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水煮白菜》 第1章 白菜遇到猪 应届生面对第一份工作,就像白菜遇上了自己的那头猪。 早拱晚拱,都要被拱。 只是当姜岱一面对自己来之不易的第一份工作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处于白菜的境地。 周一早上的九点钟,正是市中心CBD最繁忙的时候。姜岱一站在广场中间的喷泉旁,看着来来往往的白领,手握咖啡,提着办公包,一脸匆忙地刷卡进电梯。她看着手机上姐姐发来的地址,犹疑又心虚地踏进了形形色色的办公楼里的一座。 当所有人都以一种忙碌的状态行进时,姜岱一乱瞟的眼神和迟缓的步伐就成了最为突出的那个。 不过没人在乎这些了,即使是保安,每天见识过太多的人和物,一个迟疑的姜岱一算什么。 一个迟疑的姜岱一占据了姜岱一全部的心思。 她心虚又牵强地把电子二维码扣在闸机上,扫码自然比刷卡迟缓,听着后面人不耐的“啧啧”声,感到后背的汗从脊骨上缓缓流下。 后面那人看她全生不熟的模样,时间就这样被耽误了,很是不耐烦: “现在公司招人都没个下来接应的?” 姜岱一在心里回答她:“是的。” 因为这份工作是姐姐姜颂青托关系开后门给自己得来的。 姜岱一今年六月毕业。大学四年里只有一份被学校安排的实习,除此之外简历上别无长物。 有人或许问了,学校里那么多社团职务、班级干部什么的,怎么姜岱一一个都没担任? 这个问题问得好。 蛋糕总共那么多,先分给争着抢着的,后面眼巴巴等着的,当然没份。 不巧也巧,姜岱一从小到大,都在后面等着。 在家一边待业一边陆陆续续投简历,从六月投到九月,依旧是0 offer。 姜岱一虽然没找到工作,但有关工作的术语,倒是了解得一清二楚。什么HC啦,jd啦,Base啦,都不在话下。 只是目前话了这么多,依旧改变不了0offer的事实。 好在内向的姜岱一有一个外向又成功的姐姐,姜颂青。 虽然我们也不知道姜颂青一个律师怎么能给学新闻的妹妹托关系到业界数一数二的松名新闻上班,但既然工作来都来了,当然是来上班了。 姜岱一很珍惜这份工作,在进公司大门之前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汗一部分是因为她穿正式西装热的,另一部分是因为在扫码过闸机时急的。 只是还没等她两只脚完全踏进公司,就在拐弯处和别人撞了个实在。 只是还没等她抬头看对面是谁,尖锐的声音就在旁边响起: “你们松名也太自以为是了,连这么普通的员工眼睛都长在头顶,直接就撞上我们家雯雯了!” 姜岱一被撞得头一阵儿一阵儿发疼,她眼前发黑,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再抬起头时,就发现对面一群人盯着她。 最中间的是一个打扮时髦的潮男,饱满的嘴唇中间恰如其分地打了一颗唇钉,更显得下唇的红润与肉.欲;一双眼睛被墨镜遮住,微拧的眉头表示他的心情不太好,当然也不太坏。 他的右边是一个矮胖的男人,锡纸烫的刘海服帖地躺在额头上,左耳的耳廓上至少有五颗形式不一的耳钉。他双目冷冷地盯着姜岱一,对上她的目光更是显得阴恻恻,刚刚的发问正是出自他口。 潮男的左边则是一位戴着松名新闻的工牌,抱着文件夹的女士,她一身淡粉色西装裙,上身微曲向两个男人表示抱歉,又疑惑地看着姜岱一。 “这位小姐,你好像不是我们公司的吧?” 姜岱一张张嘴还没说什么,矮胖男又抢声道: “别给我里应外合打马虎眼!雯雯我们走,我永远不会让我的艺人和你们这样的公司合作!” 姜岱一本来就内向,一被数落更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她之所以总是找不到工作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人越低落,脸色越黑。 矮胖男看着姜岱一那“阴冷”的面色,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仿佛一拳打在了石头上,石头很硬很黑,但就是一言不发。 “我的妈呀,你这女员工真是个性,明明冲撞了我家雯雯,脸比锅底还黑。” 他上下扫视了两遍姜岱一,嗤声笑道,“打扮得这么土炮来上班,我以为乡村艳尸复活了呢。” 说完他就扯过一旁的潮男往外面走去。 姜岱一听到他的称呼才反应过来,面前的潮男不就是最近爆火的男歌手伍雯哗嘛!难道因为自己不小心撞了他就导致合作破裂了吗…… 还说自己土炮……姜岱一低下头看着身上的衣服:五年前姐姐买的硬质西装上衣,配套的西裤,白袜和黑皮鞋。 比起他们明星行业来,确实不像新闻从业人员,像人类寿命主理人。 意思是卖保险的。 西装裙看着两人走远的背影,轻哼了一声,又回过头来看着面前的姜岱一,问道:“你真是我们公司的?” 姜岱一支支吾吾,本来就没底气的心里更是凉了三分。 还没开始正式上班就坏了公司的大合作,自己该当何罪。顿时感觉膝盖软软的。 西装裙扯过她包上的名牌,定睛细看:“姜岱一?今天来报道的那个?跟我来吧。” 姜岱一默默跟在她后面,大气不敢喘一声。只敢低着头盯着地面前方的一双高跟鞋。瓷砖反光到刺眼,姜岱一有点想哭。 但她还是抹了抹眼角,忍住了。 西装裙带着她左拐右拐,路经一间会议室时让她在外等候,自己进去了。 姜岱一透过门缝听了一耳朵。里面似乎正在开周一例会,领导喷麦的声音像黄牛粗.喘,很有激情和干劲。 西装裙进去窸窸窣窣了几句,众人就陆续从门口鱼贯而出。 每一个经过姜岱一身边的人都看她几眼。等所有人都离开会议室的时候,姜岱一已经面朝白墙,背对会议室了。 只听会议室里的领导突然像癔症发作一般,一边大喊“这可怎么办啊?!”一边夹着公文包冲出来,目光未及姜岱一半分,瞟着走廊对面的办公区域装模作样地大喊: “没了伍雯哗我们杂志怎么办啊!” 然后屁股一扭一扭地往公司外匆忙走去。 姜岱一这下更是又愧疚有害怕,她应该靠左行驶的,这样就不会和明星撞上了。 西装裙慢悠悠地关闭了麦克风和投影,大开木门给会议室通风,看到姜岱一低着头的样子也只是微微一笑:“姜岱一,是吧?我是松名新闻的总监助理,叫我Linda就好。” 她伸出手,美甲的光泽在射灯的照耀下显得流光溢彩,姜岱一晕乎乎地和她握了手。 Linda继续领着姜岱一走,经过走廊对面的办公区域时依旧没停留,只是淡淡地介绍了一句“这是杂志办公区域。” 杂志?是哪个五大时尚杂志之一的Anna吗? 姜岱一余光偷偷瞟了瞟四周的挂饰,果然是Anna。 从前只是听过Anna的名号,没想到松名新闻的涉猎这么广,如此有名的杂志也是它旗下的。 姜岱一心里对松名的滤镜又厚了几分。 姐姐这个仗义,我永远都是你妹妹! 只是经过接下来几个区域时,Linda依旧没停留。 “这是新闻A组,时事新闻。” 焦头烂额的氛围。 “这是新闻B组,社会民生新闻。” 七嘴八舌的氛围。 “这是新闻C组,娱乐时尚新闻。” 风趣刻薄的氛围。 姜岱一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归宿了,没想到Linda步伐依旧不停留,自己只能追上去。 Linda走到最靠窗的位置,指了指一块单独划定的工位,“你是D组。” 这块地方像是C组的仓库。满满当当地堆了各式各样的娱乐和时尚杂志,海报代替百叶窗挂在窗户的玻璃上,早上的阳光直射这块区域,刺得姜岱一眼睛都睁不开。周围的人,更是没有。 难道被孤立了?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 Linda弯下腰敲了敲桌子。 一个人缓缓地抬起头。 他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睛半眯着,左半边脸上还有睡觉的压痕。虽然鼻尖长了一颗痘,帽子也像故意带歪了,但姜岱一还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的眼睛,眼尾长而挑,因为发困而水光潋滟,显得迷离慵懒。直睫黑密,高挺的鼻梁硬朗精致。 是的,我们姜岱一是个颜控来着。 Linda很是嫌弃眼前人的这幅邋遢样,往后退了半步,但笑容依旧可掬:“宋祁廉,这是你们组刚来的员工,姜岱一。” 说完就转身离去了。 姜岱一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眼前的人:“宋老师您好,我叫姜岱一。” 宋祁廉迎着光打量眼前的人,眼尾微微发红,一双眸子是透亮的琥珀色,含着十分的认真神色。 是这栋旧楼里鲜少出现的那种翠绿的小白菜。大部分人都是那种干瘪的,甚至烂了的白菜叶子,或者是能硌下牙来的白菜帮子。 至于宋祁廉本人呢?他从不承认自己是棵白菜。 宋祁廉拿起桌子上的笔转着,翘着二郎腿发问: “你也来D组?得罪谁了?” 第2章 我也是关系户 “得罪谁了?” 宋祁廉懒洋洋地靠在办公椅上,睫毛半垂着,让人分不清他在说梦话还是和人交流。 “得罪”?没有吧……这份工作是走后门进来的。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作用主体的话,应该是“我讨好了谁”吧? 或者说,应该是“姐姐讨好了谁”吧? 姜岱一被宋祁廉问住了。 她第一天上班,还没有安装职场弯弯绕绕系统,于是不太好意思但非常直白地交代了本应该是秘密的事实: “我姐托了关系帮我找的工作。” 话刚出口她就觉得不对劲。但说都说了,只好将其和对姐姐的感激、能力不足的担忧一齐化成了更大的心虚与害怕。 “关系户啊。” 被人直白地点出这三个字,还是让姜岱一从头红到了脚后跟,声音跟蚊子一样地“嗯”了一声。 宋祁廉倒是没啥想法,“哦”了一声,然后友好地伸出手: “你好,我也是关系户。” 姜岱一听了,诚惶诚恐地握住了他的手,眼里的情绪披露无疑——既然都是关系户,那眼前的这位前辈老师完全是可以依赖和相信的啊。 姜岱一凭借着善良的本能猜想。 宋祁廉摆摆手让她坐下,右手不知从哪里摸来一瓶未开封的罐装咖啡,递给姜岱一,自己则晃了晃手里的玻璃杯,嫩绿的茶芽优雅地飘在水里,仿佛游荡在真空中,没有任何压力。 “姓甚名甚啊?” “姜岱一。” 姜岱一咽了口唾沫,继续解释道:“葱姜蒜的姜,岱宗夫如何的岱,一二三四的一。” “我叫宋祁廉。不用叫我宋老师,叫我名字就行。” 宋祁廉敲了敲胸前的工牌,示意自己的名字。 工牌上除了他的名字,还有一张证件照,再往上还有一行花体字,但姜岱一的注意力完全被证件照抓住了。 照片上的男人一脸不屑地看向镜头,眉峰紧蹙,眼尾上挑,睫毛疏懒地向下垂着,脸上的迷彩更是增添了不少张狂之气。 “我叫您祁廉哥吧。” 新人第一招,保持礼貌。 宋祁廉听到这个称呼,嘴角一抽,摩挲着茶杯的手指也顿了一下: “别,听起来我跟祁连山一样。直呼其名好不好,直呼我大名。” 姜岱一发现他的手也好看。 “宋……宋老师,咱们D组是负责什么内容啊?学术新闻?还是戏剧影视新闻什么的……” “娱乐新闻。” “那不是C组的内容吗?” “咱俩是网络娱乐新闻。” 姜岱一眨了下眼,脑袋旁边有三条黑线: “什么意思?” “意思是,娱乐营销号。” 宋祁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从抽屉里摸出来一个空白工牌,示意姜岱一带上,嘴里也没闲着: “抽空把你证件照和名字写上。” “总集团叫松格集团,新闻公司叫松名新闻,你猜猜咱们组名叫什么?” 姜岱一接过工牌来往脖子上套,眼神空洞,大脑空白,她对这个走后门找的工作已经不抱任何新闻幻想了。 “松名新媒体?” 人家都是这么叫的。 宋祁廉笑得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假装严肃地说:“怂怂娱乐。” 为了防止姜岱一对应错了字,他又补了一句:“是怂蛋的怂哦。” “……” 姜岱一:谢谢你提醒,更直观了呢。 姜岱一想起来刚刚在公司门口的冲突,犹豫着全盘托出,或许是因为这个自己才被发配D组,而不是一开始就被安排到这里。 宋祁廉听了她的描述,拍拍她的肩膀,半是安慰半是幸灾乐祸,语气里压不住的笑意: “这其实不是你的问题。Anna策划演戏呢,你顶多领了个背锅侠的角色。” 姜岱一似懂非懂,没听明白他的意思,还想追问,却见宋祁廉压了压头顶的帽子,把炸锅的鸟窝发型压矮了至少两厘米,然后拿着水杯往外走。 姜岱一又在思考“怂怂娱乐”的高深寓意,又在思考“背锅侠”的角色,下意识跟着他往外走。 Linda的鞋是白色的中高跟。宋老师的鞋是…… “咚”的一声,宋祁廉敲了一下姜岱一的额头。 声音饱满清脆,是个好头。 她下意识去捂额头,抬头看向始作俑者。 “姜老师,我要去接水和上厕所,你也要一起吗?” 对方朝呆滞的姜岱一比了个wink,又开始闷闷地笑。 姜岱一才发现D组的工位离厕所这么近,简直就是拐个弯的功夫。 她倒退几步,瘫坐在原先的椅子上,看着面前用A4纸打印的黑字白纸:怂怂娱乐。 她低头看了看空白工牌,名字一栏是空白,然而名字上面却是花体字的“怂怂娱乐”。 顿感人生无望。 职业生涯的第一个字之——“怂”。 - 宋祁廉还没回来,姜岱一就被电脑提示音的“咳咳”声打断了神思: “万盛商场,张蕙倾品牌活动,今天中午11:00开始,要求图片、视频相结合,各平台1条以上,至少三平台。” 张蕙倾?最近主演的古装偶像剧大爆,连带着之前出演的小成本电视剧也跟着翻红。 松名不愧是松名,即使是最没用的网络娱乐业务,都是这种顶流明星的。 姜岱一内心对松名的滤镜还在加深。 等宋祁廉端着玻璃杯悠然悠然地回来时,就看到姜岱一嗖的一下站起来,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宋老师,我们有新的任务了!” 宋祁廉浏览了几秒信息,拎起一旁的黑色摄影包:“走吧姜老师,出外务喽。” 他语气轻松,仿佛什么美事肥差一般,连带着姜岱一的心情也高涨起来。 虽然做不成所谓的“新闻理想”了,但与娱乐圈沾边的,肯定是坐享其成啦。 姜岱一开始美滋滋地幻想。 二人打完外出卡,哼着小曲往外走。 九月虽已是夏天的尾巴,但太阳依旧火大。尽管广场中央的喷泉马力开得很大,也顶不住烈日的灼烧,水珠有气无力地四溅在周围的大理石台面上,不仅没起到任何降温作用,反倒显出几分疲态。 姜岱一出来的时候立刻被灼热的空气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她想没关系,这年头网约车冷气开得很足的。 直到出了喷泉广场,别说出租车打车点,连地铁口的方向也不多看一眼,径直走向了公交站点。 姜岱一:? 难道说,这位前辈同事其实是一位环保主义者,出行必须乘坐绿色公共电车? 宋祁廉成功接收到了她的疑惑,语气很是寡淡:“外务交通费只报销公交车费。” 哦哦……嗯? “意思是如果不想倒贴上班,就跟紧我,一起坐公交。” 当然不想。姐姐好不容易帮忙找的工作,尽管和自己理想中的记者职业大相径庭,但最起码到手的工资不能让它再溜走了。 姜岱一的思维还没铺展开,公交车就到站了。 她跟着宋祁廉上车,看着对方刷完卡后熟练地从旁边撕了张发票,还回头示意她跟上。 姜岱一表示收到,依法效仿。 司机看到宋祁廉很是熟稔:“小宋又出外务啊?” 宋祁廉笑眯眯回答道:“是啊师傅,今天你也轮班啊。” 姜岱一发现宋老师一笑起来就会变成弯月牙样的的眯眯眼。 等两人坐稳座椅后,姜岱一问: “宋老师,我们做多久啊?” 她同时掏出手机来搜索地图导航,当看到1小时54分时,还是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可是活动11:00开始,我们赶到的时候会不会结束了?或者挤不进去?她可是顶流诶,我们现在才收到消息。” 宋祁廉把摄影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瞄了眼她手机上的预计时间,不慌不忙道: “别着急。给多少预算干多大的活儿。就报销来回4块钱的公交车票,还指望咱俩能多快赶过去。” 姜岱一认为很有道理,同样都是关系户,比起宋祁廉来,自己还是太稚嫩了。 两个人摇摇晃晃地颠了近两个小时,颠得姜岱一肚子里翻江倒海,脸色发白。 公交司机一边警告姜岱一不许吐出来,一边猛踩油门。 姜岱一扶着座椅扶手,挤出几个字来安慰司机师傅: “放心吧师傅。我没吃早饭,吐不出东西来。” 然而下一秒就感觉一股汹涌之气从胃里冲上来,她猛冲到对面座位,打开窗户吐了个昏天黑地。呕吐物裹着窗外闷热的空气坠地,姜岱一觉得自己就这样在路边抛一坨酸臭的呕吐物,实在是太不道德了。 好在公交车越开越偏僻,车上除了“大名鼎鼎”的怂怂娱乐的两个人没什么乘客,新开发的郊区也没什么行人。 否则就真的是“天上掉馅饼”了。 师傅从后视镜里瞅了他一眼,发现这小姑娘脸色实在是苍白,让人觉得下一秒就要扑棱扑棱翅膀飞升了。 吐完之后果然舒服不少,姜岱一回头看宋祁廉的表情,却没想到这人睡的比猪还熟。头靠在玻璃上有规律地演奏着打击乐,但依旧不影响睡眠质量。 姜岱一看了看地图导航,马上就要到了,于是摇醒宋祁廉。 “宋老师?” 宋祁廉困倦地睁开眼,一时忘了身处哪里。他睁着迷蒙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孩,凶凶地问:“你谁?” 姜岱一:“宋老师,是我啊,姜岱一……” 听到这个称呼的宋祁廉闭了闭眼,又想闭上眼继续睡了。 好吧。除了这个姓姜的,没人会这么叫他。把他好好的男青年叫得一把年纪。 宋祁廉揉了揉额头,发问道:“咱们这次去拍的活动是谁的?” “张蕙倾的。” “那很麻烦了。” “为啥?她不是当红小花吗?” “当红小花才麻烦。” 第3章 消费入座 当姜岱一站在公交站点望向对面人山人海的商场时,她终于懂了宋祁廉的那句“当红小花才麻烦”的要义。 品牌活动开在商场一楼,但人群已经将商场大门挤得水泄不通。正值九月,太阳依旧酷烈,隔着一条街,姜岱一都能想象到人群当中酸臭的气味,望向商场上方,感觉一股混沌之气正在冉冉升起。 当红小花才麻烦。麻烦一:根本挤不进去。 姜岱一反应过来的时候,宋祁廉早将纸质公交发票揣兜里,然后穿过马路,在姜岱一的视野里,像一尾鱼入水一样滑进了人群。一颗黑头被无数颗黑头淹没,早已消失不见。 她在马路这边都能感受到沸反盈天的声贝和热气。还有因宋祁廉的消失而产生的害怕。没有人领着自己一步步地往前走,她下意识的就想后退。内心深处仿佛感应到了她的退堂鼓,“叮”的一声敲响警钟—— 她那脆弱又模糊的“新闻理想”在一天内破裂第二次了:仅仅是因为眼前这些有些拥挤的人群。 一个称职又专业的记者,应当向宋祁廉一样,在到达现场的第一时间,就带着摄像机往内围靠近。 姜岱一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垂在身边的手默默攥成拳头坐加油状,然后径直向商场走去。 虽然初入职场的她内心畏惧,但从学校里带出来的灵气和聪明劲儿还是没消失的。她没有选择直接从商场大门进入,而是从临街的咖啡店进入商场。果然售价昂贵的咖啡店里人群十分稀少,只有三五个人零散落座,摆着笔记本电脑或者书本,要么工作,要么备考。 麻烦二:挤进来了也看不到人。 她在一楼隔着人群远远地往中心望去,并没有见到张蕙倾的身影,于是又从一旁的直梯升到三楼,跑到透明玻璃围挡边往下看。 一楼的活动舞台布置得流光溢彩,舞台前摆满了各式的花篮,整个商场洋溢着一种温馨昂扬的淡紫调氛围。热情粉丝的尖叫声在商场大厅里被放大后不断回响,一时间整个空间里充满了热闹的应援和喊叫。即使姜岱一身处三楼,仍能感受到粉丝们的热烈爱意。 尽管这不算什么正式的公开活动,只是一个小小的商务站台。但对姜岱一来说,却是真真切切地以记者而非观众的身份来到现场。尽管是没被邀请只是来蹭热度甚至都算不上记者的娱乐营销号。 不过粉丝的呼声很大,无形之中让她在内心升起了一种对这份工作莫名的热情和期待。 俗话说得好,永远不要对你的工作抱有任何期待。 宋祁廉来到松名新闻干了一个多月,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总结过无数次且每次都应验的工作经验。 想他宋祁廉也是松格集团小名鼎鼎的小宋总,谁曾想一朝失误就被董事长发配“基层”——尾大不掉、全是关系户的分公司,松名新闻。 宋祁廉以关系户的身份被安插进来,当事主管只知道他是靠山很大的关系户,却不知道这是集团被发配的“太子爷”。宋祁廉虽然因为决策失误被发配,但也明白董事长不仅是让自己来这里躺平避风头,更是要调查一番。新媒体发展迅速,松名新闻却还在原地踏步,对网络媒介没有任何敏感度,即使成立网络组,也只是敷衍行事。这只是这家公司最表面的缺陷。内里人员老旧、关系户扎堆、收受回扣和管理混乱才是真正的问题。 他抱着摄像机一顿往舞台上连拍,但心思早不在这里了。日复一日出这样毫无意义的外务,对他来说早已熟练,但也更是麻木厌恶。 旁边一矮胖的男娱记早就对这个丝滑挤过来然后自行架机器拍摄的人很是不满,他侧过脸来瞪着,看到这人被帽檐遮住半张脸,只有冷如白玉下巴露出来,线条利索干净,唇线薄而紧。娱记心里更是生气,肥胖的左胳膊狠狠地撞向宋祁廉。 “小白脸,追个婊.子女明星有什么好挤的,这是记者区域,你们粉丝滚远点。” 矮胖男见他没有记者的工牌,自然而然地把他划归为张蕙倾的粉丝,对他的不满连带上了女明星,出言才如此不逊。 宋祁廉正在神游,突然被人这么一撞,手里的相机差点飞出去。他抬起眼睨向旁边的人,入目是一张满脸痘坑的脸,两只芝麻粒般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宋祁廉先检查手里的照片,见拍得差不多了,才一边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一边轻飘飘地回击:“今天是化妆品商务活动,别糊一脸猪油就来上班。” 说完又把包里的工牌拿出来亮了亮,只是这次的工牌是姜岱一没见过的,上面只有四个字:松名新闻。 虽然松名新闻像个迟暮的老人,但在专业新闻领域却也是大有名气的权威公司。 矮胖男听了这话更是生气,手里的相机甚至要砸过来。但转身离开的宋祁廉并没有看到,背上的摄影包随着他的动作结结实实地砸在矮胖男的右脸,本应扔出的相机“叭”的掉在地上。 - 姜岱一一眼就看到了前排的宋祁廉,内心感叹宋祁廉速度之快,不愧是怂怂娱乐的专业一哥。 他正在收拾三脚架和摄像机,五官藏在帽檐下看不真切,修长的手指被黑色的器械衬托得更加白皙。 但这不应该是她的工作内容。姜岱一将眼神转到他们前面的舞台,然而舞台上却没有明星的身影。她四下探寻,才发现张蕙倾似乎刚刚结束活动,正在工作人员和保镖的护卫下朝地下车库的直梯走去。 张蕙倾不愧是能够突然爆火的流量小花。除了剧内精湛的演技和紧凑剧情的加成,剧外她对粉丝的“饭撒”也依旧体贴亲密。 “宝宝!!宝宝!!宝宝可以比心吗?” “宝宝一定要好好吃饭,不许再瘦了!” “张蕙倾快点进组拍戏!不许当无业游民!” “张蕙倾可以拍很火的那个手势舞吗?想看!!” “张蕙倾往这看往这看!” 粉丝群体中各样的意见和建议都有,无论是平和的还是苛刻的,她都照单全收,脸上的笑容是不变的精致和温柔。 姜岱一立马掏出手机拍了一段不到30S的视频,因为太过激动导致手一直在抖。直到张蕙倾的身影消失在直梯里,她才按下结束录制。 也不知道宋祁廉有没有拍到画面,毕竟他带的是摄像机,主要素材还是要靠他的。姜岱一刚想联系宋祁廉,却发现二人连微信都没加,现在找他无异于茫茫人海,盲人摸象。 一时间不知道往哪走的她在原地团团转了几圈,背后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姜岱一猛地一回头,发现是宋祁廉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可能受到了楼下粉丝氛围的蛊惑,看到宋祁廉的瞬间,姜岱一又想起了早上在公司大门遇到的当红男歌手伍雯哗。 宋祁廉的嘴唇和他一样,很是有魅惑人心的能力。姜岱一的关注点要么在他上挑的眼尾,要么在他微抿的嘴唇上。 “姜老师能力还是不错的,上班第一天能挤进来就是大进步了。” 宋祁廉笑眯眯地看着她,帽檐的阴影落在充满笑意的眼睛上。虽然语气并无阴阳怪气的意味,但在姜岱一听起来还是觉得怪怪的。 其实大部分都是因为她对自己的要求太高,只是挤进来就算大进步的话,还是进步得太慢了。毕竟在她的想象里,终极的姜岱一是要成长为既能上天入地,又能出口成章的全能型记者。 谁能想到第一份工作竟然是像狗仔一样在角落里偷拍明星活动。姜岱一顿感挫败,因奔跑导致的肾上腺素激升也在慢慢回落,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慢慢瘪了下去。 宋祁廉低着头检查相机里的画面,基本满意:“拍得还可以,我们去楼下咖啡店修一下,就可以发布了。” “这么迅速吗?” 宋祁廉笑了笑,第二次敲了敲她的额头,只是这次力气很轻,姜岱一抬头看他的瞬间能透过他下垂的浓密黑睫看到眼睛里止不住的笑意: “宋老师教你的第二个经验,我们出图出视频的速度一定要比站姐快。” “为什么啊?” “因为站姐为爱发电当然比我们这种领死工资的人卖力多啦。” “那第一个经验是什么?” “笨啊,当然是保留纸质公交车票报销啊!” 姜岱一又被敲了一次额头。 - “宋老师,感觉你好多穷鬼打工诀窍。希望以后多多传授给我啊。” 姜岱一坐在宋祁廉对面,双手合十看着正在修图的他,语气满是钦佩。 宋祁廉修起图时五感封闭,对她的恭维并无反应。 姜岱一百无聊赖地左看右看,眼神从沿街的玻璃滑倒吧台旁的椅角。 店内陈设安静雅致,弥漫着的咖啡味不是单纯的苦香气,而是似有似无地掺杂着写水果的清新。因为没吃早餐,现下又快将近下午一点钟,姜岱一又饿又困,双手半支着下巴,昏昏入睡。 突然她感受到一束强有力的目光直刺而来。姜岱一疑惑地朝那目光寻去,却发现吧台的服务员正在冷冷地望向这个方向。 她回头看背后,却发现是别无装饰的墙壁,难道盯得是我们?姜岱一讪讪地抬起一根食指,指向自己。 对方看到姜岱一的眼神,突然冷霜化柔情,嘴角漾开很大弧度的微笑,用力地点了点手里的桌牌,示意姜岱一关注他们桌子上的桌牌。 姜岱一低头一看: “消费入座。” “……” 不是说好不倒贴上班吗?!姜岱一抬头看宋祁廉祈求寻找躲避方法,但此男依旧目光炯炯盯着屏幕,闭关中。 无奈她脸皮太薄,在店员炽热目光的催促下,最后只好打开了微信,扫码点单。 冰美式吗?这个最便宜,只需要38块,但太难喝了。热美式更是苦口苦药。 芭比多庄园水洗、瑰夏(手冲),看描述感觉不错诶,什么?! 188块。 于是挑挑选选了好一会,以68大洋购入香草拿铁一杯。 听着咖啡机嗡嗡的工作声,姜岱一终于松了一口气。赦免费上交了,终于不用被砍头了。 “把你手机给我。” 对面的宋祁廉伸过手来。 “?” 难道是要我给他点咖啡?那不行。万一这穷鬼想宰我一次,点手冲咋办?还没等姜岱一松开手,手机就被宋祁廉抽走了。 不过好在他只是看了看姜岱一拍的视频。 姜岱一又松了口气。半天下来她已经松得没气了。 “拍得不错。” 然后继续闭关剪辑视频。 姜岱一看着他眼下挂着的两个黑眼圈,心想即使是最底层的娱记,工作内容也不是敷衍了事,每个人都在岗位上发挥自己最大的能力发热发光。 拿铁上来了,服务员微笑地放在桌上,就施施然地离开了。 平生第一次花68块钱买一杯拿铁,或许比一上午的工资都贵。姜岱一不舍得一口气喝完,轻轻抿了一小口,尝试从中品鉴出热带地区奔放自由的香草气息。 宋祁廉猛地扣下电脑屏幕,长叹一口气,剪完了。 他看到桌子上的拿铁,没想多少就拿起来喝了一大口:“这拿铁还可以,就是豆子一般,不如他这里手冲用的豆子好。” “不过我不嫌弃。” 于是一饮而尽。 宋祁廉喝完咖啡,拿起包准备起身离开,却发现对面的新人老神在在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奶盖粘嘴上了?” 他下意识地抹了下嘴角,但姜岱一摇了摇头。 她语气毫无波动,古井无波,只是双眼中透露出来的情绪却不是如此平和: “宋祁廉,这杯拿铁是我点给自己的。” 宋祁廉自认下基层之后伪装为一个正能量青年伪装得不错,在姜岱一面前更是一幅友好人师的样子,他更是从这种人设中感受到了一些快感。 他尴尬地咳嗽了几声,装作没听到的样子:“上午工作辛苦了,我们打车回公司。” 然后又补了一句:“我来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