《青云仙路》 第1章 寻仙途 叶青看着自己身上愈发破烂的衣服,叹了口气。这已经艰苦跋涉好几个月了,还是没有找到仙山,倒是体格健壮了许多。 叶青本是21世纪的大学生,出了车祸来到这个世界。刚来还处于混沌状态,直到腹中饥饿难耐有了真实感才彻底认命,不知道父母怎么样,虽然与他们关系并不好,离异多年父母都有各自的家庭。叶青成年后基本上是独自生活,所以她很快就接受了自己挂了这个事实,打量了下这具身体,还是个小丫头,长期营养不良而面黄肌瘦,可能年龄稍大些,但是现在看起来像是不到十岁。 环顾四周,这个家里一贫如洗,凹凸不平的土坯地面,没有什么家具,一张歪歪扭扭的木头桌子和几个树墩做的凳子,一张大通铺。 叶青谨慎的和家里人一起生活了几日,摸清了基本情况。叶青排行老二,名字跟上辈子一样。上面有一个姐姐,叫叶华,下面还有三个像狼崽一样嗷嗷待哺的弟弟。家庭的资源,像经过精密计算一样,总是优先流向那几个男丁。碗里的粥,弟弟们总能捞到沉底的米,而她和姐姐,多半是喝那点混着点野菜的汤水。米缸总是见底,锅里的汤清得能照出人脸。父母是典型的农民,脸上刻满了麻木与愁苦,才三十来岁看起来像是四五十。农闲时,他们会去镇上找些零活,搬货、浆洗,换点微薄的铜板,却依然填不饱五个孩子的肚子。 “青儿,给。”一只干瘦、却异常温暖的手悄悄塞过来半块黑乎乎的糠菜团子。 叶青抬头,对上姐姐叶华那双过于早熟的眼睛。才十四岁的少女,眉眼间已没了天真,只剩下逆来顺受的温顺和疲惫。她自己明明也饿着,却总是省下一点点口粮,偷偷给这个看起来更弱小的妹妹。 “姐,我不饿。”叶青下意识地推拒并小声说着,喉咙却不受控制地吞咽了一下。 “吃吧,下午还要去捡柴火。”叶华强行将菜团子塞进她手里,转身去收拾碗筷,动作麻利得不像个孩子。 叶青看着姐姐的背影,心里酸涩难当。在这个家,只有叶华让她感受到一丝人情的温暖。她们交流不多,但那种在困境中相互依偎的感情,超越了言语。 父亲和母亲从镇上回来了,脸色比往日更加沉重。母亲的眼圈红着,像是哭过。父亲蹲在门槛上,沉默着。气氛压抑得让人心慌。 终于,母亲开口了,声音干涩:“……镇上的张老爷家,要买个丫头……说是进去做些缝补打扫的轻省活计,能给……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对于这个家庭来说,是一笔足以支撑很久的巨款。 叶青的心猛地一沉。这几天家里伙食好些,总算知道原因。 父亲面无表情地扫过她们姐妹俩,最后,定格在叶华身上。“华丫头……年纪正好,人也懂事勤快。张老爷家是体面人家,去了……总比在家里挨饿强。” 房间里有一瞬间的死寂。三个弟弟依旧在小院里玩着。 叶青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掠过父母复杂的脸。她没有愤怒,也没有质问。现代的灵魂让她理解这五两银子对这个家庭的意义。叶青本身就对这个父母就没多大感情,站在姐姐的角度看,留在这里也是受苦,去张家起码还能吃饱饭。 她将目光转向了姐姐叶华。 叶华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哭,也没有闹。良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微弱的音节:“……嗯。” 那是认命的声音。叶青听懂了。 第二天,张府的人来领人了。叶华换上了一件虽然打满补丁,但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走到半途又转身回来拉着叶青的手。“青儿,”她看着叶青,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却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好……照顾自己。” 叶青看着姐姐,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能说什么?说“别去”?她有什么能力阻止?说“等我救你”?在这前途未卜的异世界,这承诺苍白得可笑。她最终只是用力回握了一下姐姐冰凉的手,低声说:“姐,你……好好活着。” 活着,成了她能给出的最卑微的祝福。 她站在门口,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看着姐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村路尽头。转头看见父母的脸上是木然,还有一些喜悦。 心里没有悲痛,只有深沉的无力感蔓延开来。她救不了叶华,甚至可能也救不了自己。在这个世界,她如同浮萍,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今天是叶华,明天,或许就轮到她了。无法挣脱的悲观笼罩着她。难道只能麻木地随波逐流,直到被彻底吞没。 平静很快就被打破。 一个月后,村口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夹杂着铜锣的脆响和一个洪亮却陌生的声音: “玄门降恩,广收门徒!适龄孩童,速至村口集合!” 接着村长的破锣嗓子伴着“哐哐”的敲门声在村里回荡,自然也惊动了叶青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叶老二,都听着!道长降恩,来选徒了!十岁往上、十五往下的娃,都去村口集合!被挑中了,家里能得一袋上好的黍米!”村长的声音带着难得的急切。 母亲的眼睛瞬间亮了,一袋黍米!那是能让全家熬过接下来青黄不接时节的口粮!她几乎是推搡着把叶青和叶杨、叶树、叶林往外赶。“快去!都去试试!万一被道长看中了呢?” 叶青沉默地跟着人流走向村口那片平日用来晒谷的空地。弟弟们则兴奋地跑在前面,尤其是最大的叶杨,脸上带着跃跃欲试的激动。 空地上已经聚了不少人,孩子们在父母期盼的目光中排起了长队。队伍前方,站着几位身着素净青灰色道袍的人,两男一女,神情淡漠,与周围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村民形成了云泥之别。他们身上自带一种难以言喻的清气,仿佛不沾凡尘。 为首的是一位面容清癯,长须飘飘的中年道人,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人群,无喜无悲。 仪式很快开始。孩子们一个个走上前,按照指示,将手放在那位中年道人手中的一块拳头大小、通体浑圆的石头上。那石头色泽温润,似玉非玉,隐隐有光华内敛。 “下一个。”中年道人声音平淡。 一个接一个的孩子满怀希望地将手放上去,那石头却如同沉睡一般,毫无反应。失望的叹息在家长人群中此起彼伏。没被选中的孩子垂头丧气地走回父母身边,有的甚至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埋怨他们没这福气。 轮到叶青的弟弟们。叶树和叶林因为年纪太小,踮着脚也够不着,直接被旁边一位年轻些的道人挥袖拂开,语气不耐:“年岁不足,不予录用,下一个!”两个小的懵懂地被赶到一边。 叶杨深吸一口气,紧张地将手按在石头上。他憋红了脸,似乎想用尽全力。然而,几个呼吸过去,石头依旧沉寂。中年道人微微摇头。叶杨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跑了回去。 队伍越来越短,希望也越来越渺茫。村民们从最初的热情高涨,变得有些意兴阑珊。看来他们这穷乡僻壤,是出不了有缘法的人了。 终于,轮到了排在队伍末尾的叶青。 她本就瘦小,站在那气质出尘的仙长面前,更显得像棵营养不良的豆芽菜。她没有什么期待,也不紧张,只有平静。来都来了,摸一下而已。 在道人淡漠的目光示意下,她伸出自己枯瘦的小手,轻轻按在了那块微凉的石头之上。 就在她指尖触及石面的刹那,石头泛起一层清晰却短暂的青光。那光芒不算耀眼,但足够让道长们都看清,它稳定地持续了一息,随即如同燃尽的香灰湮灭。 中年道长抚须点了点头,一位较为年轻的青袍道长走上前,将一袋约莫十斤重的黍米递到叶青手中。 年轻道长的语气温和了些,对她,也像是对周围竖着耳朵听的村民解释道:“我等还需往附近几个村镇巡检测试,约莫还需三五日方能折返。届时,会带上所有入选的孩子返回宗门。” 他的目光落在叶青身上,淡然道:“小姑娘,这几日,你便与家人好好道别吧。宗门遥远,此一去,归期难料,或许……便是永别。” 叶青愣神,想起了姐姐叶华,如果她晚走一个月,是不是命运就会不一样。 年轻道长见她愣神,又温和地补充了一句:“宗门路远,无需多带杂物,一应用度,门内自有安排。” 这话,是彻底切断了她与凡俗的牵连。 叶青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是。”声音很轻并冷静。 她没有立刻走回父母身边,而是抬起头,看向那位神色温和的年轻道长,鼓起勇气,用清晰却不过分响亮的声音问道: “道长,请问……我们宗门具体在何方?路途需要行走几日?” 这个问题问出,连旁边那位面容肃穆的中年道人都瞥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寻常村童被选中,要么狂喜,要么惶恐,鲜少有人会如此平静地询问具体行程。 年轻道长也是一怔,随即笑了笑,倒也没有隐瞒:“我青玄宗位于东海仙山深处,从此地出发,若是徒步,凡夫俗子怕是数月也难以抵达。你且安心,届时我们载你前往,无需担忧路途艰辛。” 说得很隐晦,叶青听懂了,这是一个可以修仙的世界,而自己恰好有灵根可以修仙。叶青此时才升起一丝滚烫的激动,混着狂喜,猛地冲上她的头顶。 稍作镇定后,“多谢道长告知。”叶青再次敛衽一拜,姿态放得很低。她没有再多问,比如宗门规矩、修行境界之类,她知道,此刻问这些还为时过早,反而可能引人侧目。 得到这个关键信息后,她才抱着那袋米,默默走回父母身边。周围的喧闹和后续事情,似乎都已与她隔了一层。 未来的路已定。 第2章 阻挠 母亲第一个走上前,没有恭喜,没有离别的伤感,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有点小心翼翼地对那位尚未离开的年轻道长开口: “道……道长,您看,这丫头一走,家里就少了个能干活的。她年纪还小,能不能……能不能让她在家里再留两年?等她大弟再大些,能顶天立户了,再去伺候道长们?” 父亲也在一旁搓着手,黝黑的脸上满是局促和期盼,附和道:“是啊道长。家里实在艰难,青丫头可能干了,捡柴、打猪草、做饭……都能帮上忙。就两年,就两年行不行?” 年轻道长闻言,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脸上那丝温和迅速褪去,恢复了修士特有的淡漠。他甚至没有看叶青父母,目光直接越过他们,落在了叶青身上,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缘法已定,岂容凡俗琐事羁绊?” 他顿了顿,声音清冷地继续说道: “三日之后,辰时,于此地集合。过时不候。” 这话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叶青父母打商量的态度。母亲的脸一下子白了,嘴唇嗫嚅着,却不敢再说什么。仙长的态度已然明确。 叶青看了看满脸失望的父母。她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是对父母,也是对自己说: “爹,娘,道长说了,三日后走。” 三日后,黎明前的黑暗尚未褪尽。 叶青已将自己收拾妥当。她换上了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粗布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小小的包袱里只包了几件贴身旧衣和那块姐姐偷偷塞给她的、已经干硬的饼子。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踏着熹微的晨光,来到了村口的空地。 四周寂静,只有虫鸣。她选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怀抱着小包袱,望着通往远方的土路,心中一片澄澈与坚定。这三日,她已默默与这个家,与过去做了告别。 时间一点点流逝,天际泛起鱼肚白,辰时将近。空地附近开始有劳作的乡亲们走动。 叶青的心,也随着越来越亮的天光,渐渐提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青丫头!青丫头!不好了!出大事了!” 叶青猛地回头,只见邻居五婶头发散乱、满脸惊慌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快!快回去!你大弟……你大弟叶杨掉村头河里了!捞上来……捞上来都快没气儿了!你爹娘都快哭死过去了!你快过去看看啊!” 那个虽然有些被宠坏、却也是她血脉相连的弟弟。 人命关天! 这四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心上。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猛地起来,甚至来不及去想仙长、想宗门、想其他的! “在哪?!”她声音发紧,一把抓住五婶的胳膊。 “在……在河边!刚捞上来!” 叶青想也没想,跟着五婶,撒腿就朝着村头小河的方向狂奔而去。小小的包袱被她死死攥在手里,随着奔跑晃动。 河边已经围了不少闻讯赶来的村民。母亲瘫坐在地上,抱着浑身湿透、双目紧闭、脸色有些青紫的叶杨,哭得撕心裂肺。父亲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双手发抖,不停地喊着叶杨的名字。另外两个幼弟吓得嗷嗷大哭。 “让开!让我看看!”叶青拨开人群,冲到跟前。 她伸手探了探叶杨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胸口也没有明显的起伏。她想起前世学过的早已模糊的急救知识,也顾不得许多,立刻跪在地上,笨拙地尝试按压他的胸口,试图让他吐出呛住的水。 “青丫头,你干啥!别动他!”母亲惊慌地想阻止。 “想让他活就别拦我!”叶青头也不抬,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颤抖。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她必须做点什么!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小丫头,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决断。 一下,两下,三下…… 时间仿佛过得极其缓慢。 “咳……咳咳……”一声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呛咳声从叶杨喉咙里发出。 “醒了!醒了!”人群一阵骚动。 叶杨猛地侧过头,吐出了几口水,随即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也开始有了明显的起伏,虽然脸色依旧苍白。 母亲一把抱住悠悠转醒的叶杨,哭得更凶了。 叶青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浑身都被汗湿透了,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看着活过来的弟弟,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席卷了她。 等叶青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再次冲回村口空地坐着,等了一上午没见到人。 走了。 他们走了。 辰时已过,过时不候。 年轻道长淡漠而威严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而她,错过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那间低矮的土坯房,还未进门,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声音。母亲带着哭腔的安慰,父亲如释重负,还有叶杨虽然虚弱却已然无碍的回应。 她推开门,看到的是一幅“劫后余生”、母子情深的画面。母亲正端着温水,小心地喂给躺在炕上的叶杨,父亲坐在一旁,脸上是卸下重担的疲惫。她的归来,甚至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仿佛她只是出去了一趟,无关紧要。 刚才为了救叶杨而爆发出的力量和存在感,此刻消散殆尽。她依旧是这个家里,那个沉默的、可以被忽略的二丫头。 叶青默默地走到通铺边,坐了下来。她没有看父母,目光落在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叶杨脸上,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开口问道: “叶杨,你好端端的,怎么会掉进河里?” 炕上的叶杨眼神闪烁了一下,带着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他避开叶青的目光,小声嘟囔道: “我……我就是想去河边看看……能不能摸条鱼,给家里添个菜。没想到……脚下一滑就……”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 果然... 叶青继续问,“爹娘,是谁让五婶去喊我的?” 母亲听到这话,低头扯着叶杨身上的旧衣服。叶青把视线转向父亲,父亲甩门,生气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事情发生的这么急,闹哄哄地,这会儿谁记得清。” 叶青的心沉了下去,一种荒谬的、冰凉的悲哀从心底升起。 见叶青没再说什么,父母就又都围绕着叶杨。没有人想起,他们另一个女儿,刚刚失去了怎样一个未来。 叶青没有再追问。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眼前这“其乐融融”的一家,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接下来的几天,叶青照旧去村里空地等着,虽然结果早就明了,但她不甘心。等了五天后,叶青彻底死心了,知道道长就是那一日来过。 叶青异常平静,她像往常一样干活,沉默地吃饭,安静地睡觉,仿佛已经完全接受了留守家中的命运。父母见她如此“安分”,也渐渐放下心来,将精力都放在活计上。 没有人知道,这副平静的外表下,一个大胆的计划在默默筹划。 她趁着去捡柴火的间隙,偷偷从母亲藏钱的小瓦罐里,摸出了几块碎银子。想了想又留了些下来。 她去了镇上,用碎银在一家铁匠铺的角落买了一把不起眼却足够锋利的小刀。冰凉的刀柄握在手里的瞬间,给她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更重要的是,她壮着胆子,混在镇口的茶摊和车马店,小心翼翼地与那些见多识广的赶山人和南来北往的客商搭话。她不敢直接问青玄宗,只含糊地说想去东边投亲,听说那里有仙山,然后趁机询问去那边的路况、哪里有村落可以借宿、哪里需要避开。 她听得极其认真,将那些零碎的信息,哪条路近但多匪患,哪条路绕远但相对太平,哪个镇子有善心的庙宇可以容身,死死记在脑海里。她甚至用木炭,在一块破布上,勉强画下了极其简陋的路线示意图。 同时,她开始悄悄地积攒干粮。每次做饭,她都偷偷藏起一小把米,并省下半个窝头,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进行。 这天夜里,万籁俱寂。 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在地上洒下清冷的光辉。土炕上,父母和弟弟们睡得正沉,鼾声起伏。 叶青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像一只灵巧的猫。她穿上那件最厚实的衣服,将包袱背在身后。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生活了几年的土屋,看了一眼炕上那些熟睡的、血脉相连的亲人。心中没有多少留恋也没有恨。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地、决绝地,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融入了外面的夜色之中。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前路茫茫,吉凶未卜。 但她知道,她必须去。 离开村庄的头几天,叶青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赶路。她不敢走官道,只循着从客商那里打听来的、荒僻的小径前行。白天怕遇到熟人或是盘问的人,为了省钱,她会在城镇上补充些干粮,多是躲在密林或山坳里休息,等到日头西沉,才借着暮色继续赶路。 第一夜在林子里过夜,她几乎一夜未眠。每一个细微的声响,树叶的摩挲、不知名虫豸的鸣叫、远处野兽的嗥叫都让她心惊肉跳,紧紧攥住怀里那把小刀,掌心全是冷汗。深秋的露水寒气极重,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冷得她牙齿打颤,只能蜷缩在树枝头,靠着自己的体温勉强取暖。 最难受的是下雨。 冰冷的秋雨毫无征兆地落下,瞬间将她浇透。她只能缩在树下硬生生扛着。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颈,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又冷又重。那一夜,她冷得嘴唇发紫,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阴影。她只能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着“青玄宗”三个字,靠着那点微弱的信念,熬过漫漫长夜。 脚上磨出的水泡破了又起,起了又破,最后结成厚厚的茧。原本枯黄的头发变得更加干涩,沾满了草屑和尘土。小脸瘦得脱了形,只剩下一双眼睛显得更大,但那眸子里,原本属于少女的怯懦正在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野生动物的警惕和坚韧。 第3章 寻找仙山 到达望海镇,叶青几乎要瘫软在地。 没有人知道这数月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徒步数千里,翻山越岭,风餐露宿,几次险些病死在荒郊野岭,全靠着信念支撑着她,朝着客商口中“东海有仙山”的模糊方向,一步步挪到了这里。 她的模样早已不复离开时的齐整。衣衫褴褛,满面风霜,皮肤被晒得黝黑粗糙,只有那双眼睛,灵动流转。 望海镇比她见过的镇子都要繁华。街道上人来人往,不仅有着普通渔民和居民,更能时常看到一些气度不凡、身着各式服饰、甚至随身携带兵刃的人物,他们眼神锐利,步履沉稳,与周遭凡俗格格不入。 叶青能感觉到这里,确实接近仙山了!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 叶青强压下激动,开始小心翼翼地打听“青玄宗”的消息。她先是在街边向看起来面善的老人询问,老人茫然地摇头。她又鼓起勇气,拦住一位看起来像是修士的年轻人。 “青玄宗?”那年轻人皱了皱眉,思索片刻,还是摇头,“没听说过。这东海之滨,倒是传闻有仙山宗门,但很少有人见过。”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叶青不死心,接连问了好几个看起来像是修行中人,得到的答案却大同小异。 是那些仙长骗了她?还是“青玄宗”根本不在这个方向,是一个以讹传讹的误会?又或者……它隐世不出,不为常人所知? 巨大的失落和疲惫几乎将她击垮。她站在喧嚣的街道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只觉前路茫然。 但她没有让自己沉溺太久,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给自己打气,慢慢寻找线索。 她注意到镇上一家“客似云来”的酒楼生意极好,进出的不乏见多识广的人。那里,或许是打听消息最好的地方。 叶青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下自己,走到酒楼后门,找到正在指挥伙计搬运食材的掌柜。她尽量让自己显得乖巧伶俐,表示自己什么活都能干,只求一口饭吃,有个地方住。 掌柜打量了她几眼,见她虽然衣衫破旧,但眼睛清亮,手脚也像利索的,正好缺个打杂洗碗的帮手,便点了点头,包吃住,但没有工钱。 从此,望海镇“客似云来”酒楼的后厨,多了一个沉默寡言、干活拼命的小丫头。 但稍有闲暇,她都会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前堂传来的、那些酒客尤其是看起来像是修士的谈话。 半年时光,足以让叶青给自己重新养一遍。 她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面黄肌瘦的野丫头。虽然瘦削,但长期的劳作和相对充足的食物让她身上长了些力气,个子也蹿高了一点白净了些。她也学会了如何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更好地隐藏自己和收集信息。 这天下午,她正低头擦拭着后厨的灶台,两个刚喝完酒、带着渔腥气的汉子大声谈论着,声音里充满了惊叹和羡慕。 “……听说了吗?老吴头,那个闷不吭声的憨大个儿!今早独自从海里拖回来一条‘银线鲨’!好家伙,足有两三个成年人叠起来那么长!” “真的假的?银线鲨性子最是凶猛,速度快如闪电,鳞甲又硬,寻常渔网都能撕破,他一个人怎么弄上来的?” “谁知道呢!反正现在就在东市口摆着,全镇都轰动了!那鱼鳞在太阳底下反光,晃得人眼花,听说……还泛着光,怕不是快要成精了!” 声音渐渐远去,叶青擦拭灶台的手却停了下来,心脏怦怦直跳。 单人猎杀三倍成人长的鱼。这几个关键词在她脑海中飞速组合。那个叫老吴的,绝非普通渔民。能独自猎杀这等凶悍的海兽,他要么身怀绝技,要么……就是修士。 而这,正是她苦等的机会! 叶青在心中快速思量,这是她半年来遇到的、最可能直接接触到“修行者”圈子的机会。如果能借此与老吴搭上关系,哪怕只是得到只言片语的指点,或者了解到真正的入门途径,也比她在酒楼盲目打听要强百倍。 她迅速向掌柜的告了个假。掌柜见她平日勤快,没多问便答应了。 叶青回到自己狭窄的杂物间,从床板下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旧布包。里面是她这半年省吃俭用,偶尔得到的一点赏钱,攒下的几十个铜板和一小块碎银子。然后把从不离身的小刀贴身藏好。 深吸一口气,她走出酒楼后门,融入了望海镇喧嚣的人流,朝着贩鱼的东市口方向快步走去。 东市口人声鼎沸,几乎全镇爱瞧热闹的人都聚到了这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叶青个子小,灵活地挤到了人群前面,终于看清了那条传说中的“银线鲨”。 它远比听说的更令人震撼。庞大的银白色身躯躺在特制的木架上,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冽光泽,鱼嘴边探出的长吻如同利剑,即便已经死去,仍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凶悍气息。更引人注目的是,鱼身某些部位的鳞片边缘,确实隐隐流转着一层极淡的、肉眼难辨的蓝色光晕灵气! 正在处理这条巨鱼的男人老吴,他看起来三十多岁年纪,皮肤是常年在海风吹拂下的古铜色,面容普通,沉默寡言,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肌肉并不夸张,却显得异常扎实匀称。 此刻,他正手持一柄样式奇特、薄如蝉翼的短刀,为买下部分鱼肉的顾客分割。他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手腕翻转间,刀刃精准地切入鳞甲的缝隙,顺着肌肉的纹理游走。刀光闪烁,一块块鱼肉被完美地分离,鱼骨干净利落地被剔出,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竟没有一滴血水或污物溅到他身上,连他脚下的地面都保持着难得的洁净。 庖丁解牛。 叶青脑海里瞬间冒出这个词。这绝不仅仅是熟练,这是一种对力量、角度、材质把握到极致的体现,是一种近乎于“道”的技艺!她几乎可以肯定,这老吴绝非普通渔民,他对自身力量的控制,已经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 她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决定耐心等待。这样的人物,在忙碌时贸然打扰,绝不明智。她缩在人群角落,静静观察着。 时间流逝,巨大的银线鲨被分割售卖了大半,围观和购买的人群也散去大半。 叶青还在踟蹰。 还没等她迈出脚步,一直低头忙碌的老吴,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头也不抬,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清晰地传入叶青耳中: “角落里那个小丫头,看了半天了。有事?” 叶青浑身一僵,心脏猛地收缩。 她自认隐藏得很好,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却没想到对方早已察觉,而且精准地锁定了她! 她不敢怠慢,连忙从角落走出,来到老吴面前,学着镇上人见礼的样子,有些笨拙地拱了拱手,声音因紧张而略显干涩: “吴……吴大叔,我……我叫叶青,在客似云来酒楼帮工。” 老吴半抬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却让叶青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 他打量了片刻,视线在她因为长期劳作而粗糙的手指和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淡淡问道: “小丫头,你找我一个杀鱼的,有何贵干?” 话语直接。叶青知道,在这种人面前,任何虚言和算计都是徒劳。她抬起头,迎上老吴的目光,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将早已在心底盘桓了无数遍的、最真实的目的,坦诚地说了出来: “我想……修仙。” 她的声音不大却坚定,清晰可闻。 老吴握着短刀的手微微一顿,终于彻底抬起头,那双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他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小的丫头,目光比刚才锐利了数分。 “小丫头,你怎么知道我是修行中人?” 叶青心知到了最关键处,她强迫自己冷静,半真半假地解释道:“吴大叔,我不懂修行。但我见过武夫劈柴屠夫分肉,力气大却杂乱。您刚才分鱼,动作顺畅干净,滴水不沾,这绝不是普通力气……我觉得,您一定是位‘高手’。”她巧妙地将观察落脚在“技艺”上,显得更合理。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试探着,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轻声问道: “吴大叔,您……您听说过‘青玄宗’吗?” “青玄宗?”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马上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住叶青,让她呼吸都为之一窒!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名字?!”老吴的声音压得极低却严厉,目光死死锁住叶青。 叶青被他骤然的气势所慑,脸色微微发白,但心中却涌起一股狂喜!有反应!他听说过!她强忍着激动,不敢隐瞒,将自己经历和盘托出: “大半年前,有青玄宗的仙长去我们村子选徒……我,我被选上了。但因为家里弟弟出事,我错过了集合的时辰……仙长们走了。我不甘心,就自己一路找了过来。” 她的话语简单,却勾勒出一段充满艰辛与执着的旅程。 老吴听完,脸上的惊异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周身的压力悄然散去。 终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 “原来如此……错过仙引,独自寻来……你这小丫头,倒是有股子狠劲。”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叶青身上,这一次,带着审视。缓缓开口,石破天惊: “不必再打听了。” “我,就是青玄宗弟子。” 叶青猛地瞪大了眼睛,张着嘴,一时间竟失语了。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的冲击让她头脑一片空白。她千辛万苦寻找的仙门,竟然就在眼前?这个在市集上杀鱼卖肉、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汉子,竟然就是……就是青玄宗的人?! 看着叶青呆若木鸡的样子,老吴嘴角似乎微微扯动了一下,补充道,语气带着点自嘲,却也坦然: “不过,只是个在外负责处理杂务、顺便为宗门收集些资材的……外门弟子。” 他重新拿起短刀,开始收拾剩下的鱼杂,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宗门所在,乃机密,不可轻泄。你既已寻到此处,又通过了我的初步眼缘……” “明日卯时,靠海吴家小院,带你做些杂活,算作考察。若你心性坚韧,耐得住寂寞,吃得了苦……或许,我可以为你引荐,参加外门杂役的考核。” 他抬起头,目光深邃地看着叶青: “这,是你的机会。也是你千辛万苦寻来,应有一个结果。来不来,随你。” 说完,他便不再多言,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只是专注地收拾着眼前的物什。 叶青站在原地,心潮澎湃,几乎要落下泪来。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将所有激动和感激压在心底,只化作一句坚定无比的话: “吴叔,我明天一定准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