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飞雪【第二版】》 第1章 相府拜冬 冬至,大雪欺枝丫。 “这么多年了啊……”皇太后沈则欢独自端坐在床边,支着脑袋望着窗外朱红的宫墙感叹。 文昌凤台尚书沈惊鹊侍立在她身边,同样望向窗外朱红的宫墙,笑道:“先帝爷仙逝已有三年了……” 突然,窗下冒出一个带着红帽子的小脑袋:“母后——” 沈则欢笑着回头,面上标准灿烂的母性光辉溢了出来:“哎呀呀~这是谁家的小不点呀?” 小小一只萧晚安在门口蹦蹦哒哒,抖落肩上的落雪,猛地冲向她,把自己的小脑袋瓜埋在她怀里,故作气恼地抗议:“安安不是小不点!” 沈则欢莞尔,伸手戳了戳萧晚安的鼻尖,无奈开口:“好好好,不是小不点~” “哼!”小不点无语一瞬,转头退后好几步,转身把自己缩成一团:“安安非常不开心!!!” 沈则欢憋着笑,故意转头不看那个小团子,沈惊鹊连同殿内的宫女侍卫但笑不语。 “安安……”小小一团自顾自嘟嘟哝哝,最后起身转头气鼓鼓地插着腰跺了一脚:“哄不好了!!!” 沈则欢毫不犹豫地放声大笑,萧晚安的小脸蛋鼓得更圆了,稚嫩的声音九转十八弯传入她的耳中:“母后~” 沈则欢笑得端庄,向小不点伸出手,萧晚安立马冲到她怀里,气鼓鼓地拱来拱去:“母后!母后!母后!” 沈则欢有些吃力的把他抱进来,轻轻颠了颠:“长大啦?!” 萧晚安坐在她怀里,故作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母后嫌弃儿臣了嘛~是嫌弃儿臣轻?还是嫌弃儿臣重?……” “皇儿有好好长大,母后很开心!”沈则欢抱紧了他。 萧晚安快乐嘻嘻,全然忘记自己刚刚还在耍小脾气,窝在她怀里,小心翼翼地问:“母后,今年冬至,是不是可以拜冬了呀……” 听见他稚嫩而小心地询问,沈则欢不免出神,许久都没回神。 “母后——”萧晚安不免有些沮丧的垂下脑袋,明明不想让母后不开心的。 沈则欢收拢思绪,轻抚着他的小脑瓜:“那我们去哪家拜冬?想去舅舅家吗?” “去丞相府吧!”萧晚安得道回应,立马抬起脑袋,差点就一蹦三尺高:“房丞相家!” 踏上御辇,沈则欢再次出神。 冬至,是先太宗祭日。萧国上上下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年的报丧钟被撞得震天响,皇宫内的奉天殿地哭嚎声也同样震天响。 沈则欢抱着三岁的萧晚安跪在奉天殿正堂内,面前是先皇萧霆的灵柩。 可沈则欢好像失去了听觉,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没有回应。 丞相府外,管家老刘正裹着衣服打哆嗦,忽而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不由得打起精神,努力回忆自家老爷最近是不是…… 丞相府就在天子脚下,能在天子脚下跑马的没几位,每每听到马蹄声都要先掂量掂量是福是祸。见面前来了个骑马的太监,连忙上前。 太监夏肖翻身下马,躬身问道:“房丞相可在?” “夏公公,怎么亲自来了?可是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今日冬至休沐,我家老爷一早出了门,亲自去菜市买了新鲜蔬菜打算组织阖府上下一起过冬至。” “太后娘娘携皇帝正往这里来,打算来房丞相拜冬。” “唉,夏太监里边请。”老刘打算请他进去坐坐。 “唉,不不不。”夏肖后退一步:“咱家还要到太后娘娘跟前回话,就先不进去了。” 不一会儿,御辇出了宫门,萧晚安被沈则欢裹成球,乖巧的坐在她身边。“皇儿又长大了些呢!” 沈则欢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脸颊。 萧晚安想挥舞一下自己的手,奈何手被裹着了,只好扬起自己的小脑瓜,语气相当傲娇:“安安每天都有好好长大!” “好好好,安安每天都有好好长大!那安安可还记得母后说的话呀?” “当然记得!安安见了房丞相,要行见师礼!”沈则欢欣慰的抱着他:“那安安喜欢房丞相这个夫子嘛?” “喜欢,也不喜欢……”萧晚安回答的有些犹豫。沈则欢有些惊讶,轻抚着他的脑袋询问:“为什么?安安可不可以告诉母后?” “房丞相总说‘为人君者,要比肩尧舜。’,可在安安看来,尧舜未必伟大,安安也不想做什么尧舜。” 萧晚安虽然是皇帝,可也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发此言论,沈则欢有些疑惑:“安安为什么要这么说?” 可御辇正好停下,轿帘外传来丞相房光磊温儒尔雅地嗓音:“请太后娘娘下轿——” 沈则欢没动,而萧晚安已经迫不及待的挣脱裹着自己的大氅,直接蹦下御辇,规规矩矩的向房光磊行了见师礼。 “夫子!” 沈则欢回过神,不免有些无奈,在夏肖的搀扶下走下御辇。 “房丞相……” 她身着端庄矜贵的明黄凤袍,衣袖间有九条龙环绕着一只展翅高飞的凤,举手投足间是举世无双的母仪天下。 房光磊一时失了神,仿若御辇外随行出宫的宫女太监,丞相府的出来恭迎御辇的仆从,站在他面前言笑晏晏的沈则欢都化作了沧海桑田。 只觉得冬至的雪好像在一瞬间融化,春日里不疾不徐的微风撩起自己鬓边的发丝。 一句话,仿佛跨越千年。 “房丞相——” 她再次唤他,千年光阴恍惚一瞬,他才回神:“臣房光磊,不知太后娘娘今日与陛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不该。” “无妨,哀家与皇帝也是临时起意。”二人相望间,萧晚安已经揪着沈则欢的衣角,仰头望着她:“母后,咱们和房丞相一起包饺子吧!” 沈则欢有些拿不准,毕竟临时起意大驾光临本就不太礼貌。她望向房光磊,后者欠身相让,请众人一起。 沈则欢率先跨进丞相府的大门,迎面便是一面雕着莲花的石影壁。再往里走,就是仪堂了。 仪堂不大,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孔子像,下面的供桌还摆着七鼎六簋。 “先皇恩旨,准臣可按周礼中诸侯仪制祭祀祖先。可臣本是吃百家饭长大,是乡里儒士给了臣安身立命之本,故而在这里供奉孔子先师。”房光磊解释道。 萧晚安依旧拉着沈则欢的衣角,问道:“可是为什么那七鼎六簋要做的那么小?” 房光磊向孔子像躬身行礼,回道:虽是先皇恩旨,可青铜乃是制作兵器的好材料,臣不愿占太多。” 萧晚安微微蹙眉,松开她的衣角,走到他面前行了一礼,问道:“朕有疑问,还请夫子回答。” “皇上请讲!”房光磊有些意外。 “孔子虽然被后世尊为先师,奉为圣人。可是他生前并不好过,至少在学生看来,所谓的周游列国,就像是……” 他底下脑袋思考着形容词,眉头蹙得更紧了。最后索性不想了,直接说出自己的疑问:“这样真的值得吗?” 众人皆惑,沈则欢更甚。她蹲下身子与萧晚安平视,往进他至纯至净的眼眸。 “还真是像啊……”,她想。 “安安怎么会这么问?”她问。 “安安。”房光磊也蹲下身子,亲切的唤他,也问道:“安安怎么会这么想” “他们满口‘仁义礼智信’,可是皇祖父问鼎中原,父皇稳定帝位,用的可不是‘仁义礼智信’!”他望向墙上的孔子像,只觉得他像一个温柔可掬的老者。 “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思想主张流转至今,朕作为一国之君,该如何……” 沈则欢看着他的眼睛,心底的酸楚和心疼涌涌上心头,充斥着她的大脑—— 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安安啊……”房光磊内心也感叹,伸手扶着萧晚安尚且稚嫩的肩膀:“今日休学,就别想这么多了,好嘛?” “夫子!”萧晚安语气撒娇,很像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房光磊也知道,可是这个问题太复杂了,只能故作严肃地瞪眼威胁他:“皇上是不是不想包饺子了!” 萧晚安急了,一溜烟冲进内堂:“今天包什么馅儿的呀?” 第2章 相府拜冬 “哎呀,皇上——” 内堂摆着一张长桌,所有人都在忙碌,有条不紊的切菜,擀皮,拌馅。 萧晚安明黄的身影就这么窜了进去,嘴里嘟嘟囔囔:“我才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上课!” 内堂里的众人,连忙放下手上的活计想行礼请安,萧晚安摆了摆手,左右环顾却不见沈则欢和房光磊。 丞相府的书房内,房光磊遣退众人,与沈则欢对坐在榻上,为她添上一碗粗茶。 沈则欢淡淡一笑,端碗轻抿这粗茶:“丞相清廉,乃国之幸事啊。” 房光磊对她的调侃一笑置之,无奈摇头:“太后娘娘,近日民间流言又起,说当年……” 沈则欢笑得温柔,不容置疑的打断他的话:“陈芝麻,烂谷子。过去的都过去了,无论如何,皇帝一定是不可置疑的皇帝,哀家亦是不可置疑的皇太后。” “不是关于太后娘娘与皇帝。” “那是关于先帝的?”沈则欢反问道 “是。” “哦?” “自从先帝驾崩,皇帝登基,就有谣言说元敬太皇太后当年乃是一胎双生。可先帝爷高祖皇帝早年间兄弟相争过于激烈,还差点波及到姚氏一族。所以为了防止日后兄弟相争伤及无辜,再加上当时宫中水深火热,就把其中一位送出了宫。” ——元敬太皇太后姚氏,讳琳琅,字宗政。 将门虎女,戎马一生。 与先帝爷高祖皇帝青梅竹马,年少成婚。历经了血雨腥风,半座江山都是她亲自打下来的。 六十五岁身子初登凤位,六十六岁晋位太后,移居如晔行宫颐养天年。八十高寿才溘然长逝,谥曰:“元敬”。 沈则欢沉默良久,摇了摇头:“无妨,就算是,也威胁不了哀家。” “太后娘娘深谋远虑,可微臣派了许多人去查,除了谣言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可事关天家威严,总不能是空穴来风,空口无凭就来扰乱人心吧?” “也是,萧霆积威甚重,晚安有他当年的风范,平白造谣他们不敢……哀家即可命令卫皇司去查,房丞相也该跟皇儿好好讲讲天家之事了。” “微臣遵旨。” 两人踏步回道正堂,就见夏肖带着萧晚安吭哧吭哧地包饺子,弄得脸上沾满面粉,让人想笑又不敢笑。 其实萧晚安会包饺子,他虽然是三岁登基的皇帝,但他总是喜欢粘着沈则欢。这是孩子的天性,他自己想控制都控制不住。更别说他非常享受待在沈则欢身边的时间,哪怕只是晨起时换衣间迷迷糊糊的撒娇。 他包的很好,但是贪多贪足。薄薄的面皮,裹着有他拳头大的的馅料,然后发现了面皮破洞的地方,就揪点面团补上。如此往复,再擀的薄一点放进窑里烤,那就是比他自己脸还大的锅盔了。 沈则欢忍俊不禁,走过去伸手捏他的小脸蛋:“哎呀,这是谁家的小花猫呀?” 萧晚安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扭动着身子表示抗议:“母后!儿子生气啦!” 沈则欢想收起笑容,但是忍不住。 “母!后!”萧晚安转身扑进她怀里,气呼呼地对着其他人喊到:“笑吧!笑吧!朕不生气!” 他知道没有人敢笑,但是有人笑了。沈则欢抬眼望去,眉目见的威严浑然天成。 那人忍下笑意,一拱手,不缓不急的躬身行礼:“属下肖庭,见过太后娘娘。” 萧晚安离开沈则欢的怀抱,稚嫩的脸庞上也浮现出威严之色。那人笑着保持行李的姿势,沉默不语。 少顷,萧晚安开口,嗓音减去稚嫩,略显肃然:“你是何人?” 一时间空气中好似高悬了一柄还滴着温血的长剑,无人开口应声,自称“肖庭”的男人倒浑然不觉,一动不动的伫立在那里,好像要随时征服那把剑。 良久,房光磊上前立于肖庭身前,向沈则欢行了一礼:“肖庭只是微臣府上的一名府卫,单字一个‘策’字,无意冒犯先帝爷名讳,还请太后娘娘与皇上海涵。” 众人皆惊,萧晚安问道:“丞相府府卫肖庭,可知冒犯天威,该为何罪?” 肖庭不卑不亢道:“属下知道,可属下姓名皆来自家父,属下不好擅自更改。” 夏肖搬来一张太师椅,萧晚安坐上去却显得这张椅子有些宽大,他还是挺直腰背坐的正直。沈则欢拒绝了夏肖搬来的太师椅,站在萧晚安身后,自上而下的俯视着这个男子。 “朕亦孝心在怀,本该不允许有与先皇名讳冲突的姓名出现。然而你的姓来自你的父亲,朕亦应该将心比心,命你往后自称你自己的字就好了。” “属下谢皇上成全。” 肖庭表面恭敬,但是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屑被沈则欢看在眼里。 这个自称“肖庭”男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跪地行礼。要不是她和萧晚安不在意这些虚礼,今天心情也不错,这个人早就人首分离了。 皇帝给一个在丞相府的侍卫改名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在沈则欢看来,萧晚安越来越像驾崩三年的萧霆了。 蒸锅之下的铁锅沸腾依旧,铁锅之上的蒸锅叠得不能再高。蒸汽不断往上窜,经验老道的厨子都知道,这个时候蒸锅里的水饺,已经到了要熟不熟的时候。这个时候把蒸锅搬走,让蒸锅的余温,把饺子闷到全熟,就可以让饺子停留在最鲜嫩的状态。 饺子馅不老不柴,饺子皮晶莹剔透,足以馋死在场包括沈则欢一众老餮。 萧晚安闻到鲜味,恢复一个孩子的行为作风,等不及饺子放凉就吭哧吭哧的吃得满嘴都是。 虽然他不知道蒸饺子应该吃一个什么火候,但是他知道,冬日里最鲜美的饺子,胜过宫里难得名贵的任何一道菜。 “母后,你也吃!”萧晚安试探着踮起脚,夹着饺子递给沈则欢。 沈则欢蹲下抱住萧晚安,张嘴接下萧晚安递来的饺子,笑得慈爱:“晚安乖,母后吃下一趟的也可以!” “真是母慈子孝!”所有人如是想着,都忽略了母子二人眼底间的厌恶和仇恨。 有大臣闻风而来,恭维道贺,仿佛这满屋的人真的其乐融融,毫无嫌隙。 京郊,长昌村。 日落西山,血色漫天。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茅屋内,坐着一位气度不凡的男子。他捂着胸口,紧紧盯着地上刚刚气绝的尸体。 “主公!”有人敲门叫他。 “怎么回事?” 那人刚刚也刚刚经历的一场缠斗,惊疑不定的回道:“属下失职,但这……好像是暗龙卫的人呐!” “……呵!好样的!”他猛的一拳捶在墙上,脆弱的墙体瞬间不堪一击,四分五裂。 但他好像是气不过,又好像是没看见,反正这屋子最后就剩一堆废墟了。 第3章 清风归京 小寒,一年之中最冷的时段。 霜雪交加,滴水成冰,但正值“二九”前后,过年之前的腊月,中央外派的官员回京述职,京中热闹非凡。 边关坚守的将士也得以放上几天假,能回家的回家,不能回家的在军营四处打马游猎放松放松。 京城正中间的宫城,凤仪宫。 宫门被轻轻推开,娴静优雅倚在美人榻上的沈则欢懒洋洋道:“回来了?” “是。”沈惊鹊福身回道。 沈则欢放下手中的书谱,沈惊鹊上前微扶着沈则欢坐直身子,她自己则坐在一旁的圆凳上,兴高采烈道:“太后娘娘,宋大将军才入城门,很快就来了。” “哀家与他,早就形同陌路了。”沈则欢端着茶盏也不喝,垂眸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先帝都去了三年了,娘娘这样花样年华,何必如此独守空闺呢?” 沈则欢无奈摇头:“虽说哀家与先皇并无多少情谊,可哀家是当朝太后。” “太后再嫁的案例史书上又不是没有,而且世逢日下,也有许多丧夫的妇人再嫁……”沈惊鹊殷殷切切的望着她。 “好了,不要再说了。”沈则欢抬手,不容拒绝的打断:“就算哀家要再嫁,也不是这个时候。” “啊?” 沈惊鹊作为她身边的大宫女,自小就跟在她身边。现在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憔悴,还以为她要被钉死在这张凤椅上。 “虽然说哀家现在年轻,心有欲念。但安安还小……别的不说,安安会接受他有一个继父?” “娘娘!”沈惊鹊的眼睛看向别处,非常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沈则欢端起茶盏一饮而尽,非常肯定告诉她:“一个戍守边疆的大将军,一个门客三千的丞相……或许稚子安安会接受,但皇帝萧晚安绝对不会接受。” 良久无声,两人各有所思,都陷入沉默。直到门外传来夏肖的低声询问:“娘娘,宋大将军来了。” 话音未落,一位人高马大的男人身着黄金甲,披着红披风,抱着金兜鍪,逆着光大踏步走来。 “将军。”沈惊鹊连忙起身,福身行礼。 “明月道童可还安好?”宋靖疆摆了摆手,抬手把金兜鍪丢在一旁的桌子上,顺手扯了把椅子到美人榻前。 沈则欢姣好的面容挂着戏谑的笑容,回道:“哀家是太后,宋大将军可不要弄错了!” “怎么?不愿意见我?”宋靖疆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前倾着身子。 沈则欢莞尔:“宋大将军才回京,怎么不先回府?” 宋靖疆故作伤心,捂住自己的心脏:“明月道童与我如此疏离,好伤我心!” 沈则欢白了他一眼,后者立刻切换状态,坐直身子报告公事—— “今年边境还算安稳,可前几个月对面个别几个部族突然开始联手在城门下叫嚣。我按兵不动,发现他们各自散了,没什么动作。” “莫名其妙的集结叫嚣?他们上半年不都还在内斗吗?这是干什么?”沈则欢凝眉道。 “他们六月那次在掌肖山那次会盟,我们至今不知道具体内容。”宋靖疆无奈耸肩,跷起二郎腿换了个坐姿。 沈则欢眉头更紧,眉目见尽显威严:“那现在边关谁主事?” “现在边关由秦沉舟主事,就是以前在清心观的时候,那个行为古怪,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那个,你应该记得吧?师姥走后,咱们各奔东西……她颇有将才,比我手下那几个副将更懂谋略,挂了个‘总兵’的头衔。” “这我倒是知道,只是她怎么去了边关?” 沈则欢有些惊讶,印象里秦沉舟虽然年纪跟她差不多,但总是沉默寡言,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也不大清楚,只是据她所说,她是受你之恩想报答你,但又不喜欢京城的风水,所以去了边关。”宋靖疆回道。 沈则欢沉默良久,又饮了一口茶才出声道:“我也只是给她送过几本书而已。” “也罢,最近怎么样?有没有不长眼的冲撞你?有没有不识好歹的忤逆你?有没有自讨苦吃的觊觎你?”宋靖疆低头,额头抵着着额头。 沈则欢推开他的脸,,见他满眼柔情蜜意都要溢出来了,没好意思的别过脸:“起一边去!” “明月。”这个黄金甲还没有解下的大将军就这么撒起娇来,打得沈则欢措手不及,直接想抬手让沈惊鹊赶人。但沈惊鹊早就拉着殿内其余的宫女太监一起出门了。 宋靖疆连续喊了几声“明月”,沈则欢多次努力让他改口,正襟危坐,最后才拿公事镇住了他:“晚安已经有房光磊那个夫子教文,改选一个武师了。” “武师?” 宋靖疆疑惑,毕竟三年前先帝薨逝,他与房光磊一文一武,是两位先帝爷遗旨上皇帛黑字亲命的顾命大臣。如今天子文师由房光磊当任,武师理应是他。 可他常年戍守边关,一年到头有半个月在京城都是好的了,回了京城也是脚不沾地的,哪有时间来担任这个天子武师? “如今跟着高祖太宗打天下的老将都不在人世,新一辈武将还没成长起来,除了乔度怀没一个可堪大任。这武师,还真是不好选。” “……” 两人一时之间陷入沉默。 其实现实比言语更残酷。 天子武师,要得不仅仅是武艺高强,还有有一定的沙场经验,通晓武略。一般舞刀弄枪的肯定不行。 跟着高祖太宗打天下的老将早在萧晚安还未出生前就化为尘土,留下的后代要么行将就木,要么都打不过沈则欢。 新一代武将只有乔度怀这么一个,但他是禁军统领,负责京城守卫,不必宋靖疆悠闲多少。 就连宋靖疆,都是太宗驾崩前不久才统领三军,这三年才当上的“大将军”。 能统领一方军队的将才都没几个,更何况找一个有时间的来担任天子武师? “那太后娘娘您自己上?”宋靖疆玩笑似的调侃,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找谁。 “别,哀家没空!!!” “哎!”宋靖疆突然正襟危坐,两眼放光:“我记得,封老将军不是有一个女儿,据说她前些天因为‘谋杀亲夫’被押去了大理寺……” “……是有这么一出。” 封老将军,讳苇泽。 本来只是一个差点被卖到军营里当军妓的杀猪女,后来自己干翻一众将士,成了追随高祖太宗打天下的一群老将军中唯二的女将军。 后来天下初定,她生了个女儿,名讳燕然,跟她姓。 宋靖疆猛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我亲自去大理寺一趟。” “哎,回来。” “?” “带凤仪宫卫尉统领的玉牌去。” “……好” 宋靖疆转头间,两人都意味不明的笑了。 第4章 宫廷年夜 除夕,时处春节前夕,月穷岁尽,辞旧迎新。 凤仪宫内,传来一阵某个小不点愉快的读书声:“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萧晚安端坐桌案前,顶着个陶瓷小黄鸭,高声朗诵着。沈则欢抱了几枝梅花推门进来,打断她:“大过年的,念什么呢?” “《元日》,王安石……” 沈则欢再次打断她:“别念了,去把‘新桃’写了。” “啊?……我?” “对就是你。” “之前宫里头的对联不都是房夫子写的嘛?” 沈则欢放下了还带着露水的梅花枝,坐到他身边,轻抚着他的小脑袋瓜:“可你现在长大了呀~” “长大了跟写春联有什么关系?”某小只疑惑不解。 “在母后的家乡,新春佳节,都是后生写的春联。” “安安是后生?” “这里的后生,可以是刚刚提笔的孩子,也可以是刚刚及第的学子,就算是名落孙山,也会向长辈献上自己的墨宝。” “为什么嘞?”萧晚安还是疑惑不解,可能在他看来,写春联,献墨宝这些事,都是历届状元和朝廷重臣的义务,跟其他人无关。 沈则欢揪了揪他的耳朵,低声训诫:“不是所有人都会是状元,可每个人也每个人都才能。知能善用,是你应该做的。” “哎呀~耳朵要被揪掉啦!”萧晚安躲开她的“施法”,可怜兮兮的倒到她怀里:“母后~安安要没有耳朵啦~” 沈则欢见他耍宝,伸出手指抵住他的小脑袋瓜:“打住!” “呜~”某小只乖乖坐好了。 “还有一点,人的一生中,心境是最重要的。表相可以伪装,但心境会流露在纸上。”沈则欢缓缓抱住他,温柔地轻抚他的背:“母后想知道母后的宝贝安安是开心快乐还是伤心难过。所以母后想收集安安一生中很多很多的墨宝,安安愿意写给母后嘛?” 萧晚安想到了其他,眼中溢出泪水,埋首在她怀里:“嗯……那安安可不可以在送给母后的同时,再给父皇一份,好不好?” “好,你父皇在天之灵,一定会看着安安长大……” “‘天之灵’一定是一个好地方,安安长大了一定要去‘天之灵’找父皇,告诉父皇,我们都很想他……他是个坏蛋……”小不点嘟嘟囔囔。 “好,你父皇是坏蛋!”沈则欢揪着他的小脸蛋,开怀的笑了。 日落西山,桑榆暮景。 自从先皇故去,宫里头已经很久没有办宴席了,就连除夕这夜,也只是在凤仪宫内小聚。 如今凤仪宫前,萧晚安小朋友拉着宋靖疆兴冲冲地贴春联,结果他自己不够高。正举着春联不知所措,就被宋靖疆一把举起。沈则欢换好喜庆的大红衣裳走出凤仪宫,门前的一大一小顿时傻了眼。 “母后……”“明月……” 反应过来后,萧晚安小朋友毫不留情的把春联拍在墙上,挣扎着落地,又迅速扑向沈则欢:“母后!!!” “哎呦!”沈则欢被撞得后退半步:“小不点!最近壮了不少嘛!” 跟在她身后走来一位老妇人扶了她一把,温声回道:“皇上最近跟着微臣习武,每天都有进步嘞!” 沈则欢回头,不其然撞进她神采奕奕却不失亲和的眼眸,莞尔道:“是嘛?那安安确实是厉害嘞!” 萧晚安乖乖站定,向封燕然行了一礼:“学生见过夫子。” 封燕然微微颔首:“微臣告退。” 封燕然转身想走,沈则欢伸手想留。收到封燕然放心的眼神,她只好着人相送。 送走封武师,萧晚安环顾四周,疑惑道:“咦?惊鹊姨母和鸣蝉姑母嘞?” “她们俩啊?早上就带了几个你宋叔叔的亲卫,跑去京郊打猎了,说要给今晚团圆饭添些野味。怎么还没回来?” 夜幕降临,沈则欢抱着萧晚安坐在凤仪宫内临时摆的大圆桌前,和宋靖疆三人一起吃团圆饭。 凤仪宫的配殿内,惊鹊带领着凤仪宫的宫女太监一起小聚。一如往年,逢年过节,能出宫的就出宫去和家人团圆,不能出宫的就聚在一块儿,热热闹闹的也不算太冷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萧晚安可怜兮兮地被拉下去睡觉了,尽管他非常非常想守岁,最后也只能抱着被子哼哼唧唧的发誓今天一定要熬过钟声响起,然后进入梦乡。 一阵热闹散去,沈则欢也回道内室,卸下繁重的凤冠,突然被宋靖疆从后面抱住。 “你做什么?”她犀利回头,不满的瞪着宋靖疆。 宋靖疆喝了几坛酒,满面红光,耍赖着抱紧了她:“明月好生无情!” 沈则欢轻蹙着眉,把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拍开:“死鬼,一边去!” 宋靖疆心里一痛,落寞的摇了摇头,瘫坐在雕梁画栋的千工床上,陷入柔软的蚕丝被里。 半晌,沈则欢洗尽铅华,没好气地轻踹他一脚:“你什么时候这样贪杯了?” 宋靖疆咕踊着钻进被窝里,嘟嘟囔囔的回话,醉态尽显:“在边关习惯了……边关这会……估计下的雪厚得都能把人埋了……” 沈则欢气的先开蚕丝被,给了他一巴掌:“你倒是自在,这可是太后寝宫。” 宋靖疆拉过她的手,贴在脸颊边:“清风明月,天生一对!” 沈则欢看着他陶醉的眉眼,沉默良久。须臾,又给了他一巴掌:“今晚乔度怀怎么没在?” 他睁开眼,眼神迷离的看向她:“乔度怀……乔度怀……他在自己府里开席呢……你怎么关心他?!你……” 沈则欢疑惑,蹙眉问道:“御林军乔统领,你一手提拔上来的,怎么一声不吭就在府邸里办宴席?” “乔度怀……今日趁着除夕放假……我又在……京城……他少了些压力……娶妻呢……” “娶妻?” 沈则欢回忆,好像一个月前,御林军统领乔度怀上书过要结婚,希望可以请一个月的假回乡办婚宴。但她回复说临近过年,京城宫城治安都需要人手,他走不开。 良久,她叹了一口气:“哀家失德,治下有臣子要请假回乡成婚,都没办法批准……。” “这不怨你。”宋靖疆拉过她抱着,浑然没有方才的醉态,宽慰她:“皇家先祖马上得的天下,而先帝防备武将。老一辈跟着先祖能征善战的武将的老的老,死的死……这一辈就我一个还是前朝遗臣之子……” 沈则欢靠着他,恨铁不成钢的锤了一下枕头,道:“新一辈武将需要培养,那些文臣倒是一天天只知道指点江山,纸上谈兵!!!” 宋靖疆叹息着抱紧了她:“这不怨你……明月。” 沈则欢茫然的望着雕着九龙环凤的床顶,沉默良久,才轻声道:“这么多年,好像只有你可以让我信任了。”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错落的脚步声。少顷,门外传来鸣蝉的高升请示:“太后娘娘,臣有事求见!” 沈则欢又给了他一巴掌,起身整理衣袍。 少顷,沈则欢一本正经地端着在一旁的木椅上。宋靖疆上前去开门,和门外的鸣蝉来了个脸对脸。 鸣蝉立马反应过来,连忙后退一步,行了个军礼:“臣有事禀报。” 宋靖疆率先转身进屋,坐在沈则欢身边。鸣蝉让一众亲卫等在门外,自己阖门快步走了进来递给沈则欢一封密信。 沈则欢接过密信,不等细看就惊得站了起来,失声道:“怎么回事?” 宋靖疆扯过密信,仔细阅览—— 第5章 暂得欢愉 敌方突袭,边关告急。 秦总兵指挥不当,押入大狱! “怎么回事?”沈则欢转头面色难看的望向宋靖疆:“这密报谁写的?” 他脸色也不好看,拉着沈则欢坐下,语气肯定的问向鸣蝉:“是晓策送来的?” “是!”简洁明了的回答,让二人都安心了不少。 “晓策是我一手培养的,家庭背景,人际关系我都心知肚明,应当不会做什么对我朝不利的事。” “那悟因呢?” 眼神交换间,旧时称呼脱口而出 ——悟因,秦沉舟在清心观带发修行是法号,三人包括沈惊鹊都习惯这么唤她。虽然四人和秦沉舟都只是同师之谊,没什么交集。 宋靖疆长舒一口气,同样有些焦急的分析:“晓策不会为难她,她策略之高明连我都甘拜下风……看来……我得回去了。” 沈则欢落寞的敛下眼眸:“你……今晚就走吗?都这么晚了……” 三人陷入沉默,直到鸣蝉轻声唤她下意识喊出从前在清心观时的称呼:“明月姐姐……” 她掰着手指,细数着宋靖疆的行程—— “大过年的,官员之间必要的走动先不提,御林军那边需要提点,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巡查京城周边各县,手下将士们还有至少四分之一的人在自己家与家人团聚,元宵那日还有围猎……” 沈则欢思量许久,抬手发话道:“边关之事刻不容缓,三日后启程。” “是!” 次日,宋靖疆领着萧晚安上早朝,跟贴身太监夏肖一左一右站在龙椅之后。萧晚安俯视着手执笏板的群臣,微仰着头,面上不悦,心潮澎湃。 按照旧例,腊月之初,帝王封笔,百官休沐,没什么事就拖元宵节过后再处理。就连这三年沈则欢临朝称制都不曾改,谁知道今年厮扬大草原那边怎么回事,大过年的不让人过年。 今天早上沈则欢大手一挥宣来在京官员,让萧晚安自己上朝,自己在寝宫骂骂咧咧的处理奏折。 一套冗长繁琐的礼仪过去,所有人都恭恭敬敬的跪着,等着萧晚安发话。 “平身——” 萧晚安稚嫩威严的声音响起,掷地有声地砸在在场每一个人心里。百官井然有序的站起身,文武分明的分列两边。 良久,才有人出列,躬身行礼后禀报…… 与此同时,凤仪宫内。 沈则欢就穿着寝衣,百无聊赖的窝在被窝里,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看着各地呈上来的奏折。眼睛是睁开了,人还没醒,整个人仿佛要堕入一片云朵,不愿醒来。 沈惊鹊和鸣蝉撩帘进来,就看见沈则欢奏折一撂,俩腿一蹬,裹紧被子,不干了。 沈惊鹊疾步走来,收拾了散落在床榻上的奏折。鸣蝉也躬身搭把手,笑道:“明月姐姐还是没变,瞧着倒是比以往更爱窝在床上了呢。” “娘娘也是最近才睡得这么好的。先帝生前性子阴晴不定,娘娘夜里从来不敢安眠,小皇帝更加提心吊胆了,日日夜夜眼下黑青……” “娘娘受苦了……要不是当年沈府不甘落寞,娘娘怎么会在这深宫里如履薄冰?!”鸣蝉义愤填膺地握紧腰间的配件,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冲到奉天殿把那些牌位全部砍一遍,然后再策马跑去皇陵…… “何故‘妄议’先皇?”沈则欢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两人都愣住了。 刹那间一片死寂,沈惊鹊和鸣蝉跪在床前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瞬间心下了然。 “奴婢不敢,可娘娘这几年如何过来,奴婢都看在眼里,奴婢只是想为娘娘鸣不平。” “也罢,当心隔墙有耳。”沈则欢翻了个身,把自己裹成春卷。 退朝后,宋靖疆拉着萧晚安正在宫墙间,萧晚安频繁仰头看他,似是有话要说。 良久,宋靖疆挥退身后浩浩荡荡的太监宫女,停下脚步蹲下身,扶着他肩上栩栩如生的盘龙,浅笑着看着他:“陛下可是有话吩咐与微臣?” 萧晚安嘟嘟囔囔的斟酌说辞,数次张口都没说出堵在心口的话,最后选择一脸凝重的看着他,直白的问道:“朕不会要有个同母异父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吧?” 宋靖疆被他这话问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萧晚安继续叨叨:“太医院说,母后早年生朕亏了身子。先皇走后,母后日夜操劳,不仅要处理国事,还要拉扯朕,经常不好好吃饭,不准时睡觉……” 宋靖疆这才反应过来,犹豫这要不要跪下请罪。最后蹲下身与他平视,试探着问他:“如果……臣说……如果……” “放肆!”萧晚安轻吼一声,自己都愣住了。 宋靖疆瞬间笔直地跪在地上,抿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天人交战。 作为臣子,他要顾及皇太后沈氏的名声。他们之间的知慕少艾只能埋藏在空虚的一片荒凉中,不可为人知晓,无法宣之于口…… 可她是他喜欢很久很久的人啊! 太后再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但如果再嫁的对象是一个手握重兵的大将军,那就不一样了。 萧晚安反应过来,耷拉着脑袋嘟囔道:“朕确实想要独占母后一个人的关心爱护,但朕也知道,朕不能这么自私,朕的母后一个人为朕撑着各方压力,朕的母后才二十四岁……” 宋靖疆忍不住把这个幼小的皇帝抱在怀里,轻抚着他小小的后背,像一个父亲一样安慰他:“安安不要伤心,安安……” 萧晚安在他怀里抬起头,殷切的看着他的眼睛:“那你……” 差一点,那些心知肚明的秘密就要大白于天下,身后却传来一道温和而不容置疑的声音将其打断。 “陛下,臣来给陛下上课了。” 凤仪宫内,沈则欢才起,沈惊鹊和鸣蝉掀开床帘,揶揄调侃。沈则欢思量再三,决定再一次窝回去。 “娘娘~”沈惊鹊掀帘探进床内:“娘娘,可要起来了?” “找死?” “不敢!”沈惊鹊立马站直,鸣蝉也直挺挺的杵着。 沈则欢懒洋洋的坐起身,问道:“皇帝那边怎么样了?” 沈惊鹊端来一碗燕窝,一边搅拌吹凉,一边同鸣蝉一起复数了方才在宫道上发生的一幕。言罢,沈则欢下意识问起:“清风呢?去哪了?” “将军去了御林军教场,让臣下传话说中午可能不回来。” 沈则欢轻叹一口气,接过燕窝轻饮:“今年本来是想着……让他教导安安武功的。” “将军在边关是也常念叨这事呢。”鸣蝉回道。 “是吗?” “是啊……” 三人闲聊着,好像回到从前。 那年冬雪初融,小时候的宋靖疆、沈则欢和鸣蝉在清心观的后山见到了沈惊鹊的第一面。 “啊!这里有个人?!” 后山之后有一片结了冰的湖,他们冬天常来这里冰禧,这会却碰见了沈惊鹊,不知是死是活的沈惊鹊。 那个时候她还不叫沈惊鹊,她没有名字,但可能“喂”、“唉”、“那谁家妞儿”、“西边那小妹”……都是她的名字。 她昏昏沉沉的睡了三天三夜,耳边时不时有不知道谁的声音传来。好像有五个,又好像有六个、七个、八个…… 东方既白,她才缓缓睁眼,但眼睛被眼屎糊住了。有人拿沾了水的湿布轻轻擦拭她的眼睛,睁眼便看见了略显稚嫩的沈则欢。 她想开口,却口干得开不了口。 小时候的沈则欢喂了她几口水,过了一会才问到:“你是谁?是何方人士?从哪来?又要到哪去?” “我来自江永,我没有名字,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往后余生,她才知道这一天的天是多么的蓝。 第6章 暂得欢愉 月上枝头,良辰美景。 一身臭汗的宋靖疆试图爬凤仪宫的床,被沈则欢无情的踹下床,灰溜溜的跑去沐浴。 “明月!”洗完香香的宋靖疆,可怜兮兮地拉着沈则欢的手:“不要再看啦!” 沈则欢撂下奏折,伸了个懒腰:“最近事情少了不少。” “明月!”宋靖疆蹙眉,轻轻环着她,轻揉着她的腰:“房光磊他怎么回事?” 沈则欢依偎在他怀里,微眯着眼,莫名其妙的问道:“怎么问起他来了?” “他看你的眼神还是那么不对劲!”宋靖疆抱紧了她。 沈则欢鼻孔里发出一声哼笑,懒洋洋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倚着:“房光磊位列文官之首,你到好,天天顾忌着他觊觎哀家,他难道会三更半夜来爬太后的床吗?” “明月!”宋靖疆委屈,埋首在她颈肩:“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沈则欢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只是某人太可爱了,让人忍不住扇一巴掌。” “……” 夜半三更,芙蓉帐暖,沈则欢和宋靖疆大汗淋漓的相依着一起窝在床上。宋靖疆轻抚着她的小腹,突然问道:“安安进来好像格外喜欢粘着房丞相。” 沈则欢还轻喘着气,疑惑着回道:“怎么?也没有吧?” “今早一下朝,我本来是想带着安安去跟官员们商量一下安排往苇泽关运粮一事,结果安安被房丞相拉去上课了……” “运粮一事……朝堂之事他一点不沾,课业再好又有什么用?”沈则欢耸了耸肩,嘲讽道:“我还以为他有多大能耐呢!给一个丞相府的府卫改了个名字,就敢跟我对着干,说到底还是孩子心性。” 宋靖疆沉默须臾,又说起:“今天我去了御林军教场,处置了几个罔顾军法的,提拔了几个可造之材去安安的乾清宫。下午见了几个官员,把三省六部人员都调整了几番。又……” 沈则欢打断了她,转而问道:“我听说,你有意提拔几个医女?” “那些医女,比那些尸位素餐之人好多了。” “也是。医者仁心,救死扶伤。那些个庸医……皇帝打了几个喷嚏他们就战战兢兢生怕保不住乌纱帽,也不知道哪来的脸说自己是宫廷里太医院的太医。” 宋靖疆似笑几声,轻抚着她的后背:“莫气,三天后我让他们去军营里遛一遛。” “他们?”沈则欢喘匀了气,好笑的看着他:“那个军营?”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宋靖疆低头,四目相对间,额头对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 沈则欢懒懒抬手,推走他的脑袋:“上一边去!” “哎呀~”宋靖疆赖着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撩拨着她的青丝。许久,耳边传来亲昵的轻酣声。 沈则欢睡着了,好像。 宋靖疆确认她睡熟后,缓缓起身,离开了太后寝宫。 “将军,您这又是怎么了?” 来人正是宋靖疆一手提拔上来的御林军统领乔度怀,瞅着宋靖疆脖颈间暧昧的红痕,见怪不怪又有些惊诧。见他亵衣外只随意披了件外袍,还想问他冷不冷。 宋靖□□自站在御花园的荷花池边,闻言阻止了他的嘘寒问暖,劈头盖脸地问道:“庆四营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啊?” 庆四营,是围绕在京城周边东、西、南、北四个军营。本来是为了护卫京城而设立,现在是世家子弟升官的跳板。 “庆四营!平时无功受禄,娘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最近干了什么让娘娘烦心?” 乔度怀一拱手,回道:“回将军,元敬太皇太后过世后,庆四营暗地里恢复了……浣衣坊。” “……!” 高祖太宗起义时对军营制度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更改,按照太宗高祖完善后的制度,关于一干将士的饮食起居,分为二局六坊。二局分为“衣”、“食”二局,衣局分为“制衣坊”、“缝衣坊”、“浣衣坊”。顾名思义,“制衣坊”负责制衣,“缝衣坊”负责缝衣。 “浣衣坊”本来也是顾名思义的。只是后来时过境迁,“浣衣坊”慢慢有了秦楼楚馆的性质。 元敬太皇太后之后,沈则欢和宋靖疆都明令禁止,但一个在宫中自身难保,一个在边关鞭长莫及。 “将军,您明天就要启程了吗?” “是。” “不是说,三天后再走,这才一天。” “我京中的事都处理完了,边关出事,我怎么能安眠?” “那……” 宋靖疆抬手再次阻止:“莫劝,你知道我的心思。” “是!”乔度怀再次拱手。 “清风明月,天生一对。”宋靖疆裹紧外袍,大步流星地离开:“跟上!” “啊?” “点几个去庆四营,切磋一顿再走。” “啊——!”乔度怀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进御林军营,揪了几个弟兄,跟在宋靖疆身后去庆四营“切磋”了。 与此同时,凤仪宫内。 沈则欢独自一人靠在床头,摆弄着手中珠串,思绪飘远。 “清心观道童明月,拜见太后娘娘。” 随着她清脆的声音,一阵天塌地陷。光怪陆离间,往事流转,一处模糊的裙摆出现在她眼前。 “抬起头来。” 她寻着这道悲天悯人的声音仰望,对上一双野心勃勃的眼睛。 “你就是荣国公府自小带发修行的女儿?” ——是姚宗政,如晔宫的太后,后来的元敬太皇太后。 “……”她没说话,那时的她和这个太后娘娘没什么交集。 又是一阵走马观花,她该怎么形容后来呢? 送走师姥后,她本来想独自守着清心观,却忽然被带回荣国公府。又恰逢姚太后病重,她被送去如晔宫当宫女,却和皇帝萧霆一见如故,笈笄后结为连理。 后来她才知道,这是姚太后一手策划的。 她在和高祖皇帝打天下时,建立女营,开办女学。后来乱局初定,更是任命女官。 尽管夫妻反目,母子成仇。 可元敬太皇太后就算地位再崇高,手段再狠辣,到底是人,不是长生不老的神祇。 一生从大家闺秀到沙场女将再到宫廷太后,八十春秋在千年传统面前也只是烈火烹油。 她长辞,那些追随她的,被她一手提拔庇护的女将、女医、女官、女商……在朝野间备受排挤陷害,到现在嫁人的嫁人,生子的生子。 自污泥里来,又堕入污泥里去。 最后,就剩了一个她,和封燕然。 她继承了元敬太皇太后的遗志,可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封燕然嫁了个身无功名的屠夫。 沈则欢在至高处摸爬滚打,封燕然被那屠夫伤了心,谋杀亲夫。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靖疆带着一身血腥气回来,见她枯坐床头,心里一惊:“怎么不睡?” 沈则欢没理会他,依旧陷在回忆中。半梦半醒,半死不活。 宋靖疆心如擂鼓,褪了外袍匆忙走进,蹲在她面前:“怎么了?想什么呢?怎么不睡?” “想起从前了。”沈则欢如梦初醒。 “嗯?” “想起你之前,突然翻墙进国公府,告诉我你要从军。” “我当时是知道你入宫为后,心灰意冷。昏昏沉沉几天又觉得荣国公府不过一个繁华的空架子,想着定是荣国公府故意送你入宫想卖女求荣,定是靠不住的。”宋靖疆拉着她的手,坐在她身边:“然后我就憋着一口气,总觉得荣国公府靠不住,我就挣一身军功,成为你的后盾。” “然后你就去斧劈关了?” “嗯呐,我要是从无名小卒作起,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回来见你。我祖父祖母战死沙场,在斧劈关虽然不及顾老将军来得有威望,但还是能让我初来乍到就当个百夫长的。” “那你在军中有多少威望?手底下的服你?” “当然不服,但我的武艺可是师姥教的,再加上宋家也有留下独门兵书,降服他们并不难。” “那……” “行了,睡吧。天快亮了。” 第7章 京城元宵 元宵节,萧晚安不知道被多少次裹成粽子,可怜兮兮地窝在龙椅上。龙椅冰凉,沈则欢命宫人缝了垫子,萧晚安才暖和些。 元宵节是封御笔的最后一天,但是这个小不点也许是邪祟上身,居然在翻看奏折。对外宣称是想验证一下今日夫子所说的“人如其字,字如其人”。 此时的他,正生无可恋的看着各地呈上来的请安折子。批着批着,他气得摔了御笔:“有什么事东扯西扯,写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觉得朕很好欺负嘛!?” “哎呀,皇上——” 此人名为子夏,夏肖的义子,萧晚安的贴身太监。他眼见他发了怒,带领一众宫女太监跪在地上请罪,令萧晚安更加烦躁。 “朕又没有说你们,你们跪什么?” 子夏跪在点头哈腰道:“皇上生气,心情不好,无论如何都是咱们这些做奴才的错!奴才请陛下赎罪!” 萧晚安深吸一口气,决定把这些折子放在一边:“朕很凶吗?” “皇上温厚可亲,是奴才们三辈子……哦不,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子夏俯首尘埃,言不由心地回复这个还没他腿高的皇帝,不知道在想什么。 “朕很不讲理吗。” “皇上是天子,天子怎会有错。” 他被子夏的会问打入沉默,良久,冷不丁又问道:“朕登基以来,杀过你们之中一个人吗。” “……并未。”子夏被问得一愣。 “那你们这么怕朕做什么?” 子夏又是一愣,愣了许久都没有想到如何回答。 他们之中,有的是家里揭不开锅,有的是因为战乱丧失考妣,有的是罪臣之后,有的是……无论是入宫前父母亲人的叮嘱,还是入宫后老一辈的教导,亦或者不知道从哪里抬出来的尸体,无不告诉他们——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或许是没有人告诉他们明辨是非,也或许是宫城里的生存法则本来就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子丑寅卯,会有人责备错怪他们。所以他们会不分青红皂白、子丑寅卯的把不是自己的罪责归咎到自己身上,以求活命。 “皇上是天子,天子怎会有错?” “太后娘娘是太后,太后娘娘怎会有错?” “主子是主子,主子怎会有错?” 他们如是想着,如是认为着。 良久,萧晚安才道:“朕虽为天子,可朕年纪小,不太喜欢朕身边的人不苟言笑。你们可以在朕面前笑笑,那怕是跟朕开小玩笑……也是可以的!” 他也不知道这一番话是不是一个皇帝该说的,他也不知道这一份复杂的心里从何而来,他只是居高临下地仰望着他们磕头谢恩。 他又抓起奏折,没过多久就被封燕然喊去练武了。 另一边,一对御医提着药箱,悄然离开凤仪宫。 寝宫内的早已屏退左右,沈则欢蔫蔫的窝在美人榻上,享受着沈惊鹊的按摩。 沈惊鹊见她一直没发话,不禁开口问起:“娘娘,此事可要写信告与宋大将军?” “不了吧。” “为何?”沈惊鹊有些着急:“宋大将军该知道的。” “边关之事已经够他烦心的,不要让他为哀家分了心才好。” “可是……”沈惊鹊还想说什么,却被沈则欢打断:“好啦,此是,不要有第四个人知道。” “微臣明白。”沈惊鹊敛下眼眸,专心为她按摩。 半晌,沈则欢突然开口:“宣沈二公子过来,哀家也许久未见这位弟弟了。” 沈惊鹊有些惊愕:“是。” 本来,亲邻间开始走动,宫城里也不例外。 按元宵节旧例,一众皇亲国戚来凤仪宫拜见请安,沈则欢请了高祖幼女,自己的小姑子平洲公主替自己问候诸位,中午才散。 荣国公府二公子沈则锡人还没踏进凤仪宫,着急忙慌的声音就先传了过来:“姐姐身子可还好?怎么一个早上不见人影?” 沈则欢身着常服,端坐在饭桌前,待他走进,无奈回他:“老毛病了,生安安那会没养好的。” 沈则锡紧紧盯着她与自己并不相似的眉眼,一言不发,暗自腹诽。 他很确定,自家父亲生前虽然大事不成,但对自家娘亲格外钟情。连个妾室通房都没有,更没有什么养在外面的外室……族谱上说,他们同出一母。 可他每每近看她的眉眼,都觉得他们二人绝对不会是亲姐弟。她的眼睛比他的眼瞳更深,她头发的颜色是天生比他更浅…… 沈则欢注意到他的心绪,抬手轻抚他的脑袋:“锡锡长大了,该成家立业了。” “锡锡不想成家立业,锡锡只想陪着姐姐。”沈则锡蹲下身,歪着脑袋蹭她的手笑得天真。 “锡锡不乖!”沈则欢赏了他一记脑瓜崩。 沈则锡捂住额头,赌气转过身去,惹得沈则欢一阵大笑。 两人愉快地用完午膳,沈则欢送别了沈则锡。 “姐姐,锡锡不要那什么劳什子成家立业,锡锡只要姐姐。”沈则锡依依不舍的走出宫城,面上逐渐阴鸷,走在街道上。 贩夫走卒的叫卖声充斥着他的耳廓,路上行人来来往往,待到日落西山才走回荣国公府。拜见了父亲母亲,推脱了表兄弟出门吃酒的邀约,满身疲惫的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里。 院子里的梅花还没谢,落梅满园,却把这一方小院衬得凄凉荒唐。 他在树下站了许久,拥抱树干,享受着闭上眼睛。谁也不知道他在享受什么,只觉得这位荣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当今太后的亲弟弟是想着这株干巴巴的梅花树能走出一位梅花仙子…… 良久,他才回到自己房间,却见一位身着玄衣的男子大马金刀地坐在他的房间,手里把玩着一支断钗,似笑非笑的看向他。 他顿时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一副见鬼了似的表情,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真是痴儿啊!”那男子开口感叹道。 他回过神,扑上去夺过那支断钗,却扑了个空,摔倒在地上。刚想爬起来,又被那男人一脚踹到,只能恶狠狠地回头瞪着他:“你没死!你还活着!” 另一边,凤仪宫内。 沈则欢都快要睡着了,却被沈惊鹊摇醒:“娘娘!娘娘!太后娘娘!” 沈则欢掀开眼皮,满眼都是被突然叫醒的不满,语气有些冲:“做什么。” 沈惊鹊没计较她的怒气,握着一封密信:“边关来信,晓策叛变……” “什么!”沈则欢劈手夺过密信,顿时僵在原地。密信里的一字一句都令她心慌—— “元月元日 晓策叛变 策反三万将士 不知去向 悟因被晓策算计 心存愧疚 自断一臂 敌方屡次突袭 将士们死伤惨重” 第8章 京城元宵 沈则欢差点白眼一翻厥过去,吓得沈惊鹊连忙喊人去传御医,转头却见沈则欢一脸坚定的拉着她摇了摇头,两人很快就镇定下来。 “房光磊现在在哪里?” “应是在文昌台!” 前朝遗制,丞相于尚书台教令百官。现朝也没改,就改了个名,离凤仪宫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但沈则欢特令,准许房光磊可在宫中策马,所以他一盏茶有余的时间就可以来到沈则欢面前。 “让夏肖亲自去宣房丞相,让她以最快的速度来见哀家!” 房光磊风尘仆仆赶来,只是没等他请完安就被沈则欢劈头盖脸地打断:“我朝目下除了宋靖疆,可还有其他将才可用?” 他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问得一愣,随后作揖回道:“御林军统领乔度怀,边关宋大将军帐下副将晓策……” “再有呢?”沈则欢再次打断他。 房光磊皱眉,心里头暗自思量:莫不是姓宋的出事了?还是厮扬大草原那边出事了?斧劈关?还是苇泽关?还是有那个皇亲国戚要发起内乱了?…… 沈则欢侧坐在广榻边,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冷不丁问道:“哀家可以相信你吗?房丞相!” “臣于皇上太后,一向忠心不二。”房光磊直挺挺的下跪,抬眼直视沈则欢的容颜:“敢是,宋大将军出了什么事?” 沈则欢把密信递给他,他同样惊诧:“这……!” “这个晓策,原是宋靖疆还是百夫长时,在斧劈关同营同帐的战友,几年前战乱频繁时他们整个营就剩下宋靖疆和他……” “这……臣听闻,宋大将军已经赶往斧劈关,可大雪封路……” “哀家知道!”沈则欢再次打断他,不断呼吸都没掩盖住自己内心的焦急。 凤仪宫外,萧晚安兴高采烈的跑来,却被沈惊鹊拦了下来:“皇上,太后娘娘在与丞相大人议事,吩咐了奴婢不许放任何人进去。” 萧晚安脸色僵住,稚嫩的脸上风云变幻,最后委屈巴巴地耷拉着脑袋:“出什么事了?小安安不可以知道嘛……” “哎呦,我的小祖宗!”沈惊鹊蹲下身来与他平视:“太后娘娘只是不愿让您心忧罢了。现在小孩子该去吃饭了!” 萧晚安面上薄怒,气鼓鼓地剁了一脚:“朕不是小孩子,朕是皇帝!” 沈惊鹊迅速站起身才没让他看见她脸上快溢出来的嘲讽,牵起他的手:“那皇上,那您要好好吃饭,快快长大,才好让太后娘娘颐养天年呀!” 萧晚安不情不愿的被沈惊鹊拉去偏点用膳,然后不许任何人跟着,一个人站在凤仪宫正殿门口的石狮子下扎马步。 许久,萧晚安快坚持不住了,却见房光磊衣衫不整的从凤仪宫出来,官帽都歪了。空气陷入沉默,洒扫的太监,端水的宫女……个个低着脑袋做事,每一个敢抬头。 萧晚安小小的心灵一阵一阵无语,等房光磊整理衣冠朝他躬身行礼才站直。 “臣见过皇上。” “房丞相……吃饭了吗?” “方才太后娘娘赐臣了些糕点,臣不饿。” 君臣,师生,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父子关系……二人相对无言。 “皇上今日可是习了武课?”发房光磊转移了话题。 “朕今早翻阅史书,有些地方不太明白,请房夫子随朕过来一趟。” 话音未落,萧晚安率先转身离开凤仪宫,身后子夏带领着一众宫女太监连忙跟上。 凤仪宫内,沈惊鹊杵在沈则欢面前,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如此往复,等到手下宫女肃清了宫殿才忍不住:“娘娘,您这是……?” “哀家没那么蠢。”沈则欢打了个哈气,抬手打断她。 “那……” 她摆了摆手,欣赏起自己的护甲:“哀家没可以利用的,唯独自己这条命,要牢牢握在手里才好。” “……” 这话来的平常,好像在介绍宫里再平常不过的案几上再平常不过的琉璃花瓶。 可是沈则欢,母家没落,手里没权……她生父早亡,舅夺母志。从记事起就孑然一身,在时有时无的关爱里度过了六年;后来带发修行,在书海里独自度过了十年;笈笄后入主中宫,在随时碎裂的冰面上沉浮起舞…… 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她为什么活着,又为什么而活着。 因为萧晚安吗?她不认为这孩子会永远稚嫩天真。 因为房光磊吗?那年三月倒春寒,他们前缘难续。 因为宋靖疆吗?…… “娘娘!主子!”沈惊鹊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娘娘,这么晚了,您还没吃饭呢!” 沈则欢将思绪拨回,低低“唔”了一声。 “要是没胃口,用点旁的,微臣让御膳房下把面怎么样?” “嗯,配中午吃剩的鸭子汤就好。留下鸭肠鸭心,其他的跟出去罢。” “是,微臣这就去。” 那边,荣国公府内。 沈则锡眼见着面前疯狂扫荡饭桌的黑衣男子,几度张口又好像被这人毒哑了,等到他吃完才说出话:“你……” “呢?” “你、你、你、你……”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最后化作一句:“假死脱身然后吃不起饭?” “朕只是刚从边关过来,朕千里奔袭,马都跑死了三只,我!”此人深吸一口气,然后决定抬手拔剑,先跟沈则锡打一架。 沈则锡也提起剑,瞬息间就与他缠斗在一起,下意识骂骂咧咧:“唉唉唉唉唉!你这样,就不怕我告诉我姐,然后……”他愣住了,但还凭借着多年习武的本能进攻。 两人从室内打到室外,从地面打到房顶,打得不知天地为何物。打到天光泛起鱼肚白,那男子弃剑而逃,徒留沈则锡气喘吁吁地盯着他逃离的方向。 “进步了啊!”他冷笑道,一把抓起他丢下的剑,转身又抓起进宫的令牌,牵了匹马就风风火火的冲了出去。 那黑衣男子其实也没走远,就立在不远处一家酒楼的屋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慌慌忙忙的往皇宫的方向策马急行,亦是冷笑连连:“进步了啊!” 他回到自己客居的厢房,就有小厮来禀报:“陛下。” “嗯?” “房丞相找过来了。” “哦?” “已经有官兵来搜查了。” “他倒是嚣张,文官之首拿了什么东西号令军队?还不是仗着他和娇娇幼时两家结了娃娃亲,有些情分在……朕要不是眼见着自己时日无多,怎么会留他!!!” 小厮对他的情绪习以为常,但还是忍不住提醒:“本来,太后娘娘笈笄那年,已经准备好嫁给房丞相了。只是……” “滚呐!”他夺门而出,在极度疲惫之下,认命般跑了。 第9章 边关告急 大寒,无风也寒。 天刚蒙蒙亮,京城西边一处不偏不倚的宅子传来一阵短促的惊叫,随即又是一声更长更凄厉的尖叫。 凤仪宫内,沈则欢裹着狐裘,恹恹地窝在广榻上,漫不经心地摆弄着刚刚沈惊鹊去梅园折来的梅枝。 沈惊鹊刚刚还端着个算盘,噼里啪啦拨得震天响,见状不由调侃道:“娘娘这是……相思成疾了?” “一边去!”沈则欢无语地瞥了她一眼。 “哎呀!娘娘!”沈惊鹊撂下手里的算盘,蹲到她身边:“娘娘,昨个鸣蝉她娘入京了。微臣将她请到城西一处宅子安置下来了。那宅子不偏不倚的,还带一处有御花园那边荷花池大的两天,也不怕她老人家突然来京无聊。” “哦?那老妇人从哪来的?来京不容易吧?” “嗯,那老妇人生活的村子离京城有八千里呢!在闽州境内。鸣蝉她忙着跟宋大将军会边关,派人护送她娘上京,让我照拂照拂。” “那……” 沈则欢知道她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刚想再搭她的话,就被门外夏肖故意放大的脚步声打断。 半晌,夏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太后娘娘,老奴有急事禀报——” 沈惊鹊仰头与她对视,目光相接一瞬,便转头起身站在门后,轻声问道:“夏公公,出什么事了?” “方才宫门口有一位疯疯癫癫的老妇人,拿着块带血的玉牌求见太后娘娘,要救她女儿。” “?!”沈惊鹊游移着回头,再次目光相接中,具在彼此的眼睛里望见了不可思议。 “娘娘容禀,那块玉牌老奴看过了,应该是早年间太后娘娘亲手雕的龙凤呈祥。老奴觉得事情不简单,就先做主先把那老妇人请进宫来。请太后娘娘示下。” “快请进来——!”沈则欢朗声回道。 “是,老奴这就去。” “我的闺女啊——我的好闺女——”李等女刚进凤仪宫便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语无伦次。 “哎呀,老人家!”两人都吓了一跳,沈惊鹊忙不迭上前,将她扶起来。 李等女瘫坐在木椅上,涕泗横流:“我的闺女啊……今早突然……出气多……进气少……” “啊?老人家您缓一下再说,鸣蝉怎么了?” “她……她……”李等女懊悔无及,忍不住拍打自己的大腿:“今天天还没亮,打更的就来敲门。我还以为,是打更的来收孝敬,想也没想就开门了。哪曾想?……” 她说到这,“咚”的一声跪在地上,苍老的膝盖骨砸在地上,也砸在两人心里:“求太后娘娘救一救我那苦命的闺女啊——!” 沈则欢内心“咯噔”一下,与沈惊鹊再次对视。沈惊鹊得了她的眼神示意,拉起李等女就往外跑:“哎呀,老人家,您带路,我把太医院都拉了去,阎王爷来的咱都不怕!” “哎——哎!”李等女大脑空白一瞬,随即更快镇定下来,一瘸一拐跑得比沈惊鹊还快。 殿内独留沈则欢一人,寂静得落针可闻。 “娘娘。”夏肖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奴才冒失,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沈则欢不耐烦的瞥了她一眼,一摆手:“请什么请?上一边去。” “娘娘~”夏肖柔若无骨的缓缓跪下,故作委屈低下头:“娘娘~奴才年老色衰,娘娘不喜欢也是应该的!” 沈则欢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不轻不重的拍在他妖冶的脸:“你明知道哀家舍不得的。” “娘娘~”声音百转千回,好像又把她拉回那个平常又令人窒息的午后。 正值桃李年华的沈则欢跪在冰冷的承乾殿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会日出东方,一会日落西山,她却一直跪在这里,脊背挺得笔直。 她身下流血了,很多很多。血迹蜿蜒着漫在地上,漫入寒凉的雪地里。 所有人都低着头,只有夏肖笑着上前:“皇后娘娘,奴才奉命送您回宫。” 她张口了,但又好像没张口,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 “国师说了,清心观业火今日一早天光大亮时是吉时,要烧三天三夜才好,娘娘为了何必置喙皇上与国师的决断呢?” “清心观没有干触犯法律的事,更没有伤天害理!为什么要烧?就算要烧,为什么不疏散还在清心观里的人?为什么……”她脱口而出,却又戛然而止,捂着嘴疯狂咳嗽。 “哎呀,娘娘,疏散人群,恐误了吉时啊!” “吉时!?吉时有人命重要吗?他草菅人命……咳……咳咳……” 她直挺挺的倒下,夏肖连忙招呼人扶起她,才发现她咳出了血,整个人像是浸在血里。 另一边,庄门下。 庄门是整座宫城的正门,面向正南,雕梁画栋,庄严肃穆。 天快亮了,文武百官无数轿辇排在宫墙根下,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打着哈欠交谈,等庄门开门。 一阵不紧不慢的车辙声由远及近,在场的不约而同的转向同一个方向。户部右侍郎上前,隔着轿帘行了一礼:“丞相大人。” “严侍郎?昨天晚上睡得还好吗?”房光磊温和的声音不轻不重地从车架内传来,又不轻不重地砸在雪地里:“这大冷天的,怎么都在?” “丞相大人,这京城是要变天了啊。”严侍郎意味不明的挑衅道。 “是嘛?”房光磊轻声反问道。 “昨夜忽然间下了一整夜的暴雪,好像是要把这一整年的雪下完似的……” 还没等严侍郎再说什么,庄门大开。 众人回头,只见沈惊鹊骑着御马在前面开路,凤仪宫车架跟在后面使出。宫门幽幽,沈惊鹊带着黑暗从宫城内倾泻而出,众人神色各异地躬身行礼,却一个人都没出声。 丞相府的马车夫回头向帘内说了什么,房光磊连忙掀帘下车,向沈惊鹊微微颔首。 沈惊鹊同样颔首,环顾四周,高声喊道:“太后娘娘懿旨,太医院仅留三位太医,其余在职太医请随我一趟。” “敢问沈尚书,可是凤仪宫出了什么事?” 沈惊鹊侧头,居高临下地回了一句:“太后懿旨,无可奉告。” 房光磊再次颔首,让车夫让路。 她拉紧缰绳再次策马,急行开路。后面的车架也跟着越跑越快,马蹄声渐行渐远,房光磊目送着一行人跑向初升的太阳,目光沉沉。良久,他收回目光,再回头,众人都愣在原地。 半晌,子夏高扬的声音猝不及防的传来,众人才恍若回神:“奉帝诏,迎众文武入朝——” 众人转头,不约而同的回头,掏出笏板就排好队,井然有序的踏入幽幽宫墙。 第10章 边关告急 京郊城西,一队人浩浩荡荡的把那处一进院的宅子围得水泄不通。李等女带着太医们从进正院里,沈惊鹊大手一挥让带来的御林军把这处宅子围成铁通。 安排好御林军,沈惊鹊点了几个医女,丢下一句“月经不调,顺便看看”就拉着人跑到厨房。一关上门敏锐的几个医女顿时就感觉到不对劲,为首的义张拎着药箱,见她犹豫,率先开口:“沈尚书放心,微臣等必定绝口不提。” 沈惊鹊打量了她一眼,转身翻开了地窖,率先跳了下去。 地窖不大,四方点了灯,摆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其余的空间勉勉强强够她们几个活动。她们刚落脚,就看见了床上趴着奄奄一息的人,立刻冲了上去查看。 沈惊鹊没打扰她们,爬回地面,在厨房随便找了张凳子望风。耳听八方,顺便想起一桩旧事。 ——五岁之前,她有家的。 她的妈妈是远近闻名的医家,闻名到当时雄踞一方的禹王也曾请她去禹王府为女眷问诊开药。 五岁的沈惊鹊记不住母亲渊博的药方,认不出母亲院子里晾晒的药草,只记得母亲时常跟她提起,她叫“义陈”。 她说“义”这个字宏大而虚无缥缈,公平正义,义正言辞,忘恩负义……她的义,是身为医家,悬壶济世的义不容辞,救死扶伤的义无反顾,也是义妁的义。 后来她长大识字,翻开史书,透过破破烂烂的纸页,窥探到了这个陈年的秘密—— 汉武帝时期,有一位女扁鹊。 这位女扁鹊自幼便对药草药理颇感兴趣,在十几岁时便可以辨认诸多药草,并根据其药性为邻里乡亲医治外伤小病。每逢村中有郎中走访经过,都大胆向前虚心求教。 长此以往,她学习了不少,还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尤擅针灸。一日,一位骨瘦如柴却腹大如球之人寻得她的问诊,她见状立刻为其诊治,后来那人的肚子竟奇迹般干瘪下来,且渐渐恢复正常。 很快,女扁鹊妙手回春的故事传遍各地,吸引了无数病人登门问诊。当时的王太后年老多病,听此消息,请她入宫诊治。王太后经她的治疗后很快痊愈,身体状况较过往还要更佳,而她为太后治疗的药物只是些山间的草木藤叶。 经此一事,汉武帝对这位女扁鹊赞赏不绝。后来,汉武帝诏她入宫,封为女侍医,还让她做了皇太后王氏的特别侍医。 可她不是什么女扁鹊,她有自己的名字。她叫“义妁”。后来的女医家为医时,在自己原本的姓氏前加上这个“义”,是她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沈尚书。” 义张自地窖里轻声换她,她才从往日旧事的走马观花中回过神来:“怎么了?” “宋大将军身上大大小小初步查看统共九十九道,捡回了一条命,最严重的那一刀差点伤到肺部,还好是偏了。但肋骨断了两根,左手手腕处骨头断裂,已经开过刀,往后一年大概都得在床上趴着了。”义张心下忐忑,如实禀报道。 她们一行六个人,都惊疑不定在地窖里彼此对视。 良久,沈惊鹊沉默后才开口:“都上来吧。” 她们陆陆续续爬了上来,义张站定后,递给她三张方子,继续禀报道:“微臣等为宋大将军开了三张方子,需要去太医院抓药。” 沈惊鹊结果方子她虽然不知道这些方子是干什么的,但是她略识些草药,基本可以断定没毒。翻看过后,她冷不丁问道:“你们认得将军?” 她们互相眼神交流,最后义张回道:“微臣等几个入太医院前是要认真翻看并记下宫里头各位重要人物的画像的。” 沈惊鹊知道她们的战战兢兢,毕竟她也是腥风血雨里来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顾命大臣身受重伤却一声不吭的瞒了下来,自然背后的关系千丝万缕。她们就算心有救死扶伤之责,但也有人想要杀人灭口,怕平白丢了自己的性命。 她耸了耸肩,撂下药方:“你们这几天留在这里照看,只需要保证将军的身体情况。一会我带那些老匹夫离开,会留一百御林军在这里,再派几个宫女过来负责照料两个伤员的饮食起居,你们可以跟他们交流。对外就称你们就在这里照看鸣蝉,两个人的要都可以光明正大的派御林军去太医院抓。” “是。”义张应道。 “等他们两个的情况稳定下来,我会再来将他们转移到行宫去,到时候再说。” “微臣等明白。” 待到日落西山,沈惊鹊留了一百御林军就带人回了宫,顾命大臣宋靖疆身边的属下身受重伤,以及宋靖疆本人莫明失踪的消息早就飞出了京城。 凤仪宫内,沈则欢拨弄着琴弦,明显心不在焉的琴音传到隔壁的承乾殿,听得正在练字的萧晚安越来越心烦意乱,最后想干脆掀翻桌案,奈何力气太小,只得撕碎纸张,仍由破碎的纸张散落在地上。 旁边的子夏为难上前,小声提议:“皇上,用些晚膳吧?奴才看您中午都没吃多少呢。” “凤仪宫那边传膳了吗?”萧晚安冷脸问道。 “凤仪宫那边有小厨房呢,不常传御膳房的菜。”子夏回道。 “也是,今天早上那个老妇人怎么回事?” “皇上说的是哪个?” “上朝那会文武窃窃私语的那个。” “奴才早上听人说,那老妇人是鸣蝉姑娘的娘。” “鸣蝉姑母不是孤女吗?” “是,奴才记得,鸣蝉姑娘亲口说过她是宋大将军母亲从弃婴塔里捡回去的。想来,那老妇人应该真是鸣蝉姑娘的亲生母亲。” 子夏观察着他的脸色,没再说话。萧晚安提着笔空悬,陷入沉思。 依他手上现有的消息,要是他人有心算计,他也想不出来是谁。毕竟就算他是皇帝,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从也来没有闹到他这个六岁稚童面前,犯不着。 要是那老妇人自己有心算计,贪图富贵……那也不可能。毕竟刚刚要不是子夏提醒,他也快忘记了鸣蝉的身世。 琴音不断充斥着他的耳膜,一声比一声忐忑,一声比一声落寞——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许久,他才落笔,覆盖在方才滴在纸张上的墨点,一边写一边自语:“阿母亲教学步虚,三元长遣下蓬壶。云韶韵俗停瑶瑟,鸾鹤飞低拂宝炉。” 子夏低头见他力透纸背的字,再次提议:“皇上,用些膳吧。” 半晌,子夏都快要退下了,他才撂下笔开口:“随便端碗面吧。” “是。”子夏退下去端面了。 萧晚安盯着自己的字,端起砚台,面无表情的把剩下的墨水缓缓倒在纸上。墨水滴落,整张纸大半都被墨色入侵,独留诗开头的“母”字,好像都墨色不敢侵染她。 又是良久,窗外来自凤仪宫的琴声停了,他才惊觉,月亮早已挂上了枝头。 第11章 风雨欲来 立春晴,雨水均。 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陟负冰,万物复苏。 按照旧例中宫皇后需带领宗亲命妇上宁山候花神,主要就是带领着她们制春旗、摘春花、炸春卷、摊春饼、摆春盘。 其间允许其他人同行,所以宁山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宁山顶上露天摆着桌案,沈则欢坐在御辇内,生无可恋的看着还没亮的天和急急忙忙布置的太监宫女,最后索性靠着沈惊鹊,试图就这么进入梦乡。 沈惊鹊跟她坐在一起,无奈道:“娘娘,清醒点!” “哀家都是太后了,还要干皇后的活!哀家……”沈则欢望着初悬的太阳正好亲吻着在场每一朵花,开得正艳的,还是个花骨朵的,快要零落成泥碾作尘的……都享受着这份温柔。 “哎呀,娘娘,做做样子罢了。前些日子鸣蝉醒了,咱们一会偷偷去看看。”沈惊鹊扶正她,转移话题。 “确定过了吗?” “微臣已经跟鸣蝉确定过了,就是他。” “好啊,看来是要提前了。”沈则欢缓缓坐正,沈惊鹊伸手将她扶起,随着一声夏肖的“请太后娘娘下轿”和初悬的太阳将她请上刚刚安置好的凤椅上。 “说来也是怪,自从那天宫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位老妇人,雪就再也没下过。” “是啊,还有当时的宫人说,是那老妇人一跪,漫天大雪才骤然停了。” “老妇人悲心,苍天都看不过眼。” “哎,那老妇人是什么人啊?” “听我夫君说,是明尚书的母亲。” 鸣蝉,就是她们口中的“明尚书”。鸣蝉无父无母无姓,武隆台花名册上写得是“明婵”,故而都喊她“明尚书”。 众人疑惑,有人想直接问上沈则欢。但沈则欢只是坐在上首,心不在焉的摆弄着制春旗用的迎春花,听着她们闲谈也没插话,面无表情的看着漫山遍野的迎春花。 坐在身边几位公主郡主开口旁敲侧击。 “太后娘娘,陛下到了年纪,可要择一侍读与陛下一起共同学习?”一位郡主问道。 沈则欢似是如梦初醒般,摆摆手回道:“皇帝已有文武二师,倒也不太需要侍读陪伴。” “这从小到大的情分非他人可比,陛下稳坐龙椅,该培养几个绝对可信之人才好。”另一位公主开口道。 沈则欢瞥了她一眼,那位公主见她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皇帝万寿,可要大办?” “今年万寿,是该好好大办一场了。”沈则欢敷衍道。 那位公主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带着自己的宫女跪在沈则欢面前:“如今正是欣欣向荣之际,妾身想求太后娘娘的恩典。” 沈则欢一诧,连忙让惊鹊去扶起她:“都是一家人,有话直说便是了。” “妾身早年丧夫,前不久有失去了唯一一个女儿,实在没心思与众人一起共度制这春旗。可一想到妾身的女儿幼时见过娘娘墨宝,最是仰慕您的一手好字……”说到这里,公主已是泣不成声。 沈则欢大手一挥,让沈惊鹊奉来笔墨,亲自为那只见过几面的公主之女写下—— 蓬莱归仙 母女同悲 音容已杳 迎春留香 公主努力拭泪,却越流越多,越流越多……太后面前,这算失仪,可在座的都没有说什么,同样悲悯的沉默着。 日上中天,那位公主的事告一段落,众人继续自己的活计。摆弄着刚摘下来的迎春花,把花枝固定在玉盘边缘,又夹起刚炸好的春卷摆盘。主打的就是一个莫明奇妙且花里胡哨。 封燕然急匆匆赶来,俯首帖在沈则欢耳边:“太后娘娘,皇帝今日习武,不慎摔了一跤,微臣特来告罪。” 沈则欢撂下筷子,轻声回复:“小孩子难免磕磕碰碰,习武更是难免受伤,也罢,移步说话。” “出什么事了?”沈惊鹊一边扶着她回到御辇上,一边替她询问。显然,不会有人特意从皇宫跑十里路来宁山只是因为一个孩子摔了一跤。 封燕然本想如实告知,话到嘴边却成了:“娘娘可是身子不适?” “特殊时期,难免。”沈则欢摆了摆手:“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封燕然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刚才有士兵想来报信,说是庆西、庆南两营打起来了。” “嗯?”沈则欢面上写着轻蔑,满眼意料之中:“庸俗之辈,无用之徒,迟早闹起来。” “出人命了!”封燕然接着道。 “什么?!” 大理寺,告冤堂。 大理寺卿一拍惊堂木,朗声道:“大胆乔老三,你可知罪?” “草民所言句句属实,并无罪过!”乔老三跪在堂上满脸为难,内心惊疑不定。 “你登台敲鼓,状告庆西营庞校尉连同庆南营苏校尉集结军队于正阳门下意图谋反,可有证据?” “草民女儿女婿死不瞑目就是证据!”乔老三高声道。 “荒唐!”大理寺卿又怕惊堂木,高声道:“庆四营校尉皆为先皇太宗爷钦点,你是想质疑先皇太宗爷的决定吗?” “草民不敢!草民……” 乔老三还想继续说什么,大理寺卿大手一挥:“来人,此刁民污蔑朝廷命官,痛打五十大板再压入大理寺狱,无本官开口任何人不得探视!” 乔老三彻底愣在当场,不停摇头,喃喃着自己无辜,挣扎着被人压倒。立马有人举起大板,重重的落在他的背上。 一下……两下……三下…… 知道门外马蹄声骤停,战马嘶鸣响彻天际,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理寺好大的官威,不分青红皂白就敢对无辜百姓下此死手。”沈惊鹊执剑破门而入,带人包围了大理寺。 御林军统领乔度怀也冲了出来,就扶起乔老三。见乔老三背部血肉模糊,气急道:“大理寺如此办案,就不怕百姓指指点点?” 大理寺卿在看到沈惊鹊的那一刻就愣住了,随即沉浮官场堆积起的直觉让他挺直腰板,虽然他不敢拿沈惊鹊怎么样,但他会直面沈惊鹊阴阳怪气:“沈尚书官威才大呢!” “大理寺卿对草菅人命之事闭口不提,想是这身官袍跟乌纱帽都不想要了。”乔度怀扭头瞪着他,眼睛都气红了。 大理寺卿要回头怼回去,沈惊鹊就丢了块玉牌坐到告冤堂正座:“太后娘娘懿旨,兹事体大,已派兵围了庞苏二府。事情上达天听,由承乾宫领凤阁鸾台主理。” 大理寺卿听此,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三年前太后临朝,慢慢改革制度。文臣齐聚的尚书台改名文昌台,武将齐齐编名武隆台。后来文昌台下设凤阁,武隆台下设鸾台,供凤仪宫随时传召。承乾宫是帝王寝宫,但在天子近臣会加上一句承乾宫某某官。 所以,沈惊鹊刚刚那句“承乾宫领凤阁鸾台主理”相当于沈则欢跟萧晚安都知道了这事,并且他以及他的九族都要遭殃了。 第12章 风雨欲来 未申之际,承乾宫众人齐聚。 沈则欢身着太后朝服,坐在身着帝王朝服的萧晚安旁边。乔老三和两位前校尉跪在正中间,四周井然有序地站着百官,文官身上绣着飞禽,武将身上绣着走兽。 放眼望去,雕梁画栋,磨砖对缝,威严庄重,是这天下最出色的匠人用最精确的手艺打造的。 沈则欢一抬手,夏肖为乔老三搬了把椅子:“太后娘娘请您坐下,有什么冤屈尽管说出来,皇上和娘娘会为你做主的。” 在场的就连百官之首房光磊都是站着的,乔老三想推脱,但不敢多话,几次眼神示意都败下阵来,佝偻着背在许多道警告的目光中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 萧晚安乖乖的坐着,也没说话,毕竟他也没见过这场面。小手一挥,之前略学过的审问之法,开口询问:“长昌村乔老三状告庆西营前校尉庞摄、庆南营校尉前苏弋集结军队,意图谋反,是否属实?” 乔老三还没张口,两位校尉抢先一步大声反驳求饶试图辩解,声音在殿堂内回荡。沈则欢一个眼神扫过在场众人,声音戛然而止,两个人板板正正地跪着不在多话。 房光磊低眉站在文官之首,五步之遥的对面与他并列的是一把野性而不失威严的鹿角椅。沈惊鹊手执笏板,穿着文昌台凤阁尚书朝服站在房光磊身后。她的对面也是一把鹿角椅,还铺着一张雪白的白虎皮,同样的野性,比起前者跟添沉稳。 萧晚安低头与身边候着的子夏耳语几句,随后子夏高声唱喏:“请大理寺卿苏覆,刑部尚书高源轻,御史中丞沈惊鹊上前同审。” 苏覆,苏弋祖叔,两人是利益共同。高源轻,寒门出身,房光磊暗中提拔上来的,明面上是孤臣一个。原本御史台设两位御史中丞,但两位御史中丞一个前段时间外放,一个不知道为什么告假了。 三人上前,面无表情的背对龙椅,在临时摆的桌案前落座,翻看着面前的资料。苏覆坐在正中间,眼神不经意间瞪了苏弋一眼,装模作样地开口:“长昌村乔老三,系庆西营送菜老农。今天早上因为身体原因,让其女乔小娟送菜,却目睹了庆西营前校尉庞摄和庆南营前校尉苏弋密谋而被杀。乔老三特去登台敲鼓,反被前大理寺卿污蔑……” 乔度怀承乾宫立在门口,心急如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虽然沈惊鹊拿了御史中丞这个职位,但是她一天都没上过职,御史台不会有她的人。而且,庞摄他亲爹是御史大夫。这个阵容,地上跪着的两个衣衫整齐的前校尉有恃无恐。 日头渐沉,乔度怀转身,心思百转千回,停在一处假山之后。 “……妾姚暮年,自问此生问心无愧,只一事缠绕心头,寝食难安。昔年高祖受困于乔家村边,心急如焚,水漫乔家村以求破局……自私自利,枉顾生灵,暴虐成性,荒淫无度……妾姚当年无力阻止,今以太后之名敬告天地。” 往事流转,还在军营底层摸爬滚打的乔度怀突然接到这道罪己诏,沉默着反问:“太后替先高祖下来罪己诏,死去的人会回来吗?” 前来宣旨的夏肖挂着一如既往的笑,亲手递给他一封信函:“太后娘娘已经派人去立衣冠冢了,这是娘娘昨晚醒来亲手写给你的。那信里是皇家商号的存根,昔年户部登记乔家村男女三百七十二口人,一人一百两黄金,都记在您名下了。娘娘也知道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事实,恨也罢,不恨也罢,娘娘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哎……”他身后的宋靖疆,他当时的上峰拍了拍他的肩。 往事浮现,过去早已模糊不清,恍如隔世。 “爹——娘——”尚是垂髫之年的乔度怀绝望的跪在屋顶,亲眼见证无情的洪水淹没了四周的山林,恶狠狠的吞下了他的邻居、他的爹娘、他刚满月的弟弟。 那年禹王势力和自立为王的萧高祖,一个是旧时皇亲,一个屠狗出生,打得有来有回,不可开交。乔家村在两方势力的一个关键地点,是运粮重地。 村长在两方势力下左右逢源庇佑着无辜的村民,但年事已高,心力交瘁,无意间得罪了萧高祖新纳的妃子。萧高祖不顾元敬太皇太后的阻拦,冲冠一怒水漫乔家村。 昔日其乐融融的村落只剩下年幼乔度怀,和他五服之内的叔叔,也就是乔老三。他们成了有家不可归的流民,相依为命了两个月,又在一次抓壮丁中分离……他至今都还记得洪水来临前的乔家村,尽管当时天下大乱,但在乔村长的治理下,依旧伶俐和睦,一派欣欣向荣。毫无征兆的洪水,惊天动地的哭嚎……乔家村上至村长,下至刚出生的婴孩,仅剩两人生还,和一片断壁残垣。 年幼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绝望的求天求地求祖宗:“不要丢下我——为什么要丢下我——” “乔哥?你怎么啦?这个时候想嫂子啦?” 直到更他关系不错的副统领过来调侃,他才从思绪中抽离,摇了摇头:“想到我爹娘了。” 副统领一愣,没想到乔度怀如此坦荡。御林军上下都知道,这个宋大将军一手带出来的御林军统领乃昔日乔家村人氏。而元敬太皇太后临终前跟着遗诏下的罪己诏,是替已故多年的萧高祖承认当年水满乔家村的罪行。 乔度怀摆了摆手,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怎么了?” “庞苏两家完了,还有那个无故告假的御史中丞。夏公公来请,叫我们带人抄家呢。” “啊?”乔度怀惊了。 “啊什么?房丞相刚才甩出庞苏两家还有拐卖妇女儿童,卖官鬻爵,搜刮民财,私自买卖良田……的罪证。反正就是罪孽深重,哥几个听得都气得半死,都没发现乔哥跑这来了。” “真的?那走!快!” “哎,急什么?走这么快。” 月上枝头,萧晚安窝在床上,闷闷不乐的摆弄着手中沈则欢刚刚递过来的春旗。 沈则欢戳了戳萧晚安撅着的屁屁,憋着笑:“小不点~干嘛呢?” “嗯~就是~想怎么样才能当一个好皇帝。” “怎么啦?” “那户部登记册子上说那乔小娟本是个河边捡来的孤女,乔老三本来是有一个儿子的。可那人十七八岁就枉死,乔老三告冤还丢了本条命……” 沈则欢转手揪他的呆毛,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啦?” 萧晚安小不点转身与她对视:“朝臣们总说,如今是百年战乱后的盛世,可盛世为什么会有人枉死?盛世为什么会有人会遗弃孩子?盛世为什么会有人要告冤却无门?盛世为什么……” “打住!”沈则欢无情的捏住萧晚安嘟嘟哝哝的小嘴巴,低头与他额头相抵:“现在,小家伙要睡觉啦!” “哦~”小家伙委屈巴巴但照做。 第13章 风雨欲来 另一边,丞相府,书房。 房光磊靠着椅背,木然的对着月光,望着手中的卷轴。“吱呀”开门声传来,他还以为是那个不懂事的送饭小厮,头也不回的想赶人。 军靴踏在木地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他才惊觉回头。沈则锡一身黑色出现在他面前,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外头都在传,老妇人宫门一跪惊天地,那老头有冤难报泣鬼神,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人心不古。房丞相好手段。” “雕虫小技,何必挂齿?毕竟为官做宰总逃不开算计,一天天的算计这个,算计那个……身处高位总难善终。”房光磊耸了耸肩,故作镇定撂下卷轴,上面赫然是沈则欢及笄时的样子。 “我又不入仕途,你不必说这些……”沈则锡说着,目光落在卷轴上,心下了然。 凝夜紫缂丝盘金绣海水江崖蟠金九龙袍,藤萝紫打籽绣云彩福寿比甲,紫茄间优昙瑞凤尾裙,九龙九凤赤金点翠龙冠,芥拾紫珠绣缠枝牡丹点翠凤头履,赤金錾花镂空雕龙护甲……通身深紫,她穿得却不显老气,反而面上慈悲为怀的笑容显得她有一种语言文字难以形容的美。 沈则欢的一颦一笑他记得清楚,及笄那天,她绝对没有笑过,更没有这么画上这么悲天悯人。 “倒是多嘴了……”房光磊小心卷好卷轴,那年两人间的剑拔弩张重现…… “哟,小舅子,在这等姐夫呢?” 那年天下初定,前朝勋贵们贬的贬,死的死,风声鹤唳之下,沈氏祠堂的灯不眠不休的亮了三天三夜。荣国公府作为前朝勋贵世家,既舍不下这荣华富贵的空架子。最后决定先把家族琴棋书画最出色的沈则欢嫁给家道中落的寒门学子房光磊,以求新帝不怀疑他们结党营私,好歹保下着门楣。 房家原本也算个勋贵,可惜乱时站错了队,押错了宝,擎天之柱轰然倒塌只在一瞬。房光磊他爹不算本支,幼时便没了父母,抄家灭族时他假死脱身都没人发现,就这么逃过一劫,更名换姓后侥幸活了下来。后来乱局初定,房光磊自己恢复了本姓,认回了本家。 沈家跟房家甚至是五辈以上祖宗定下的婚约,当时阴差阳错下没能应约,后来也没人当回事。还是当时沈家没人能抗事,想着保命才把沈则欢推出去换一个暂时安心。 沈则锡被这决定气红了眼,站在大门口堵他,还没开口就听他阴阳怪气的挑衅,猛得上前给他一拳,抢过他怀里的婚书砸在地上,恶狠狠地吼道:“你个贪图富贵,不知廉耻,妄想攀上高枝,没本事的货色,无钱无财无功名,怎么敢来求娶我姐姐!!!” 还穿着粗布麻衣的房光磊挑了挑眉,不紧不慢地捡起掉在地上的婚书,不紧不慢地拂去尘土:“我没本事去你姐姐,你有本事阻止吗?” “你!”沈则锡喘着粗气冲上去还想打,刚扬起手就被房光磊接住,他心平气和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让他沉默。 “房某不才,连中三元。家室干净,不像你这偌大个府邸只有大门口的石狮子干净。且无妾室通房,只倾慕沈大小姐。”语罢,他愣了几息,挣扎着抽回自己手。 他们都很清楚,自己入仕还要花时间沉浮经营,入军营也要花时间挣军功,不管从文从武都要一步一步往上爬,他还不应定会,而且独立危楼之上的沈家没人能等得了。 乱局初定,朝堂人才稀缺。连中三元的状元之才,最低最低也是一个三品官。家室干净且无妾室通房,至少那时的沈则欢日后能安稳度日。 就算是他自己有状元之才,弟弟怎么能娶姐姐呢? 往事流转,思绪被拉回现在,往日之事历历在目。 房光磊挑眉一笑,收拾好卷轴:“怎么?你还要打?” “我不想,更不会做让姐姐为难的事。” “你又不是没做过。” “那时眼见着姐姐要嫁个无钱无财无功名的布衣,我都想到我的后事了。现在看来,我宁愿当时娶姐姐的是你。”沈则锡摇头,坐到一旁的客椅上,唉声叹气。 “我现在有钱有财有功名了,还是没娶到沈大小姐。”房光磊也坐下,仰头靠着椅背,盯着天花板上层层叠叠的藻井,斟酌着才道:“话说,你为什么这么爱慕她?没了她你会死?” 沈则锡同样靠着椅背,闻言大声反驳:什么叫‘没了她我会死’?”虽然这是事实。 “你刚刚说的啊!”房光磊扭头,但脑袋没有移开椅背。 沈则锡沉默了。这个时候,他们倒想是亲兄弟。 “深宅大院里挣扎的情谊非同小可,可你们是姐弟啊!”房光磊不解道。 “名义上的姐弟!”沈则锡突然死死盯着他的桌案,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阴狠。 “什么意思?”房光磊故作惊讶的明知故问,以前还能糊弄一句“小姑娘还没长开”,但现在的沈则欢就不一样了。 “那年战乱,我那个只信神佛的娘,非说要去清心观里头才会生出男婴来。她发动时还自己忍着疼爬山,直接把腹中胎儿闷死在了肚子里。当时各种关于‘谈下死胎’的荒诞传言满天飞,她纵使不信也没法,也没管什么男女,直接换了当时也在清心观生产的孩子,也就是现在的姐姐。” “那生产的妇人呢?是谁?”房光磊追问道,抬手为他斟了一碗茶。 沈则锡盯了他半晌,才道:“告诉你也无妨,那妇人其实就是界空道人。” “?!”房光磊惊了。 “你确定?”他问道,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沈则锡扭头与他对视,恶狠狠地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你怎么确定的?”房光磊又问道,眉头逐渐紧锁。 …… “娘亲,为什么我不可以在别人面前喊您娘亲?为什么我要喊荣国公府的那个二夫人娘亲?为什么我不可以跟你生活在一起?” 小小的沈则欢趴在一位约莫而立时的界空道人怀里,闷闷不乐的嘟嘟囔囔:“荣国公府不好,欢儿不想回去,只想要娘亲。” 界空道人正温柔的拆散她的发髻,从新为她编发。闻言不由得轻愣,随后勉强自己展颜,挂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神说我们母女缘浅,此生只能已师徒相称。” “什么大罗神仙?净干些拆散母女之事。”沈则欢想爬起来换个姿势靠着她,但界空道人微微用力按着她,不想让她看到自己难看的神色。 小小的沈则锡静静的看着这一幕,直到小小的房光磊喊他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沉默着拉着房光磊跑了。 …… “……就是那次你拿你那几本破书来求我,要我带你去见我姐姐那次。” 语罢,房光磊静默半晌,恨铁不成钢道:“那些可是孤本!我爹留下的唯一的遗物。” 他知道,界空道人,是沈则欢带发修行时期的师姥。关于她的一生,他手上的消息也只有寥寥数语。 只知道她年轻时世道乱,跟了位老道学本事,后来就是清心观里那个像月光一样的界空道人,从来没有听说她生过孩子。 至于清心观,也许是继承了那个老道的房产,也许是自己本来就有,也许是自己攒钱,反正他要是找附近老人问起,老人们也只会说那清心观是观音菩萨显灵。 沈则锡猛地把茶碗砸在桌案上,外院中那棵榕树上栖息的雀鸟突然四散展翅,逃也似的飞走了。两人猛地回头,只见外院空无一人,安静得让人心慌。 第14章 雨水花朝 雨水,鸿雁归,朝花神。 “哎,出门呐?”明宅内,李等女见鸣蝉牵马,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上前帮她拿牵绳。几天内的大悲大喜,让她生出华发。 鸣蝉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嗯呐,出去走走。” “午饭能回来吃吗?”李等女仰头望着她等了大半辈子的女儿,眼底浮现淡淡的愁容。 鸣蝉俯视着她,犹豫着俯身与她拥抱:“不了,日落之前应该能回来。要是有急事会有人拿着玉牌回来,不用担心。” 李等女生疏的轻抚她的背,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外出小心,平安回来。” “走啦!”语罢,鸣蝉一夹马肚,随着胯下马儿的嘶鸣策马而去,李等女站在宅子门口目送着她渐行渐远,直到面前只剩下一个小黑点才罢休。 花朝节,少男少女于山林间探芳走马,身着新衣,耳边别花,游赏百花盛景。就连久居深宫的沈则欢都带着沈惊鹊来京郊游玩。 “长姐,恢复的差不多了,一会过来。”沈惊鹊打马而来,提着食盒,与她并肩而行。出门在外,她们总姐妹相称。 沈则欢歪头,微讶问道:“她能骑马了?” “能,本来伤的就不重,骑一会没问题。” “那过会去那边那个凉亭等她吧。” “得嘞!” 不久,鸣蝉打马跟来凉亭,翻身下马。沈惊鹊连忙上前伸手扶她:“感觉怎么样?怎么穿这么少就过来了?” “哎呀,没事~”鸣蝉摆了摆手,栓好马就拉着沈惊鹊往凉亭里走。 沈则欢坐在石桌边,端出食盒里的春盘:“呐,立春那天你没来,给你做了一个。” 鸣蝉打眼一看,玉盘上摆着炸春卷,周边缠绕着绒花做的假迎春花。她矫揉造作地坐了下来,翘着小拇指捻起炸春卷,左看看右看看,夹着嗓子道:“是别的姐妹都有,还是单给我一个?” 成功收获两对翻上天的白眼。 沈惊鹊倒了一大碗姜茶,端到她面前:“喝!” “啊?不嘛~”鸣蝉继续夹着嗓子,但这次是真撒娇。 “三妹妹呀~”沈惊鹊同样夹起嗓子,端起碗,也不怕烫,端到鸣蝉嘴边,半是威胁半温柔:“来~喝!” “呜~”鸣蝉接过碗,慢慢呷着。待到碗里只剩残渣,才撂下碗问道:“哎,将军怎么样了?” “已经秘密转移到如晔行宫了,那群女医也跟过去了。”沈惊鹊回道。 “那什么时候过去?” 沈则欢支着脑袋回道:“哎呀,这样好的天气,多待会。” “干嘛?”鸣蝉问道。 “蹴鞠?” “啊?”鸣蝉指了指自己。 “上马呗!” “就我们?”鸣蝉又指了指二人。 “那找谁去?” 沈则欢非常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低声道:“把他抬过来?” 三人相聚,几个字就明白了彼此的心思。毕竟相处数年,一人一抬屁股,其她二人就知道她要拉屎还是放屁。 最后她们还是没玩上,三人大手一挥找了家茶楼,要了间雅间,点了一壶茶跟一盘瓜子就开始“哎,我跟你们说……”“哎,那个谁谁谁……”“哎,那个什么……” 另一边,荣国公府。 房光磊轻轻叩门,没听到回应便推门而入。刚开门就看见沈则锡跷二郎腿,歪斜着靠在躺椅上,漫无目的的翻看着手中的书卷。 “干什么?”沈则锡懒洋洋地换条腿跷。 “拉你出去玩啊!”房光磊非常无情的把他拉了起来。 沈则锡非常生无可恋的站好,一副鬼迷日眼没睡醒的样子:“干嘛呀!” “今天花朝节啊,你不会不知道吧?!” 沈则锡惊讶的插着腰:“大哥!你很闲吗?!” “今日无事!”房光磊撂下平日里光风霁月的皮囊,拽起他就走:“走走走,我把你小外甥拐出来了,今天溜小孩!” “哎、哎、哎、哎——你干嘛呀!有事没事把小皇帝拐出来干嘛?不怕我姐生气呀?” 门外,小小一只萧晚安乖乖的背着小背包,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声:“舅舅!” “唉~”刚刚还鬼迷日眼没睡醒的沈则锡立马变脸,蹲下身把小不点抱了起来:“哦?那娘亲呢?” “母后跟惊鹊姨母去找鸣蝉姑母啦~”小不点乖巧回道。 沈则锡故作惊讶的“哦”了一声,把小不点举过脑袋,架在脖子上,发出灵魂五连文:“怎么出来啦?你娘亲知道嘛?你惊鹊姨母知道嘛?夏老头知道嘛?宫里头的人知道嘛?” “哎呀~母后同意啦!”小不点兴高采烈地坐在他脖子上。 “走走走,舅舅带你跑马去!” “嗷呜——”萧晚安高兴地手舞足蹈。 沈则锡有些遭不住,把他放了下来:“自己走路!” “啊?~舅舅~” 房光磊忍俊不禁的跟在后面,看着他们一大一小打打闹闹,三人一同去了京郊的马场。 茶楼,三人在店小二第好几次提醒下,结束了拍桌子的一上午。三人转场去酒楼,又要了间雅间,边吃边聊。 沈则欢吃罢,扭过身靠着窗户,心下感叹:“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还是她们。” 义陈去世后她无家可归,在乞丐堆里摸爬滚打了几个月,沈惊鹊被沈则欢收留。 昔日的荣国公府也是钟鸣鼎食之家,世代簪缨之族。乱时横生变故,荣国公府也难以幸免。沈则欢六岁那年就叹世间艰难,转头就上山入清心观带发修行。当时荣国公府里的老爷夫人,公子小姐都自顾不暇,就连三代家生子都一心想着跑路,就沈惊鹊跟上了山,直接跟着沈则欢姓了。 鸣蝉一生下来就被亲生父亲抛弃在弃婴塔,是从弃婴塔里爬出来的,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只知道自己是在宋靖疆身边长大的。 昔日宋府也不比荣国公府差,可落败的比荣国公府快不少,到头来就剩下宋靖疆一个外室之子,就居住在清心观附近。 沈则欢在清心观长大,顺便结识了宋靖疆。后来宋靖疆带着鸣蝉拜入界空道人门下,四个人就这么聚在一起分分合合到现在。 沈则欢转头问道:“吃完了没?” “一会打包回去吗?”鸣蝉撂下筷子,擦了擦手问道。 “打包呗,这八宝鸭做的不错。”沈惊鹊站起身,环视一圈:“这些剩下的就不要了吧?” “那猪蹄子还剩一半呢,那个留下没其他的不要了。”沈则欢也站起身,收拾东西:“八宝鸭得等半个时辰才好呢,把那个食盒留下让他们盛,咱们下去逛逛再回来拿。” 鸣蝉也站了起来,伸了个腰:“我得再打包一只回去给我娘。” “他老人家是不是该吃软烂些的?”沈则欢提议道。 “这八宝鸭我娘喜欢,前几天宫里头送过,她多吃了半碗饭呢。” 沈惊鹊给鸣蝉披上外袍,系的死死的,柔声道:“那要不要再打包些别的?那大虾挺好吃的。” 鸣蝉可怜兮兮的眼神撒娇,语气幸福:“打包小份的吧,我娘会煮饭的。” “走走,我刚刚看下面有一家闽州小吃,去看看。” 第15章 雨水花朝 “娘娘,出事了!” “?!”三人回眸,往日熟悉的声音从禁闭的房门外传来,在此刻只觉得如鬼魅的低语。 沈惊鹊上前,隔着门板回道:“做什么?吓到娘娘了。” “请娘娘恕罪,事况紧急,请娘娘开门。” 沈惊鹊回头,得到沈则欢的示意后,打开门把夏肖扯了进来又关上门,紧蹙着眉头:“出什么事了?” 夏肖身着常服,见到三人都在,微微拱手:“观星台七十二观星士跪在在宫门口,说天有异象,请太后娘娘即刻回宫。” “?” 沈则欢很快做出决断,转头与二人低语几句,带着沈惊鹊风风火火回宫了。 宫城内,朝堂上,众文武跪地叩首,振振有词列举沈则欢执政的弊端。晓策叛变至今都没有消息,天子脚下的军对意图谋反,顾命大臣无故失踪……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情占据着沈则欢的大脑,桩桩件件,不断反复。但最主要的还是今日观星台传出来的消息—— 紫微星暗 观星台,从前朝到现在都是一个神秘而权威的存在。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存在多久。观星台七十二观星士,具不知来历年岁。不参与任何一场政变,不参与任何一场战争,好像在权力中心遗世独立。 紫微星,因其靠近天球北极而得名。北斗七星围绕其旋转,被视为“天之枢纽”。又是三垣之首,被视为天帝的居所,象征至高无上的权力。 短短“紫微星暗”四个字,朝野哗然。他们说,这是上天的旨意,是沈则欢这个太后摄政引起了上天的不满,上天以此指示人间,希望沈则欢撤帘还政。 沈则欢稳坐帘后,心中冷笑。 且不说这天象怎么样,他们一个个沉浮朝堂精明得很,怎么会可能相信天象? 皇帝萧晚安煎熬的坐在龙椅上,象征性的反驳着文武大臣们,眼神飘忽的,不敢望向任何一个。沈则欢就坐在他身后,见他一举一动难免心酸。 她九死一生生下的,手把手拉扯大的萧晚安,年仅六岁的皇帝,内心早已抛弃了她这个母亲,选择了权利。 可那又怎样呢? 她自觉自己在朝堂上没有什么人会站在她这边,不管是出于利益,还是出于他们所谓的“伦理纲常”。她也不想知道今天这一出戏究竟是谁的手笔。 最后还是以她移居行宫收场,跟昔年元敬太皇太后一样。 晚间,沈则欢独自跪在太庙里,沈惊鹊和封燕然守在外面。不知道为什么,今夜月亮隐在云后,没有出来。 远处一道亮光朝这边而来,本来犯困的沈惊鹊被封燕然叫醒两人正犹豫要不要进去通知沈则欢,就见面前一个小小的身影。 “皇上!”两人内心惊讶,两忙行礼。 萧晚安独自一人提着灯,仰着小脸,无辜纯良的望着二人:“母后在里面吗?” 沈惊鹊亲眼见证了今日朝会上萧晚安的所作所为,但一想到日后沈则欢的谋划,还是挂起温柔的笑脸:“娘娘在里头呢,娘娘心里头想着先帝,一想到今夜就要离宫,便来先帝灵前问灵呢。” “问灵?”萧晚安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疑惑。 “娘娘想请先帝分灵,以免离宫后忧思更甚。” “母后一直想念着父皇嘛?” 这话问得好! 自从先皇萧霆故去,沈则欢虽然每每逢年过节都未有大操大办,与大将军宋靖疆的情感也是未曾避讳别人,与丞相房光磊也是绯闻频传……谁也没有看出来皇太后沈氏与先皇鹣鲽情深。 沈惊鹊无语凝噎,封燕然突然开口道:“陛下,臣明日起就不再教导您了。” “啊?为什么?”萧晚安非常惊讶,更有一丝不解。 “臣教导您,本就是因为与太后娘娘有缘。而今太后娘娘离宫别居,臣当然前往相伴。” 萧晚安沉默良久,最后没有见到沈则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太庙的。 沈则欢在他离开后就推门出来,没等二人开口就高声道:“天家富贵,我自然是不敢沾染半分。” 萧晚安小小的身形明显一顿,到底没敢回头。 与此同时,宫门外。 房光磊和沈则锡一边斗嘴,一边哆哆嗦嗦,一边等沈则欢。鸣蝉骑着高头大马,立在暗处,没忍住笑出声来。两人回头,三人心照不宣的移开视线。 御辇不紧不慢地行驶出宫门,封燕然骑着御马在前面开路,缓缓停在三人面前。 “二位大人何故在此?”封燕然问道。 房光磊微微颔首,领着沈则锡向御辇躬身行礼:“冬至那日,娘娘落了一方手帕在丞相府,微臣特来相送。” “哦?” “请二位过来吧。”沈惊鹊掀帘下车,颔首回礼。 封燕然没再是什么,御马让道。沈惊鹊跟在她身边,轻声解释道:“武师来京没多久,想来是不认识京中的大人公子。那位身穿藏蓝色衣袍的乃是太后娘娘的嫡亲等等,荣国公府的沈二公子。” “房丞相我倒认得,只是这沈二公子我也只是听说。那现在的荣国公是谁呀?大公子又是谁?”封燕然疑惑。 “现在没有荣国公,也没有大公子,是二公子自己要求他人喊他二公子的。严格来说也没有荣国公府,只是人人都习惯了这么称呼,咱们娘娘也没说什么,前朝‘敕造荣国公府’的牌匾也没收回,所以还是这么喊。” 封燕然听罢点了点头,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打发时间:“哦?那沈二公子可有功名在身?官职几品?” “没呢。”沈惊鹊含着笑摇了摇头:“二公子自小醉心山水,效仿宋朝林君复,梅妻鹤子,自在潇洒……但是他养鹤不怎么样养死了一对就放弃了。” “那他养梅呢?”封燕然顺势问道。 “还行吧,我许久没回去了,当年离开荣国公府时满园梅香,后来也没怎么关注荣国公府的消息。” 封燕然盯了她,转移话题道:“你知道江永神医,义陈吗?” “你说什么?!”沈惊鹊失声道。 封燕然有些意外她的反应,如实回答:“我小的时候跟着我娘亲南征北战,有幸请过义陈神医来军营照看军中受伤的将士。虽然过去的记忆模糊不清,但是我记得很清楚,义陈神医笑得很温柔,给我一种非常安心的感觉。” “……” 不远处的御辇内,三人隔着轿帘说了会话,沈则欢抱着块木头走出御辇,回望这座巍峨的宫城:“你确定?” “确定。”沈则锡点了点头:“他跟我交手了,还见了血。” “你打得过他?”沈则欢挑眉。 “他许是赶了几天的路,没吃饭,而且那天我见到他时就有伤。” “哦?”沈则欢偏头看向不远处,见不远处鸣蝉意料之中的骑着高头大马等候,又看向面前的房光磊和沈则锡:“该来的总会来的,别想那么多。” “可是,姐姐!”沈则锡想上前,被房光磊一把拽住。 房光磊微微颔首,沈则欢转身掀帘而入,封燕然跟着鸣蝉骑马随行左右。 “他怎么样了?”御辇渐行渐远,沈则锡低声凉凉问道。 “……嗯?” 沈则锡沉默半晌,才道:“也罢……不问了,问了……罢了。” 第16章 雨水花朝 如晔行宫,原本是元敬太皇太后生前最喜欢的地方,先帝萧霆生前病重时还下旨重修。就在群山环绕间,围出的一片平地上。没有太多人造痕迹,全是依赖山水而建。依山傍水,风景怡人。 昨日沈则欢刚在如晔行宫的别枝苑住下,今天早上就无缘无故的早起。她也说不上来,只感觉脑袋昏昏的。 扶着脑袋推开门,她才惊觉昨夜下了一场小雨,现下天光刚刚泛起鱼肚白。她捧着一只玉净瓶,缓缓行至一处矮树丛,俯身采露。她已经忘记是时隔多久再次采露了,好像只是过了几天,又恍若隔世。 许久,天光才大亮。沈惊鹊快步来寻她,又是在她身后站了许久才。鸣蝉连夜回明宅了,封燕然习惯晨起找个无人僻静之处练武,宋靖疆在别枝苑对面的半夜居仍旧昏迷不醒,女医们大早上的也没过来禀报……晨间雾里,就只有沈则欢和沈惊鹊,两人一起回了别枝苑。 忽而,门外伴随着两声轻轻的敲门声,熟悉的声音传来:“明月姐姐。” 两人一惊,沈惊鹊上前隔着门板询问:“怎么了?” “房公子求见。”是鸣蝉。 两句熟悉的称呼,似要倒流时光,回到从前。沈则欢摆了摆手:“请去正堂吧。” 沈则欢缓缓移步正堂,还没进门就见到房光磊笔直地在门口跪着:“房丞相这是做什么?”她语气焦急,却在他面前站定,任由他跪着。 “微臣请太后回宫!”房光磊俯首尘埃。 沈则欢见此,不免蹙眉:“千里寻哀家,房丞相今日是不用上朝吗?” “微臣请太后回宫!”他还是这句话。 “皇帝孝顺,昨日请哀家移居如晔行宫颐养天年,房丞相有什么意见?”沈则欢语气针锋相对,眼底却满是无奈。 房光磊明白沈则欢不会真的降罪下来,胆子也大了起来,膝行向前两步却又停住,再次俯首尘埃:“微臣请太后回宫!” 沈则欢摇头叹息,上前扶他起来:“房丞相,你明知道,哀家不喜权势。如若不是太后这一层身份,我沈则欢早就浪迹天涯了。” 房光磊低眉落寞,贪恋她却也不敢与她接触,只能想个小偷一样触摸她的手腕,又一触即分:“微臣当然明白,可微臣也是因为太后娘娘才入朝为官的!若是没有娘娘,我要这百官之首做什么!?我……” “房丞相!”沈则欢睨了他一眼:“房丞相一个读书人,难道没有读过横渠先生的横渠四句?” 四目相对之际,两人眼里具是期望。她期望他做他的丞相,他想与她再续前缘。良久无声,房光磊才回道:“横渠四句,横渠先生自己都没有做到。我只知道,眼前之人才是我想要长相厮守的人!” “房丞相!”沈则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横眉冷对:“你是先帝遗旨钦点的辅政大臣,又是哀家亲命的天子文师……” “司晨!” 向来冷静自持的房光磊下意识唤出她的闺名,他自己感到不可思议。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明知道,什么辅政大臣,什么天子文师,我都不在意……消息传来时,我整个人失控至极,你为什么要让自己设身设身陷境?” 沈则欢摇了摇头,恍若无情:“不,哀家别无选择。” 她转头坐回太师椅,为自己叹息—— “你也知道,荣国公府早就没入穷途,要不是哀家这个太后,莫说荣国公府,就是沈氏一族现在也不会在京城活蹦乱跳。哀家本来只是一个带发修行是尼姑,被命运安排入了世俗,又一朝入宫。看似是无上荣光,却步步惊心,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果不是先帝希望江山后继有人,萧晚安不会出现在这个世间。 先帝去的早,哀家凭借着心底那一丝丝母爱才努力稳住太后之位,希望为安安遮风挡雨。可他终究是先帝的血脉,他已经尝到了权利为他带去的,怎么可能会安安心心让哀家继续掌权?”说罢,又是一阵叹息。 “那宋大将军呢?” 沈则欢听房光磊冷不丁问这么一句,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你想问什么?” 房光磊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她淡然一笑:“宋靖疆,与我心意相通,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何需多言?” “房丞相,或许你真的心悦于我,可哀家做得到说走就走,你能吗?”房光磊走了,沈则欢望着他落寞的背影,许久才吐出一口浊气。 院子里的草木随着春日清风轻轻摇曳,沈则欢又捧着玉净瓶,再次回到矮树丛中。 四周萦绕着细雨过后清新的味道,沈惊鹊站在不远处的廊下,就这么望着她。 封燕然刚刚回来,走到沈惊鹊身边突然问道:“娘娘这么喜欢采露吗?” “咱们娘娘,曾经时常跟着界空道人采露,回去直接泡茶,更是一番茶香四溢。” “那……宋大将军呢?” “宋大将军啊?”沈惊鹊仰头望向天穹,有些感叹:“宋大将军入师门只比娘娘晚一年。当年天下大乱,三步一滩血,五步一尸骸。宋氏满门贵胄,也只剩下宋大将军一个养在别院的外室之子……” 封燕然见她娓娓道来往事,不禁好奇:“宋大将军的母亲是谁啊?” “问这个做什么?”沈惊鹊反问道。 “昨天匆匆见过一眼,感觉宋大将军面向有些……”封燕然坦荡回应:“我行走江湖多年,感觉他不像京城这边的人……” 沈惊鹊浅浅一笑,打断她:“那依你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觉得他是哪里人?” 封燕然想了想,翻起一桩陈年旧事:“当年高祖太宗南征北战,吞并了许多国家,除了禹王一方的势力,其中要属‘白凤’一国最为强盛。” 沈惊鹊微讶,封燕然继续道:“据说,白凤国最后一位公主出生时,上空有九凤环绕,百鸟臣服,又有一朵凤凰形状的七彩祥云凌空翱翔。在那之后,岌岌可危的国家忽然迸发出一线生机,兵强马壮,国富民强……可大战前一天,一夕之间那位公主莫明奇妙的消失,整个国家都无影无踪。” “是吗?”沈则欢侧头含笑:“依你之言,哪位公主是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让一个兵强马壮,国富民强的国家在一夜之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怎么会知道呢?可算算年纪,那位公主应该比我大八岁,要是有个后代跟宋大将军一般大也不为过。只是无凭无据的,我也觉得荒唐,随口问问罢了。” “祸从口出啊,封武师。” “是啊……” 她们对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在一笑之间。 第17章 雨水花朝 “惊鹊。” “哎!”她回头,一如以往无数次那样,鸣蝉就在那里。 “我家主子醒了,找明月姐姐呢。” “醒了?!”沈则欢撂下玉净瓶,率先走向半夜居:“太医来没有?怎么样了?” 猛地推开门,就见宋靖疆试图下床,被义陈几个太医合力按了回去。她快步上前,一把把他固定在床上,成功收获一只可怜兮兮的大狗狗。 “乖!不许动!”对上他弱小无助的表情和狡黠的眼神,忍不住换上训狗的语气:“你昏迷不醒整整三十六天!乖乖接受医治!” “唔~” 她白了他一眼,外人绝对想象不出来这在她面前要多委屈有多委屈的委屈小狗和在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是同一个人。 屏退左右,沈则欢端来一盆水,轻柔地为他洗头,不禁嘟囔:“昏迷了这么久,再不醒就臭了!” 这人不老实,闭着眼睛享受还抬手覆上她的手:“那你还亲自给我洗头?不怕熏到自己?” “少贫嘴!老实交代!你怎么回事?” “嗯~”他撒娇:“现在不说这个嘛,娘娘不是已经猜到了嘛~” “晓策?” “……” “嗯?是不是他?他怎么会突然带兵叛逃?现在一点消息有没有!” “……他没死,他回来了!” 沈则欢轻柔地按摩着他的脑袋,莞尔:“那他还是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让人厌烦,令人作呕。” 另一边,承乾宫。 今天是萧晚安这个年仅六岁的小不点离开母亲的第一天。 他自己一个人乖乖爬起来,自己乖乖穿衣服,然后乖乖叠被子,喊嬷嬷端水进来洗漱。洗漱完擦手手,小小的手上还残留着昨晚沾到手上的墨迹。 他没有贴身宫女,只有两个嬷嬷,是他的乳母,沈则欢严选。平常就候在门外,他没喊嬷嬷就不会来他跟前。 饿着肚子上朝,居高临下地往下望去,百官之首的位子竟然空无一人。整个朝会,他都听不进别人在说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回应。就这么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过去,他的肚子已经开始叫了。 终于下朝,他魂不守舍的回道承乾宫,还没用完膳,房光磊就走了进来。他撂下碗筷行了一礼,房光磊摆了摆手,淡淡道:“娘娘有令,课业再怎么急也要先吃饭。” “夫子今天早上怎么没来?” “微臣今早身体不适,告假了。” “太医看过没有?” “没什么的大碍,只是受了些寒罢了。” “……哦。” 四下寂静,只有瓷碗与汤勺碰撞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 平日里的山珍海味到现在吃着索然无味,他才恍然。他的手上是昨晚练字走神沾到手上的墨迹,他为什么走神呢? 练字时有母亲的陪伴,他习惯了。两个嬷嬷是母亲给他选的,他习惯了。甚至他手上喝汤的碗还是沈则欢心血来潮亲手做的……他习惯了。 他把这些习惯当做理所应当,又在观星士和文武百官的一句又一句“牝鸡司晨,国将不国!”中狠狠唾弃,并且到现在还没有在亲生母亲的那句冷硬“天家富贵”中缓过神来。 身边房光磊冷不丁的声音传来,萧晚安才晃了晃脑袋,他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只先选择逃避。轻轻放下碗筷,回头认真想听请恍若来自天外的声音:“皇上,娘娘交代,按照外面正常六岁孩子的开蒙节奏给您上课,今天咱们先读一读《三字经》吧。” “啊?!” “臣说,今天咱们先读一读《三字经》。” “啊……?”萧晚安愣了愣,问道:“那以前……?” “以往都是太后娘娘吩咐,娘娘说你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三字经》这些对你来说太无聊,娘娘让臣在一定范围内让您学得开心。” “这样啊……?!” 明宅内,李等女端着簸箕,在后院喂鸡,在不太好闻的鸡屎味和此起彼伏的鸡叫声中撒着谷子。鸣蝉走到她身后,接过她手中的簸箕。李等女见她军甲还没脱就匆匆而来,微讶:“怎么回来了?公事处理完了?” “娘娘那边需要家养的走地鸡和开窝蛋,我想着家里的那些买到行宫里头能赚不少,就回来了。” 李等女自然的伸手抓起簸箕里的谷子,一边抓一边好奇地问:“娘娘怎么突然间去行宫了呀?娘娘还没到三十岁呢,怎么就想着要颐养天年了呢?” “朝堂之上局势扑朔迷离,我亦难以条分缕析。一句‘紫微星暗’,众多文武就不惜以死抗争让娘娘移居行宫,无非是因为他们对女人垂帘听政之举心存芥蒂。”鸣蝉撒完最后一把谷子,摊开手耸了耸肩。 “哎……”李等女轻声叹息,摇了摇头,苍老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与同情:“太后娘娘能在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头熬到现在,已然是不容易。” “的确!当年我想跟着大将军赴沙场,大将军本不欲我前往,幸得太后娘娘鼎力相助,才有现在的我!”鸣蝉望着远处的宫殿,那金碧辉煌的建筑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却也隐藏着无数的阴谋与诡计。 李等女也同样回眸,沉默半晌,她叹了一口气:“覆巢之下无完卵,即便是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也得时刻提防着,以免被卷入那无边的漩涡之中。” 鸣蝉点了点头,目光坚定的看向她:“娘亲,虽然我们已经彼此确认,但是在外人看来就不一定了。而且最近多事,我不一定每天晚上都会回来,您要照顾好自己。” 李等女看着鸣蝉那坚毅的面庞,欣慰的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一起:“那娘娘是需要的是个什么数?送到行宫里头的我可得好好计划一下了。” “娘娘主要是想照顾咱们,又恰好将军醒了需要补身体,不多不少就好。” “……那,活的死的?” “活的,行宫膳房有专人会处理。” “行吧。”李等女转身,不久便拎了个麻袋和一个竹筐,顺便还别了一朵不知名的小花:“昨天娘娘应该是没过好那花朝节,这花就权当是我老人家谢娘娘的了。” “行吧。” 鸣蝉接过麻袋和竹筐,很快离开。李等女站在原地目送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夜居内,沈则欢和宋靖疆在院子里躺在一张躺椅里,靠在一起。静谧许久,宋靖疆突然问道:“明月,你当真放得下安安?” “怎么放不下?我生的,又不是我的。”沈则欢耸了耸肩,语气轻松,但宋靖疆能听出其中的无奈。 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投向天空,仿佛在寻找答案:“安安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血浓于水,血脉相连的情感是割不断的。” “可是安安是皇帝啊!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不会因为我是他的亲娘他就不会忌惮我,我天然爱我的孩子,但我更爱我自己。”说罢,沈则欢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侧躺着盯着他:“你知道的,我永远忠于我自己。” “好好好,那你说,你要做什么?” “嗯?” “你要做什么?我的明月。”宋靖疆温柔轻抚着她的脸颊:“你说你与我形同陌路,又跟房光磊说我们早是夫妻,你要做什么呢?” 沈则欢轻轻拉下他的手,把玩他的手指:“至近至远夫妻,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 夫妻。 第18章 请假条 ——请假条—— 初来乍到,就按照自己文中的习惯自称“笔家”吧。 这是笔家来自己写得最最认真的一本书,可以说,“沈则欢”这个任务是我灵魂的一部分。 可是笔家发现,自从我日更开始,人物设定越来越单薄,跃然纸上的一颦一笑都感觉有些刻意,所以需要整理一下,并且好好想一想结局。 就这样,请假到九月一日吧。 ——不察轩辕 8.18 福建 第19章 明月清风共天涯[番外] 故事发生在沈则欢笈笄前一年的乞巧节。 乞巧节旧俗,白日邀请朋友到寺庙道观投针验巧,邀月请神;晚上跟着家人去鹊桥银河对月饮酒,放灯祈愿。 辰巳之时,清心观人来人往。宋靖疆在外院帮着为香客指路,沈则欢带着沈惊鹊和鸣蝉在内院招待来敬香的夫人小姐染指甲。 “明月道童,劳烦您为我们家夫人指个找个座位吧。我们家夫人这次来迟了,这整个内院找不到一个座位。”一位丫鬟来到她面前行了一礼,笑得真诚。 沈则欢认得,是今科探花郎夫人的贴身丫鬟。她微微颔首,语气略显惊讶:“哎呀呀,没记错的话,夫人现在可怀着身孕,怎么没在家好生养着?今天这人来人往的,怕是要怠慢了夫人。” “我们家夫人身体很健康,太医也建议怀孕期间应适量活动,不能总待在家里。夫人喜欢染指甲,虽然怀孕期间不方便,但她还是想来这里喝杯茶。” 那丫鬟热情洋溢地笑着解释:“京城的道观寺庙很多,但提供染指甲服务的只有你们一家。府里的大小事务,夫人管理得心累,每年都期待这一天。” “是吗?”沈则欢回以莞尔一笑。 谈笑间走过一处拐角,就见宋勍勍站在走廊下,腹部隆起五个月大的孕肚,温柔地注视着远处玩耍的孩子们。 “勍姐姐!别光站着!”她迅速走上前,两人立刻拉起了手。 宋勍勍拉着她的手,来回打量着她:“哎呀~这才一年不见,怎么长得跟佛龛里的佛像一样宝相庄严?” “宝相庄严?!” 沈则欢装作嗔怒,宋勍勍立刻轻蹙眉头,装作懊恼:“哎呀~我的意思是,你怎么僵着个脸,也笑笑?!” “哪有?倒是姐姐,大着肚子呢,怎么亲自过来?”沈则欢一边引她往厢房走,一边闲聊:“师姥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这一年里头,清心观的大小事务都是我管着,都没去跟姐姐贺喜。” “快别提这茬儿了!我这一胎怀的闹腾,可快折腾死我了。”宋勍勍摆了摆手,撑着要轻抚自己的孕肚:“怀宁儿的时候还好好的呢,怎么这次就是个调皮鬼?!” 都说女人生孩子是去鬼门关走一遭要丢半条命。沈则欢不免担忧的侧头,但看她笑的满脸幸福,心也放了一半。 “怎么不见宁儿?”她轻声转移话题:“算算年纪,也要去学堂开蒙读书了吧?” “是啊,今年春天那会子本来想着带她下江南祖籍那边读书的,谁能想到天灾**,江南却突发了洪涝,又匪患频起。拖到四月,结果又来一个小家伙,就想着让宁儿在京城读几年再去江南吧。” “江南好风光,我还没去过呢。” “哦?”宋勍勍扶着沈则欢的手,慢悠悠的走下回廊:“等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往我那边递个消息。我让那边的人给你带路,保准你吃好喝好玩好。” “好啊,一言为定。” 说话间,沈则欢已经把她带到一处宽敞的厢房。不大不小,但是足够亮堂。 “呐,这是今年专门给你准备的,一点香没点,保证什么味道都没有。” “还是你贴心。”宋勍勍微微颔首,沈则欢将人带到便离开,继续忙前忙后了。 荣国公府,沈则锡刚想出门就被小厮叫住。 “二爷,请二爷留步!” “做什么?毛毛躁躁的!”沈则锡紧蹙眉头,不耐烦回身,紧抿薄唇,死死盯着眼前人。 “二爷恕罪。”小厮躬身行了一礼:“老爷请二爷去书房一趟。” 沈则锡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反问道:“这个时候,去书房做什么?!” “这个奴才不知,只是今早老家那边来了船只,有好几位老爷来找咱们老爷议事。”小厮恭恭敬敬回道。 “什么?!”沈则锡眼神浮现出面对风雨欲来的慌张,快步往书房走去:“他们来做什么?!” 午后,来邀月请神的香客陆陆续续离开,来染指甲的夫人小姐也走的差不多了,偌大个清心观恢复了往日的冷冷清清。 廊前院内,随处可见散落的许凤仙花瓣,早上刚摆出来案几上杂乱摆着染指甲的工具。沈则欢穿过其间,和宋靖疆端着食盒,隐入竹林中,推门进入一处隐蔽的院子。 “娘,吃饭。”沈则欢道。 界空道人站在院子里,摆弄着满院的凤仙花。面容有些苍白,眼神中却依然是神采奕奕。 “哎——”她放下手中的花锄,接过她手中的食盒:“今天怎么样?忙的过来吗?” “还好啦,还不至于自乱阵脚。”沈则欢耸了耸肩,宋靖疆眼神坚定,像是在接受来自上天的恩赐。 “那就好……那就好……”界空道人拉着两人坐下,笑容里满是欣慰:“你们两个相互扶持,我也能放心的去。” 沈惊鹊和鸣蝉两人吃过午饭,一个人拿着扫帚,一个人拿着湿抹布穿梭其间打扫着。 “惊鹊姐姐,你说……这天上真的有牛郎织女吗?”忙碌间,鸣蝉捶了捶自己的胳膊,撂下抹布就席地而坐,随手拔了一根草叼在嘴边。 “不知道,我又没有上过天。”沈惊鹊耸了耸肩,也撂下扫帚,坐在她旁边。 鸣蝉瞥了她一眼,仰头倒在草坪上:“哎,那你说……明月姐姐就快要笈笄了,同清风道童是不是要结成一对好姻缘?” “想这个做什么?”沈惊鹊跟她一样倒在草坪上,却被强烈的阳光晃了眼,只好闭上眼睛,煞有其事的问道:“你想成亲了?!” “我哪有?”鸣蝉漫不经心地吐掉那跟草,眯起眼睛直视太阳:“你说,咱们要一辈子待在这清心观里吗?” 沈惊鹊左右活动了一下略微僵硬的脖颈,跷起二郎腿道:“你想去哪?学话本子里的大侠去仗剑走天涯?” “……”这倒是把鸣蝉问住了。天高海阔,提一把趁手的剑走遍这天涯海角,也不错。 两人一起生活多年,早已心照不宣,她早就察觉鸣蝉的想法,听她没回答就更是确定了。 “那你呢?”鸣蝉反问道。 “我?”沈惊鹊晃着腿,沉默半晌才道:“我想执笏板,想穿官袍……想入庙堂……想济天下……” 夏末的风还带着热意,拂过地上散落的凤仙花,直击少年人的满腔热血。 可两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是因为她们书读的不多,不是因为她们字写不够好,不是因为她们……只因为她们是女子。 仗剑走天涯也好,虽然江湖也有男女歧视,鸣蝉闯江湖不比沈惊鹊为官容易,但绝对的实力也能创出一方天地。可执笏板、穿官袍、入庙堂、济天下……他们一口一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沈惊鹊长舒一口气。她没说的是,她还要想官拜丞相,想死后配享太庙,想万世流芳。 不远的一处回廊的地板下,一个身着粗布麻衣、满身是血的少年蜷缩在地上,把自己夹在木板与青苔之间。 沈惊鹊在从回廊上走过,踩得木板“踏、踏、踏”的响。他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的趴着。 “要是被人发现了,那就死吧。”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脚步声远去,没人发现他。他有些窃喜,又感到有些烦恼。要是被主人家当成盗贼,那就被严刑拷打致死好了。要是被主人家当成刺客,那就被一箭穿心好了。 可偏偏没人发现他。 伤口还疼着,渗着血,直击天灵盖的疼。 死了算了……算了,他不愿意无声无息的死去。 心底对刚刚那场对话的震撼粉碎了的他想死的心—— “……仗剑走天涯……” “执笏板、穿官袍、入庙堂、济天下……” 第20章 明月清风共天涯[番外] 未时,宋靖疆一间一间的查看厢房,指挥其他弟子收拾残局。沈则欢拉着沈惊鹊和鸣蝉染指甲。 “姐姐——” 人还没看见影子呢,沈则锡的声音就先传了过来。沈则欢摇了摇头,招手让他过来:“怎么这会才来?用膳了吗?” “哎,被爹叫去训了一顿,才出来。”沈则锡摆了摆手,向沈惊鹊和鸣蝉微微颔首,贴耳低语:“姐姐,房公子跟着来了,说是来还愿的,想顺便跟你说几句话。” 沈则欢沉思一瞬,展颜道:“……男女有别,就算我带发修行,也难免招人口舌,还是别见的好。” 天下谁人不知,明月道童向来说一不二,雷厉风行,流言蜚语与她而言不过是闲暇时听的一耳朵玩笑,听听就过去了,从不放在心上。 这句怕人口舌的话,不过是委婉的决绝。 “罢,不见也好。”沈则锡耸了耸肩,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姐姐,沈家那些老匹夫商量着给姐姐定一门亲事,巩固荣国公府在的地位。” “亲事?”沈则欢耸了耸肩,比不过不意外只觉得是乱世中再平常不过的卖女情节。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乱世中穷苦人家卖儿卖女换粮食,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乱局初定后,不少有些家底的人家,为了延续手中的富贵把女儿往“高”了嫁。 平民百姓家的,想着怎么把女儿卖到小官小吏家去;小官小吏家的,想着怎么把女儿卖到京中外派的地方官家里去;外派地方官,想着怎么把女儿卖到京中的官老爷家里去;京中的官老爷,想着怎么把女儿卖到天家去。 也不管什么道德律法,不管什么伦理纲常。无论什么战争频发,还是皇朝新立,“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是常有的事儿。 也没有人提出这种姻亲关系的不是,就算有人提出来也是摆摆手,不耐烦的来一句“哎呀,自古以来都这样。” ——自古以来,便是对的吗? 沈惊鹊和鸣蝉悄悄对视,满目叹息。要是按照这样的肮脏,她们这样做贴身侍婢的,要么是给跟着主子,给老爷做个通房,要么就是配一个小厮门房,左右由不得她们自己。 可她们三人,一个总览清心观大小事务,未曾行差踏错分毫;一个饱读圣贤书,执笔便是家国天下;一个武艺超群,提剑亦是万丈豪肠。 她们如何甘心呢? “可商量出了个什么来?”沈则欢面无表情的问,眼中尽是习以为常和数不尽哀伤。 沈则锡耸了耸肩,悄悄观察者她的神色,假装没心没肺道:“没呢,他们让我也把把关,拿了一堆画像给我。结果都是一些歪瓜裂枣,要么就是岁数大了,要么就是脑子不正常,左右都配不上姐姐。” “也罢,父母命,媒妁言,自古婚嫁如此。”沈则欢欣赏着敷上凤仙花泥的指甲,漫不经心的回应:“你帮我好好相看相看,不求什么高门荣华,只要人品行端正,怎样都好。” “好。”沈则锡莫名落寞,就不再说话。 宋靖疆站在不远处,紧紧盯着沈则欢的后脑勺,攥紧了拳头。 晚饭后,沈则欢跟界空道人说了一声,宋靖疆给清心观落了钥,四人结伴上街游玩。 乞巧节,天上“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人间也解除宵禁,就算是白天还在发誓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晚上也不约而同的相聚在鹊桥上,往银河里放花灯。 往年少男少女们祈求天赐联姻,老夫老妻祈求晚年喜乐。如今乱世暂安,甚至有白胡子官员脱了官袍,拉着家眷在银河上多放一盏祈求国泰民安。 至于哪条是银河?天上有天上的银河,人间的灯放哪,哪里就是银河。 熙熙攘攘间,沈则欢察觉有人跟踪,低声吩咐沈惊鹊和鸣蝉,让她俩换上她和宋靖疆的衣服引开暗处的人,自己拉着宋靖疆穿越人群,相拥在一处无人的小巷。 “沈家怎么这样!净想着让你嫁给那个房光磊!”宋靖疆委屈,宋靖疆不理解,宋靖疆闷闷地抱着她。 “你怎么知道他们想把我嫁给房光磊?”沈则欢轻笑,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凤尾草包裹的指头摩擦着他的头发,在此处静谧间显得格外暧昧。 宋靖疆蹭了蹭她的发顶,闷声闷气地说:“房光磊来找过我的……今天……” “那,你怎么知道跟踪我们的是荣国公府的人?”沈则欢莞尔,改揉他的脸颊。 “我聪明!”宋靖疆傲娇。 “荣国公府可用的就那几个人,你记住了他们的脚步声。”沈则欢非常肯定,并捏住了他的鼻子。 “哎呀~”宋靖疆握住她的手,撒娇着低下头吻了吻裹着指头的凤尾草。眼神中充满了对她的眷恋和不舍,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他对她的深情和渴望。 “小样!”沈则欢描摹着他的眉眼,安慰道:“惊鹊和鸣蝉已经去引开他们了,不会追过来的。” “绝对不可以嫁给他~!”宋靖疆眨巴着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仿佛在极力掩饰内心的不安和焦虑。 “嗯,我不会嫁的。”沈则欢轻轻蹭了蹭他的胸膛,微微推开他,试图转移话题:“你看我今天这一身打扮,你觉得怎么样?好看吗?”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轻松,想要用这种方式来缓解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 宋靖疆微微松开了她,却依旧不依不饶地环着她的腰身,不愿意就此放手。温柔而深情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将她的模样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仿佛要将这一刻永远铭记。 她头上梳着简单的凌云髻,身着凝夜紫暗绣缠枝牡丹短襦,下配白青间木槿色云锦齐胸长裙。通身不见半点金玉,却是风华绝代。 “怎么样?”她又问。 “美得让人心醉~” “去去去!”沈则欢不轻不重地赏了他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虽然轻,但是格外响。宋靖疆懵了一瞬,随挤才反应过来,委屈巴巴又深情款款的看着她。察觉有人走进,艰难的移开视线,与不知何时出现的房光磊视线相撞。 无声几息,沈则欢察觉气氛不对,想回头,却被宋靖疆紧紧箍着。 “怎么了?”她感到莫名其妙,并准备再赏他一巴掌。 “没什么。”宋靖疆无比平静,仿佛现在死死盯着房光磊的不是他。 沈则欢也不是没有察觉,只是已经猜到,便由着他来。家族内定的未婚夫婿撞见自己跟同门子弟避着人海相拥,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房光磊最后悄无声息的走了,蓦然回首,那人却已不在灯火阑珊处。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听到自己这样呢喃,当做恍然间的安慰。 即使这次相逢,连她的脸都没看见。即使这次相逢,他都没能打声招呼。即使这次相逢,撞见她与她的心上人举止亲昵。即使……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他恍然,走到摩肩接踵的鹊桥边。 天上的鹊桥,牛郎织女再相逢。(笔家也觉得牛郎织女的故事挺恶心的!!!)人间的鹊桥,有两情相悦的未婚夫妻,有蜜里调油的新婚夫妻,有相看两厌的中年夫妻,有感叹人生的老年夫妻……纵使今天是乞巧节,但夜间仍是有情人的主场。 只有他,一个人。 失魂落魄许久,他才一个人背着人群离开。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眼角两行清泪落下,嘴里不断呢喃:“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朝朝暮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明月清风共天涯 第21章 请假条 ————请假条———— 笔家开学了(╥╯﹏╰╥)? 存稿不够,今后也没办法保证自己文章的质量,就只好请假了(-???-???-???-???-???___-???-???-???-???-???) 归期不定,但我不会放弃与天公试比高的,爱你们哟(* ̄3 ̄)╭? ——不察轩辕 2025.9.2 (求评论!!!) 2025.9.16 笔家本来想国庆更新,但听说国庆好多大佬开文…… 找妈祖娘娘算了一笔,十月末更新!!! 爱你们(??? ???) ——不察轩辕 [亲亲][亲亲][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请假条 第22章 中秋月满拜太阴[番外]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中秋了吗……?”老妇人瘫坐在门槛上,总是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缓缓睁大,透过夕阳,望向眼前突然出现的半块月饼。 “是,吃了吧!”冯今鸿一提裤子坐在她身边,直接把月饼塞给她:“老人家,你在等谁啊?” “我啊……”老妇人迟缓地拿起月饼,低头尝了尝,半晌才道:“我在等我的女儿。” 冯今鸿伸长了腿,漫不经心地晃着脚:“你女儿?你女儿在哪?” “……”老妇人吃月饼的动作一顿,差点没拿稳,手忙脚乱了一通才揣好月饼,遥遥指向村口。 “啊?”冯今鸿歪头,收回脚,转头望向天上圆满的月亮。 老妇人摇了摇头,慢吞吞吃完半块月饼,浑浊的眼睛逐渐清明,扭头与她闲聊:“好姑娘,听你口音,貌似不是这个村子的。你从哪来?要去哪?夜深了怎么在这?” “我吗?”冯今鸿耸了耸肩:“我啊,应该是这个县的人。听我师姥说,我刚出生就被遗弃,是师姥把我捡了回去。前段时间师姥走了,我也不知道去哪,索性来这边看看。” “你……”老妇人迟缓而坚定地看向她,颤抖着身躯打量着她的眉眼:“师姥有没有说,是在哪里捡到的你?” 冯今鸿见她这样,内心微讶:“师姥说,是在一片山林间,具体是哪里她也忘了。” “山林间啊……”老妇人惊喜的眼神逐渐转变成为落寞,又转而化作愤恨,再转而变成一种自然界中雌鸟对雏鸟归来的渴望。 冯今鸿看尽了那一抹渴望,转移话题道:“老人家,您叫什么名字啊?” “我?”老妇人笑着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 “啊……”冯今鸿转眸思量,摸索着全身摸出一张崭新的纸:“月圆之夜,该拜太阴元君。你把名字写在这里,再把纸烧给太阴,说不定您女儿就会回来了。” 老妇人接过,小心翼翼地摩挲:“……这样啊……” 冯今鸿也不催促,站起身左右环顾。中秋节阖家团圆,倒是村口陆陆续续有官府的人来。他们挨家挨户敲门,最后村口聚集的一堆人。她眯起眼,耳边隐约听见了有人训斥:“排队啊——!” 月华缓缓照耀大地,树影婆娑,伴着初秋的闷热和离别的沉重,压得人心里又烦躁上三分。行动迟缓的老人难得地感受到了来自陌生人的善意,郑重为自己起了个名字——李等女。 “哎——插队的直接打出去啊——” “哎,官爷,我们家的有没有家书送过啊?” “哎哎哎,还有我家的,上次不是说受伤了吗?现在怎么样了呀?” “哎,官爷,我们家……” “还有我们家……” 村口熙熙攘攘围了一群人,十来个士兵围着几张木桌,身穿铁甲维持秩序。木桌上整整齐齐摆放着银锭子,在月光下更显洁白。桌后坐着点头哈腰的村长和端着官架子的县尉。 月光白花花的,村长正一个劲儿地拍县尉的马屁,村民们都挤破了头想打听自家儿郎在他乡怎么样了。这场景看着真怪,又有点暖,暖得又有点傻,傻得又好像天天都能看见似的……最后还是少年房光磊的出现打破了这一份热闹,施施然向县尉行了一礼。 县尉连忙站起身,村长也站起身,房光磊毫不客气地坐到县尉特意搬来的太师椅上:“县尉大人深夜前来,又引得村民们聚集在此,可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要事?” “岂敢?岂敢?”县尉一撩袍在村长破旧的板凳上坐下,憋住快打出去的巴掌,将名册递给他:“县令大人命在下亲自来此慰问将士家属,走了一天才到这里,岂知会叨扰了您,真是惭愧,惭愧。” 房光磊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名册,随口问道:“咱们县,有这么多参军的呀?” “咱们县约莫八万户人家,其中七万多户有适龄男丁应召入伍。莫说全县,就说这个李家村就有八百余人去了边关呢。” “这样啊……”房光磊合上名册,转头就听见有人在议论他。 “哎,那不是之前那个……那个谁来着?!咋就突然想不起来了嘞?” “那个啊……那个县里赶集那边不是有一条街都是卖活畜生的,那卖小兔崽子旁边那个……” “什么呀?这是市集西门口代写家书的那个小伙子,不是说进京赶考没盘缠了吗,怎么在这里?” 几位三十来岁的老妇聚头,丝毫没察觉四周越来越安静。房光磊听此有些好笑,开口问道:“要寄家书吗?” “啊?”几位老妇回头,尴尬几瞬,旋即有人反应过来,留下一句“等等”就往家里跑。 人群聚而又散,房光磊谢绝了县尉的邀请,独自站在月光下。冯今鸿遥遥望着这一幕,隐入夜色中。 夜色逐渐变得深沉,皎洁的月亮悄然无声地爬上了树梢,洒下如银般洁白的光辉,将四周的一切肮脏都笼罩在一片宁静而神秘的氛围中。 宋宅内,静谧的空气中仿佛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宋勍勍温柔地抱着宋宁儿,目光迷离而深情地凝视着窗外那轮明亮的月光,仿佛在寻找某种心灵的慰藉。 宋宁儿小鸟依人般地蜷缩在她温暖的怀里,像一只撒娇的小猫,用她的小脸亲昵地蹭了蹭宋勍勍的肚子,软糯而甜美的声音在静谧的夜空中响起:“小宝贝~我是姐姐哦~” 宋勍勍的手轻轻地在宋宁儿的后背上有节奏地拍打着,仿佛在哼唱一首无声的摇篮曲,嘴角含着一抹宠溺而温暖的微笑,温柔地捏了捏她小巧而精致的耳垂,柔声问道:“怎么这么期待呀?”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温柔与爱意,仿佛要将所有的温暖都传递给怀中的小生命。 “嗯呢~我是大姐姐!”宋宁儿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骄傲而坚定的光芒,双手叉腰,语气坚定而有力地说:“宁儿会保护小宝贝的!!!” “好好好,宁儿最厉害啦~”宋勍勍眼中满是温柔与疼爱,轻轻拂去嘴角溢出来的丝丝血迹,手臂微微用力,将宋宁儿搂得更紧了一些,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永远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宋宁儿小眉头微微蹙起,凑近宋勍勍的嘴角,轻轻亲了亲,试图用这种方式安慰她。铁锈的味道瞬间在她的唇齿间弥漫开来,她的小脸上露出气鼓鼓的表情,想要挣脱宋勍勍的怀抱,却被宋勍勍更加坚定而有力地抱紧。:“乖,别怕,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 宋勍勍她轻柔地抚摸着宋宁儿的后脑勺,仿佛要抚平她所有的担忧与不安,随后,她轻声吟唱起自编的歌谣,声音柔和而悠扬,仿佛在为宋宁儿编织一个美丽的梦境:“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今夜月满~月姑入梦……” 第23章 中秋月满拜太阴[番外] 清心观,树下。 仙风道骨的界空道人俯身扶起供桌上即将滚落下来的供果,虔诚跪地三拜三叩:“阴阳整合,天命所归,月华引路,太阴临世……” 语罢,她虔诚弯腰投掷圣杯,得到答复后再次三拜三叩。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没有回头,依旧极尽虔诚地跪着。 “娘,您这个干嘛呢?”豆蔻梢头版沈则欢身穿亲子款衣裳探头探脑,望进她眼底的笑意后挪着小碎步走近,同样虔诚地跪地:“娘亲,今天晚上太阴娘娘会抱着小兔子来找我吗?” “会的呀~”界空道人向后膝行几步,戳了戳沈则欢的小脸蛋:“你要早点睡哦~” “不行不行!”沈则欢低下头,懊恼地摇了摇自己的小脑袋瓜:“今天的账还没算清楚呢,不可以睡!” 界空道人轻笑出声,拆散了她有些凌乱的头发:“今天晚上可以先睡,明天再说。” 沈则欢昂着脑袋,噘着嘴嘟囔:“不行不行,明天还有明天的账要算。” 界空道人又戳了戳她的小脸蛋,五指穿插着她的发丝:“那你还想不想摸兔兔了?” “像!”沈则欢想也不想地点了点头。 界空道人板起脸,俯身与她大眼瞪小眼:“那就先睡觉觉~算账的事娘来!” “嗯~想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嘛~”沈则欢挺起背,跟她鼻尖对鼻尖:“明月以后一定是最棒的观主!” “最棒的观主也不能熬夜!!!”界空道人故意张牙舞爪:“子时见月会有专门的牛头马面来偷孩子们的身高哦!!!” 沈则欢撇了撇嘴,仰着脸给了她一个无语凝噎的小表情。界空道人对上她幽怨的眼神,仰头大笑,笑着笑着在地上打滚。沈则欢气恼地用脑袋拱她的腰窝,界空道人的笑声更嘹亮了。 门外,束发恣意版宋靖疆坐在门槛上,听着院内的打闹声,拿着一把锉刀,抱着跟他手臂一样粗的桃木,踩着脚边木屑专注地打磨着。 忽而,一阵微不可察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他猛然回头,无边的黑暗中,所有声音都被放大了。枯叶落地的声音,露水滑落的声音,蜘蛛吐丝的声音,伴随着一明一暗二人越来越轻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片腾腾杀气。 刀含四尺影,剑抱七星文,宋靖疆手持那把用来削木头的锉刀,与来人的长剑擦出至死方休的火花。 门内,沈则欢静立在门口,隔着薄薄的门板细细听着门外的刀光剑影。良久门从里面打开,见宋靖疆若无其事地坐在门槛上,沈则欢同样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踏出门,大马金刀地坐在他身边:“又捣鼓这玩意呢?” 宋靖疆“嗯”了一声,沈则欢凑近桃木轻轻一吹,木屑瞬间四散纷飞,未若柳絮因风起。 “撒盐空中差可拟。”宋靖疆突然开口,又迅速收起锉刀和桃木,一边起身用脚把地上的木屑扫到树下,一边与她闲话:“要睡了吗?” “还不想睡。”沈则欢支着脑袋摇了摇头。 “那想做什么?”宋靖疆接话道。 沈则欢仰头,也站起身:“中秋节,赏月呗。” “赏啥呀?有什么好赏的?”宋靖疆抬头,比划着天上明月:“你说,这月亮里,真的有广寒宫吗?” “我怎么知道?我也没见过啊。”沈则欢凝望着月亮,半晌才道:“广寒宫没看出来,但感觉这月上应该真有一棵桂树。” “……是吼。” 沈则欢收回目光,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看也不看绕过地上的尸体:“走啦,会去睡觉。” “得嘞!”宋靖疆跟在他身后,踩着她的影子同她闲聊。 皇宫内,承乾宫大门紧闭,皇帝版萧策疲惫地靠在窗边,阖目小憩。四周一片静谧,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窗外,树叶在微风的轻拂下缓缓摇摆,又有几片枯黄的叶子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枝头,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有几片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肩头,细微的沙沙声,却像是触动了心底的某根弦,瞬间让他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心烦意乱,思绪也随之变得纷乱不堪。 “主公,咱们派出去的人都死绝了!”素来冷静的下属,在刚才的汇报中竟然表现出难得一见的慌张神色,短短的十三个字仿佛带有魔力一般,不断地在他耳边回荡。 他努力压抑着内心深处涌起的不安情绪,试图保持镇定,于是再度拿起桌上的奏折,仔细地翻阅起来。然而,没过多久,他又将奏折重重地撂下,内心的焦虑似乎并未因翻阅奏折而有所缓解。 整个清心观,不管明面上还是暗地里都只有五个人。观主界空道人,徒子明月和清风、惊鹊和鸣蝉。三百死士派去一个都没回来,不管是清心观内的人自行反抗还是借助不为人知的兵力,怎么看都让人感到细思极恐。 窗外,夜色如墨,皎洁的月光穿透层层薄云,斑驳陆离地洒落在古老的窗棂之上,形成一片片光影交织的图案。他缓缓地伸出手去,试图捕捉那片片光影,然而手指的介入却在斑驳的光影中投下了一块不规则的阴影,恰如他此刻内心深处难以驱散的阴霾,厚重而深沉。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不自觉念出的诗中的思乡之情如同一根细针,悄然刺入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没有故乡,童年稀碎的记忆中,他总是寄人篱下,甚至是登基之后才磕磕绊绊拼凑出一个“家”的概念。 今天住大舅家,明天去二姨家,后天就不知道去哪,干脆找个桥洞蜗居,祈祷着明天不再到来。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房光磊拎着一壶酒,瘫坐在山顶上喃喃自语,俯瞰着繁花若锦的京城。 “呀!光磊兄。”意气焕发版沈则锡拾级而上,气喘吁吁地坐在他身边:“干嘛呢?这是。” “世子爷。”房光磊晃着身子想起身,被沈则锡按了回去:“怎么醉了?想家啦?” 房光磊晃了晃脑袋,半晌才道:“是啊……想家啦……” 沈则锡扶正他软绵绵的身体,顺嘴问道:“光磊兄曾说扬州好风光,不知扬州风光如何好哇?” “扬州啊……我也就在那里待了十年……”酒意上涌,房光磊彻底醉倒在草坪上,嘴里开念念有词:“有诗云‘烟花三月下扬州’,簪花亭、平山堂、瓜州渡口、瘦西湖……” 沈则锡饶有兴致地听着,追问道:“这些地方都有些什么景致,竟让你如此念念不忘?” 房光磊闭着眼,醉红的脸颊上浮现出向往的神情,呢喃这:“簪花亭,为着‘四相簪花’之故建立,每年春闱之前,学子齐聚……平山堂上,我就去过几次……瓜州渡口,来来往往的船只,热闹非凡,我就是在那里坐船上京的……瘦西湖,我没去过,但总听人说岸边垂柳依依,湖水碧波荡漾,仿佛仙境一般……” 说着说着,房光磊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没了声响,彻底睡熟过去。沈则锡跟着他一起躺下,思绪顺着他的话,飘过京杭大运河,前往他赞不绝口的扬州。 此月此夜,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 由于笔家自觉断更太久,怕你们忘了我。[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4800字番外,倾情奉上。[亲亲][亲亲][亲亲] 故事发生在沈则欢入宫之前某一年的中秋,具体哪一年笔家也说不清楚。[菜狗][菜狗][菜狗] 祝我的小读者们中秋快乐!!![橙心][橙心][橙心] (笔家用小表情的频率好像有点频繁[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中秋月满拜太阴 第24章 报告!!! 报告书 亲爱的读者们: 首先,笔家非常抱歉请假到现在,在这里给大家行个礼╰(???)╯—— 《六月飞雪》全文以存稿完毕,两周后一定卷土重来!!! 我忏悔,我指洛水起誓,我以后一定存完稿再开。 另外,此本完结后还会有更多作品,求求大家给点建议,多多评论,笔家非常接受锐评的哦!!! ——不察轩辕 2025.10.14 福建 另外,你们说……我重阳节要不要出一片番外啊…… 重阳节那天已经开始保持日更,要是出番外的话,那重阳节当天一天就更三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报告!!! 第25章 撤帘喘息 春满楼最大的雅间内,沈则锡身着大红色的衣裳,斜靠在主座,一对看谁都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浅浅眯着,一副醉态。旁边座位的几位公子哥端起一杯酒遥遥敬向他,他抬手回敬,仰头饮酒。 三千乐伎抱着各自的乐器鱼贯而入,某位公子哥朗声介绍:“沈二爷,这是江南最大的乐坊调教出来的乐伎,曲艺曲调皆不同京城,倒差个打节拍的,二爷可赏脸?” 沈则锡摆了摆手,抬手取下自己头上的玉簪,任由玉冠随着三千青丝滚落在地,信手敲击眼前的金杯。金玉相撞间,丝竹声骤起。 江南的朦胧烟雨染上了京城的纸醉金迷,就好像纯洁无瑕的美玉不小心沾上了一点墨汁。尽管那点墨随手一擦就不见了,但美玉染墨的样子总能烙印在心里,挥之不去。每每想起,悔恨不已。 沈则锡烦躁地蹙起眉停手,丝竹声同时骤停,雅间内陷入无边的寂静。 “……二爷。”公子哥低声试探开口,三千乐伎暗自瑟瑟发抖。 “俗。”沈则锡缓缓吐出一个字,又换了个姿势继续喝酒,仿佛天上来的谪仙被世间富贵惊扰,斥黄白若浮云又飘飘然移开眼,不愿理会。 “……那换一首曲子罢。”公子哥提议道。 沈则锡睨了他一眼,拂袖而去。公子哥想追又不敢,其他公子哥也借口告辞。 能进春满楼的都是勋贵亲属,家中无权,再有钱也进不来。这公子哥姓郭,是家中六子,早几年高中探花,不上不下的辈分让他在家族中不受多少重视,后来又被证实了科举作弊,能留在天子脚下已经是祖上萌阴了。沈则锡是太后唯一的亲弟弟,风流荒唐妇孺皆知。他下了血本从江南请乐伎来想投其所好,没想到适得其反,气急败坏地踹了一脚地上的玉冠,无能狂怒。 翌日,惊蛰。 俗话说:“惊蛰有三宝,财来病不找,打雷早起吃梨好。”沈则欢起不了一点早,要是起早了肯定是一夜没睡。沈惊鹊近来睡在外屋,早起看见内屋烛火通明,就知道今天至少到下午某人估计是睡不醒了。 她移步近前,轻轻抬手掀起窗帘一角,不由一愣。沈则欢眉头紧锁,仿若置身火海,满头大汗,无端挣扎,仿佛她身上的锦被有千斤重。宋靖疆被她的动静惊醒,与沈惊鹊对视上。 相对无言几息,两人逐渐蹙起眉,全然是对沈则欢的担心。良久,沈惊鹊问道:“长姐又做梦到那天了?!” 宋靖疆“嗯”了一声,起身抽出自己枕在她头下的手,坐起身蹙眉道:“交泰香不管用了吗?” “长姐已经很久没梦到那天了,是习惯了交泰香才一直点着,没停过。”沈惊鹊回道。 “习惯了?”宋靖疆轻蹙眉头,起身掐断了窗边博山炉内飘飘燃着的香:“这香里有麝香,虽然可以提神醒脑,但长此以往下去,也不行呀。” “之前微臣也试着趁长姐睡熟灭了那香,可灭香不出几息,长姐就惊醒了。” “……这样啊?!”宋靖疆沉吟片刻,抓起外袍往外走:“我早膳前就回来。” “是。”沈惊鹊微微颔首,转身端了一盆水回来为她擦拭额头上的汗,换了一面被子,又给窗开了条缝……做完这些,沉默半晌,她才转身阖上房门。 院内,封燕然正翻着一本《太平剑法》,啧啧称奇:“到底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这些东西一旦在重出江湖,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真的?!”鸣蝉表示不可置信:“这只是我随手记下的,怎么就……?!” “你要知道,剑法也好,枪法也罢,就算是弹着高山流水觅知音的琴法也是可以杀人的。”封燕然摆了摆手,郑重其事地合上那本剑法:“区别只在于一念之间。” 鸣蝉不说话了,浅笑着摇了摇头,沈惊鹊也停下脚步静静站在不远处。 屋内,沈则欢刚醒,就不轻不重地给身边的宋靖疆一脚。宋靖疆“嗷——”的一声滚到床角,抱着被子委屈兮兮:“明月~夫人~你干嘛?!” 沈则欢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狗东西!” “明月~”宋靖疆伸手捏捏她的手臂,试探着凑近:“我错了~明月~姐姐~夫人~别生气嘛~” “乀(ˉεˉ乀)滚!”沈则欢再次抬脚盖在他脸上。 “痛!痛!痛!痛!痛——!”宋靖疆的鼻骨被挤压,面部皮肉被蹂躏,压骨躏肉之痛钻心,这声求饶他喊得真情实感。 沈则欢又白了他一眼,念在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勉强放过他:“你就不能好好养伤吗?” “不能~”宋靖疆知道她舍不得,蹬鼻子上脸般咕涌到她身边,伸手环住她的腰身:“只要明月。” “起一边去!”沈则欢试图再次把他踹走,但又舍不得用力怕踹到伤口,轻易地被他制住,只好由着他来。 宋靖疆餍足地把脸埋在她的肚子上,轻蹭着她的妊娠纹,轻轻哼着歌:“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沈则欢静静地听着他低沉的歌声,随手撩起他的头发,漫不经心把两个人的青丝缠在一起,编麻花辫。良久,宋靖疆眷恋地抬头跟她交换一个绵长而缱绻的吻,分开时拉出一条不可忽视的银丝。 沈则欢莞尔,解开两人缠在一起的头发,靠在他怀里聊天聊地:“对了,宋姐姐要回来了。” “哦?”宋靖疆浑不在意,紧紧拥着她,埋头轻咬她的耳垂。 “也罢。”沈则欢歪着头,避开他:“鸣蝉最近似乎非常忙?” “她啊?她还收徒了。”宋靖疆心不在焉地回应,追着她继续咬她耳垂。 沈则欢无奈,伸手戳了戳他的脑袋:“收徒?谁啊?” 宋靖疆不满,委委屈屈地蹭着她:“宋宁儿。” “啊?!”沈则欢惊讶,又被宋靖疆的吻堵住,无奈陷入一片旖旎中。 午后,荣国公府内,沈则锡宿醉归家,就见房光磊正在他院子里的石桌旁等候他多时。他愣了几息,还以为自己脸上汗水糊了眼睛看错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近,猛地摔在躺椅上:“干嘛~?” 房光磊气不打一处来,毫不犹豫地把他拽了起来:“没干嘛,就是太后娘娘让我来看看你这个不省心的玩意,顺便让我告诉你,娘娘要让你担任天子武师。” “什么?!”沈则锡大吃一惊,脑内“嗡”的一声整个人呆在原地,差点没站稳:“我、我、我、我、我……” 房光磊叹了一口气,给了他的肩膀两掌,丢给他一个梨子,撂下一句“陛下未时二刻结束午休。”径直离开。 “啊?” 刚刚房光磊沉重的两掌带来的一瞬痛感犹在,他又晃了晃脑袋,盯着地上碎裂的梨子,再次把自己摔倒躺椅上。 院内一片寂静,沈则锡嘀嘀咕咕好一阵,最终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一仰脑袋睡着了。 这里说明一下,前文中沈惊鹊的母亲是义陈,率领太医去边关的事义张,笔家之前有混淆,后面不会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撤帘喘息 第26章 撤帘喘息 “舅舅~” “嗯?~” “舅舅~” “嗯?~” “舅舅——”萧晚安凑近沈则锡耳边提高音量,终于把他喊醒了。 “嗯!”沈则锡猛然睁开眼,给趴在他面前的萧晚安吓了一小跳。 “舅舅~上课~”萧晚安眨巴着眼睛,拖鞋爬上躺椅,用脑袋拱他。 “啊?……”沈则锡慢吞吞地坐了起来,许久才反应过来:“啊!” 萧晚安仰着脑袋满脸询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舅舅,你怎么啦?” “啊——”沈则锡打了个哈欠,双手搓脸试图打破尴尬,含着胸驼着背摆出一副跟他一样满是询问的表情:“安安怎么来了?!” “上课啊~房夫子没来告诉你吗?”小不点歪头,一脸无辜。 “啊……舅舅……睡过头了!”沈则锡非常认真地点头,一脸真诚地看着他,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对,舅舅睡过头了,安安之前学了多少呀?” “封武师只让安安扎马步~”小不点委屈噘嘴:“不让拿剑,不让拿枪,不让拿刀……” 沈则锡抬手揉了揉萧晚安的小脑瓜子:“小不点~” 萧晚安拍掉他的手,非常生气地后退一步,郑重其事地叉起腰,神气地昂起头,鼓着脸重申:“安安不是小不点!!!” “好~”沈则锡忍俊不禁,伸手抱起他颠了颠:“哎呦~还长大了嘞~” “嘿嘿!”萧晚安扶着他的肩膀,非常期待:“那我今天学什么?!” 沈则锡板起脸,轻轻掐了一下他的小肩膀:“扎马步。” “啊——”萧晚安瞬间耷拉着脑袋,蔫了吧唧:“不嘛~舅舅~” “你还小!”沈则锡抱着他坐在躺椅上,若有所思。 萧晚安委屈巴巴:“可是,只扎马步很无聊哎~” “安安是小小男子汉了!上课的时候不可以撒娇!” 萧晚安低声“唔”了一声,扭着小屁屁离开他的怀抱,站好,起势,扎马步。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斧劈关,军营的辅帐内,秦阳滋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窗边,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阴郁。她支着脑袋凝视着窗外,那轮火红的夕阳正缓缓地沉入远方的地平线,仿佛将整个天际都染成了一片绚烂夺目的霞光,美得令人心醉。 半晌,她的手中握着一把精致的花锄,动作轻柔而细致地为身旁的花盆松土,每一锄都小心翼翼,生怕伤到了那些娇嫩的花草。 完成这一切后,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窗棂,望向窗外那朦胧的雾色,那雾气如同一层薄纱,将远处的军营里一幢又一幢营帐笼罩得若隐若现。看着这景象,秦阳滋不禁轻轻地摇头,发出一声无奈的轻叹:“真是越来越少觉了。” 忽而,窗外飞来一只带着信件的雌鹰,跟她大眼瞪小眼。秦阳滋轻笑,取下信件,挥手让它进来啃食地上奄奄一息的人。 “……秦……求……救……”地上的人出气多进气少,虚弱的挣扎求救,眼睁睁的看着雌鹰凑经,咬断她的喉管,声音戛然而止。 秦阳滋拆开信笺,笑得越来越开怀—— 大寒停雪,清明无雨 六月飞雪,天下大吉 月上枝头,夜色迷人。 别枝苑内,沈则欢轻轻地执针引线,在宋靖疆贴身的寝衣上绣红梅,巧手掩饰衣上因伤口裂开而渗出的斑斑血迹。 针尖在血迹上舞动,如同沈则欢的心随着宋靖疆的每一次呼吸而起伏,每一朵都饱含着她对他深情的威胁。 “你这伤口要是再裂开,我就在你的皮肉上绣花!” “啊~憋不住嘛~”宋靖疆趴在她的大腿上,蹭了蹭她的肚子:“明月姐姐~” “仔细点!趴好!”沈则欢弹指给了他一记脑瓜崩。 宋靖疆抱着她的腰身,不敢乱动:“啊~不要这么凶嘛!” “我凶?”沈则欢挑起他的下巴,轻轻给了他一巴掌,转移话题:“晓策有消息了。” “嗯?”宋靖疆抬眼与她交换眼神,猛地坐起身来:“在哪?” 沈则欢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近得很,就在长昌村。” 宋靖疆猛然站起身来,忍着腿伤蚀骨之痛,抄起一旁的佩剑就准备走,又被沈则欢拽了回来。 她气不打一处来,把他甩到床上,夺剑划破他的寝衣,蹲身查看他的腿伤:“你这腿不要了?!” “……”宋靖疆仰头,伸手拉下她:“晓策……是不是他?!” 沈则欢双手撑在他的耳边,满头青丝垂落在他的胸膛,认真地看着他:“已经可以确定,昔年元敬太皇太后,真的是一胎双生。” 宋靖疆缓缓环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头上,听她娓娓道来。 “昔年元敬太皇太后忙着南征北战,快要不惑之年才有孕。然而高祖一辈手足相残相当激烈,还差点祸及姚氏。再加上当时生产时草木皆兵,弟弟生下来时还体质较弱,就送到姚氏了。” “那……他们是什么时候调换的?” “太皇太后在世时跟我说过,突然有一天,他的作息习惯,饮食习惯都变了。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我入宫时,嫁的是弟弟……他凭一己之力,躲过了太皇太后跟先帝爷以及大臣众多眼线,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天换日。” “那……是哪一天?” “我也不知道。”沈则欢淡笑着摇了摇头,轻轻趴在他身上:“只有太皇太后知道,但她没有觉得这不重要。” “太皇太后何许人也?”宋靖疆轻抚着她的后背,有意无意间把二人的头发缠在一起:“有人说她自私自利,也有人说她心怀大义……” “已查明,双生胎中的弟弟被送到了太皇太后父亲家,姓肖,讳‘孽’,单字一个‘策’。”沈则欢靠着他,含着笑目光灼灼,刀子般的目光盯向虚空,低声嗫嚅着这个三名字:“肖孽、肖策、晓策、萧策……” “……”宋靖疆被震惊的脑中一片空白,迅速反应过来,紧紧地抱着她:“明月……” “嗯?” “你会死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沈则欢抬眼看他,在他下巴上落下轻轻一吻。 “我昏迷的那三十六天,每天都在做梦,梦你我初见时,梦你死……梦你的一切,梦我们之间的种种……” “别这么问,我的的清风。”沈则欢亲了亲他的脸颊:“世人都会死,或若山间青鸾,或若溪边野草,或若天边云彩……” 宋靖疆翻身压着她,埋首在她脖颈间:“我不能没有你啊,明月。” “洗澡去!”沈则欢给了他一巴掌。 与此同时,宫禁深处,凤仪宫静默无声。沈则欢生活过的痕迹充满了整座宫殿,书桌上那方砚台里的墨迹已干涸成壳,毛笔的尖端岔开,尚未清洗。 一位黑衣男子缓步行走其中,犹如掠过的疾风,又似隐现的幽影,惊得傻站在正中央的萧晚安回头,却只有星星点点的烛火回应他。 “……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