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宗,无情道,但万人迷》 第1章 合欢宗少主 天机元年夏,雷雨交加。 东璃海凤凰山,合欢宗苦情阁内,烛火狂乱摇曳,几欲熄灭,又屡次回光返照般窜起数寸高,窗叶拍打窗棂声愈发急促,应和着窗外轰隆的雷声,震耳的间隙中,黑黢黢的房内苟延残喘般发出一声声吃力的呻吟,令人心头发颤。 瓢泼大雨簌簌落下,屋外高大挺拔的合欢树也淋湿得狼狈不堪,满地残红间,一道蒙着浓郁阴影的落魄青年,手持一柄银光雪亮的灵剑,无论如何也无法荡开空中绞缠他的血色情丝。 雨水汩汩顺着剑身滑落,青年屹立在原地。 一声呻吟落,青年撑剑跪地。 二声呻吟落,青年捂心呕血。 三声呻吟落,青年眉心赤焰闪耀,竟纵跃出一抹巨大光焰,瞬间将其吞噬而尽。原地徒留一柄因无主而渐渐黯淡的灵剑,剑身轻颤嗡鸣,似是为其主逝去而悲伤。 雷声霹雳渐渐消逝,乌云消散,雨霁天晴。 房内传来呱呱落地声,嘹亮的一嗓子稚儿哭嚎声惊起窗外小雀儿,满宗门高大挺拔的合欢树褪去残败之态,露出欣欣向荣之意,枝头冒出无数粉白扇形绒花,在明媚盛光中兀自绽放。 苦情阁房内的女子睁起疲惫的双眼,阳光透过窗纸,照在她苍白汗湿的脸颊上,尚能看出昔日风采动人的容貌,那双秋水般的眼瞳倒映着怀中莹润可爱的幼婴。 女子削葱般的指尖捏起一朵精美可爱的合欢花,她嗅着淡雅清新的花香,面上露出怀念的笑容,仿佛又回到了与爱人相识相恋之时。只有在凝视着怀中孩儿的片刻,才清明几分,眸中显出几分愧疚。 女子嗓音如莺啼婉转,却略带沙哑,轻轻抚弄着婴儿,叹息:“但愿吾儿阿萤,平安喜乐,莫要效仿娘亲,爱上不该爱的人。” 旁边不知何时站立一个身子曼妙绰约的女子,闻言凉凉道:“师姐你放心,阿萤由我教导,绝不会重蹈你的覆辙。” “她的体质更甚于你,若非当初师姐一意孤行,非要钟情于……又何必落得今日这般下场,合欢宗宗主之位,也轮不到我来效劳。” “那就多谢师妹照顾阿萤了。” 话毕,女子双目安详合拢,手指失力,整个人躺在床榻上,发丝略凌乱,仍旧静美如秋叶。 “你若有悔,又怎会忍心丢下稚儿,”合欢宗宗主萧悯气不打一处来,抱起眼睛都没睁的婴孩,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她自言道,“极阴之体,多好的修合欢道体质,怎偏偏恋上修无情道的剑尊,这世上是没男人了吗?” * “合欢心法修的是你情我愿的灵修,彼此托付信任,两道灵脉于灵台阴阳交汇互哺,是以进阶。若是动欲,则为水乳交融,破功散修……” 底下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窃笑,小萝卜头们彼此对视,天真无邪的年纪对师姐的解说半知半解,只觉得沦落到破功散修的地步未免太过丢脸。 合欢宗课堂上师姐望着底下一水的炼气期小弟子,早习以为常,面不改色,继续教学:“合欢之始,在于熟知灵脉,熟知灵脉后,即便是动欲,也能掌控乱窜的灵脉,尽可能减少修为的损失。今日便教你们感知自身的灵脉。” “师姐,既然不动情才能保证灵修的安全,那为什么我们不辅学无情道呢?” 一个小萝卜头站起来,发出疑问。 师姐停顿,目光落在小丫头脸上,眉不描而黛如远山,唇不点而朱似樱桃,脸颊两侧婴儿肥未褪,玉雪可爱,稚气未脱,师姐却能从小丫头优越的骨相中窥见她日后的风华绝代。 师姐被打断的一点怒气也消失无踪,无奈摇摇头,耐心而温声道:“错了,咱们合欢宗修士,最碰不得的便是无情道。合欢心法修炼的便是情,掌控自身的情,掌控对方的情,此心法与无情道天生互克,绝不可同时修炼此两种心法。” “师姐再提醒你们一句,日后待你们修炼到筑基,出山寻有缘人时,千万不要找修无情道的双修,反噬之痛,是你们承担不起的。身死道消,前车之鉴,好奇的下课后自去苦情阁了解。” 师姐略皱起了眉,少主小孩子心性,今日一问,得告知宗主。 萧萤对师姐给出的答案并不是很满意,她小小的脑袋瓜里,惦念着无情道。 宗主常跟她说:“阿萤,天生媚骨,极阴体质,你是天生吃双修这碗饭的。” 可宗主又说:“你的体质容易招惹心怀不轨之人,东璃海之外的修士,又将极阴体质之人视作炉鼎,做采补用,你可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你阿娘当初,就是性子单纯,受人哄骗,年纪轻轻留下你就去了。” 每每此时,萧萤眼中含泪如枝头带露的合欢花般清艳,昂着头语出惊人:“那我不修合欢道,修无情道不就好了,听说无情道杀夫证道就可飞升,这不比合欢道要找个一心人双修简单多了。” 宗主闻言,气得关她三个月禁闭。 不死心的萧萤经常偷偷溜去藏书阁的禁术区翻看,想找到舍去合欢道,转修无情道的方法。 时光如驹,在和宗主的斗智斗勇间,萧萤年满十六,即使惫懒懈怠于修行合欢道,她的修为也顺利到了筑基。 宗主见她筑基,心头微松。既已筑基,修行之道已定,无法轻易更改。 “今日随你师姐出山,记得固守本心,莫要被人蒙骗,此次让你出去见见世面,没有结识双修道侣也没关系,下次还有机会。” 宗主将遮掩气息的玉佩亲手系在她腰间,摸了摸她的鬓发,殷殷叮嘱,只盼她道心清明,修炼慢便慢点。 “宗主放心,我一定能证得大道。” 萧萤的目光澄澈坚定,却令宗主心下微突,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宗主萧悯站在云舟码头前,目送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转身踏上云舟,远远看着她一袭水蓝色裙衫如鱼一般游入云舟,背在身后用黑布蒙着的古琴一闪而过。 萧悯放松的心弦陡然绷起,想叫停云舟,却无奈已经太远无法拦下。她匆匆赶回苦情阁,猛地将盖在兵架上的黑布一掀,宝剑不翼而飞,果然是把古琴。 “阿、萤!”宗主咬牙切齿的怒喝响彻东璃凤凰山。 * 云舟之上,萧萤做贼似的将门窗检查一遍,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背上黑布取下,露出其中包裹之物,一柄看似普通的剑,剑柄处悬挂着一根柔情似水的粉白穗子。 萧萤喉咙咽了咽,深吸了一口气,刺破指尖,开始在剑身绘制繁复的符咒,随着黑红的纹路连结,阵法已成,宝剑在灵力蓬勃的阵纹下焕发出熠熠雪光。 萧萤面色衬得发白,她指腹摸上剑柄,微微发抖的手彻底握上剑柄的那刻变得格外坚定,锋利的剑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刺破声响起,尖锐的疼痛几乎碾碎她的血肉,细密的冷汗层层冒出,卷翘睫毛忽闪,泪珠顺着香腮滑落。 散发着绚丽光芒的一株巴掌大形似树苗的东西被她用剑尖从心口剖了出来,萧萤只觉得心口空落落的,浑身上下开始灼烧似的疼痛起来,宝剑从她手中脱落,跌在地上发出闷响,她蜷缩着身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情根封印在她胸前佩戴的碧色玉坠当中。 眼前七彩的光晕眩目,萧萤终于力竭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萧萤感知渐渐回笼,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虫鸣声,不远处还有潺潺流水清越的激石声,以及,越来越近的数道脚步声。 萧萤身下是柔软的草丛,鼻尖传来草木清香与泥土腥味混杂的气息,算不上好闻,她缓缓睁眼,头顶一轮清辉明月。 她撑起手肘侧身,正打算从地上爬起来,忽而不远处的脚步声顿住,又有一道急匆匆朝她逼近,一声尖利的公鸭嗓喝止了她起身的动作:“大胆奴婢!胆敢冒犯君颜——” 萧萤疑惑抬头望去,只见月色下几道人影以攻击姿态团团将她围住,明显不是同乘云舟出山的师姐妹们,她这是到哪儿来了。 公鸭嗓戛然而止,面前女子瓷白的一张面容在月光中展露,未施粉黛,而天姿国色,眼神湿漉而妩媚,宛如吸人精魄的妖魅,冰肌玉骨,周身气质却清灵飘然似月中仙子下凡,眼波流转,叫人沉醉。 公鸭嗓看得失神,一时忘了言语。而其他人顿时也迟疑未动,恐惊扰她似的。 萧萤见他话说一半,也不怕周围围了一圈人,仍旧神态自然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哪里?” 声比百灵清脆,又胜莺啼婉转,唤醒了愣神的公鸭嗓。 公鸭嗓刚醒再说些什么,侍卫让开一条道,身后长身玉立的青年抬步而来,扬手示意他退下。 眼前少女水蓝裙衫在银白月色下流光溢彩,非同凡品。她的脸在月光下如梦似幻,可见那些人是花了心思的。 青年唇畔挂笑,静静看了她一眼,神色沉静,冷冷吐出两个字:“拿下。” 萧萤朝他望去,便见青年一身胜雪织金长袍,墨发高束,眉骨颇深,留下一截阴影隐去眼中神色。青年身上隐有威势,有一股气息保护着他,与周围的其他半分修为也无的人不同,那气息却不是灵气。 青年左右之人听他指令,迈开长腿就要上前将她押住。 萧萤蹙眉,此地似有禁制,她不仅感受不到半分灵气,不仅如此,她体内所蕴藏的灵气正无法控制地溢出,就好像她是一颗饱满的灵果,此刻正被人捏在手中慢慢挤压,要将她的汁液榨干一般。 她曾在藏书阁看过,灵界之外的九州凡城,不许修士踏入,神明为了保护凡人,不仅在两地之间的通道设了封印,还在九州凡城设下了这样的禁制,就算有修士进入,也会逐渐变为普通人。 云舟的目的地应该是灵界昙山楼市的,灵界有名的约会圣地、相亲市场。 此时看来,她不知为何离开了云舟,闯入了九州凡城。 萧萤边思索,边躲避着抓捕。她身形灵巧,动若脱兔,轻易躲过几人的抓捕,外泄的灵气令她的裙摆无风自动,青丝飞舞,一举一动如同月下仙起舞,美不胜收。 侍卫们眼中划过惊艳之色,手中动作略略一顿,更是难以抓住这神秘的美丽女子。 因为禁制,萧萤施展不出术法,好在平日里她就爱练体术,加上体内灵气加持,躲开几个凡人的围攻不在话下。 萧萤闪避之间,感知到一抹强烈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寻之反视过去,只见那白袍金绣的青年一双琥珀通透眼瞳中凝结幽幽月华,盯着她的跃动的身影,似要将她盯出个洞来。 两相对视,那青年眸光转为晦涩幽暗。 某一瞬间,萧萤几乎以为他要哭了,暗道:被打的明明是我,他委屈什么?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并不想伤人,可光是躲开,这些人像是不知疲惫一般,那青年不喊停,他们便前仆后继,踩倒了又爬起来,踢开了又追围上来。 擒贼先擒王。 萧萤再次飞身而起,踩着胸膛踹开一名侍卫,借力向发号施令的青年掠去。 她掐住青年脆弱温热的脖颈,手下青筋血液流动,脉搏有力地一下一下跳动。 “别动,叫他们退开。” 萧萤掐住青年的手略微收紧,靠在青年耳边威胁。 鼻尖是青年发间传来的淡淡梅花清香。 青年长得太高,足足比她高两个头,萧萤只好以双腿为绳捆住他胳膊,整个人紧缠在他腰上,她几乎半抱着青年的头颅,能轻易将他的头像掰灵果一般掰下来。 少女倾泻而下的发丝一半落在他后颈,与他的发交缠,一般落在他脸侧,轻轻扫过他的脸颊,惊起一片酥麻。 她清脆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湿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廓之上,威胁,却好像他养的那只娇气的波斯猫,一有不满就喜欢趴他头上,喵喵地指使他。 这又是什么把戏?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一个死士换他的命还不值吗? 她难道还想全身而退? 又或者,她的目的并非杀了他? 无数的疑问在青年心中略过,像是她的发丝化作无数根羽毛拂过他的心尖,令他发颤。 这个姿势对封厌雪来说确实危险,可他却没有在她身上发现多大的杀意。 于是他终于拿出点缓和的余地,问她道:“你的目的是什么?谁派你来的?” 萧萤要实践她杀夫证道飞升的想法,就要找一个能让她爱上的冤大头。 她的目光又在眼前青年身上扫了扫,忽而道:“我不杀人,其实我是来找道侣的……啊,道侣就是夫君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合欢宗少主 第2章 刺杀封厌雪 “姑娘既说自己是仙人,可会仙法?” 封厌雪不动如山,任她藤蔓似的缠在身上,垂下的袖中,手指微微蜷紧摩挲。 “你不信?”萧萤嘟囔了一句,九州凡城有禁制,她要是施法,恐怕加速灵气的逸散。 萧萤叹了口气,她或许还要靠此人帮她找九州和灵界的通道所在,向他证明身份是必不可少的。 她居高临下,目光望四周探了探,松开手从青年身上跳下来:“等着,马上证明给你看。” 旁边临阵以待的侍卫见她松手,就要再次尝试上前制伏她,却被封厌雪挥手制止,又重新退了回去待命。 封厌雪抬手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温热细腻的触感仿佛还在脖颈之上,他用指腹抹了抹,试图抹消她留下的奇怪感觉。 视线随着少女移动,她走了几步,在一旁的亭子边蹲下,水蓝色的裙摆铺地似花朵绽放,月光如流水淌过,为她蒙上一层洁净纯澈的光晕。 萧萤在含苞的花丛中挑了一朵尚未露白的花骨朵,她一手捏着花枝,站起身折回青年身边,伸出手将花骨朵递到他面前:“诺,你看,还没开吧。” 封厌雪垂眼看向花枝,枝头墨绿的花苞裹得紧紧的,衬得她的手愈发白净。 少女抬起另外一只手,指如摇铃,幽幽光晕从她指尖逸出,滋养花苞。 封厌雪的目光落在少女专注的面庞上,肤如凝脂,唇红齿白,眉似墨染,一双卷翘的睫毛微颤,仿若振翅的蝶翩翩欲飞。 眉眼间的熟悉,让他的指腹更痒了。那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在见到少女面容的时候,重新描绘,逐渐清晰起来。 月姐姐,是你吗? 封厌雪心旌摇动,掩藏在袖袍中的手指微松,恍恍惚受到迷惑般抬手去碰触少女捧给他的纯白花朵,却在碰上前的瞬间,眼睫颤动,惊醒似的止住了动作。 眼前少女终究不是故人,她太年轻了,眉眼间稚气未脱,没有故人看向他时的温柔缱绻的风韵。 他沉默收回手,好似刚回暖荒原上冒尖的春芽再次被冰雪浇死,心口仿佛被一只凉透了的手死死攥紧,令他呼吸微窒,难受得紧。 “花……开了?!” “是仙女……” 耳边传来侍卫们脱口而出的震惊低语,随着他们跪倒在地的铠甲碰撞声,公鸭嗓惊喜又小心翼翼地走近:“陛下,当真是仙女下凡。” 封厌雪斜眼觑了他一眼,看得公鸭嗓噤声垂头。他的视线转回少女手中的花苞,已然层层叠叠绽放,洁白柔软的花瓣静静散发着栀子清香。 “现在你能相信了吧?我只是误入此地,没有害人的必要。” 萧萤仰头看向他,真挚而诚恳地将盛开的栀子花往他眼前又递了递。 少女的眼睛澄澈干净,似染了水光的琉璃,含着期待地望着他。 栀子花的清香从她手中往他鼻尖勾来。 一箭银光破空而来—— 封厌雪唇瓣微动,正要说什么,却察觉到一阵杀意,他下意识扯过少女的手腕,将她护在怀中。 “有刺客,保护陛下!” 安静的公鸭嗓再次尖叫起来。 萧萤猝不及防被青年扯入怀中,鼻尖撞在他梆硬的胸膛,差点把眼泪憋出来,那股似有若无的浅淡梅花香一下子将她包裹,变得清晰强势。 她半靠在青年怀中,余光看到那枚被躲开的箭落下,箭头在石板上撞出火星子,发出铿锵的声音,可见力道有多大,若是没躲开,说不定得当场毙命。 凡间竟然像这般危机四伏? 萧萤灵力覆于双目,遥遥朝箭射来的方向望去,那黑衣刺客并不恋战,见一箭不中,立马收弓遁走,月影中留下一道劲瘦的背影。 “追!” 侍卫们一拨去寻刺客,仍留下两人护卫青年左右。 萧萤戳了戳青年的胸口,微微抬头:“多谢你,不过,能先放开我吗?” 封厌雪感受到她的动作,垂头与之相视,烫到般松开了按在她背上的左手以及攥住她手腕的右手。鼻尖那令他日思夜想的清香骤然离去,他眸光微沉,她身上竟然有同月姐姐一样的香味,十年来,他寻遍九州,都未曾再找到同种香味,或许她会有月姐姐的线索。 “咻——” 刺客却不止一个,在他们放松警惕之时,另一个方向又射来一支势如破竹的飞箭,朝着青年的眉心而去。 眼见青年来不及躲避,萧萤抬手,须臾之间,箭身在她掌心刮出一小段距离,而她紧紧拽住了箭尾,箭头险之又险地停在青年肌肤之上。 泛着银光的剪头、暗沉的箭身、甚至雪白的箭羽都染上了惊心动魄的鲜艳血色。 “嘶,”萧萤倒抽一口凉气,丝丝缕缕的疼从掌心蔓延,她猛地松手,掌心摊开,任由利箭掉落在地,目光探向青年:“你没事吧?” “那边还有一个,追!” 公鸭嗓惊惶四顾,眼尖地发现另一处树影摇曳,翘起兰花指为剩下的两个侍卫指明方向。 封厌雪的目光锁定在她掌心,满含厌恶、执念、癫狂的意味,琥珀般的瞳孔变得混沌,铺天盖地的血光蒙蔽他的视线,无边的愤怒和怨恨,带着极致的杀意,汹涌而来,席卷了他的所有理智。 箭尖的血沾了点在青年眉心,令他苍白的脸染上一抹妖异的艳色。 萧萤眉毛微挑,踮起脚尖,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轻巧地在青年眉心一点,替他擦了那点血迹,清爽的灵力顺带拂走他满心魔怔,将他在失控的边缘拉回。 她偏了下头,往他脸上去瞧神色:“怎么了?” 眉眼间阴郁之气扫除,青年面容恢复平静。 “无事。”封厌雪凝视着她的掌心,牵起她的手腕,略显恍惚,轻声近乎温柔询问:“你受伤了。” “没事的,”萧萤灵力覆盖于掌心伤口处,很快就愈合了,只是她再一次感受到了九州凡城禁制的厉害,她的灵力消耗比在灵界时可大多了,今后不能再这样任意使用,得省着用,她还要找回灵界的通道呢。 封厌雪面上似划过遗憾,他的目光清明,面容冷峻苍白,带着点漠然的威压,关切的视线移开,自然松开她的手腕,嗓音微冷:“夜色已晚,仙姑暂且住下,他事明日再行商讨。” 萧萤手腕处的桎梏松开,她正要收回手,忽而又被封厌雪伸手按住,一张洁白的帕子轻柔地塞到她染血的掌心。 抬眸望去,青年已经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不必跟我,仙姑住念月阁吧。” 萧萤眨了眨眼,“哦”了一声,却不知往哪走,还没“可是”出来,公鸭嗓的那位连忙往她跟前一站,提着一盏宫灯,恭敬道:“仙姑请跟奴来。” 原来青年那话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对公鸭嗓说的。 萧萤用帕子擦了擦手掌,残留的血迹擦不完,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绯红的印子,她喊住公鸭嗓,道:“等等,我去那边洗洗。” 不等人回应,她三步作两步就走到水边,洗了个干净,拧干的帕子叠在手中,重新走向正等着她的公鸭嗓:“你也别唤我仙姑了,叫我阿萤就行,萤石的萤。你怎么称呼?” “奴名唤苏力,阿萤姑娘叫奴小苏子就行,先前多有冒犯,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苏力未敢直视,微微躬身,心下感叹仙姑果然不同凡响,既对陛下无惧怕之心,对他们这等奴才的态度也无区别,看来,这是位平易近人的仙姑。 果然,萧萤随意摆摆手:“不打不相识,说起来也是我误闯的错。方才听你称呼那位为陛下,他可是你们凡间的帝王?” “正是,陛下年少登基,仅十年便创下统一九州的功绩,实乃我朝之幸。可惜,各国不臣者怀不轨之心,陛下日夜宿危,若有阿萤姑娘相助,九州定能早日安定。” 苏力知道念月阁对陛下来说是特殊的,陛下每日处理完事务都要来此坐上半个时辰,今日被刺杀打搅了行程,但竟然让阿萤姑娘住了进来,实在是非同一般。 他目光湛湛,似乎认定萧萤就是来保护帝王的。 萧萤但笑不语,一句话划过她脑海。 修士介入凡间因果没有好下场。 更何况,那位浑身龙气不可忽视,不用她做什么,他已是九州注定的人皇。 说话间两人便已到了念月阁。 奇花异草,宝殿珠楼,幽静宽敞,是一处舒适之地。 苏力为她点燃灯烛,往内室去时,被萧萤叫住:“小苏子,你不用忙活了,夜已深,你自己也去休息吧。” 苏力稍怔了下,与她道安之后便离去了。 萧萤走至桌前,稍有些疑惑,这座阁子看起来像是无人居住,却干干净净,必是时常有人打扫,桌案上也备着新鲜瓜果和茶水,随时会有人住进来似的。不过也可能是人皇的宫殿就是这般奢靡。 她在桌旁坐下,慢条斯理地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放至对面:“阁下还要藏在此地多久?卧榻之旁有刺客,叫我怎么睡得安心。” 房内寂静无声,只烛火摇曳两下,倏然灯灭,陷入黑暗中。 “不想死就别轻举妄动。” 一把冰凉短匕架在少女看似细嫩脆弱的脖颈之上。 第3章 少年刺客 匕首泛着寒光,足见其锋利。 面对颈侧传来的割喉威胁,少女端坐,并无任何惊慌,神态闲适,安静饮茶。 那匕首带着恼意似的往下轻轻压了压,却诡异地只是陷入了什么坚韧的软物之中,并未割伤少女吹弹可破的肌肤。 回忆起少女徒手接箭的身手,刺客终于妥协似的收回匕首,收回浑身杀意,在黑暗中直接坐在了萧萤对面,一对浓墨剑眉蹙起,神情颇有些郁卒。 萧萤体内灵力运转,黑夜如同白昼,自然能够视物,而刺客习惯了黑暗,夜视对他来说并非难事。 因此,无一人前去点灯。 溶溶月色透窗而入,倾洒一片银光。 两人就着黑暗聊天。 萧萤:“喝完茶就走行吗?” 刺客:“巡视太严。” 萧萤:“……” 刺客:“姑娘不像是封国人。” 萧萤:“我另有目的。” 刺客:“在下穆少绥,受卫国皇室所托为天下生灵报仇。” 萧萤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自报家门,就不怕她转头就告诉那位人皇吗?也许是假名。也是,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萧萤:“哦。” 穆少绥见她反应平淡,突然开启了话痨模式:“阿萤姑娘,封厌雪弑父杀兄即位,打破九州安宁,四处征伐,导致尸横遍野、民不聊生,甚至劳民伤财要造虚无缥缈的问仙台,你就没有半点想为民除害的心思吗?” “问仙台?” 萧萤抓住关键词。 穆少绥颇为愤慨:“世上哪有神仙,踏遍九州,也找不出的东西,偏偏有个疯子深信不疑,令百姓遭殃。” 萧萤摩挲杯沿,她虽不是神不是仙,可她是修士啊,她从小学的就是寻仙问道,这让她怎么说? 她要是告诉他“我会法术哦”,怕是对面这人又要打打杀杀。 穆少绥话匣子一打开,也不在意她回不回应,接着道:“传闻说,封厌雪母亲卑微,不被封帝所喜,连带着他生活不如意,后来他遇到了下凡的仙女点化,才有了一番造化。后来他一直在追寻仙女踪迹才要造一座通天的问仙台,想请仙女回来。” 穆少绥轻嗤一声:“要我说,哪来的仙女会救这等恶徒。” 刚从飞箭下救了封厌雪的萧萤:“……所以说,你本人跟他无冤无仇,纯粹是正义使然,才冒着生命危险潜入此地暗杀?” “咳,”穆少绥掩唇轻咳一声,耳根微红,身后背的弯弓露出一角,“若不是阿萤姑娘阻拦,我已经成功了。” 萧萤把玩杯子,淡淡道:“天下分合之势乃自然天道,封厌雪身上已有龙气聚集护体,你还是尽早离去,保全自己性命吧。” “你怎么这么冷血无情?!”穆少绥怒目瞪她,眼睛又大又圆。 年纪不大,脾气不小。 萧萤又道:“你年纪轻轻,弓道大成,实在是天赋异禀,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可也是因为年纪小,被人忽悠一通就来送命,你师父不管你的么?” 穆少绥听她此言,冷静下来,半晌支支吾吾:“我与师父已决裂,我从未了解过我师父,学成那日,他竟叫我去保护……或许是他本就是封国……” 萧萤听明白了,少年正义且叛逆。 她叹息一声,思念起一心想让她修习合欢道的宗主师父,又思及自己一心想修无情道,何其相似的境遇。 她站起身,走到穆少绥身边,拉住他的胳膊,少年体热,温度隔着薄薄的衣袖传至掌心:“走吧,我送你出去。” 穆少绥不知为何自己轻而易举就对一位素不相识的姑娘吐露心声,回过神来,一阵赧然。少女突然的靠近,带来一阵清淡幽香,使他四肢僵硬发麻不知所措,只呆呆的按她所说而行。 他想,他许是中了毒。但是阿萤姑娘身上并无半分杀意,还要送他出宫。就算,就算给他下了毒,应该也不致命。 穆少绥思绪一片混乱,胳膊上从她抓住的地方起,蔓延一片酥酥麻麻的感觉。 接着,更令他惊异的事情发生,阿萤姑娘拉着他来到布满月光的院中,轻而易举带他飞至庞大高耸楼阁之上,轻功实在是举世无双。 萧萤神识很快就探索出宫墙边沿,耗费灵力带着轻狂少年来至高墙之上,再往外踏一步便是出宫,墙外一队巡逻侍卫经过。 萧萤灵力布下结界:“你走吧,剩下的路我就不送了。” 少年站着要高出她一个头,他扯下脸上蒙着的黑布,月色下露出剑眉星目的一张脸,血气方刚的习武少年,呼出来的气息都是炙热的。 穆少绥垂下头,凑到她面前,滚烫的手掌握住她两侧的胳膊,认真而严肃道:“阿萤姑娘,你跟我一起走吧。” 清风拂动,少年高扬的马尾青丝悠悠飘荡,忽上忽下。 话音落,穆少绥面色一红,肃然的气息顿时消散:“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待在封厌雪身边太危险了,他性情残暴不仁、喜怒不定,万一因为一点小事就要杀你怎么办。” 萧萤看着他真挚晶亮的双眼,用手背一巴掌扇在他白净的脸上,渡过去的灵力会暂时隐匿他的身形,也不用担心他被巡逻侍卫发现。 看着神情不可思议仰身飞远的穆少绥,萧萤传音于他:“别再来送死,没有下次。” 希望他能从这一记耳光中获得人生教诲,从此头脑清醒点。 萧萤唇角微翘,摇摇头,也不知管不管用,当初宗主师父也没少惩戒她,她也没就此屈服。 待萧萤回到念月阁休息,体内灵力还剩六成。 夜色融融,虫鸣悠长。 帝王寝宫,烛火未歇。 自从以雷霆之力一统九州,覆灭不知其数或大或小的国家,封厌雪遭遇的刺杀层出不穷,宫廷再森严,也有能人异士想尽办法潜入,妄想取他性命。 封厌雪垂眸端详着手中的箭,指腹不紧不慢拂过箭头锋利的边缘,沿着箭身摩挲到箭羽的位置,指尖顿了顿。 他的唇角拉平成一线,狭长凤眼点寒星,酝酿着看不透的含意。 侍卫前来禀报:“陛下,今晚已知刺客一共二人,一人被捕已送刑部审问,还有一人尚在搜查中。” “拿上此物,召国师。” 封厌雪冷冷将箭掷去侍卫身前,箭身撞在反射烈烈烛光的檀木地板上,箭羽颤颤。 不过片刻,一只玉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掀开珠帘,行至封厌雪身旁,微微躬身作揖。 紫金冠带从两侧宽肩垂下,衣履齐整得一丝不苟,至须臾直身抬头,神姿高彻,如冰雕玉砌不染半分尘。 “褚灵霄,你带的好徒弟。” 声如冰棱落玉盘,凌冽作响,寒气逼人。 封厌雪坐在金织玉绣的软榻上,凤眸半抬,琥珀色的瞳仁映照着一线烛光,如猛兽盯视,带着沉沉威压。 褚灵霄庄严肃穆的面容上露出点无奈,再次拱手道:“陛下息怒,是臣管教不严,逆徒性情天真张扬,又肆意结交,如今被人蒙骗犯下大错,实该严惩,只是……” “还请陛下看在他天纵奇才的份上,饶他一条小命,待臣多加管教,令他戴罪立功,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言辞恭谨有加,神态不卑不亢,嗓音泠泠如水声悦耳。 “罢了,你自己的徒弟,好生管教。” 封厌雪收起外放的威势,目光落在褚灵霄从侍卫手中带回来的箭上,抬手按住眉心和太阳穴。 “另外一事……” 封厌雪只说了四个字,便不再言语,神情漠然,面庞在烛光中愈发白如雪梅,泛着冷艳的光。 “真是仙人入世?若非弄虚作假之辈……” 褚灵霄话未说完,便被封厌雪打断:“断枝花苞凌空绽放或可作假,徒手阻飞箭或谓武功高强,箭尖染血,唤醒了我的癫狂之症,她轻轻一碰,灵台便清明不再发作要如何解释?” “况且……”封厌雪睁眼,内勾外翘的凤眼动人心魄:“她长相肖似月姐姐,身上亦有月姐姐之香,此香,踏遍九州,无处可寻。” 褚灵霄笼着手思索,半晌道了句:“陛下,此事不得大意。” “明日你亲自去念月阁见她一面。” 封厌雪摆摆手,凤眼含倦,冷俏的脸上显出疲惫。 褚灵霄告退至珠帘外转身将离去时,只听得里间传来冷淡嗓音:“选妃我同意了,让他们明日开始操办。” 褚灵霄眸光微动,落在外室金鼎之上,香雾袅袅漾起。 只怕檀香沉静,而人心浮动。他浅闭一眼,复又抬步离去。 第4章 国师的试探 晨雾如纱,缠络着皇城宫墙。凡城的灵力禁制如无形枷锁,压制着一切超凡气息,朱红琉璃在朦胧中透着几分肃穆,连空气都带着几分滞涩的厚重感。 念月阁外的奇花沾着露华,一袭月白道袍的褚灵霄踏雾而来,手中碧玉托盘里,灵草莹白似雪,叶尖流转的灵韵在禁制中若隐若现。草叶间掺了国师特制的灵粉,凡俗之人触之无感,修士碰之便会引动自身灵力。 苏力引他入阁时,萧萤刚压制住凡城对修士的禁制所带来的躁动。 她身着水蓝裙衫,墨发松挽,发梢垂落的银流苏随起身动作轻晃,眉眼间带着几分未散的清冷。抬眸时,秋水般的眼瞳撞上褚灵霄深不见底的目光,非但无半分慌乱,反而唇角微勾,她先一步开口:“国师驾临,可是为问仙台阵眼异动而来?” 褚灵霄心头微讶,面上仍维持着清泠疏离:“姑娘聪慧。陛下感念萧萤姑娘前日护驾之功,特命臣送此灵草,传闻可安神定魂,正合姑娘调养之需。” 他将托盘递上前,目光不自觉在她周身逡巡。此番前来本就为试探,身为国师,对灵力波动的敏感是他排查宫内外异动的本能。 萧萤指尖刚触到灵草,便察觉草叶间刻意引导的灵力波动,合欢宗藏书阁的记载瞬间浮现。她心头微动,面上却故作懵懂地拂过草叶,动作幅度不大,指尖却无意间泄露出一缕极淡的冷意灵力,恰好触碰到灵粉,草叶边缘瞬间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莹光,快得像晨雾遇光消散,却被褚灵霄精准捕捉到。 他瞳孔微缩,端着托盘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那缕灵力的冷冽质感,竟和多年前藏在记忆深处的某抹影子有些相似。 当年他尚是太子伴读,按例需巡查宫禁偏僻之处。冷宫荒僻,草木丛生,最易藏污纳垢、滋生邪祟。 某次雾浓的清晨,他行至冷宫外围,曾匆匆瞥见石阶旁立着抹素衣身影,周身也萦绕着这样清冷淡漠的灵力,只是当时雾色太重,那身影模糊得像隔了层纱,待他上前探究时,却只留下还年幼落魄的当今陛下。时间久了他便淡忘了此事,直到封厌雪登基后寻当年女仙踪迹,才偶尔想起那抹模糊的轮廓。 “这草倒是别致,只是触感微凉,倒不似凡间常见的安神之物。” 萧萤顺势收回手,指尖拢在袖中,凡城禁制压制得厉害,这般灵力泄露已属冒险。 褚灵霄眸色骤亮,已然确认她是灵界修士,顺势抛出诱饵:“姑娘慧眼。实不相瞒,问仙台近日频发怪事,工匠失魂、阵眼异动,似有堕魔之气侵扰,陛下苦无破解之法。姑娘既识灵界之物,可否移步藏书阁一观?禁地藏有灵界通道残卷,或许能寻到破局之法,只是那上古禁制凶险,姑娘需多加小心。” “自然可以。”萧萤故作沉吟,心头早已盘算清楚,回灵界正是她的目的,当即颔首应允。 随褚灵霄往藏书阁走去,沿途廊下宫灯摇晃,光影交错。凡城禁制的滞涩感无处不在,连呼吸都带着几分压抑。 行至阁内深处,萧萤无意间瞥见角落堆着的旧物,其中一个黑色储物囊上,模糊的合欢宗宗徽赫然在目。她心头一震,指尖下意识收紧,难道合欢宗有人早来过九州? 她伸手拿起储物囊,指尖刚触到囊身模糊的纹路,体内极阴灵力忽然轻轻震颤,囊口滑落一角泛黄的纸页,上面画着一道符咒,纹路流畅自然,竟与她昨夜为稳固灵力、下意识画在掌心的符文分毫不差。 “这符咒……”萧萤指尖微颤,脑海中忽然飘来一阵雾蒙蒙的触感,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这样握着笔,在纸上勾勒相似的纹路,耳边有软糯的孩童笑声,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低语:“姐姐,这样真的能挡住坏人吗?”那声音稚嫩又委屈,软得人心头发酸,却怎么也抓不住具体的轮廓。 褚灵霄凝视着她的反应,眸色深沉如潭:“这储物囊是早年清理冷宫旧物时寻到的,一直无人认领。姑娘方才掌心的符文,倒与这纸上的有几分相似。” 他压下心头的疑窦,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寻常旧事。 萧萤迅速收敛心神,将储物囊放回原处,却悄悄将那页纸页藏入袖中。指尖摩挲着纸页上的符咒,只觉一股熟悉的灵力顺着指尖蔓延。 褚灵霄留意到她的异动,心中已有猜测,她与当年那女仙恐有渊源。 不过,此事并非关键,他不愿多问,只取出一卷泛黄的残卷展开:“这便是记载灵界通道的典籍,只是残损过甚,许多阵法纹路已辨认不清。” 萧萤俯身凑近,残卷上的阵法与问仙台图纸隐隐契合,她如实透露:“宗门典籍中,见过类似的通道记载,只是细节记不太清了。” 说话间,萧萤瞥见角落一堆歪歪扭扭的石子,像是孩童随意堆砌的,她脚步微顿,下意识弯腰将最外侧那颗快要滚落的石子往中间挪了挪。 褚灵霄眸色深了深。目光扫过那堆歪扭的石子,忽然觉得莫名熟悉。当年在冷宫石阶附近,他也曾见过散落的圆润石子!当时只当是宫中小厮顽戏遗落,并未在意,此刻看萧萤这下意识的举动,竟莫名生出一丝隐约的关联感,像有根细丝线,悄悄将眼前人与过往记忆缠在了一起。 他的唇角渐渐抿起,目光不可遏制地泄出一丝探究,很快又极好地掩饰起来。 “国师大人的锁灵阵布得精妙。”萧萤忽然笑道,并未直接触碰残卷,反而俯身凑近,鼻尖轻嗅。话音未落,她指尖已凝聚一缕极阴灵力,精准弹向案几下方的阵眼,凡城禁制虽压制修为,但这般精准的灵力操控,仍是修士本能。那动作利落得举重若轻,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嗡”的一声,阵法瞬间紊乱,微光黯淡下去。 褚灵霄又想起冷宫外那抹素衣身影,仿佛也有这般抬手间便化解阻碍的从容。 “国师何必费尽心机试探?” 萧萤抬眸,指尖灵力流转,在褚灵霄布下的临时结界上轻轻一点,极阴灵力顺着结界缝隙溢出,“凡城禁制压制修士灵力,国师在凡城待了如此久……不如做笔交易,我帮你净化问仙台的堕魔之气,你帮我找灵界通道。” 就在此时,阁外传来苏力急促的脚步声,人未到声先至:“国师!天牢急报!” 褚灵霄眉头微蹙,示意苏力进来说话。苏力躬身闯入,神色莫名:“卫玉琮在天牢里闹得厉害,拒不招供刺杀主使,反倒一直喊着要见‘仙人’,说什么‘只有仙人能解九州劫难’,若不见,便要绝食自戕!” 卫玉琮? 萧萤心头一动,想起前日的少年刺客穆少绥,言语中曾提及卫国遗臣,想来这便是其中之一。她当即开口:“既是关乎九州劫难,我愿去天牢一见。” 褚灵霄却立刻阻拦:“姑娘乃灵界仙人,凡俗刑案污秽不堪,不便插手。卫玉琮不过是负隅顽抗,臣自会处置,不必劳烦姑娘。” 他语气坚决,眼底藏着几分戒备,萧萤的目的尚不明朗,若让她与卫国遗臣接触,恐生变数。且凡城禁制下,修士介入凡俗因果极易遭反噬。 两人僵持之际,侍女前来传话:“明日辰时,陛下要陪萧萤姑娘巡查问仙台工地。” 褚灵霄见状,只得作罢,对萧萤道:“既然陛下有令,姑娘先安心歇息,天牢之事,臣会另行禀报。” 萧萤点头应允,目送褚灵霄与苏力离去,指尖却仍残留着灵草的灵力,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卫玉琮的话。九州劫难?难道卫国联合堕魔修士的传闻,竟是真的? 而褚灵霄离开念月阁后,并未直接回御书房,而是绕道去了天牢。昏暗的牢房里,灵力禁制更甚,卫玉琮被铁链缚在石柱上,衣衫褴褛,却眼神灼灼,见褚灵霄进来,立刻嘶吼:“国师!我要见仙人!堕魔通道即将开启,只有仙人能阻止!” 褚灵霄眼神一沉:“胡言乱语。什么堕魔通道?” “卫国皇室与灵界叛逃的堕魔修士勾结,要在问仙台祭典时破坏阵眼!”卫玉琮剧烈挣扎,铁链摩擦着皮肉,渗出鲜血,“只有仙人能识破他们的阴谋,你快让仙人来见我!” 褚灵霄心头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无凭无据,休要妖言惑众。” 他转身离去,背影却透着几分凝重,卫玉琮的话,与他近日感知到的、突破禁制泄露的微弱妖邪之气隐隐契合,看来此事绝非空穴来风。可卫玉琮此人身为卫国人,前日还因刺杀陛下入狱,他此时抛出消息,绝非好心。 回到御书房,褚灵霄向封厌雪回禀了今日之事,隐去了卫玉琮的疯言,只道:“萧萤姑娘识得灵界之物,身怀灵力,确是灵界修士。只是萧萤姑娘似对卫国之事颇为关注。” 那些模糊的记忆本就说不清道不明,他既不愿凭空揣测,也不想因几句不确定的联想,惊扰了陛下对当年女仙的执念。多说无益,反倒容易添乱。 封厌雪听着褚灵霄的汇报,分明心不在焉。他指尖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月姐姐当年离开时,说此玉佩能护他平安。他想起幼年在冷宫的那些日子里,月姐姐的仙法泛着冷意,冷意里却藏着温柔,可惜他脑海中只剩下此种模糊的感觉,具体细节早已模糊。 夜色渐深,念月阁内,萧萤望着窗外的月色,凡城的月光也带着几分滞涩,映得她眸色愈发淡漠。 卫玉琮的呼喊、合欢宗的储物囊、灵界通道残卷、掌心的符咒,无数线索交织在一起,问仙台倒不像是凡人铸造的单纯“连通天界”之地。 而封厌雪的试探、褚灵霄的戒备、潜伏的卫国势力,再加上无处不在的灵力禁制,她此行愈发凶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国师的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