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离》 第1章 第 1 章 又是一节无聊透顶的语文课,语文老师老侯从试卷上文言文题目又延伸到九霄云外的伯牙与子期的知音故事,一个善弹一个善听。可是故事再好,高中的物理电路连接题、化学配不平的公式以及生物细胞分裂……这些搞不懂,模拟考试理综的卷子就是惨目忍睹。 打了下课铃,老侯带上保温杯和教案离开教室,何雨把压在语文书下面的理综试卷拿到上面来继续琢磨错题,题目上的字跳来跳去,何雨开始头皮冒冷汗,如临大敌。 这时,班里靠门第一排的女生走过来了:“何雨,何雨!门口有人找!”何雨抬起头,门口是个陌生的矮个子女生。何雨走过去,那个女生率先开口:“你是何雨吧,我是隔壁班的,祝阳她托我转告你,中午12点钟校门口见。” “额,祝阳?”何雨吓了一跳,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认识她的?” “啊,我们是校外排球社团认识的。” 何雨点点头,道了谢。 上午第四节课是英语课,何雨眼神时不时没有目的的飘向窗外,窗口并不对着校门口,上午操场上也空无一人,心中诸多疑问,手心有点微微出汗。十一点四十终于打了下课铃,英语老师像是闻所未闻,滔滔不绝了十几分钟才恋恋不舍地合上教案。老师一走出教室,班级里轰的一下吵闹起来,像是突然把静音键打开了一样。何雨把灰蓝色的休闲风衣套在宽大的蓝白相间的校服外面,走出教室,走到转弯楼梯口的镜面消防栓门时,何雨略做停留,扒拉扒拉还没留长的短发,早上洗个头好了,她想。 三月的吉城春天的意思不太明显,树枝依旧以光秃秃为主,春风把地上冰雪曾尘封的泥土翻到了空气中,干干的灰灰的。穿过操场快到校门口时,何雨脚步开始慢了下来,一瞬间她甚至想往回走。 在学校大门的背后,何雨看到了许久未见的祝阳,她更高了,皮肤还是那么白,头发更长了半扎着,她一身便装,没穿校服,表情似笑非笑,那是她熟悉的高傲的神情,远远的招了招手,另一只手揣在大衣兜里。何雨不得不加快脚步来到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嘛,个子长得飞快啊。“祝阳撇了撇嘴,哼了一声:“你倒是没怎么长个了。” 她们自然而然的走向旁边的大路,何雨见冷了场又接起话头:“你怎么有空过来了今天?”调侃道。 “我准备去法国上学了。“祝阳说到,”想着走之前再见你一面。“她的眼睛瞟了何雨一眼,何雨和她对视了一瞬间,迅速避开,继续看向前方,终于走到了学校附近的肯德基,中午人很多,找了个两人的位子坐定。 祝阳是何雨小学初中的同班同学,初中更是坐了一段时间的同桌,高中祝阳稳定发挥考到了市里第一好的高中,何雨失利考到了第二好的高中。就在两人失联的第二年,祝阳决定去法国上大学。既意外也不意外吧,因为祝阳从来都是喜欢法国的,也作为兴趣爱好学了法语。但在高考前三个月出国么? 何雨去点单,拿好小票,返回座位。变成短发、面部棱角更明晰的祝阳突然站起身半弯着腰,脸正逼着何雨的脸,戏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想骗我?”指甲嵌在何雨的肩膀上,隔着衣服还是有点痛,何雨打了个寒战,刚一张口,猛地一使劲,张开了眼睛。 是一场梦,是可怕的梦。空姐正把手从她的身上抽回,她意识到空姐在发餐,问她是要chicken porridge还是beef noddle,何雨乱点了一个粥思绪还没完全收回,旁边的法国男人依旧翻看着一本白色封皮的小说,何雨打量了他一下,是个好看的男人,心定了定,食物的味道有点让人作呕,等下再吃吧,她又闭上了眼,心有余悸。 这并不完全是虚幻的梦,何雨记得这个陈年旧事,她回忆起那个冬春交接的时节。 在肯德基,她得知祝阳在一中成绩依旧名列前茅,而且是校排球队的主攻手,课余时间学习了法语,已经符合了留法要求,拿到了很多学校的offer。不愧是她。 “一中连排球都是省里数一数二的,我们学校不行。”何雨一边嚼着薯条一边说道。 “嗯,他们说我个子高不参加排球队可惜了,我就参加了。”祝阳说,“也没啥意思,如果知道你不来念一中,我也不来了。”她吸了一口可乐抬眼望向她。何雨无言,暗暗的心被敲了一下。 后来,吃好了饭往回走,回去的路是一个林荫大道,两旁的大树有四五层楼那么高,风一吹沙沙作响,何雨沉浸在走路中,盯着鞋面。又聊了些什么不痛不痒的话,何雨已经不记得。到了学校门口,不得不分别,何雨转头说:“你要走了得好好告别一下,一中的同学估计会挺难过,毕竟你那么招人喜欢。” “是啊,大家都喜欢我,只有你不喜欢我。” “哈哈哈,哪有的事。”何雨尬笑,“我进去了,祝你一切顺利!祝阳!”转身进了学校。 那场告别很久很久之后,他们都没有彼此的消息,甚至在这次告别中,他们也没有想起留彼此的新的联系方式。很多人生活在一座城池里都不会遇到彼此,更何况相隔万里呢?何雨能忍受心里那点波澜的潮退,她只需要自己消化,慢慢等时间。 晋江新人,希望大家踊跃评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三个月前,何雨有了一次外派做短期访问学者的机会,为期三个月,待遇不错,有这次经历回来搞不好评职称能有点帮助。但其实这个节骨眼让她去哪里,只要不待在吉城,她都会去的,无论是逃避还是给自己一个空间好好想想。说来可悲,吉城是她的家乡,在这里,却感觉无法思考。 冬日的巴黎天气阴沉沉,雾气蒙蒙,不是何雨想象中法国的样子。飞机落地巴黎,一个人拖着24寸的巨大行李箱,没有熟人,不懂法语,她突然有点怕,就像是小鸟被关在笼子里一直扑棱,突然没了笼子又不敢自由飞翔。无论如何要先想办法到事先安排好的酒店去。跟着导航走,下了rerB线还要再走一公里,箱子四五十斤,没找到直升梯或是扶梯,她走走歇歇终于把箱子抬上地面。 出了地铁站,一阵寒风吹进何雨裸露在外的脖颈里,长途飞机昏沉的大脑被吹得生疼,开始滴雨了,雨伞在箱子里不好掏出来,想了想还是没敢在法国陌生的街头把箱子打开,何雨把大衣的领子立起来,两个手拽着衣领裹了一下脖颈,站在地铁口,四顾茫然,斜眼看到不远处电线杆下方靠坐着一个脏兮兮的乞丐正盯着她,坐在乱七八糟的床铺还是坐垫上面。何雨赶紧抓住箱子向前走,不管方向对不对,先向前吧,别停下脚步。 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街上行人和车并不多,她不想避雨也找不到地方避雨,太累了,只想赶紧走到酒店入住、躺下。 是绿灯,何雨在斑马线上拉着箱子过马路,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母亲打来的电话。她赶紧挂断,国际长途要花很多钱吧,怎么不打微信电话过来。她在马路中间脚步迟疑了起来,眼睛盯在手机上,微信电话拨通,母亲的声音从耳畔响起来:“到酒店了吗?” “哪那么快呢,还在路上。”拖着行李,雨打在脸上,顺着发丝往下淌,何雨用手抹了把脸。 “许晋昨天打电话过来问候了一下,我让他晚上过家里来吃饭了。”许晋是她的丈夫。 “哎……你又不爱做饭,怎么叫他来?”听到许晋这个名字,何雨心下一沉,想起国内家中阴沉的气氛。 阴雨蒙蒙中,一个自行车不知道从哪窜了出来,是一个黑人大哥送外卖的车子,嘴里喊着什么,她吓了一跳赶紧停住,骑手连刹车带转弯,但还是蹭到了身上,何雨脚下一滑,侧摔在地上。自行车和男人也一个趔斜,男人回头看了何雨一眼,又嚷嚷些什么,然后消失在街角。 “怎么啦?”妈妈急切的声音在听筒里传了出来。 “啊没事妈,我回头给你打回去吧。”何雨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泥水,更加疲惫了。 巴黎的第一天就这么狼狈的度过,到了酒店办了入住,她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只把大衣脱了仍在椅子上,鞋子没脱,软绵绵的半躺在床上,腿当啷在床下,半晌坐不起来,肚子有点饿也还有点长途飞机的恶心劲,索性也不吃了。 从白天躺倒天色开始暗下来,头发潮潮的发痒,下定决心脱了衣服洗了澡换了衣服,躺在被子里,有一种疲惫的亢奋,很久很久之后才昏沉沉的睡下去。 晋江新人,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故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抵达第三天,去学校的时候,何雨穿了一双低跟的皮靴,到了下午几乎一瘸一拐,膝盖痛的难以忍受。回到酒店,把鞋子裤子都脱掉,膝盖露了出来,摔倒地上的那一侧从大腿到膝盖都淤青了,对比了左右侧的膝盖骨,大概是扭伤肿起来了。越想越觉得倒霉,忍不住拿出手机和闺蜜抱怨起来,迟迟不回消息,何雨突然意识到国内已经是后半夜了。 这种感觉像是自己在世界的背面,即便深处巴黎这个大都市,身边的人都像npc,而真正的玩家全都不在线。 第二天上班,膝盖的痛愈演愈烈,实在忍不了了,靠自愈是没办法了,得去医院。这法国看病和国内完全不是一套流程,何雨只好拜托办公室的前台小姑娘给电话预约了个诊所。前台小姑娘电话打过去流利的法语输出,很快搞定了何雨心中的大麻烦。 “何姐,我给你预约了个华人医生,姓胡,会讲中文的,明天下午的三点半的,千万别迟到了。地址我发你了,从咱们单位地铁直达。” ”太谢谢你了,哎,真没想到刚一来就遇到这事。“ 卡着时间何雨到了诊所,跟国内的牙科诊所差不多,行不行啊,心里犹豫着,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硬着头皮上吧。跟诊所前台出示了护照,前台的黑人姑娘用法语嘟嘟嘟的说了一串话,何雨赶紧说:”Sorry, can you say it in English or Chinese ? I can’t understand.” 黑人姑娘面露难色,用支离破碎的英语说了些什么,口音挺重又带着口罩,但何雨大概明白了,意思是胡医生今天临时没法出诊了,换了一个大夫出诊,让她在休息区等待片刻,到时候会叫她的名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何雨百无聊赖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从隔间里出来又进去的医患,盘算着如果是法国大夫呢?就算会说英文,自己那点应付事的英语能行吗,哎…… 半小时过去,终于听到一个穿白大褂的喊了一句:“Madame HE, HE YU。”何雨一瞬间,像是在学校里点名时候那样弹射起来,左膝的疼痛让她的下一秒面目全非,几乎跌倒,但白大褂三步并作两步,强有力的扶住了她。 “Thank you, thank you.”何雨赶紧道谢。 进了医生问诊的单间,正对着门的就是宽敞明亮的大落地窗,右手边有一张诊疗床,旁边是一些医疗器械,和显示屏。左手边紧靠着面对的医生的书桌的是一个铁卷柜,里面有一摞摞书和资料之类的东西。 何雨在医生桌前唯一的圆凳上坐下,白大褂没说话,整理了一下桌子上散乱的纸张,挑选了一些放进一个文件袋里,塞到旁边的铁柜上,眼睛又对上了桌前的电脑,鼠标叮叮叮个没完。 白大褂至今没看何雨一眼。但何雨可是一直盯着白大褂,黑色短发,个子高挑,很瘦,手指纤长很干净,黑色的瞳孔,白皮肤,带着医用口罩,她寻思着是否要主动先开始讲话。 “说说你的情况吧,你可以讲中文。”是白大褂的偏中性的声音,虽然冷淡,但何雨还是几乎要泪流满面,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啊太好了大夫,那个,我前两天在路上摔倒了,扭到了膝盖,这两天越来越疼,我晚上睡觉躺床上都难受,我想着是不是伤到骨头了,麻烦您给看看。” 她没说话,站到何雨面前蹲了下来,用右手掌有力的摸了摸膝盖骨,又用左手握住她的小腿肚,把膝盖扽直,在不同角度问了她疼不疼什么感觉。又让她躺在诊疗床上,用X线仪器照着做膝盖,白大褂又换到另一边,从何雨头这边绕过去的时候,停住了脚步,用手指尖划过了她的脖子上的那条深深的疤痕,凉凉的,何雨很明显的抖了一下肩膀。 “啊,我去年做了个甲状腺的手术。”何雨解释道。 “嗯。”一个从嗓子缝里若有若无的回应。 “下来吧。”她又说,“没有骨折,但估计半月板受伤了,需要拍一个核磁共振才能看清,我给你开个单子。” “好。”何雨回应。 “姓名何雨,年龄多少?” “30。” “单身、已婚还是?” “已婚。” 白大褂意味不明地抬头瞟了何雨一眼。 “有病史吗?正在服药吗?” “啊有的,就是去年做了一个甲状腺切除手术,然后还在吃这方面的药。” “嗯,你周五上午来诊所拍核磁共振吧。” “啊今天拍不了啊,好的好的,谢谢您。那我周五过来找您,您贵姓?” “我姓ZHU。”白大褂突然声音变低。 “啊朱大夫啊,好的好的,辛苦您哈,周五见!”何雨摆了摆手,一瘸一拐的走出门大开着的诊室。 过了几秒钟,一阵风从脑后吹来,紧接着是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第4章 第 4 章 周五那天何雨按时赴约,本想着拖来拖去没准膝盖都自愈了,没成想越来越疼,周四那天干脆请了假没去学校,周五上午让拜托了同事开车接她去诊所。 何雨这几天没睡好,可能是时差问题或者下了班太寂静了,总想着应该给母亲打个电话,而不是只字片语的发几句消息,思来想去总是睡不踏实。 做核磁共振的时候,何雨被慢慢的送进了一个机器里,何雨眼睛转来转去想观察观察周围,但身体不敢动,嗡嗡嗡声在脑袋边回荡,她竟然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但醒来时自己正躺着,白大褂就坐在不远的电脑前。 我天,好尴尬。何雨赶紧坐起来:“对不起啊大夫,我这两天都没睡好,不小心睡着了。” “你受伤了都没人照顾你吗?你不是结婚了?” 法国华人也八卦啊,何雨心想,哪疼戳哪呢咋? “啊,我丈夫他不在法国。”表面还是礼貌的应答了。 她没搭茬,看着片子说:“你这个半月板损伤了,也有滑膜积液,先看看能不能自己吸收吧,需要静养,避免负重、爬楼、蹲坐等加重膝负担的活动。可以买个弹力绷带包裹膝盖,有助于缓解积液、减少肿胀,每天都冰敷一下也能缓解。我再给你开个抗炎镇痛的药,不然也影响你的睡眠。”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下:“当然我们这也可以做理疗仪器的康复,有助于促进液体吸收和滑膜恢复。” “那我不然做点康复吧,也能快点好。”何雨说。 “红外线理疗和磁疗两天做一次效果好一些。” “可以,我可以午休时间过来,我们单位离着近。” “你现在法国工作吗?”白大褂说,依旧带着口罩。 “暂时是的。” “你最好还是有人照顾你帮你跑腿比较好,这个药你也得拿着这个单子去药店买,我们这不直接卖药。” “唔……好,没事我想想办法,拜托我同事帮我去买药吧,我也不懂法语。”何雨凄凄惨惨的笑着说。 “你如果明天过来做理疗的话我可以给你带过来,如果你想的话。”她眼神从何雨的脸上一闪而过,语气中还是听不出波澜。 “啊那太感谢了朱大夫。” 何雨心想这大夫冷冰冰的人还怪好嘞。 理疗每周三次,从学院走过来一瘸一拐只需要七八分钟,学院的助理小姐姐从家里带了跟登山杖何雨每天拄着,每天早上另一个住的近的中国同事小林天天顺路给何雨一起送到单位再晚上给她送回酒店,日子不算太难熬,算是有了固定轨迹。 第一次理疗,白大褂完全没露面,护士直接把药转交给了她,说里面写了药的用法,然后就带她做理疗了。 第二周的一个午后,何雨下午有一个聚会要参加,中午不打算吃饭了,就比往常早了些去诊所。难得的好天气,草坪上泛着绿意,开始有白色的小野花冒土而出,鸽子和喜鹊似乎也开心的蹦蹦跳跳,巴黎的春天快要来了。 欢迎交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虽然已经过了正常的午休时间,但诊所里还是空荡荡的,何雨走到正对着前台的休息区坐下,从这里可以看到诊所背面的停车场和花园。 窗外有一个背着身子抽烟的身影,并看不到手中掐着烟,只是那雾气从那身影的头顶一缕一缕的飘出散开。 何雨若有所思地拿出手机,拨通了打给母亲的电话。 “妈,是我。嗯……都挺好的……对……我和许晋的事情你不要操心……我们需要空间和时间……你和爸都好吗?” 这时候背后的门突然响了,一个人推门而入,何雨下意识地拿着手机回过头,迎上的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穿着刚才和窗外背影一样的黑色毛呢大衣。 何雨急忙对着电话那头说:“妈我回头打给你,突然有点事。”挂断电话。 本来那张脸并没看向她,但她这句话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引来了她的目光。四目相对,记忆中年轻时稚嫩的脸颊和现在的面孔交叠,何雨一瞬间把前因后果全都捋通顺了。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巧的重逢。 “没想到是你啊。” “来吧。”祝阳斜眼瞟了一眼她,向诊疗室走去。 做理疗的过程中,何雨脑子高速运转,她知道自己和祝阳从没有撕破脸皮,但人家不想和这个老同学相认,这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自己活了三十载,这点眉眼高低还是看得出来。但无论如何,自己既不能当没有礼貌不讲感情的人,也不能热脸太贴冷屁股。 “那个,谢谢你祝阳。这一段时间我受伤康复多亏你的帮忙,我之后一定要请你吃个饭。”何雨说。 “我是医生,这是我应该做的。”祝阳的脸被电脑显示屏的挡住,看不见表情。 “那你可真是个好医生。对了之前买药的钱我还没给你,我没有现金,你告诉我多少钱和你的卡号,额或者你的微信,我把钱转给你。” “不用了。老同学之间应该的。” “那我们加个微信吧?老同学。”何雨赶紧把微信二维码拿出来。 接着说:“过去的事,对不住啊。” 祝阳像是没想到会突然快进到旧事重提,怔怔地看着何雨,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其实,何雨几乎是很痛快的说了前面那一句话,这句话足以解开她心里与祝阳的结,她曾经以为没有机会,尽管时间流逝,很多东西都不再清晰,甚至有些飘飘悠悠,但她曾经在那个高考前三个月的晚上一直到大学毕业偶尔都在做那些个梦,梦里她们还在校园,还在一处玩闹,醒来总觉得失落感凉到脚心,如果再来一次自己也不会处理的更好,但至少她可以告诉对方,我不是坏,而是年少无知而已。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当着她的面给了一个台阶,至于对方会不会下她无所谓。 何雨曾听大师讲过:如果常常梦见一个人说明你和她缘分未尽,但每一次梦都会稀释一部分缘分,那么这一次见面呢?大概会让心中的这份执念彻底还回尘封的岁月吧。 第6章 第 6 章 那天后来的事情草草结束了,大家保持着成年人的体面,何雨做完理疗在去聚会的路上把药钱换算成人民币凑了个整微信转账给祝阳,并表达了感谢,祝阳收了钱,回复了一句不客气。 他们之间并不是一直这么体面的,初三的毕业典礼结束的那个夜晚后,一切开始朝着何雨不可控制的方向进行着。 从那天的上午开始说起吧。 那天是个艳阳高照的一天,那份抑制不住的热烈从清晨就开始蠢蠢欲动。何雨进校门的那一刻就发现篮球场的空地上拍毕业照的铁架子已经架好了,零星的工作人员走来走去。何雨穿着一套浆洗干净的白色的夏季校服像往常一样走进教学楼,白裙刚刚过膝,睡觉滚乱了的短发早上沾水认真的压过梳好。教学楼一楼进去就是一面大镜子,学校寓意让每一位学生都能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何雨边走边瞟镜子,脚步没有放缓,手在头发上不安的摸来摸去,眉头微皱。 上课铃一响,迎来的不再是任课老师而是班主任老师的脸:“大家到去篮球场集合拍毕业合照。” 毕业合照按照身高排队形,大家那一天都格外兴奋,叽叽喳喳的闹个不停,班主任老唐拿着大喇叭喊得嗓子都哑了。拍完班级合照是年级合照,然后一个班一个班的进到学校的大礼堂里,大家都坐定后,毕业典礼开始了。 下午是大家私下拍照留影环节,同学录换来换去,名字在校服上签了又签,眉来眼去了好久的男男女女都在填补心中的遗憾。何雨也拿出精心给好朋友们准备的毕业礼物,其中一份是送给祝阳的。 祝阳那阵子迷恋东方神起,在网购不发达的年代,何雨打着去书店买教辅的名义在吉城最大的书店的影音区买了一张东方神起的专辑。她走到祝阳的桌前,因为祝阳的身高在怒不可遏的长着,无论是班级的座位还是拍合照的队列,两人都不会很靠近。 祝阳坐在靠窗倒数第二排的位置,歪歪的靠在窗台上,她没穿女生的夏季校服裙子,而是不知从哪来的白色裤子,她的腿一条蜷在桌子下,另一条直伸在过道里。金黄色的光照在她白皙的皮肤上,那时脸上稚气还在但直挺的鼻梁、尖尖的下巴还有狭长的眼眸已经初具轮廓。想来后来梦里常常出现的脸就是以这个场景为原型之一,她正在慢条斯理地写着谁的同学录。 ”毕业礼物加生日礼物!给!“ 祝阳抬眸喜盈盈的说:“谢了!对了,一会儿出去转转吧,等太阳下去的。” “行啊!“何雨用手托了托祝阳的下巴,手指尖捏了捏她的两颊。 班级里开始扫除,俩人眼神对了一下,门口见。 操场上的余热已经开始消散,太阳落得很快,很快天色变成了灰蓝色,足球场和篮球场人还很多,何雨和祝阳坐在操场的观众席的台阶上,操场的另一头就是教学楼。印象深刻的是天黑之后教学楼里每一个教室的灯光闪闪发亮,像是一颗颗星星镶嵌在这黑夜里。足球场上虽然还有几个少年的嘈杂,但这个缀着宝石的晚上,心里安安静静的,褪去了白日情绪的高涨。她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后来天色渐晚,何雨打算回家吃晚饭了,她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浮灰,背上书包。 “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祝阳在身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额……什么?”何雨吓了一跳。 “我觉得你应该早就知道了。” 何雨整个人落荒而逃,完全没注意身后祝阳什么表情。 再之后呢,何雨失眠了,掺杂着毕业的兴奋,但主要还是祝阳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她心烦意乱。深夜,何雨给祝阳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那个年代□□不是随时随地都能电脑上线的,但小灵通手机却可以在深夜里一毛钱一毛钱不知疲倦的交流着。但祝阳罕见的没回复。 后来何雨又单方面给祝阳间歇性的发了几条短信,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闲聊,但祝阳都没回复。 “我们周末出去玩吧。我也有毕业礼物要给你。“在高中录取结果出来的第二天祝阳发过来这么一条消息。 “都谁去呀?” ”就咱们俩。“ 一听就俩人,何雨别扭的滋味又来了,她觉察到内心的暧昧尴尬:“周末出不去啊。”她拒绝。 “去吧一起去吃个饭,我们还可以去坐船。” “我不去了,真去不了,你约一下别人吧。” “那你下楼吧,我在你家楼下。” “当时我应该明白过来其实你不喜欢我的。也怪我,一直逼着你,把你都吓跑了。”十几年后祝阳回忆道。 何雨侧躺在她的臂弯里,左手拇指在祝阳直挺的鼻梁上滑来滑去:“其实我当时也是喜欢你的,但我不知道。” 这个操作简直把何雨吓死了,她赶紧换了身衣服,交待了一声同学来送东西,就下了楼。到了楼下她没等说话直接把祝阳拉到了从家里窗户看不到的位置。 “我听说你被二中录取了?”祝阳开口道。 “对,哎,没考好。” “那我们没法在一个高中了。” “嗯,那也没办法的事。”一中是何雨梦中情校,她有点嫉妒祝阳,好像心里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喏,这套书送给你。”祝阳手上提着十来本没拆包装的张爱玲全籍,何雨想起来之前有一次祝阳问她哪个作家,这正是喜欢张爱玲的年纪。 “里面有个明信片。”她补充。 “啊谢谢!”何雨不知道还说点什么好,”我要上楼了,不能出来太久。” “我能抱抱你吗?” 何雨眨巴眨巴眼睛,没反应过来。 祝阳向前跨了一步,一只胳膊勾在了何雨的背上,稍稍揽了一下,何雨微扬起的下巴刚好卡在祝阳的肩上。随后另一只手也环了过来,何雨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加了一点重量,那是祝阳微微低下的头。 那一天好像特别特别热,何雨从头皮到被搂住的上半身,再到脚掌,都冒起热汗。 何雨半晌反应过来这儿也许会遇到熟人或者同学,或者同学的家长,甚至是老师,她赶紧挣开了:“那个,我先上去了!” 在楼道里,何雨好像才想起了呼吸,赶紧深呼吸了几下,打开祝阳装书的袋子,里面果然有一张小小的明信片,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写着: 就算不在一个学校,也不要忘记我。没有我,你也要天天开心。 “你记得你那张明信片嘛?” “嗯?” “和书一起的那张。” “哦。怎么了?” “我从来没看你写字那么好看过。” “哼~”祝阳从鼻子嗓子里同时哼出一口气来,本来平躺的身子轻轻转了一个小角度,嘴唇点了点何雨的额头。 希望你们读着开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阴沉的天气过去,巴黎暖洋洋的春天正式宣告开始,何雨的膝盖也恢复了不少,走平路已经不跛脚了,上楼梯还有点费劲,好在很多地方都可以乘电梯。 虽然相比在国内高校忙乎课题又要教课轻松些,但投出去的期刊已经进入紧张的改稿阶段,何雨决定不再去理疗了。自从那次后,何雨更少见到祝阳了。 但最后一次理疗前的早晨,何雨还是给祝阳发了条微信: 我感觉恢复的差不多了,最近工作还挺忙,我周五理疗完我之后就不去了。这段时间麻烦你了,周五完事一起吃个饭,叙叙旧,你看你想吃啥嘛? 到了快中午,她收到了一句简短的:好的。 周五从早上就开始阴天,中午做完理疗,何雨敲了敲祝阳诊疗室的门,没想到门没扣紧,直接推出了个缝,透过门缝何雨看到了穿着白大褂坐在电脑前的那个人,戴着眼镜聚精会神。 她从前不戴眼镜,何雨想着。 这时祝阳望了过来:“你在外边稍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 何雨就站在窗口前等,外面呼呼的风开始愈演愈烈吹到何雨的脸上,看来马上要下雨了,她关上窗,阴雨天膝盖好像会更痛一点。 “走吧,坐我的车。”祝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了,在身后说。 坐上副驾驶,刚拉上安全带的那一刻,大雨点劈里啪啦的拍在车顶,雨顺着车窗一股一股的淌下来。祝阳停下了本来要打开引擎的动作,两个人就静坐在那里。 “今天天气真不怎么好。”何雨起了话头。 “是啊,你膝盖不怎么舒服吧?”祝阳下意识看了一眼何雨的膝盖。 “真有点,好像得老寒腿了。”何雨笑道。 “关节不容易痊愈,得好好养着。” 何雨点点头,”欸?你怎么去学医了?你记不记得我之前也想学医来着?“ ”嗯我记得。“ 短暂的沉默,好在雨的击打声没有让沉默变得刺耳。 “我们等会吃什么?”何雨打破寂静。 “你爱吃日料嘛?” “可以啊,我记得你那时候带饭有时候你妈妈就给你带玉子烧可乐饼什么的,当时可新奇了哈哈。” “嗯我小时候挑食,我妈就换着样的给我做。” “挑食你也一点没耽误长个啊,你现在多高?” “一米七九,你呢?”祝阳回答。 何雨感觉到祝阳开始脸上藏着一丝笑意,她放松下来。 “我啊,勉强一六五吧。你记得咱俩小学那时候,我比你高呢!“ ”是啊。” 雨不知不觉停了,天边甚至露出太阳来,等到了餐厅附近,马路已经晒干了一半。 Omakase式的日料,厨师就在你面前做料理,何雨边等边喝了些清酒,她看到眼前人,祝阳,这个她认识了二十多年的人,时间真快,再想想自己那些曾经的理想和想象中三十岁的人生,她不觉得酒好喝,但喜欢酒喝到喉咙里热乎乎的划到胸腔,知道自己酒量很好,这些清酒不至于失态。 吃饱喝足,一出门天已经暗下来了,气温降得很快,祝阳送何雨回住处。车上暖呼呼的,自动放着安安静静的轻音乐,何雨开着倒退的塞纳河,不知不觉睡着了。 你们有过这种体会吗,当你浅度睡眠时,如果有人离你很近盯着你,你就会醒过来。那天何雨就是这么醒过来的,她眼睛迷离着,头倒向主驾驶的那一侧,那样子应该不会太好看,但撑着脸的不是肩膀,而是一只手,而眼前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是祝阳,她脸上的雀斑更多了,是梦吗? 何雨眼皮很沉,又闭上眼,再张开眼还是祝阳。这次的梦和以前不一样,是长大后的她呢,带着黑框眼镜。何雨伸出双手环住了面前的头,头埋在她的肩颈蹭了蹭,又闻了闻味道,是洗衣液的柠檬香。 但那个人挣脱了拥抱,以至于何雨真正清醒过来。她看到祝阳正怒目而视。 “你什么意思?” “我以为我在做梦,我偶尔会梦见你。” “为什么?” “我不知道,大概因为很想你。” “哈!”她气的发笑,“我可没有很想你。” “对不起,我伤害了你的感情。” “不需要,是我自作多情。”祝阳突然显现出一种很悲哀的神态,她把头转正目视前方:“算了。” 何雨用双手扳回了祝阳的脸,四目而对,狭小的空间,她甚至能感受到祝阳的鼻息扑在自己的脸上,那双眼睛像那个黑夜里的无数灯光构成的星夜一样,闪闪发光,她心狂跳起来。她把脸凑过去,唇轻轻的贴在了她的唇上。祝阳笔挺的鼻尖顶在她的软软的鼻头有点不舒服,何雨歪了歪头,换了一个更舒服的接吻角度,这下吻的更实诚了,何雨能明显分辨触碰的上唇和下唇,润润的软软的,手从脸滑到了耳后和脖子,摩挲着。 一秒、两秒、三秒,然后突然祝阳拽着何雨的风衣领子狠狠的推开了他,她的后背砸在了车门上。 “下车。“她说。 夜晚的风把何雨的脸上的潮红吹散,她又把大衣裹紧了一点,风一吹脑袋清醒多了,可肠胃却开始绞痛,她走开了几步先是弯下了腰接着在路边蹲了下来,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让她想吐。 哦,膝盖好痛,她又变成了单膝跪地,尽管难堪,但她在等,一秒、两秒、三秒……第十秒钟,她的胳膊又被人架了起来。何雨抬起头,是祝阳的脸,她心满意足的笑了一下。 “你喝醉了,赶紧上楼吧。”祝阳说。 “我胃里不舒服,特别恶心,想吹吹风,我去河边坐坐。” “法国晚上不安全,你快回去吧……” 祝阳话音未落,何雨突然喉咙一酸,汤汤水水的呕了出来。 祝阳赶紧扶着她找了个路边的台阶坐下,又去车上拿了些纸和没开封的矿泉水过来。 “不好意思啊,多亏没吐你车上。”何雨看着远处闪闪亮亮的黄橙橙的桥。一对年轻的法国情侣从台阶上站起来热烈的拥吻,旁若无人,融在这金黄和黑暗中的画幅之上。 半晌没听见祝阳说话,何雨转头和她的眼睛对上,祝阳正在看着她,何雨想到自己现在想必不好看,人不人鬼不鬼的。 她低下了头:“你还想给我一次机会吗?” “做你在法国的情人嘛?” “不是,我已经和他分手了。” “所以呢,你觉得我就应该随时接纳你?”祝阳愤愤的站起来转身就要走,何雨连忙抓着了她的手,那双手意外的汗涔涔。 “不是……我只是觉得还是很喜欢你。”何雨借着酒胆继续说,“当年是我不好,我那时候太年轻,什么都不懂。对不起,伤了你的心。如果那时候不是你,我不知道我现在会什么样子。真的对不起。“ 祝阳没说话,但何雨细微感觉到祝阳的大拇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搓了搓。她就这样握着那只手没再说话。 半晌,远处的滚雷轰隆隆的传了过来,同时抵达的还有一阵强风。 ”回家吧。“祝阳低声说了一句。 ”好。“ 何雨左手被牵着起了身,思绪却飘到了别处,她右手下意识抬起摸了摸嘴唇,又抬起头看着斜前方拉着自己的那个身影。这是她欠的十几年前的吻。 第8章 第 8 章 那天后,何雨没再主动联系过祝阳。人总不能显得太掉价不是? 一周过去,又是一个周五的晚上,许晋,何雨的分居丈夫,从国内打来了电话,九十岁高龄的奶奶过世了,在送走奶奶的第二天才打电话告知。作为一名大夫,奶奶突然心脏不舒服救护车恰好送到了许晋工作的吉城市第一医院,他陪护着奶奶到了最后一刻。 “奶奶走的时候很安详。”许晋在电话里说,语气好像很悲伤,“后事我和爸都料理好了。”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何雨不可置信。 “告诉你你能马上回来吗?”许晋说,“你在那边自己好好顾好自己就行了。”何雨似乎都看到电话那头的他摇了摇头那无可奈何的样子。 何雨初中前是和奶奶一起生活的,吃住都在奶奶家,爷爷在的时候他们三个老去逛公园,爷爷穿的白色宽松老头衬衫胸口处有个兜,里头总揣着糖,话梅糖、奶糖、玉米软糖、橘子糖……何雨本来对甜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但还是见了爷爷就踮着脚尖够糖吃。后来有一天,何雨还没过五岁生日的那一年,爷爷突然从家里搬走搬进医院住了,何雨不明不白地常跟着爸妈、奶奶去医院看望爷爷,带着爷爷喜欢的冰淇淋,爷爷还是会从窗前的抽屉里掏出各式各样的甜品逗何雨开心。 后来的一个晚上,那一天并不是周末,但妈妈罕见从幼儿园接她放学,带她去医院看爷爷,没到病房前就被妈妈又领了出去,去对面的商场里逛了好几圈,那个夜晚印象很深,因为距离她五岁的生日只剩四天。再后来呢,她们不再去医院了,爷爷也消失了,变成了奶奶房间里挂着的一副黑白照片。 奶奶和爷爷不一样,她不教何雨写字背诗,而是让何雨帮着课余时间做些家务,包饺子、包粽子、扫地、擦桌子、卖报纸、去早市……这些事都是和奶奶呆在一起学会的。 何雨坐在房间里,脑子里浮现的都是儿时的那些画面:她过生日时奶奶蒸的大包子、考满分时奶奶做的红烧肉、下雨天撑着伞,鞋外头套着塑料袋来学校接她放学的瘦小身影、每次逛早市给她特意奖励她的糖三角……这些都再也不会出现了。印象中奶奶一直都是个小老太太,所以何雨都忽略了奶奶已经年过九旬的事实,她早就抛开奶奶,去追逐自己的人生了。陪奶奶到最后的居然不是自己,而是许晋,他凭什么? 何雨肠胃开始灼烧,意识到自己还没吃晚饭,惶惶然的去了楼下的超市,法国超市最不乏的就是酒,她随便在货架上拿了几瓶,又乱拿了几包饼干和面包。返回房间,房间全黑着,她把东西放下,她看到手机消息闪了闪,是祝阳,发了一句:在忙吗? 何雨切出来,看到的是好几个置顶的聊天框中最后一个,署名:奶奶。上一次聊天的时间是几个月前刚过年的时候,奶奶发语音问她什么时候到家里来,何雨没回复她,因为那天下午她正准备去呢。她点开键盘,突然意识到这个账号对面的那个人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永远的离开了,她硕大的泪滴吧嗒吧嗒的打在屏幕上,接着变成了决堤的河水。 她敲开了一瓶酒,对着瓶口就开始吹,这洋酒难喝的要命,可何雨还是咕咚咕咚的灌着,眼泪慢慢干涸了,她肿着眼睛打开了电视,电视上放着她看过好几遍很喜欢的情景喜剧,拆开买来的食物,放在嘴里大口咀嚼着,噎到了就再大口灌酒,看着了熟于心的包袱大笑,忽然一口食物混着酒呛到了嗓子眼里,她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她又开始哗哗的流泪,她一头扎进了她突如其来的苦海里,全然没注意到手机频繁亮起的提示消息。 她在洗手间用冷水扑了扑脸,胃痛,她在马桶边坐下了,没喝醉,她清醒的很,她很希望自己能把自己灌得不省人事。她抱着头闭着眼不知道坐了多久,没了眼泪只是在黑暗里坐着。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何雨沉寂的噩梦敲碎,何雨吓了抖了一下,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她摸着黑趴到猫眼上。门外是祝阳的脸,她来做什么? 何雨打开门,一句你……还没说出口,祝阳就冲进来瞪着眼睛,两只手抓住何雨的肩膀:“你没事吧?在家怎么不开灯?给你打了很多电话,发了那么多消息,你干什么呢?“她两只手使劲晃了一下何雨的肩,何雨的头晕的天旋地转,不知道从何说起。 但沉默的分秒间,祝阳抱住了何雨,牢牢地抱住,随后何雨把头埋在了祝阳的脖颈里,祝阳感受到了衣领出迅速蔓延的温热,蛮力的手臂松了松,右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没事,我在呢。“ 第9章 第 9 章 初中的音乐课是在教学楼最高一层的单间里,在上面是一个屋顶天台,被一个铁链锁着,其实上面的景色应该很好,因为学校被一圈老树环绕着,从学校侧门出去就是一片湖,想必从天台上看过去应该看得见。 何雨从洗手间回到教室的时候班级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她赶紧从书桌堂里拿出那本薄薄的课本往楼上大步跨去。从二楼到六楼,窗外的景色从足球场上飞驰的少年们变成了几乎要探到窗前的随风乱颤的树枝,再后来树都变的很低很低,绿茵茵的一片和蓝天呼应着,何雨在窗口站了一会,如果自己是一直小鸟就好了,飞在这广袤的天地里,累了可以轻盈的站在树的枝杈上,没有围墙,没有栏杆。 六楼的音乐教室进去黑黑的,拉着厚厚的遮光窗帘,因为老师课上常常会展示一些视频,何雨刚从光亮的地方进入教室,眼前一黑,只听到吵吵闹闹的说笑和不常通风轻微像是那种没及时清扫过的地毯味道。 一秒、两秒、三秒,何雨眼前开始清晰起来,眼前是满当当的音乐教室和熟悉的面孔们,自己大概是倒数几个进入教室的人,只剩下第一排的位置。音乐课不比其他科目,教室没有固定座位,关系好的朋友当然会坐在一起。 她环顾四周,大家都搭好了伴,除了自己,她对上了几个狡黠的眼神,那是她害怕的、厌恶的脸,那几个脸朝她轻蔑地笑着,又看到了几个故友,他们都别开了脸,好像没看到自己似的。 祝阳呢?她怎么不在。 突然上课铃打响了,何雨赶紧坐在第一排的空座上,老师还没进屋,何雨翻起了手中的书,机械式的一页一页从头到尾,却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那些嬉笑声、吵嚷声都很刺耳,也像是一个个小剜刀,剜在心上。 这时候她突然想到上节课老师好像说这节课要两人一组做个什么东西,她眼睛定在书上,脑袋却开始嗡嗡起来,为什么祝阳不在呢?她感觉心疼的要炸开了一样。 突然,一个巨响在耳畔炸开,何雨猛地一颤。她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夜还深。她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窗外的雨声倏倏的开始急了起来,让这个夜更静了,她听到脑后稳稳当当的呼吸声,她转了个身,腰很酸身体紧绷绷的。祝阳的脸庞出现在这夜色下,随着何雨的转身,平躺的她也微微拧了一个角度,靠近何雨这侧的手还压在脑后,另一只手环在了何雨的后背上。 何雨嗅了嗅祝阳衣服上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心跳平息下来,不适感在慢慢消退,她摸了摸祝阳的尖下巴,确认眼前人是真实存在的。 “嗯?”祝阳黏糊糊的从嗓子里哼出一个音节来。 “做了个不咋好的梦。” “嗯。”祝阳锁紧了环在腰间的手,把何雨揽到身前,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鼻子,然后又恢复了悠长又有节奏的鼻息。 何雨好像心里有万千的话想说,但又觉得没必要说了,听着她一呼一吸和窗外开始舒缓下来的雨声,她把露在外边的凉冰冰的脚缩回了毯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沉沉的睡过去,香甜而无梦。 第10章 第 10 章 尽管已经过去很多年,毕业那年也收到了算是真诚的道歉信,可心当时碎的那一块,后续十几年去自我疗愈,夜里还是会被那股寒意席卷。 刚上初中的时候何雨是个挺大大咧咧的小姑娘,学习好,体育也不错,有几个好友,有喜欢的男孩子,每天最大的烦心事就是那头因为自然卷翘来翘去的短发。喜欢的人就去接近,讨厌的人就不去理睬,简简单单,利利索索。 生活原本不该这样吗,喜欢的讨厌的都很清楚。但世界和人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得逐渐复杂,变形到模糊。 何雨有个发小叫李薇薇,也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但她小时候就有点使小性,大家都得随着她来,她是小团体里头定规矩的那个人。何雨总觉着虽然李薇薇有点强势,但她人有趣又聪明,所以从来不去计较什么。 初中二年级的时候何雨突然成了班级前三名的学霸,她的英语和语文是不用费力的好,作文常常拿去印成范文全年级学习,而李薇薇这个时候家庭出现了变故,父母离异也成绩缓缓下滑到班级中游,但这并没有改变她们长久以来的友谊。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是转折的源头,但当时并不会觉得这就是转折的开始,一切都很寻常,寻常的一天,但可能像是细胞裂变一样,在内部已经酝酿发育了太久。 那天,何雨发现校外一个小混混来接李薇薇放学,那个小混混个子很高,头发烫成了方便面卷,带着个黑框眼镜,脖子上总带着银色链子,手臂上露出若有若无的纹身,手里掐着烟卷吞云吐雾。 他们恋爱了,在何雨的追问下李薇薇承认了,小混混名叫文轩,谁知道是不是真名,反正大家都叫他轩哥,无业游民一个,他们时常混迹在学校后门不远处的网吧里。 何雨和轩哥见过几面,便敬而远之,也表露出不太喜欢轩哥,一个十几岁就不上学游走在社会上的人能是什么好人。薇薇也开始组建新的人际网,是班上那些和她一样成绩中下游,个性很强的“叛逆少年”,同时何雨还沉浸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每天无忧无虑的生活着。 矛盾爆发是从一次考试成绩公布之后开始的,何雨是班级的第二名,晚上何雨打开电脑登上了□□,班级群里薇薇主导的话题聊的热火朝天,何雨也加入进去。但当她发现,她的消息像是丢到了山谷里,没有回音,她像是隐形人。 在后来的几天里,薇薇和她的新朋友们开始暴风雨似的针对何雨,网络上公开发布一些不指名道姓但是阴阳恶心何雨的言论,内容包括身材上的和外表上的,比如何雨开始发育的□□,若隐若现的内衣内裤痕迹,还参与到某些男生的性幻想中,当然更多的是一些简单粗暴的谩骂。 在学校里,课间何雨不在教室的时候书包里的书会被倒在地上,书包丢在过道里,作业本撕烂藏到班级的角落,甚至上课回答问题时还会莫名其妙的起哄和嘲弄,自习时几个人团成纸球往何雨的身上头上扔,还会收到一些写满了污言秽语的纸条,难以想象时十几岁的学生写得出来的。走在走廊里的时候,除了会被吹口哨之外,还会狭路相逢的时候假装不经意的猛撞何雨…… 其他人作为旁观者,无论男生女生都不想卷入这场纷争,他们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何雨的故友们突然随风向转变的那股子冷漠和不想惹是非的样子,何雨成年后做梦还是会汗毛直竖。 比如,清晰记得有一次考试过后,何雨转过身后和后桌对答案,选择题还没对完,后桌的同桌突然拉长了声音咳了一下嗓子,后桌随即闭麦,何雨纳闷的转过身,看到是薇薇那伙人从屋外进来了,眼神正挑衅似的望着何雨这个方向。 何雨:“我们还没对完呢,怎么了?”她明知道怎么回事但还是想问。 “不是,你别跟我说话了。” 就这样,几天内何雨见识了人间险恶,当她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去和班主任老师报告这件事,老师只是轻描淡写的叫她不要理他们这些混子。晚上做的梦几乎天天是她把薇薇从音乐教室上面的天台推下去,或者她抓起薇薇的头发抽她和她同僚们的嘴巴子,那梦真切到何雨感觉都摸到他们的皮肤了,醒来总是一场落空和冷汗。 每天清晨她都几乎要放弃上学,她只要想到薇薇,或者他们那群人,甚至是学校教室,她就觉得恶心,生理上的恶心想吐,倏倏地流泪,耳鸣,她开始红着眼眶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体育课一个人上音乐课,一个人放学,要知道她这个时候不过十四五岁而已。 她当然试着和她的父母讲过,她的母亲的担忧和无助让她感到更加难过,因为妈妈没有别的解决办法,她只想冲去学校和班主任老师谈、和薇薇谈、和薇薇的妈妈谈,但何雨知道这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父亲一如既往的沉默良久,总而言之他认为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 她开始明白这是一个命里的劫,只能自己渡。她想到了退学,转学,她是真的考虑了这些,她觉得身边的这些怪物迟早要把她吃干抹净。 直到那一天,祝阳把何雨从班级里拽了出去。 第11章 第 11 章 那天,何雨一如既往的独来独往。度日如年的日子已经很久,但似乎还远远没有久到习惯。当她从教室外进入到闹哄哄的教室里时,她的脑子还是像炸开了一样,只想逃离目光赶紧走到自己的位置。 那段时间她坐在班级的中间位置,刚走到第二排的时候,班上最受欢迎的女生黄欣欣也从后边走了过来,擦肩而过时何雨没想到她会和自己讲话:“等下课间操,你要不要帮我打班牌?我不舒服要去校医室。” 打班牌就是课间操或者升旗的时候,走在班级队列最前方的那个人要举着写着班级号的板子,一般由班级最漂亮的文艺委员承担这个任务,黄欣欣就是负责打班牌的文艺委员。何雨炸开了的脑袋无法处理这种来自人缘最好、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发出的这种邀请,她盯着黄欣欣这张精致的脸——白嫩的能掐出水的皮肤、精心卷过的刘海、尖尖的下巴、粉嘟嘟涂了唇膏的嘴唇、笑眯眯的却看不透的眼睛。对着这张脸,何雨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秒、两秒,黄欣欣没耐心的白了一眼:“你不愿意就算了,我找别人。”一转身走了。何雨还站在那,她听到背过去向前走的黄欣欣说了一句:“她可真奇怪。” 何雨心乱如麻的继续向自己的位子走去,为什么刚才自己说不出话来,是害怕了吗? 麻木的到了座位面前,她发现自己的书全被撒在地上,空书包也丢在桌下,一个新的作业本甚至封面让人撕得掉了页,笔袋里的笔也滚在地上东一支西一支。她蹲下来把书一一捡起,扑了扑书上的灰,在桌上顿了顿,重新放在书包里,眼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她瞪大眼睛不许眼泪流出来,眼眶好酸,喉咙好疼,她就这样一点一点的物归原位,原来人真的会心痛到无法呼吸。 书收拾完她开始捡散落的笔,有的笔掉到附近同学的脚下,何雨就半蹲半跪着,嘴里还低声念叨着:“不好意思,我捡一下笔。” 最后一只自动铅笔已经滚到了后排,何雨就蹲着往前走,伸手去够那只银色的自动铅笔,只有不到十厘米的距离时,一只脚突然出现把笔踢走了,何雨抬头一看是薇薇的新朋友吴嘉。她肆意的大笑着,眼神挑衅,好像这是一个多么诙谐的玩笑似的。吴嘉是何雨不敢惹的那种人,很会骂人,什么都敢说,好像谁也不怕似的。 但这一天何雨的憋屈、郁闷都结在喉咙和胸口之间像是要溢出来了似的,她站起身把吴嘉桌上所有的东西胡乱的抓起来扔到教室的最前面,书本像是受了惊吓得白鸽一样,在空中哗啦哗啦。何雨头也不回的去找那支被踢飞的笔,后边按动零件丢了,这是她宝贝一样的花了十几块钱买的自动铅,她气红了眼,也不顾那锋利的笔尖,她抡圆了胳膊就要朝着班级后边吴嘉的位置投射出去。 一瞬间,她后举着的手腕被一只凉冰冰但有力的手拽住,她猛地抬头看到了白而纤细的指尖和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再转过身是祝阳的脸,她皱着眉,低声说了句:“跟我走。” 两人一直走出了教学楼,祝阳才放开她的手腕,何雨跑到教学楼的背面的树林下,蹲在地上头埋在膝盖上,泪水汹涌,蓝色校服裤子浸成了深蓝。鼻涕眼泪混着流了太多,何雨不得不抬起头用手背赶紧揩了一下,祝阳顺势递来了纸巾,她一看就是□□干净净、且细腻的养大,身上总是揣着小包纸巾,身上的校服熨烫的整整齐齐,还有一股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何雨旁边,泪如雨下渐渐变成了抽泣,再后来何雨哭累到浑身瘫软,脚也麻了,两只手环抱着腿,抬起头来。祝阳对她伸出了两只手,何雨湿漉漉的手抓住了伸出的救命稻草,使劲一扽,何雨站了起来。 从此以后,祝阳成了何雨最形影不离的朋友。 第12章 第 12 章 何雨和祝阳以前做过一阵子同桌,那时候她俩老掐架,啥都要比,从考试排名到体测成绩,从身高比到手劲。但祝阳总是淡淡的,她常常手插着兜,抬着她像是漫画走出来一样的尖下巴,用鼻子对着别人,眯着眼睛和人说话。何雨最看不上她这点,每次祝阳这样她都想杀杀这”小子“的锐气,坐着的时候她就用书敲祝阳的脑袋,站着的时候祝阳个子太高,她只能用手去扳祝阳的下巴掐她的脸蛋。 除此之外,她们不太聊天,何雨那时候没想着和李薇薇那圈子之外的人交朋友。后来祝阳个子越拔越高,俩人不在一个海拔上了,自然而然就换了位子,在那之后她们交集不太多,或者说是何雨没再关注过祝阳。顶多见了面彼此嘲弄两句。 自从那次祝阳拉着何雨出门后,她开始和何雨形影不离,成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站在何雨身边的人。午休、课间、体育课、音乐课,所有的一切她都陪在她身边,祝阳总是站在班级门口后背贴着墙等何雨出来,每次何雨用脚尖轻轻踹祝阳的小腿,嘲笑她装酷。 这时候,祝阳已经是学校里的名人,因为她颇为英气的长相。祝阳长得很有辨识度,身高挺拔就不必说了,冷白皮,驼峰鼻,颧骨和鼻子上有星星点点的雀斑,眼睛狭长,但眉毛很浓密,渐渐的下巴,留着漫画里男主角那种带刘海的带层次的短发。 有好几次何雨磨磨蹭蹭终于准备好东西去走廊和祝阳会合时碰,都碰到了她正和隔壁班的女孩子讲话,她总要一个箭步冲上去,大声的说一句:”我来啦!“ ”她谁啊?你认识?“有一次何雨发现一个已经开始熟悉的面孔,实在忍不住要问。 ”七班的孟予。我们一个补课班的。“ ”哦,关系这么好下次介绍我认识认识。“何雨心里感觉不太是滋味。 尽管如此,祝阳一直就这么陪伴着她,何雨也越来越依赖她,白天学校结伴,晚上手机短信聊,每个月何雨都偷偷攒下爸妈给的零花钱去充话费。李薇薇那些人连同祝阳一起孤立起来,但渐渐把注意力到其他更有新意的事情上去了。虽然心里还是难受,好在有祝阳陪着,她没那么怕了。她试着重新和班上的同学建立联系,聊聊天,当然这一次她更知道什么叫投其所好,带一些小玩意到学校和同学分,敏感的观察到大家的情绪,相比一年前的她,好像打开了一扇看向世界的新门。 ”孟予喜欢你吧?“有一天何雨又碰到祝阳和孟予俩人笑着在走廊里讲话,忍不住问。 孟予是七班的班花,从小学芭蕾的,纤细而白嫩的四肢和挺拔的体态,高马尾吊在脑袋后头走起路来轻微的摆动,一笑有两个小梨涡。谁见了不喜欢呢?何雨照照镜子。是一张不难看但绝对不是明艳动人的长相,搭配着学生短发,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啊。“ ”你别装傻充愣,傻子都看出来了。你喜欢她吗?“何雨换做轻松的语调提问。 ”我要喜欢她我还在这天天陪着你干嘛?“ 何雨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这时班上也开始一些流言和八卦,但她都故意不去深究,心满意足于失而复得的平静与快乐。 第13章 第 13 章 高一的那一年,何雨打算和过去的一切自我切割,虽然毕业前已经和同学关系缓和,即便是和薇薇见了面能打招呼寒暄两句,儿时的好友走到这个程度虽说令人唏嘘,但何雨还是希望换个环境拥抱新的生活。 和祝阳断断续续的保持着联系,生活圈子变了,环境变了。没考上一中是她心里小小的缺口,从小学开始她就没考虑过其他学校,为此她每次路过一中那个小黄楼时,心里总是暗暗的希冀着这里的一切。儿时的愿望迎来了稀稀落落的结尾,但生活就是这样吧,不能如愿以尝,何雨就这样在路口转弯。 高中学习的节奏很紧凑,日子匆匆而过转眼就是高一下半学期的六月份。这一天是祝阳的生日,六月八号,虽然交集已经不多,但生日祝福还是发过去了。那天何雨做完值日生终于背着书包出了教学楼,一只手上还拿着深蓝色的长袖校服外套,已经天黑却没有黑透,天空泛着墨蓝的颜色,蛐蛐和别的什么昆虫开始轮番歌唱,二中后门的路灯照在一排排路边摊上,白昼的闷热感已经散去,路灯照射下各种小吃的锅气袅袅,香气也随之四溢。因为值日的关系,出来晚了些,拥挤的人潮已经褪去不少。何雨径直走出去,没注意路灯下一条长长的人影。 走入小吃街,何雨咽下分泌的口水和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右肩膀被突然加了重量,何雨吓了一跳赶紧向右转过头,没看到人才又转到左边,迎上了祝阳瘦削的脸,嘲笑般的说:“你怎么还是这么蠢啊……” “滚滚滚,你怎么来了?”何雨甩开她的胳膊,推了她一下,走开了两步打量了一下祝阳,穿着私服,白色宽松T恤搭配着深绿色的短裤,又白又长的小腿露了出来。这种裤子只有她穿才好看。 “过生日当然要见想见的人喽~”她回答。 “我可没准备礼物啊。”何雨转过身,两个人并肩走在幽暗狭长的小巷,路边摊的香味已经落在身后,路灯也没那么密集起来,擦身而过的行人都变成了看不清模样的黑影。 大概各怀心事吧,快到巷子的末尾两个人都没了话。然后,何雨感到手被另一只凉冰冰的手握住了,过了几秒钟又变成了十指相扣。喧闹被抛在了脑后,时间在这一刻静止,身边的人影变成了背景板,就这么走了两三分钟,何雨有点怕,手指接触的分寸沁出了汗,但不愿轻易抽开手。 到了小巷的末端,黄橙橙的路灯下迎面转弯过来一辆自行车,虽然看不清脸,但几乎是凭直觉的何雨认出了那是她爸的身影,她慌乱的撒开手,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回一下头,两步并作一步的冲到父亲面前,她心蹦蹦跳,却强装镇定。父女俩转到大路上,她确定父亲应该没注意到什么不对,悄悄回过头,那条长长的人影已经无影无踪。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都没来得及亲口说一句:生日快乐。 第14章 第 14 章 高二的那个七月是个奇热无比的夏天,马路上的柏油烤化了,黏在鞋底,街边的小狗呼哧呼哧的吐着舌头,晌午时分,大马路上都没什么人,早晚高峰拥挤的公交车上人皱着眉头擦着从发丝中淌出的汗珠。 这个假期,何雨去表姐家的小公司实习,说是实习就是找个地方自习加免费吹空调,还可以在公司食堂蹭午饭。 七月三十一号那天是何雨的生日,家里不过阳历生日,她一如既往去工位吹空调。久违的收到了祝阳的短信:生日快乐,祝你开心。 她俩没加微信,这年头发短信祝福的也是太过罕见的事。何雨在屏幕这头笑了笑,发了一句:谢了,你也是。 “给你准备了个礼物,你还住在学校那吗?我给你送过去?”祝阳回复。 “没,我搬走了。” “那你现在在哪?” 何雨突然心蹦蹦跳,她知道只要说了地址,祝阳会立即出现在自己面前:“我在我表姐公司吹免费空调呢,天太热了。” “地址发我,我们一起吃个午饭吧。” 一般情况下,中午何雨会自己到公司对面的商场美食城自己掂量吃点啥,但没想到这天中午表姐公司的工程项目终于回款了,她很兴奋叫着同事一起下馆子搓一顿,自动把毫无贡献的何雨也加进去了。看着表姐有点兴奋的神情,何雨把喉咙里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下去。 何雨响起中午约了祝阳赶紧发消息给她:“你到哪了?我中午有事,我姐她们有个饭局。” “我快到了,还有一站。“ “啊,可是我们要出发去饭店了。” “你不能跟他们说你有约不去了吗?” “哎,不好说。” 祝阳十分钟没回,何雨已经坐着表姐车的后座不安的看着窗外的骄阳似火。手机悄悄地突突起来,是祝阳的短信。 “那你至少让我送个礼物吧。我特地从日本给你带回来的,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可以等你。” “我也不好说……要不你先回去吧。心意我领了,谢谢你!!!”何雨故意打了三个感叹号。 手机死一般的寂静。 何雨在除了表姐之外一无所知的饭局上点头微笑加吃饭,手却止不住看手机有没有新消息,心里空落落的,她感觉到了失去,饭桌上那些陌生的面孔在她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不留痕迹的划过。她突然很想哭,她赶紧低头耙了两口米饭,往下咽顺便把喉咙里的那种酸涩也一同咽进肚子里。 何雨从这一天意识到自己一定会是个很糟糕的爱人。 第15章 第 15 章 祝阳急匆匆登门是因为她在手机上看到了一条当地新闻,一个亚裔女生被抢劫后反抗惨遭殴打,被捅了三刀,重伤被救护车拉走,事情刚好发生在何雨工作的那个区,祝阳心下一沉赶紧电话微信,结果久久联系不上。当时何雨正沉湎于家人离世的伤痛之中。祝阳心中催生了恐惧,随着每一次发的消息的石沉大海,她越来越头皮发麻,在医院的诊疗室里踱来踱去,抽了几颗烟,终于忍不住直接上门。 看到何雨好端端的在黑暗中给她开了门,她本来气的发疯,两只手抓着那个肩膀的时候正准备吼她,但对上了黑暗下闪亮亮的眼睛,内双杏仁眼里装着又黑又大的瞳孔。她还是心软了,这个大活人好端端的站在她面前,没有受伤,没有流血,像是失而复得似的她搂住了何雨,不管怎么样,对她总有一份感情留存在心底,她是祝阳青春年少的长久记忆中无法抹除的身影。 这个夜晚,祝阳时隔多年又扮演了那个递纸巾默默陪伴何雨的人,何雨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祝阳也陪她盘着腿坐在地上。她回忆起了那个青涩的年纪,在学校的树林里,她也是这样陪着她,可往后的十几年,她开心也好、失意也罢,甚至,祝阳又不由自主的看到了何雨脖子上一圈的疤痕,在她生病手术的时候,陪在何雨身边的人都不是她,而是一个男人,她肯定爱过他,说不准也正在爱他。祝阳盯着眼前眼泪已经干涸,酒喝的上头开始迷迷糊糊的,脸泛着酒醉的潮红的女人,她还是很漂亮,圆圆的脸蛋,白皙细腻的皮肤,搭配的恰到好处的五官,小巧的鼻子,眼下开始有点细纹,但那双眼睛,祝阳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尤其是右眼下的泪痣,和那忽闪忽闪的长睫毛。 渐渐的,那双眼睛开始缓慢的睁开又闭上,间歇越来越长,直到她的头点了下来,祝阳就一边把何雨的左胳膊蜷在自己的脖子上,右手钩住何雨的腰,搀扶着何雨站起身来。夜已深,把沙发旁的台灯关了,房间里只剩下月亮照射下洒进来的幽幽白光,何雨嘴里的酒气热热的散发在空气中,祝阳扶在何雨腰间的手不小心在她的腰腹出轻轻滑动,何雨穿的上衣很短,祝阳时不时的触碰了裸露的肌肤,软软的滑溜溜的。 终于到了床边,祝阳把何雨顺着方向摆在床上,她深深的舒了口气,月光照在她“酒不醉人人自醉”绯红的脸庞上,她听的见自己的悸动,突然回味起几天前的吻,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唇。 她给何雨盖好被子,不敢再看这张脸,转身走到窗前,月黑风高,已是后半夜,对面的另一栋楼挡住了风景,没什么看头,但她还是站了很久。一阵强风吹来,闪电劈开了天际,天边又传来轰隆隆的雷声,疾雨如约而至。她满意的看了看稳定的降雨,月亮已经被乌云完全遮住,祝阳脱下外套,和牛仔裤,留下里面是T恤和贴身的秋裤,小心翼翼地躺在何雨的身边,她像是那种试探的小动物一样,一开始紧绷的平躺,看何雨完全昏死过去,她又掀起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又缓缓侧了下身,面对着醉醺醺的何雨,她没忍住摸了摸她黑色的长发,高三时见最后一面的时候她还是短发。 心中的热火渐渐被静谧的夜和心安代替,搭配上何雨平稳的呼吸声,祝阳慢慢的产生了困意,合上双眼会周公去了。 第16章 第 16 章 祝阳醒来的时候朝阳已经顺着窗帘缝挤了进来,她用胳膊拄起身体。环视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是在何雨的住处,前一夜的记忆渐渐复苏,但床边没有人,何雨不在。 她撑起身体,站了起来,揉了揉惺忪睡眼,又抻了抻睡的僵紧的脖子和后背。这时候门咔哒一下响了,何雨从门外进来,穿着蓝白条纹衬衫和宽松牛仔长裤,衬衫噎在牛仔裤腰里,锁骨和晃荡在脖子上的一条银色项链若隐若现,脚下是一双白色小皮鞋,头发自由披散着,素颜但脸红扑扑的,手拎着好几个纸袋和两纸盒牛奶,站在门口左脚尖蹬着右脚跟,换鞋。 代谢出去了酒精,没有寂静的雨夜,是新的一天,阳光很好,但祝阳的眼睛还是无法从何雨的一举一动中抽离开。 “早上好啊!”何雨微微带着爬楼梯的喘息声轻快的说了一句。 “嗯,早上好。”祝阳揉了揉眼睛。 “我去买早餐了,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在面包房都买了一些。”她把装着各种法式面包的袋子和牛奶放在桌上,接着又说:“你要吃鸡蛋吗?我给你煎两个。”不等祝阳回复,何雨已经系上围裙了。 很快她端着煎好鸡蛋的盘子和两杯咖啡,走到小桌前放下,在祝阳坐的椅子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早饭安安静静的,阳光照进房间。祝阳几次看向何雨,她都没抬头,闷头看着手里的食物。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当何雨终于把最后一滴咖啡喝到肚子里时,祝阳想着收拾一下,站起身来,转身的那一刻,感受衣服到好像被拽住了?回过头看到是何雨的手正抻着自己的T恤边。 “昨天真对不起,我家里出了点事,没看到你的消息和电话。你别生气,以后不会了。”她一直看着祝阳的衣服,好像在和衣服对话一样。 祝阳没见过这样的何雨,她见过在操场上狂奔大笑的疯丫头何雨,见过因为被朋友伤害而愤怒发抖的何雨,见过看着成绩单洋洋得意很明媚的何雨,见过安安静静待在她身边的何雨以及滔滔不绝精力充沛的何雨,也见过头也不回狠心的说着客套话的何雨……但她没见过这样可怜巴巴这么没有安全感的她,祝阳又坐下来,何雨这才敢用上目线偷偷看了祝阳一眼。 “我没什么可生气的。但你知道,你在走一条你曾经绕开的弯路吗?”祝阳平和的说。 “我曾经以为是坦途的路也并没有很好走。”何雨惨兮兮咧开了嘴角。 “那你这一次有信心走下去吗?” 何雨咬了咬下唇,又低下头,像个犯错的孩子:“我……对我自己没有自信,但没有人对我像你那么好。“ 祝阳叹了口气,两只手分别牵起了何雨的两只手,包裹在自己的双手中间,无奈的笑了笑,心里想着:你哪怕骗骗我也好啊。 徐徐,祝阳听到自己喉咙发出了一句话,不由自主地:“那我们再试一次,但是何雨,没有下次了。” 祝阳,你又输了。 第17章 第 17 章 待在法国的这些年,祝阳上学、工作,去看了数不胜数的雪山、大海、教堂,穿梭在不同的中世纪小镇,听过很多古老的故事,穿插在这些之间邂逅的爱情也自然而然地发生着。日复一日待在异国他乡,这里没有多好,也没有多不好。孤单吗?倒也还好,她本身就不是喜欢呼朋唤友的人,在这里她可以更自由地做自己。 她没想到会再次见到何雨,事实上她的名字被埋了很久了。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注意何雨了,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喜欢注视着班上的那个脸圆圆的小姑娘,每天换着带着不同动物玩偶的头绳,有时候扎双马尾,有时候是两个麻花辫,有时候是高高盘起的啾啾,一周都不会重样。她还特别要强,体育课上总是跑在最前面,在学校后院单双杠上总要做最危险的动作,考完试发卷子的时候她总是很关注别人考多少分,评三好学生没评上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眼睛哭的通红也是她…… 所以,得知初中分班名单贴在教学楼一楼的时候,她赶紧冲到楼下,逼不得已的挤到人群的最前面找自己和何雨的名字,当她看到她们还是一个班的时候别提多心满意足了。虽然她们没多少交际,虽然何雨有自己的朋友圈,李薇薇那个人她从来都不喜欢,她才不愿意和这种人交朋友,但那个傻子傻呵呵的愿意。 无聊的日子一天天的过,课上的学的那点东西她只要随便下点功夫就可以考个不错的成绩,班上那些狗血drama的人和事她也没兴趣掺和,上学踩点来,放学第一个撤。直到后来,何雨在班里受了欺负,她从很早就发现了,一开始以为只是有一个drama的闹剧,可是后来开始不对劲了,但祝阳觉得惹上李薇薇那些疯子太麻烦,大概等她们新鲜劲过去了就好了吧,一个人吃饭、上厕所也没什么,她祝阳巴不得没人来烦才好呢。 但何雨开始红着眼眶上学,低着头攥着拳头走到自己的位置,伴随着班里的刺耳的口哨声和嘻嘻哈哈,她看着何雨那张表情难看的脸,她不再笑了,而是常常紧张、悲伤。她时不时的觉得何雨非常可怜,但她还是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好。直到那一天,何雨给了她一个机会。 当她抡圆了胳膊愤怒和哭腔几乎都要吼出来的时候,她正从门口走到何雨不远的身后,班里已经因为何雨的发疯从喧闹中突然安静下来,大家都盯着突然从沉默的悲伤中抱负的何雨,祝阳看到了何雨手里尖锐的笔,这样投出去会出事的,没想太多箭在弦上之际,她快步上前拽住了她的胳膊。 何雨在树林里哭的时候,她心里乱的不行,一方面不知道如何安慰,另一方面她从未有过的自责,作为旁观者就这么冷眼旁观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了这么久,今后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但后来证实,这是一个机会,何雨几乎完全依靠上她了,在她身边何雨一点一点变回了那个头上扎着玩偶的小女孩,没人敢对她祝阳比比划划,但何雨这丫头上手没轻没重,对她上下其手,捏捏下巴,踢踢屁股,勾肩搭背……这搂肩膀很要命,因为何雨个子比她矮,她得佝偻着背才行,就这样何雨也会弹她脑瓜崩,骂她傻大个。还有时候何雨会用食指刮她的鼻梁。这些动作有点让祝阳心猿意马,她开始想着法的陪伴她,让她开心。 后来偶尔会收到情书、礼物,或者主动介绍自己的女孩,被人喜欢祝阳当然很得意,其中不乏明艳动人的女孩,比如孟予。孟予是那种嘴很甜的女孩,她们确实是上补习班认识的,下课了就拉着她讲东讲西,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祝阳,并毫不掩饰的表达了对祝阳的喜爱和赞美:“祝阳,你太可爱了吧……”云云。祝阳不否认孟予的漂亮,这是一种公认的漂亮,性格也很让人喜欢,开朗自信,伶俐,但没有那种令祝阳自动定焦的吸引力。 尤其是,当她发现了何雨总会带着机警的眼神看向孟予,像是一直惊恐万分的小兔子。而孟予出现的时候,何雨会以更快更饱满的姿态跑到她的身边,拉住自己,用比孟予能达到的更加亲密的姿态和自己相处。祝阳总会更矫有兴致的看着这个开始藏心事的女孩,心中的某种感情就这样被慢慢滋养。 对待孟予她秉持着对方进一步,自己就退一步,好在孟予很聪明的没说出令人尴尬的话,因为其他说破的人,她都用残酷的冷漠处理掉了。有缘的是,孟予和她还上了同一所高中,成了高中的同班同学。此处暂且不提。 说回初中毕业那天,何雨带着东方神起的专辑走到她面前的时候,祝阳下定决心一定要表白了,其实那张专辑她早就有了,但她余光看着喜欢的女孩喜盈盈的走向她,停在面前,她心狂跳。而表白不是因为需要回应,而是那种感情因为这特殊的毕业时节而催化的愈发汹涌,像是沸水一般,要溢出来了。她们坐在天台的时候,祝阳紧张的要死,脸红的发烫,手上的角质层都抠烂了,还好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要不然得多丢人。扯东扯西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何雨起身要走的那一刻,她才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何雨当然跑了,祝阳并没在意,汹涌的爱意终于倾泻而出,走到家楼下的时候,又绕着楼走了三圈,她完全才冷静下来,以至于她看了一遍收到的短信都没觉出什么滋味。 热烈的暑假来临,她就这样带着青春期滚烫的爱意勇往直前,直到无法再向前,直到燃料耗尽。 不同的高中和何雨的消极态度让祝阳的热恋慢慢冷却下来,她还是会偶尔在新学校想着何雨此时此刻正在做什么,偶尔也会在母校附近她们从小长大的街区想象着何雨会不会突然从街角出现,她甚至有意无意的从何雨家楼下路过,向上看着,她想到甚至不知道几层楼哪扇窗。这么熟悉的城区,她们竟然从没遇到过,默默地叹过一万次气后,她好像也渐渐忘了,生活在车轮滚滚向前转着。 高三那次约见,祝阳只是想确认何雨的状态,她想看看她过的好不好,这是她临行前的一个未了的心愿。何雨头发长了些,看出来是在留长发了,样子没怎么变,但她们之间的某种生疏感隔在中间,卡的好难受。祝阳想对上何雨的眼睛看看是不是真的开心,而她的眼神闪来闪去,她看不清,何雨大概已经不再需要她了。她不怨恨,只是有点悲伤。 再见到她是始料未及的,当祝阳作为代班医生看到接诊患者中HE YU这个名字的时候都没反应过来,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但当何雨一瘸一拐的走向自己的时候,她惊了一下,仔细辨认了五官,几乎是一摸一样的脸,但又有什么不一样了。她穿着黑色的长款大衣,脖子搭配着米色的厚围巾,脚上还蹬着一双高筒切尔西靴,黑发披散着,头□□亮的卷着,虽然上着淡淡的底妆,但疲惫感还是溢了出来,尤其是眼睛。那是一双非常疲倦的眼睛,眼皮有点水肿,眼下细纹一做表情就挤了出来,卡了些粉在那里。对,就是这双眼睛很不同。 在她心里何雨应该还是那个高中生才对,她忘了何雨和她一样,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祝阳本没想做什么,让这个病人就像以往的千万个病患一样,从人群中走出来,治了病再走回人海里就好了。她这么想着。但那双悲伤疲倦的眼睛和故作轻松的神情,祝阳知道她过的不好,但又一次她不觉得这是她能解决的问题,她做好她作为医生能做的事情就够了,这是她一如既往的做法,事不关己的姿态。但显然老天爷在嘲弄她。 哦不能把责任都推给老天爷,她自己也动了歪心思,偷偷给这条十几年前就堵的死死的胡同开了一扇虚掩的小门,而何雨上道的敲开了这扇门。 二次修改的时候,恰巧播放的是松下奈緒演奏的《エカテリーナのための協奏曲(叶卡捷琳娜协奏曲)》,出人意料的和这种回忆往事的氛围很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 17 章 第18章 第 18 章 因为前一夜下了雨,周六天气特别清爽,看何雨还是有些闷闷的,祝阳就开着车带着她去卢森堡公园,像那些老外一样,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一块野餐布,俩人戴着墨镜在草地上躺着晒太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不说话的时候何雨就那么望着她。 ”怎么了?“祝阳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快打我一下,我跟做梦似的。“ 祝阳在何雨还挺肉乎的脸蛋上掐了一下,她也觉得像做梦一样。 落日时分,何雨的腿都抓红了,这傻子还不吱声的坐在草坪上左顾右盼,祝阳抓着何雨站起身来,在附近找了家中餐,没敢去吃家乡菜,怕又勾出她的无限愁绪,就去吃了川菜,冒烤鸭有点油,但何雨吃的挺香,又喝了杯奶茶,看她吃成这样祝阳不太担心了。何雨说周日要和家里人视频通话一下,祝阳就晚上给她送回了酒店。周日那天,祝阳打发着时间去攀岩了,真纳闷,过去十几年也没觉着一个人的周末难熬啊。 接下来又是循环往复的上班,终于熬到周三了。 之前那阵因为膝盖的原因还能隔两三天见一回,这回和好了反而见不到了,祝阳看诊结束已经是晚上五点钟。何雨说今天学校有个讲座,所以这几天都在准备这个presentation,祝阳穿上长袖衬衫,把东西收进随身背的双肩皮包里,晚高峰有些堵车,但温度刚刚好,一不小心就溜达到学校了。说实在的,因为她是学医的,何雨访学的这个学校以文科见长,她在巴黎这么多年都没怎么来过。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法国的青年们零零散散的从各个教学楼里出来,大门口烟雾缭绕,祝阳也点上一根烟,抽烟也是那时候上学养成的习惯,课间没什么别的娱乐活动不是抽烟就是咖啡,期末压力实在大,喝咖啡心跳的晚上睡不着,抽烟反而在提神的时候提神,安神的时候安神。 突然,一个角落突然像是泄洪一样,从亮光的地方密集的走出很多人,祝阳赶紧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头随手丢到垃圾桶里,冲向那个光口。逆着人群进了入口,她果然看到何雨穿着一套藕荷色正装,亚麻材质的,何雨带着金丝框的眼镜,黑色卷发披散在肩,叫上踩着一双小白鞋。她站在报告厅的尽头讲台侧面的台阶上,有两个身影在下面仰着头和她说话。祝阳远远望着,这身衣服真好看,整个人闪闪发光,这倩影身后的报屏幕上用法语和英语写着讲座的主题和何雨的名字。 人群散尽,何雨把东西收拾到她背的一个白色帆布包里,才抬起头看到台下黑暗中还有一个人影,她定睛看了看,笑盈盈的朝她挥手,又连跑带颠的朝人影奔去,头发像是波浪一样拍打在她的前胸和后背上。 “你怎么来了?”她倏的一下恰到好处的停在了祝阳面前。 ”小心点,膝盖刚好点。“ “哎,我知道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刚到。” “啧,那你没看到,我刚才讲的还不错呢,几个老教授都来了还跟我交流啥的。欸对,咱不是约的周末吗?” “到周末还有好几天呢!”祝阳愤愤地说。 “想我啦?”她得意洋洋的笑。 祝阳笑着摇摇头,俩人往屋外走。 祝阳问:“吃了吧?” “嗯呢,食堂吃的白人饭。” “好,那我们回家吧。” 就这么心照不宣的留宿了。这是何雨第一次去祝阳的家,一间一室一厅的单人公寓,里面的东西挺多看得出来住了很多年了,但收拾的够整洁。进屋就是客厅,进门右手处是洗手间,左手边有一个小厨房看得出来她做饭不多,但有一台咖啡机,客厅有一张简单的木制桌椅,桌子上堆满了书,桌下也是,对着一扇窗子,长长的窗台左侧上摆着很多唱片和一个老唱片机,右边是一堆不知道哪里淘来的小玩意。里头又一个小小的卧室,一张大双人床和衣柜几乎占据了所有的空间。 没有沙发,何雨就坐在椅子上,屋里只有进门的灯打开了,祝阳凑过来吧桌面上的台灯按开了,黑暗中突然俯身和靠近让何雨颤了一颤,灯亮了,但两个人都定在那两秒钟,气氛突然不对了。 祝阳率先打破了暧昧的空气:“咳,你喝点什么?” “白水就可以。” “好。” “你先洗澡吧,睡衣穿我的就行,毛巾和洗漱用品都在里头,直接用吧。”何雨正在拿着玻璃水杯端详祝阳窗台上那堆旅游还是什么时候留下的稀奇古怪的玩意,祝阳拿着叠好的衣服过来了,叫她洗澡。 “哦好。”何雨接住了,她感觉祝阳及时的缩回了手,以至于完全没有肢体接触。 确保把自己洗的香香的头发吹干后,何雨出来了穿着那套带着茉莉花香味的睡衣,短裤穿在何雨腿上成了修身款,祝阳正坐在床上捣鼓投影,床对着的是一面白墙。见她出来了,祝阳就站起来:“你看吧,我也去洗一下。” 祝阳披散着头发出来了,头发的长度刚好直愣愣的扎在肩膀,碎发自然的散在耳旁。身上换好了睡衣,也是差不多的款式,但祝阳修长又细直的腿穿着同类型的短裤多了些飒爽。挨着何雨,盘腿在床上也坐下了。 第19章 第 19 章 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的发生了,投影的那部《情书》成了背景音,只记得在一片白雪皑皑之间,绵绵的凉凉的。 何雨和祝阳两个人仅靠着电影投影的微光,映衬在对方闪着光的瞳孔,也跟着一亮一亮,何雨转过身拉住祝阳的左手,放在自己的腿上,凑过去浅浅的亲了一下祝阳的嘴唇,然后分开了,她看见祝阳的眼睛还闭着,迅速换了个更舒服的跪/姿,凑得更近一点,用手托着祝阳的后脑勺,让她斜抬起头,发根潮潮的,何雨深/吻了下去,她感觉到祝阳的回应,因为她的手正抵在何雨的背上,往自己身体的方向推。 呼/吸越来越深,越来越急,祝阳也跪/立起来,一颗一颗的何雨胸/前的扣子,眼神交错,何雨看到祝阳表情有些拧巴,终于到了最下边的扣子,她把两只手都放在了何雨的颈/间,细细端详了一下何雨的脸,阴影中她嘴角微微上扬:“我笑纳了。” 随后,她掀/开了那件薄薄的挂在身上的衣服,并一把褪/下了她自己的睡衣,象牙一样白的皮肤裸/漏着,那是一个瘦而紧实没有赘肉的身/体,何雨突然很紧张,但不等她反应,她已经被诱/导的平躺在床上。祝阳俯下身来,从嘴唇顺流而下,吻到喉咙、又到了胸/口,再到肚/脐,继续往下,再向下。 何雨忍不住的轻轻叹/息,为了不发出声音,她咬着食指的骨/节。越往下她越抖,脚/趾/蜷在一起,腰部也忍不住扭动。祝阳又一路向上,舌尖沿着中轴线向上,直到双目相对。“你很美。”她看着她的眼睛说,两只手撑在何雨的身体旁。 看到何雨正咬/着手指,就把她的手抽开按在头顶,换上自己的嘴/唇和舌/头,另一只手向下游刃有余地游走到两/腿/之间,直到目的地。何雨的腰不受控制的剧/烈的摆/动,另一头祝阳开始全方位在耳/畔和脖/颈间进攻,酥酥麻麻,她的头完全侧着。 身体像是进入了一片汪/洋,潮/水/打/湿了她们两个人,她把手臂环在祝阳带着密/密/汗珠的后背上,也把头埋/进祝阳的脖/颈,抱紧我,再抱紧我。耳畔响起祝阳的叹/息,何雨/羞得睁不开眼,狠狠地咬/了伏在自己身上的那个人的肩,脚/趾/奋力的和床单较着劲。 炙/热的温度,潮/湿的身体。灼热的夏季伴着潮汐汹涌而来,一个浪潮接一个浪潮,永不停歇,没有尽头。 电影的片尾曲演奏起来,短发的女主手里拿着一张肖像铅笔小画,把她小心翼翼地收在一本厚厚的书里,害羞的笑着。 “这电影是一点没看明白。”何雨手背搭在眼睛上倒在那里也笑。 “你以后是不是都没法直视这个电影了?”祝阳眯着眼睛,心满意足的两只手背在后脑勺。 “你滚。”何雨佯怒的扒拉了一下身旁的这个人。 变老至少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更坦诚的做那些不可言明的事情。 回归回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 19 章 第20章 第 20 章 当飞机的轮子终于贴到地面时,一股后坐力让何雨不由得一只手撑住了前排的椅背。窗外是熟悉的机场和温柔的清晨,只有平地上面几公分的地方是橙色的,上面熏染成了黄色、淡黄色,除此以外天空还留着拂晓前的痕迹,泛着青蓝色。 出了舱门,一阵干燥散发着泥土的味道,每一个地方都有它自己的味道,下了飞机第一个味道就是这里带给你的第一感觉,何雨闭着眼深深呼吸,是吉城。 手机的时间自动转回了北京时间,她关闭飞行模式,噔噔的震动声是微信,祝阳的消息。 最新消息:“落地了吧?”接着是一张航班信息图,上面显示着飞行详情。 这条消息上面是她在租的新房里做的第一晚饭的照片,从洗菜到切菜到烹饪,一连发了四张,最后一张是她的半张脸和做的面条上面还说了一句:“乔迁新居。” 何雨看着这些消息嘴角不觉上扬。 祝阳在巴黎找了新房子,前一阵子都在慢慢的搬家。还记得那一天,她们避开不谈的话题突然引爆,因为逼到了不得不谈的程度,何雨喝了口水幽幽地说:“我签证快到期了,工作也结束了,我得回国把很多事情捋一捋。”然后斜眼看了看祝阳。 “然后呢?” “我还没想好,我这工作可能不能轻易辞掉,国内的教职工作很难找,然后和许……就是离婚的事情也要办一办,额,反正慢慢来吧,还有我奶奶那边我也要去看一下……”何雨往嘴里扒拉着饭。 “我觉得你可以办一个续签,来了这边再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 “我不可能没工作就过来啊,而且我也不懂法语。得完全从零开始。” “没事啊,反正你和我住在这边,我工资负担得起,你就写写小说看看书,这不也是你本来想做的嘛,然后慢慢找找方向嘛。” 何雨低下头,吃饭。 祝阳接着说:“或者,你再给我点时间,我联系一下国内的医院有没有合适的工作。” “你也不能为了我而……” “为什么不能?”祝阳打断何雨,声音大了几分贝,但总算冷静。 何雨又不说话了。 “为什么不能?那我们就这么算了?许太太?真让我说着了是吗?我就是你他妈该死的情人?”她突然不可控制的爆发了。 “不是的。”何雨声音颤颤巍巍。 “何雨,如果让我发现你耍我,我绝对饶不了你。“祝阳凶狠的手指着何雨的鼻子,出了门,接着是重重的摔门声。 那天一直到晚上睡觉的时间,祝阳都没回来,打电话没用,因为她根本就气的没来得及拿手机。何雨偷偷的抹起眼泪来,眼泪大颗大颗吧嗒吧嗒的掉下来,她又嘲笑自己除了哭什么也不会,三十来岁了还和十几岁的小孩一样,招架不住生活。事实上你只是想要更多的爱,却又无法给予更多的爱。何雨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想起过去的很多事,这下唯一站在她这边的人她也彻底输掉了,她趴在床上把头埋起来。 倏忽,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她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吧嗒吧嗒的跑到门口,看了看猫眼,祝阳正抱着一个大购物袋站在门口。何雨赶紧开门,接过了购物袋,里面满满的有蔬菜水果、也有面包牛奶,还有两瓶何雨最爱的鲜榨橙汁和一些薯片零食。 “我去超市买食材了,抱歉去久了。”祝阳把食材收进冰箱。 东西都收好后,转过头来又开口:”我不应该吼你的,对不起。“她顿了顿又说,“我其实应该知足,这段日子其实弥补了我年少时所有的幻想。我曾想着,只要过程开心就够了,但我真的很贪心,我想要有以后。我多希望我的付出不求回报,可我不是,我不是一个无私的人。“何雨看到祝阳镜框后的眼睛微微发红,还有那张急于辩驳的脸。 在日光灯下,祝阳狭长而温和的眼睛望着自己,乌黑发亮的直发半扎在脑后,鬓间的几绺碎发耷拉在额前,何雨不敢相信,自己怎么值得这么美好的人的爱。何雨伸出手拉住了祝阳修长纤细的小臂,用大拇指摩挲着她的皮肤。 夜里,温存过后,祝阳吻了吻何雨的脖颈,又深深的嗅了一口,翻过身平躺下来:“我之后打算换个房子。” “为什么?” “这太小了,我在网上看中一套十四区的,卧室带小阳台,你不是说喜欢这边露天的小阳台?对着就是蒙苏里公园。”祝阳一个翻身,套上那件及臀的大T恤,坐起来点了根烟,站到窗口:“而且之后你要是之后回来住,东西也都摆的下。” 那微微亮的火光发着轻轻的嘶嘶声音,何雨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站起来,把皱巴巴的床单在身上一裹,三步跨到床下,从后面抱住祝阳。 “我爱你,祝阳。”她坚定的说,用鼻子蹭了蹭那带着烟草味的脸颊。 第21章 第 21 章 回吉城的日子,何雨每天都陷在杂碎的事情里,心情像是江南的梅雨季一样,好像永远不会有放晴的那一天,她很明白困难总会有终点,新问题会解决旧问题,但还是,生活的挫败,沮丧的心情,强烈的束缚感和破碎感,让她在家乡却感到非常孤单。 学校有好些行政手续,还有那结项的课题,和不得不改的毕业生论文……工作都还是好的,至少这些她熟能生巧的东西能让她从现实生活中抽离出来。她最怕的是周末,一想到即将来临的假期她简直脑仁生疼。那套曾经也有过温馨时刻的房子还留着前男主人的很多物品,合照大相框还端端正正的挂在床头的白墙上。夜里,何雨躺在这个双人床过去她习惯的那一侧,掀开这一侧的被子钻进去,床的另一边一丝不乱的晾在那里直到天亮。某些失眠的深夜或者某些早醒的清晨,何雨感受着这个空荡的“家”和冷淡的“床”,她又深深的叹了无数次气,眼角也偶尔渗出几滴泪来。她并不思念那个叫许晋的男人,可人生有多少个五年呢,她毕竟曾深深憧憬过这段婚姻。 所以时不时的收到祝阳的消息,都有一种恍然感,好像远方有一个模糊的地方,带着小阳台面对着一大片草坪的房间,只要自己跳下去,一定会被坚定的接住。但她要做好坠落的准备。 一天寻常工作日的晚上,爸爸久违的打来了电话,他们上次的见面在一周多以前的家庭聚餐,这是她回国之后时隔三四个月和父母正式见的第一面。在饭桌上爸爸还是道貌岸然的说着那些没有立场和温度的话,一如很多年前一样,好像她被带到这个世界没有一点偏爱。是的,她贪婪地渴望偏爱。就像毛姆的《面纱》里男主对女主说的那样:“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的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我没有爱上你尽力呈现的美好面貌,而是爱上了你浑浊不堪的内心。”是的,何雨自认有一颗脆弱的灵魂,和浑浊不堪的内心,可即便如此,她依旧需要爱且格外需要爱,支撑着她,照耀着她,给她能量。可阴差阳错,父亲母亲都没有在她最需要爱的时候毫无保留地庇佑自己。 “夫妻在一起是很现实的柴米油盐……搭伙过日子总要互相包容……”“你别追求完美……”云云,父亲的那些话像是一句句冰冷的判词。她曾以为和许晋的婚姻会是那个避难所,结果她还是赌错了,也许她命里就是像一只海鸥,没有港湾这一说,在天空中随着风飞,在水中跟着浪荡。 但,电话里父亲只字未提那天的何雨冷漠甚至有点刻薄的离场,而是告诉她:奶奶的老房子要处理掉了,房间里重要的东西都收走了,剩下一些衣物和日用品,可以去看看算是留个念想。 还是那股独一无二的焚香味道的房子,二十年来,不管外面怎么变,这里一如既往,干净整洁,中式复古风格,只是空无一人,就像是爷爷奶奶出门没在家一样。几年前奶奶外出远门,她曾到家里帮忙浇花过几次,那情形和现在并没什么两样。旧房子里打了很多壁橱,何雨打开卧室里的众多中的一个,重重的樟脑丸的味道,那些积攒的报纸、满满登登的床被和一年四季的衣服已经一扫而空,只剩下一个没见过的皮箱,那种电影里才会看到的出远门用手提的大皮箱。 陌生的空旷让何雨的心绪颤了颤,她把那个素未谋面的箱子从壁橱里抬出来,放在地上打开,里面也是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橙色的粗羊毛毯子,贴在皮肤上扎手的那种,整整齐齐的叠在里面。何雨拿出了那床厚毯子,蹲着的腿有些麻痹了,索性坐在地上,反正奶奶不在,也没人会骂她。她把毯子抖开,上面的标签写着1953年北京制造,100%羊毛,放在鼻子旁闻了闻,只有陈久的樟脑丸的味道。 奶奶是什么味道的?何雨好像不记得了,可她儿时有多少个夜躺在奶奶身旁,听着她的鼾声入眠。她心头空落落,又环顾这间空壳,把毯子抱在怀里,房间里的老钟咔哒咔哒的响,何雨一直坐到房间里完全黑下来。 她把那件毯子带回了那个冰冷的家。 第22章 第 22 章 许晋用钥匙拧转锁孔的时候,何雨正瘫在沙发里啃炸鸡架,随机看着电视上的节目。他进了门先是看到了闪烁的电视机,愣了愣,何雨也愣住了,正要往嘴里放的宵夜悬在半空中。许晋没找拖鞋只穿着袜子进了屋,手里还提着那个前年过生日何雨送的皮质公文包。 “啊……你在啊。”他顿了顿,“我来取点东西。” 回国后何雨一次也没联系过许晋,这次阴差阳错的会面,何雨心想,就是今天了,来吧。 她把鸡架放回食品袋里,抽了张纸擦了擦手指,返回书房,把抽屉里的公文袋抽出来,那是去法国前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今天,何雨比自己预想的更加自然的重新把它拿了出来,像是桌上堆着的其他工作文件一样。 ”签了吧。明天一早咱们把手续办了。“何雨听到自己如此处变不惊的声音,把协议书放在茶几上,签字笔递了上去。 许晋深深看了她一眼,接过笔,签了字,转身走了。 从此一别两宽。第二天,何雨拿着这本证书,脑海中回忆起好像有一夜许晋拖着疲惫的身躯,平躺在熟睡的何雨旁边,久违的牵起她的手放在胸前,像是怨恨,一字一句地说:“何雨,我受够了。” 原来,爱是会枯竭的。 那年博士毕了业,许晋一个广东人跟着何雨回到了吉城,因为优秀的教育背景,很快在吉城最好的三甲医院当上了心外的大夫。这么多年,当过去的同学和一起上班的同事都升职为副主任医师的时候,许晋依旧是主治医师,游离在晋升圈外。即便如此,他还是兢兢业业地忙碌于病患之间。 许晋是一个真正的好大夫,他把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可他是一个外地孩子,师门也不在吉城,又不善于逢迎,始终无法得到很好的晋升。渐渐的,他越来越沉默寡言,间或说话带些毛刺,回家的时间不太准时。一开始何雨会建议他过年过节的时候给领导送礼,却被许晋一口回绝,且伴随着某种蔑视,后来何雨宽慰他说这样不晋升也罢,可以稍微放松一下,家里经济上也不紧张,父母也都还身体健康且有养老保险。 除了在家以及夫妻交流的时间越来越少,许晋也算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何雨以及她父母身体上生活上的很多事项,许晋都做的井井有条,但他不再提供多余的一点精力。一开始,何雨也察觉出大抵职业生涯上的压力始终让这个心气颇高的男人心里不舒服,所以顺其自然,也不苛求他像过去在学校恋爱时那样。从前上学的时候,他们经常就某一个电影、小说、社会话题拉着手展开激烈的讨论,这些汇聚成两个人灵魂上的互通。但这已成往事,何雨失落,但总归念及过去的那些日子,她把精神寄托在很多其他独立能做的事情上。 他们没有孩子,何雨也并没有这个打算。业余时间,何雨弥补了童年时的缺憾,去学了画画,尽量让自己无数个独处的夜晚不胡思乱想。 有时她把她的未完成的作品摆在客厅里,许晋到家却径直走进书房,换好衣服出来进入浴室。渐渐的,何雨不记得,自己当初到底是如何决定和这个男人步入婚姻的,她觉得那个为了爱情远走他乡的男人也不记得了。 即便如此,何雨不曾找过许晋认真谈谈,因为像是那句歌词说的“人和人的沟通,有时候没有用”,所有可能发生争执的场景对于何雨来说都是一场噩梦。许晋好像也没这个意思,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中,他们睡在一个屋檐,过着各自的生活。 后来很久之后的某一天,许晋说,他要回广东了。 第23章 第 23 章 时差让何雨与祝阳的交流更加碎片,有时,显得前言不搭后语。祝阳好像很忙,但有了前车之鉴,何雨还是让自己保持冷静,毕竟自己这边确实还没做好放下一切远走高飞的决定,还能对祝阳提什么要求呢? 转眼间,已经到了年末,白昼已相当短。一天,何雨早醒,六点钟的北方依旧是黑夜,但天是红酒色的,几乎是一种本能反应,她打开窗,窗台上厚厚的积雪在月光下反射出微弱的星星闪闪,一片片晶莹尤物随风亲吻脸颊,初雪到了。 她脑海中突然闪烁了儿时的一幕,某个放学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在幽黄的路灯下白雪时而如盐粒时而如柳絮,这布景下稚气的面庞一帧帧的向前推进,雪落在发丝上逐渐与汗水混凝,或是被全然不觉冻得红肿的手团起、抛出,击打在另一个背影上,迅速散落在空中。这个身影一转,是自己那张笑中带怒的肉嘟嘟的红脸蛋,飞野似的,冲向雪球来源的另一端,镜头一转是带着黑色毛茸茸耳包的祝阳,正放肆的捧腹大笑。何雨在斜后方用手臂环在祝阳的脖子上,一只脚翘在她的脚腕处,一个蛮力,把比自己高了不少却清瘦的祝阳掀翻在地,她躺在一片白雪皑皑之间,镜头拉近,闪闪发亮的睫毛缀着凝结的水珠。 “初雪了。“她回过神来,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给万里之外的祝阳,配上窗外的雪景。 撂下手机,转身去了厨房准备早餐,开启新的一天。 几个小时后,当她到达办公室坐定才发现祝阳的回复: “冷吗?记得多穿一点。” 下面接了一条, “对了何雨,我好想你。” 何雨盯着这条消息久久,她感到心里有一种滚滚而来的悸动,像是春雷一般,她想立刻冲到祝阳面前,见到她,只要见见她就够了。 元旦逼近,何雨约了一号那天晚上说去父母家吃火锅,二号的晚上约了几个朋友聚餐,剩下的时间,她还是想一个人待着,虽然一个人待着难免无所事事,看着合家欢乐也多少有些伤感,但那滋味还是比和不对的人待在一起的不自在要强太多倍。看看电影小说,做做家务,找祝阳聊聊天……日子很快就会捱过去。只是,新的一年必须要着手准备辞职了,这种信念愈发坚定起来。 跨年那天,学院组织活动,何雨想着自己回去也是一个人,干脆和学生们一起过。等活动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钟,何雨抱着一堆学生送的、活动得的奖品开着车回家了。路上的车很多,万家灯火,年轻人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路边等网约车,在吉城这样的三线城市,只有这种时候的深夜才会如此热闹,何雨慢慢开着,从热闹的节庆活动中抽离,坐在主驾驶的座位上还颇为兴奋,随着从闹市区慢慢开到僻静的居民区时,何雨开始心静下来,疲惫感涌了上来。 停好车从车上下来,抱着副驾驶上一堆堆的杂物,凛冽的夜风一吹,疲惫和清醒对冲着,让疲惫更加透彻,她这才发觉脚后跟很痛,胳膊也很酸。一个手指勾着钥匙,环抱着那些杂物,缓缓上楼,到了离家还有半截楼梯的时候,她下意识发觉楼梯上好像有人,何雨立刻机警起来,神经绷紧,用力剁了下脚,家门前的声控灯亮了,果然一个黑影正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 那人抬起头,带着更加疲倦的有些沙哑的声音说:“你回来了。” 第24章 第 24 章 几乎是这句话音刚落,窗外的烟花绽放起来,爆炸的声音贯穿在何雨耳朵和心上,市政府在家旁边的那个湖安排了烟花展会,想必挤满了成双成对的人带着憧憬幸福的眼睛望着那一束束光,瞳孔里同时反射着熠熠光辉。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平静的避开人群,她总能在热闹里把自己择开,远远的静静的看着那些喜笑颜开的面庞,有时那些人群里也有自己,那是一张带着面具的脸和礓紧的动作,她明白自己有多扭曲。 但这已经不痛了,真的不痛了,她太习惯了,人来来走走,走走停停,都是过客,她太明白大家都是好人,但也都是凡夫俗子,都有难处,孤独是生活的原本摸样,那些相知相许相爱都是孤独的一个过程形态而已。 但,面前是祝阳,她还是不敢相信。那一刻她想的是,这情她该怎么还,怎么好好保存才不会陈旧腐烂。 她第一时间在那张舟车劳顿的脸上寻觅出了一点嗔怒,赶紧说:“哎,我今天陪学校的孩子们久了一点。”她赶紧爬上那半截楼梯,从祝阳的身边跨过去,把胸前的东西放在门口地上,甩了甩手,拿起钥匙开门,但手抖的一直戳不进钥匙孔,但下一秒祝阳的手握住了这只手把钥匙抽了过来,那双手还是凉凉的,等何雨回味过来,轻轻一扭,门就开了。 “早知道你回来,我今天去接你一下多好,累坏了吧。”她和祝阳一件件地把东西挪进屋里,嘴里嘟囔着。随后,她从背后感受到了一阵紧紧的包裹感,祝阳的声音在耳朵边里响起:“嘘,你快别说这些废话了。” 何雨扭蹭着身子正对着祝阳的脸,用手拨了拨挡在眉眼前的碎发,从额头一直看到下巴,终于踮起脚双手勾在那人的脖颈,脸颊贴着脸颊,那个人的脸居然更冷些,她忍不住蹭了蹭,悄悄说了句:“谢谢你爱我。” “啧……”祝阳手臂用力夹了一下何雨的腰,但也没放开手:“你可真笨,撒撒娇多好。” “你真好,你最好了,我最喜欢你了!”何雨赶紧补充说。 窗外的烟花声沉寂下来,祝阳感到胸前开始渗出汗来,但何雨依然孜孜不倦地挂在她的胸前,她给她轻轻推开:“行了行了,热死了。” 何雨努了努嘴,不情不愿地撒开了手。 一看表已经是十二点过三分,“已经跨年了,新年快乐,许个愿吧。”祝阳边说边把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拉了张餐厅的椅子坐下。 何雨把两个装着温水的马克杯放在桌前,坐在祝阳的对面煞有介事的闭上眼睛开始虔诚的许愿,那大概是一个长长的愿望单,以至于她久久没睁开眼。祝阳心里笑死了:这傻子,得多贪心啊。但她又想了想,也把手攒起来,许了一个小愿。 赶紧洗了个澡,穿上何雨准备的睡衣,卧室里床头有个钉子支在那里,显然是挂什么婚纱照的,但相框已经没了,留下白花花的墙壁,何雨侧卧在那里背对着门口,身子蜷的像是一只小猫,床前灯还点着,祝阳小心翼翼地走到床的另一侧,轻轻地靠下,何雨的长睫毛随着规律的呼吸一颤一颤。 她有些疲惫的亢奋,可能也有些时差的问题,她环顾这个陌生的房间,她没法不去想墙上那个钉子,她正烦躁的难受,何雨像是在梦魇里吓了一跳一样,突然颤了一下,祝阳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在眼前的这个人身上,她面对着她躺了一下来,想起自己许的那个愿: 希望何雨天天开心,无忧无虑。 相信她,爱她,就够了。祝阳想。她伸手把床头灯关了。 第25章 第 25 章 睁开眼已经不知道是几点钟了。祝阳还在睡着,何雨把一只脚从被子里伸了出去,上半身被祝阳一只胳膊环着,那是一只穿着毛线袜子的脚,她习惯穿着衣服和袜子睡觉,被子要压在身上完整包裹才行。这只脚勾了勾拉紧的避光窗帘,外边已经大亮,何雨试着动了动,祝阳迅速翻了个身,但又昏死过去。 她饶有兴致的看着身边这个还带着少年气的呼呼大睡的女人,这个女人被子乱团的集中在上半身,整条白皙的腿和脚丫露在外边,头发干燥而杂乱的吱楞着,她睡觉不太老实,夜里几次何雨都被她翻身的动作弄醒。她们是很不一样的人,何雨打心底里这么觉得,这是一个倔强的、保留着棱角的、骄傲的人,让人嫉妒。而我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呢? 何雨摇了摇头,像是想要倾倒出这份趁虚而入的烦恼一样,她轻轻起了身,呼了一口气,今天她要去父母家。 时间已经不早了,何雨赶紧去厨房找了点吃的,洗漱过后,扑了扑粉,画了一个补气色的淡妆,手腕轻轻喷了一点香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深深呼了一口气。即将出门的时候,卧室的门吱嘎的开了,里面出来了一个戴着眼镜头发乱糟糟的人,眼神空洞,身体摇摇摆摆。何雨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迎了上去,抬手抓了抓祝阳的头发:“我吵醒你了吗?” 祝阳摇了摇头。何雨又说:“我今天要去我妈家,争取早点回来,你也回家看看吧,好不容易回来,不是吗?” 她走到玄关处,短靴提上脚跟,还没系上拉链就直起身,回过头指了指门口的一个粘钩上的钥匙圈:“家的钥匙在这。”她又迅速俯下身,然后站起来,做了个飞吻的手势,噔噔噔的背着包飞野似的出了门。 留下了一阵残留的香蕴和亲昵的声音,这人匆匆忙忙就走了,祝阳扶额,真是个风一样的女子。 何雨心情突然很好,似乎在祝阳从房间里出来那一下子,莫名其妙就多云转晴了,她扑哧一笑像是把眉头笑开了,把胸中的浊气吐了出来。来吧,开启今天的战斗吧,她想着。 到父母家时才发现家里有几个近亲已经到了,家里洋溢着其乐融融的氛围,有几位长辈有日子没见过了,拉着手寒暄一阵。这些亲人心照不宣地没问及许晋怎么没来的事,可见父母已经全盘托出了,何雨心中笃定。 谁会忍不住提呢?何雨一边帮忙择菜一边戏谑地想着,带着点自虐的倾向。 在饭桌上,大家拿彼此熟识的人和事当成谈资,谁家孩子考了什么大学,谁结了婚,谁生了孩子,谁升职加薪,谁夫妻吵架云云。何雨只是盯着自己的碗,和锅里滚沸着的肉,低着头吃着,借着喝饮料的机会抬头和对视的人微微笑。大抵,我不在的时候也被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吧,如果让他们知道我辞掉了大学的教职呢?她心坠在身体里,恨不得分身逃离这个饭桌。但,爸爸喝完了白酒又把自己从法国给他带的红酒拿了出来,看来离结束还遥遥无期,大家已经慢慢的放缓了动筷子的频次,专注于饭后的聊天,何雨还是默默坐在那。 大家都忘记我吧。 但她发觉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她,是身边的三姨。她转过头微笑着点点头,三姨立刻接过话头:“小雨最近都好吧?” “嗯嗯,都挺好的。”何雨简短的回应着。 “你嫂子他妹妹跟你同岁,哎呦,天天忙孩子忙的吱哇乱叫的,她那个老公也是,天天啥活不干,给他妹妹累的不行,婆婆也不帮忙。”三姨打开了话匣子。 “唔,哈,是够辛苦的。”何雨尴尬的就像很多年前做学生时面对伶牙俐齿的人时那种局促。 不过三姨迅速接上了话头:“像你工作这么好,还没孩子,不就轻松不少吗?”好像是安慰的语气。 “嗯嗯,还好还好。” “欸?你和那谁,咳,就是小许,手续办了吗?”像是不愿提及又终于掩盖不出心中好奇心的驱使,三姨问到。 “都办完了。” “哎,那你俩……”三姨还要问,何雨迅速起身,像是一股热血突然冲到脑子,但她很快控制住常年忐忑的内心:“啊三姨,那个我去趟洗手间。” 聚会末了,妈妈说干脆在家住别走了,反正也是一个人,何雨千八百个不愿意,找了个工作的借口撤了,任凭妈妈失望的撇了撇嘴。开车回家的路上,饭桌上的那些话在何雨的脑子里兜兜转转,明明都是最亲近的家人,为什么令她疲惫和厌烦,可如果没有他们,我又是这世界上的谁呢? 踩着刹车等着红灯的倒计时,车载音响里正播放着:”我努力微笑坚强寂寞筑成一道围墙……”她不眨眼的盯着那红灯,眼前现出一阵薄雾,她不得不眨巴一下眼睛,两行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她只用手背轻轻擦了一下,没忘记自己脸上的妆,心里嘲笑自己,这时候哭又算怎么回事呢? 还没等用把钥匙插进锁孔,门就被打开了,祝阳还是早上那身穿着,手上拿着一瓶可乐,光着脚,半个身子探在外边:“欢迎回家。” 何雨一把搂住祝阳的脖子,也顾不上身上很冷:“想死你了。” 第26章 第 26 章 “你没回家吗?”何雨两只脚在玄关处互相敲了敲把鞋底的积雪顿去说道。 “临时决定回来的,没跟他们说,也待不多久,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呢。”祝阳坐在餐桌上翘着脚喝着汽水,看着何雨踱来踱去。 “好吧,那我们明天干嘛?”何雨一直很欣赏这样的祝阳。她没说什么,也没深想,因为她不是祝阳,也无法成为她。 “陪我去买几件衣服吧。” “好。” 祝阳正在看着什么纪录片,茶几上是几个外卖袋子,何雨也换上家居服在茶几前坐下,又食欲大开的吃了两块炸鸡,有点凉了,但还是很好香。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雪,屋里地暖开的热呼呼的,不知不觉何雨就这么睡着了,和祝阳呆在一起总是很困。 在何雨的记忆里,她从来没在沙发上睡着过,哪怕困倦的不行她也坚持着提着最后一口气回到房间老老实实的换了衣服躺进床上。小时候,晚上看电视到很晚,明明可以蒙混过关不刷牙直接上床睡觉,但她总是在心里挣扎着一万遍郁闷的起了床刷牙洗漱,然后才安心去睡。 第二天去逛街,祝阳执行力很强的直奔大衣和牛仔裤,她身形纤长清瘦,她不是那种胯宽屁股很翘的类型,但需要很长的裤腿,欧洲款式的裤子不是很适合她。何雨坐在试衣间门口的沙发上,看着一件件衣服在祝阳的身上褪去,像是小时候玩的变装游戏一样,这很新奇,她和母亲也曾度过这样的时光,但最近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妈妈年龄大了开始不爱买衣服,而自己和她也渐渐少有这样的机会。其实祝阳穿什么都好看,她挑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写着她的名字一样,休闲松弛,不费力。其实以她的外貌条件,不当医生去做个模特想必也是顶尖的。 拿下了喜欢的衣服,时间还早,她们决定去一楼的咖啡馆坐坐,吃点下午茶。何雨喜欢咖啡,过去读书的时候,不喝咖啡就像身上的弦没拧紧一样,咖啡进入血液的那一刻,像是一种仪式一样,她把散乱的精神和情绪规整到一起,手动进入状态。 她们在窗口的一对椅子前坐下,面对面着,身前是一个低低小圆桌,窗外能看到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流,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从衣服聊到电影,从中国聊到法国,从社会学聊到医学。何雨不知道从那里抽出了一本小书,读了起来,读到有趣的地方就指给祝阳看。祝阳发现何雨这些年变得很爱读书,家里书架上满满的书,窗台上也有书,房间角落里也堆着,什么书都读,百无禁忌,孜孜不倦的一本又一本,她的气质里越来越多的有种摸不透的、沉静的底色,虽然和她在一起时有时候废话还是很多。 很难说她爱上的是什么样的何雨,何雨多少次问过她到底喜欢自己什么,但她答不上来,只是觉得始于本能的,她看着何雨就很舒服,眼睛鼻子嘴恰到好处的漂亮,头发软软的摸着很舒服,身上也软软的抱着很舒服。这是一个很慢、很淡的人,淡到她觉得何雨什么都能放下,这是可气的,因为这让她觉得没有深深被爱着,但她时不时的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笨拙的、讨好似的、温柔的、如涓涓细流的感情,以及罕见出现的看似疯狂的、意料之外的鲁莽……这些都让她眼前一亮,感觉这份感情又被悄悄地点燃了火苗。和年少时那种荷尔蒙悸动不同,作为医生,在看到人类及人与人之间的不堪一击和造化弄人后,很多东西都很虚无,与其纠结于尚未得到的不如好好珍藏眼前拥有的,她很珍视这一份失而复得的惺惺相惜。 祝阳正沉浸在一些有的没的这些思考里,突然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了思绪:“祝阳!真是你吗?” 一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明艳的脸,是孟予。 何雨也从书中抬起头,六目相对,恍然回到了十几年前。 第27章 第 27 章 因为祝阳把眼神转向了对面的方向,孟予也自然而然地目光所及,她惊讶地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我去,何雨?“她嗓音还是很尖细,大波浪的头发披散在两肩,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点睛之笔是她卡姿兰大眼和粉嘟嘟的嘴唇,上身穿着深绿色的高领针织毛衣,下面是一条百褶灰色短裙,配着黑色打底裤和短靴。 何雨脸上堆笑:”哇,好久不见!”做出非常热络的表情。 “你俩还在一起呢?”她像是洋娃娃一样用手捂住嘴巴,做着闪闪的美甲“我也刚回吉城,没想到能碰到你俩,我和我男朋友一起来的。”她指了指那边一个穿着商务休闲风的年轻男士。 “我可以和你们坐着小聊一会吗?”孟予又说。 何雨点头笑着,孟予从旁边桌拉过来一张椅子。 这一次和过往不同,孟予拉着何雨的手说了好多话,祝阳就在一旁抱膀仰着下巴听着。何雨发现孟予虽然机敏又漂亮,却非常好聊天,她毕了业在北京的一家知名律所做了律师,男友是北京的证券公司的一位大有可为的新晋高管。她很自然的把自己和祝阳匹配成了一对,一开始何雨还有些紧张,像是有些小秘密被戳破,但随即这种心安理得的感觉让她很舒服,因为没有评判和好奇,水到渠成,到了最后她重新拉起何雨的手,眼神真诚地说:“我下半年要结婚了喔,到时候会邀请你们的,一定要来好吗?” 等孟予挽着那位商务男的胳膊出了咖啡馆的门,何雨向祝阳比了比大拇指,真是一个不得了的人,祝阳笑而不语。 那天晚上,何雨把头从自己的枕头上挪到了祝阳的枕头上,神色鬼魅地问:“如果你先遇到的是孟予的话,是不是就会和她好了?” “你说上学那会还是现在?” “嗯……上学那会吧。” “不会。” “那现在呢?”何雨追问着。 “也不会。” “哼,我不信。”她把身子扭过去屁股对着祝阳。 “为什么?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何雨又抛出了经典之问。 祝阳没说话只是把手环在了何雨的腰间。 “祝阳你知道吗?我有好多局限性,不开朗,特别拧巴。而且我真的不勇敢。”何雨嘟嘟囔囔地说。 “没关系,这才是你啊。”她亲了亲何雨的后脑勺,加了一句:“而且你已经很勇敢了。” 在无声的黑夜里,何雨又悄悄哽咽了,陷入了某些长期的谜团,当下是很快乐,那么然后呢?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像是看不到尽头的崇山峻岭,她明明是一个很讨厌麻烦且懦弱的人,可自己却陷入复杂的境地。她赶紧闭上眼睛,不能再想了,只要继续想着就会陷入巨大的深渊,至少这一晚,她有个无比坚实的港湾。 第28章 第 28 章 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孟予毕业旅行去了法国,直接投奔祝阳,就住在祝阳当时的十几平米的学生宿舍里。这件事,何雨后来也不知道。 22岁,祝阳当时已经在法国呆了5年,一开始那种不适应不愉快逐渐散去,她沾染上这里自由、懒散的业余生活,学习生活当然艰苦,但一个人的业余生活可以轻松一些。喝喝酒、打打球之余,她已经正了八经谈了几段恋爱,也谈了几段快餐式的感情,在这里,喜欢女生的这件事她毫无顾忌,不仅仅是因为社会包容度更高,也是因为这里没有过去生活里的人,她是一个明摆着外来的人。 孟予来的时候,她刚结束一段和律师白人姐姐的恋爱,搬回了自己补助之后价格不高的学生公寓。这个是一个狭窄的房间,一张床,公共厨房,两个人同吃同睡肯定不太方便的,但孟予说这样可以省点钱,祝阳想了想,她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说起来她们真正熟悉起来是在高中,那时候她们成了同班同学,开学时候孟予是她唯一认识的同学,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孟予是个能量很强的人,她同时做很多事情,学校的健美操、乒乓球社团她都参加,校学生会她也积极竞选,祝阳发现她不是勉强自己,而是她真的感兴趣的事情很多,同时她学习也不差。和很多闪闪亮亮的人一样,她很容易结交朋友,同时也很容易遭人记恨,但她就像是一颗太阳花一样,只要有太阳她就可以灿烂生长,让很多不如她谣言的人自惭形秽,好像几乎无法伤她分毫。 即便朋友很多,孟予每天中午去食堂吃饭和饭后遛弯的时间还是都给祝阳,尤其是高一上半学期。这段日子,祝阳因为何雨变得更加郁郁寡欢,平静的近乎冷漠的性格添了几分躁郁情绪,孟予难得讲了一些她和何雨的故事。很多次,聊天临了,祝阳都会说:“早知道,我也应该去何雨那个学校的。” 除此之外,孟予也会给祝阳讲那些变着法讨孟予开心的傻小子们的事,有时候她甚至会略施小计让他们之间互相争斗。那些男生真的很烦,有一些还好,只是送些水果零食或者什么礼物,有一些课间课后会来找孟予聊天,比较过分的是会一直跟着孟予,像小狗一样孟予去哪他们就跟着。孟予闲的时候会陪他们玩玩,但有些时候真没功夫和他们闹了,就想点办法让他们“自相残杀”一会。最热闹的一次都闹到了教导处那里,因为有两个男生因为孟予打的进了医院,但孟予美美明哲保身。 巴黎的那七天正是盛夏,睡到自然醒,祝阳也是假期,就尽地主之谊带着孟予巴黎圣母院、卢浮宫、橘园美术馆、先贤祠、索邦大学、老佛爷……所有值得逛的都挨个逛,品尝美食。玩的太累,天常常还没黑,巴黎盛夏天黑得很晚,十点钟天才黯淡下去,祝阳怕带着孟予不太安全,干脆早些回到公寓,祝阳带着耳机在小书桌前温习功课,孟予就坐在床上拿着电脑看剧。 公寓里只有一把椅子,十几平米的狭小空间,巴黎七月的热浪让两个人都是背心短裤的穿着,每次擦身而过时祝阳其实都有些不自在。巴黎女人不穿胸衣在大街上走的有很多,祝阳都能做到不以为意,但孟予就在离她不到一手臂的地方,裸露的整双手臂和细嫩的两条腿,白花花的晃着她。除了和过往的女友,祝阳没和别的女生如此亲密的待在一起过,有点心猿意马,偷偷用手指掰着算孟予旅行结束的日子。 孟予回国的前一天,外边下了些雨,孟予逛的腻了乏了,干脆她们不出门在家躲雨。巴黎夏天的雨只要一下,天气就会瞬间凉快起。但祝阳的房间只有一面窗子,屋里只能称得上不热。孟予把行李箱平铺在房间里,里面有她一套一套精心设计过的、能够完美衬托她的美好的衣物。行李箱是26寸的,平铺开占了很大的地方,孟予蹲在箱子旁整理。祝阳坐着的房间里唯一的椅子和箱子完全将房间分割开了,没有一点通道。孟予偶尔会从箱子上像小鹿一样跳过去,但也有那么几次她是跨过了祝阳的身子到另一头。 这是一个很暧昧的动作,而且有故意而为之的意思。最后一次,孟予一条腿已经跨到祝阳身体的另一边,另一条腿还在原地,祝阳把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为孟予争取更多的空间,但孟予却停住了,面对门的身体一转,变为四目相对。 然后,孟予坐下了。 “你……”祝阳对面眼前这个心安理得的跨坐在自己腿上女人愣了好久,迟疑道。 “怎么了?”这里有个心知肚明装糊涂的女人。 “额……”祝阳只感受到自己腿上面盖着孟予的腿的触感,大脑乱乱的热热的。 孟予随即把头搁在了对方的肩膀上,胸腔顺势贴在了一起,像是两个大汤勺扣在相对平坦的胸前,祝阳更蒙了,按道理她知道接下来会怎么发展,可这对吗? 大腿接触的皮肤开始沁出汗来,祝阳开始从迷离中抽离一分精神,热热潮潮的她不喜欢。 这时,孟予幽幽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你还会想起何雨吗?” 祝阳突然打了一个冷颤,不知是真是假,同一时刻她感觉窗外阴沉的天空也瞬间闪了下电,像是从梦中惊醒,她迅速站起身来,椅子被腿后侧推到很远,身上的人一个趔斜险些摔倒。祝阳转身向门口走去,又转身回过来,冷冷地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就好奇嘛……”孟予吓了一跳,委屈巴巴又梗着脖子较劲道。 “那你刚才那样也是好奇?我不陪你玩你大小姐的把戏” “我就是想试试我到底是不是也可以和女生谈恋爱嘛,那何雨那时候不也……” “别拿你和她相提并论。”祝阳打断。 “为什么不行?”孟予瞬间有些被激怒了,她自觉骄矜。 “你知道一双绝望眼睛重新焕发光亮的样子吗?” 祝阳又转过身背对着孟予小声说道,“她一定有某一刻深深需要我,喜欢我,也许她都没意识到,但我相信。” 后来,她们互相成为了通讯列表里众多安静平躺的联系人之一。 所以,祝阳其实想告诉胸前怀抱着的,这个睡觉呼吸中好像都带着些倔强的女孩,其实我们的一生会遇到很多磁场不排斥甚至某些特定场合有吸引力的人,但那些牵绊着年少流年的,心中保有某些未尽遗憾的、没能结成果实去细细品尝的感情,如果再次重逢,我还是渴望一如既往的爱你,不仅仅是因为你是你,而是我真心希望我的那份青涩的、却珍藏至今的果实还如记忆般鲜艳多汁。 第29章 第 29 章 在祝阳回法的两周后,何雨也离开了吉城,带着父母的不解和其他亲友的不辞而别。她慢吞吞的、静悄悄地推进着这个过程,但在亲友眼里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她没细说,只是说法国那边有个老友,有个不错的工作机会。这是一个板上钉钉的决定,不容争辩。 之所以慢吞吞是因为她其实时常怀疑自己的决定,但一想到已经一股脑地把辞呈递上去了,覆水难收,与其退后等着痛苦的潮水慢慢褪去不如向也许存在的岸边奋力一搏。也许没有彼岸,但要永远有挣扎的力量和勇气。 临行前,她每天和大洋彼岸的祝阳视频通话,祝阳为她订好了机票,在新换的面向绿茵茵的草坪的房间里布置了很多她认为何雨需要的或是喜欢的东西,比如好几盆绿植、一个古着书架、放在窗台上的靠椅、情侣马克杯、自行车等等,并提前去线上面试好的孔子学院细细考察了一番,工作内容自然和过往很不同,这次跳脱出那些所谓的前沿问题转而教授那些更接地气的中国文化知识,这很新奇。何雨慢条斯理地充实着自己的教学储备,把笔记本电脑桌面上密密麻麻杂乱的数据分析结果,还有各种版本的论文和文书统统归到一个大文件夹里,放在桌面的角落,没有删掉,她还舍不得删掉,就把它放在角落里落灰吧。 有一天的深夜,何雨磨蹭着晚睡正准备看会小说就睡觉,手机铃声响起,是许晋。离婚手续办好前,何雨想着等一切结束非得斩断所有的联系方式才行,但事实上这个事情过去了,许晋的微信还原原本本的躺在列表里。 “喂?” “哦,何雨。” “怎么了?” “你好吗?” “我挺好的。” “我……” “有事吗?” “爸爸妈妈都好吗?” “额,他们也挺好的。没什么急事的话,我挂了,很晚了。“ ”哎,何雨!“他突然提高了说话的音调,怕被挂断,“我在广州也很好,我现在和我博士的师兄在一个科室,他老婆也是吉城的呢。我经常会想起你……” 一种熟悉的胃痛,何雨没说话用手抚住额头,她发现自己眉头锁紧。没有人可以是港湾,可只要心还在身体里跳动着,就算没有港湾一直飞又怎样,所以要把自己的翅膀练的更加有力才行。 闭上眼睛,却睡意全无,不知怎得她突然很想母亲,想到是不是如果当初一切都按照母亲的意愿走下去,事到如今至少她可以像小时候那样趴在妈妈的臂膀里酣睡。她在母亲的子宫里成形,又在母亲的呵护抚育下长大,如此亲密,以至于曾经她们合为一体,形影不离,可如今呢? 中学,在何雨清晨心痛到无法呼吸的打给妈妈的时候,妈妈想必也很心痛吧,她无法接受年轻的小孩可以如此恶毒的对待自己可爱的女儿。她找到班主任希望老师能帮忙解决这场霸凌,事到如今还记得老师找她谈话时说的那句:“既然她们孤立你,你就要用自己的实力去孤立她们。” 事实证明,她没有孤立别人的能力,但她有自己的方式,她逃脱困境的方式是改变自己,让自己在逆境中快速成长起来,更加小心圆滑、周到体贴,几乎带着些讨好和刻意……这些母亲未必很知晓。 申请博士和攻读博士学位的那几年,何雨很多次崩溃的大哭,因为导师的刁难因为毕业压力因为以为具备的天赋和韧性。初期,她曾打给妈妈,强忍着泪水,而妈妈说的是:“小雨,你为什么不走一条更轻松的路呢?”后来,何雨不再打给妈妈,因为知道妈妈没办法,但却会担心的睡不好觉。 婚姻出现问题的时候,她已经无法和母亲分享自己的内心世界,她没学会母女关系这一课,而这堂课没有重修。但妈妈却常常抱怨自己不爱回家,任性胡来,每一次她都笑着摆摆手否认,想着办法怎么用礼物或者什么机会找补讨好一下。 事实上,她多么恋家,每次离家都有一种撕裂的痛苦,她恐惧变化,恐惧离开惯常环境,只是她每一次都咬紧牙关,眼含热泪,告诉自己不能停,因为生活不会因此停下来,只要还在挣扎着就证明她还活着,而停下来就会沉入海底。 第30章 第 30 章 在法国的日子无比寻常,清晨在那一个有晒台的、对着宽广的绿色草坪的房间醒来,何雨会先悄悄起身去做一点早饭,她早上喜欢喝一点粥或者做一点热汤面,但祝阳喜欢牛奶麦片和面包,甚至牛奶都可以是冷的,何雨分别快速又简单的准备了这些,又用做了两倍咖啡,一杯拿铁给自己,另一杯美式给祝阳,何雨很享受这个咖啡机旁嗡嗡嗡等着咖啡做好的短暂停留,这是她惺忪睡眼秒切成工作日早晨的模式之间难得的空白,她就盯着咖啡机那个下落的咖啡液一直到没有液体滴下。 然后,她会坐在餐桌前慢条斯理地开始她的早餐,往往是伴随着一些视频或是博客,一般在早餐进行一半的时候,房间里多个设备的闹钟会同时响起,都是那种最死亡的闹钟声音,三分钟后再次响起,五分钟后再次响起,然后会有一个脚底板跳到地上的声音,祝阳起床了,她会先直奔洗手间,然后来到厨房,低下头亲一亲何雨的脸——她亲不到何雨的嘴,因为何雨讨厌用咀嚼的嘴来亲吻,然后用七分钟的时间结束早餐,咖啡一饮而尽。脏盘子脏碗只好丢在洗手池晚上回来再收拾,然后各上个的班。 不过祝大夫并不需要每天出诊,不出诊的时候大多数她会在家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才起,有时候她也会难得送何雨上班。 有一天祝大夫难得早起送何雨,一直送到了学校楼下,时间还早,楼下积攒了不少人,法国人不到点是不会上楼的,尤其是上课,天气很好但楼下吞云吐雾的人太多,索性祝阳和何雨在楼下的草坪广场多转了几圈。她和祝阳有时候会就某个随便什么社会新闻或者什么哲学问题辩论探讨个没完,但那天没什么可说,她们就牵着手干走,是的,她们很喜欢牵手,有时候心情波动,她们就会互相轻轻搓搓彼此的手指聊以慰藉。 结果那天刚一进教学楼就碰到了班上的一个男生,那个男生直率的用带着口音的中文问道:“何老师那是你的爱人吗?” 原来他就是在楼下口吐芬芳的众人之一,想必是看到了她和祝阳在不远处牵手散步,或是看到了她们的分别,两个人手伸到不能再拉手的程度,松开了手,然后何雨笑着倒退,用原本牵着的那只手抓了抓又摆了摆才转过身子。 爱人吗?这个中文词语真是准确,不加定义,不加修饰,单纯用爱相连。何雨看着眼前碧蓝色的瞳孔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夜晚,何雨难得不困,但祝阳已经睡着,历经了刚才的翻覆,床单翻滚的卷在了一起,何雨直起身子把她们铺平,床单上似乎还弥留着某种潮热,她想起了刚才的放空和缠绕,以及耳旁最亲热的语言。祝阳的睫毛很长,气息让睫毛一颤一颤的,何雨又侧躺下,一只胳膊枕在耳后看着她,想起清晨那个男生的简短对话,掏出枕头下面的手机,把祝阳的备注后边加了“爱人”两个字。 第31章 第 31 章 为了参加孟予婚礼,俩人特意请了假,又一次坐上了归国的飞机,那是一个金秋时节,吉城的天气已经开始冷下来。婚礼地点是在吉城旁边一座雪山旁,下了飞机又转机,然后又坐了3个小时的绿皮火车才到,提前一晚住上了孟予给定好的山脚下的酒店。 第二天天气特别好,天很高很蓝,雪山顶插在漂浮的朵朵白云间。仪式在正对着山谷的一块平坦的草坪上,草坪中间还穿着涓涓细流,是清澈的蓝绿色,一眼见底缓缓流淌。正如电影里演的那样,一个搭建的木制的被鲜花围绕着的台子,下面摆放着几十张缠着丝带的木椅,远处是几张用白色桌布铺着的长条桌,垂在桌下的桌布很轻随风飘荡,远看像是山间的云朵降落在此。桌子上摆着用玻璃容器装着大瓶的生榨果汁还有没开封的葡萄酒,另一侧是规整排列着的高脚杯。 祝阳和何雨到的不算早,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静静落座,其他嘉宾他们也几乎全不认识。远处传来马达的轰鸣声,新郎开着敞篷的白色跑车载着新娘,孟予的头纱在空中飘舞着,明媚的笑意不遗余力地荡漾在脸上。靠近典礼现场时,新郎新娘下了车,两人都带着墨镜,新郎穿着简洁的黑色西服扎着领结,新娘穿着一件抹胸的短婚纱上衣,衣服下摆带着蓬蓬纱,下边穿着一条修身开腿的牛仔裤,俩人穿着情侣白色板鞋…… 宣誓,交换戒指,丢捧花,仪式简约明快。仪式结束后就到了大家的自由社交环节,山脚下的酒店将茶歇送了上来。双方父母和新婚夫妇站在一起,一个小家庭就此组建。 孟予走过来抱了抱何雨和祝阳,头纱贴在脸颊上痒痒的,又和她先生介绍认识了一下,寒暄了一番,何雨替她们两个说了些诚挚的祝福,然后这对新人随即又去招呼其他到场的嘉宾。 何雨转过脸看着祝阳,她置身事外的沉默,这时,现场放起了黄老板的《perfect》: “I found a love for me. Darling, just dive right in and follow my lead……” 新郎新娘开始伴着音乐在舞池中央跳摇摆舞,两人拥抱着,下面的嘉宾也都站起身来加入这场浪漫的舞会。 何雨拉着祝阳的手去场后拿了两杯红酒,一杯留给自己一杯递给对方,和现场的众人一样,两人随着音乐和大家摇摆起来,当新郎新娘开始情不自禁的拥吻,现场欢呼声潮起,大家两两搭档跳起舞来。 耳畔正响起那句: “We are still kids, but we’re so in love Fighting against all odds……”时, 何雨转过身来面对祝阳,将两只手环在祝阳的脖子上,空荡的酒杯掐在环在祝阳脖后的手指间,有意的对上注她有些落寞的视线,对着她嘴角大大的上扬起来,故意眨了眨眼。祝阳忍不住翘起了嘴角,把酒杯放在桌子上,两手扣在何雨的后腰,额头贴着额头,后来鼻子贴上了鼻子,将头埋到何雨的肩颈上,后又悄悄侧侧脸,嘴唇贴了贴何雨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