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狼王第七年,病美人她要和离》 第1章 和亲第七年 永和十五年秋,这是昭华公主嫁去漠北和亲的第七年。 . 微风拂过,麦田翻涌着金色的浪。 十来个孩子在田边围坐成圈,小脑袋随着诵读的节奏轻轻晃动。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江熹禾被围在中间,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明明只是初秋,风里还带着暖意,她却抬手掩住嘴唇,轻咳了两声。 但她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笑意,见孩子们读到卡顿处,轻声提醒道: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闷雷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支骑着铁甲战马的队伍卷起铺天盖地的灰尘,朝着他们呼啸而来。 “咳咳……” 江熹禾拉着孩子们避让到一边,捂住口鼻闷咳了几声。 她抬眼望去。 为首那人身量魁梧,穿着一身玄铁铠甲,腰悬弯刀,骑在通体乌黑的战马上,身姿挺拔如松。 正是漠北王森布尔,她的夫君。 森布尔昂首挺胸,平视前方,从她身边掠过时,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她。 江熹禾目送大部队进入营地,在看到队伍末尾还拉着几辆囚车时,忍不住皱了皱眉。 “是漠北王回来啦!” “漠北王又打胜仗啦!” “漠北王天下第一!杀光所有东靖人!” 孩子们雀跃欢呼着。 江熹禾叹了口气,拍了拍手引回他们的注意力。 “好了,孩子们,今天先到这儿吧,前日布置的课业都交给我吧。” 孩子们闻言,纷纷从破旧的书包里掏出麻纸本子,七手八脚地往她怀里塞。 站在外围的男孩拎着布包的带子,脚尖踢着地上的小土块,看起来丝毫没有上前的打算。 江熹禾看向他:“青格勒,这次的课业又没写吗?” “谁说我没写!” 青格勒立马从包里翻出皱巴巴的本子,猛地扔到她怀里,扭头就跑。 孩子们一哄而散,江熹禾蹲下身,细细整理怀里的课业本子。 “王妃!” 桃枝捧着新灌的汤婆子跑了过来,“天凉了,咱早点回去吧。” 江熹禾点了点头,却说:“不急,等我检查完他们的课业。” 她拿起本子一页页翻看,轮到青格勒那格外皱巴的本子时,她指尖突然顿住了。 那本子首页只写了半行“天地玄黄”,翻到第二页,却见潦草的墨痕歪歪扭扭地写着:“东靖妖女,滚出漠北!” 墨汁还没完全干透,有些字晕开了,看起来格外刺眼。 桃枝看了一眼,忿忿不平道:“王妃,您辛辛苦苦教他们耕种刺绣,读书识字,他们倒好,背地里这么骂您!依奴婢看,这些漠北人都是一群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江熹禾若无其事地合上本子,轻声道:“漠北与东靖打了这么多年仗,多少人家破人亡,国仇家恨哪是一朝一夕能消解的?且耐心些吧。” 刚说罢,又是一阵秋风吹来,激起她一阵轻咳。 桃枝把汤婆子往她怀里塞了塞,仍是不服气地嘟囔着:“这都七年了,您在他们手里受了多少罪,身子都被他们毁了,还替他们说话呢……” 江熹禾只当没听见,轻飘飘转移了话题。 “漠北王又抓了俘虏回来?” 桃枝眉心一拧:“刚刚匆匆看了一眼,这次好像又抓了不少东靖百姓。” 江熹禾轻叹口气,拢着肩头的披风站起身。 “走吧,去看看。” 营地西侧的空地上,三辆囚车歪斜地停着,木栏间隙里挤着密密麻麻的人。 一群漠北战士挎着弯刀,围着囚车来回踱步,粗鄙的骂声刺耳传来: “东靖的贱种!都给我老实点!” 囚车里挤着衣衫褴褛的老人,满脸惊惧的妇人,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 满脸络腮胡的战士甩了甩马鞭,吓得车里的人纷纷往后缩。 “哭什么哭?再哭把你们都扔去喂狼!” 有眼尖的战士发现囚车角落蜷缩着的女孩,猛地拉开门把她扯了下来。 “大哥,这女娃娃长得还不赖,不如咱们留着当个马奴?” 这话一出,周围的战士顿时发出心照不宣的哄笑声。 “哈哈,还是你小子眼尖!这女娃确实比那些老弱病残有用多了!” “留着吧留着吧,正好给咱们解解闷!” 女孩被他们推搡着跌坐在地上,满脸都是惊恐的泪痕。 “辛夷!”囚车里的老人拼命伸出手,“你们这群畜生!别动我孙女!” “啪!” 一声响亮的鞭响,一道深可见骨的鞭痕落在老人手臂上。 络腮胡啐了一口,“东靖猪!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了!” 他瞪着眼睛又扬起马鞭,似乎还要再抽。 “住手!” 江熹禾提着裙摆匆匆赶来。 桃枝绷着脸,紧紧跟在她身后。 众将士让开一条路,打量她们的眼神却有些玩味。 “哟,这不是咱们的王妃嘛!” 络腮胡大咧咧地提了提腰带,态度散漫又无礼。 “您不好好在帐子里待着喝汤药,跑来营地做什么?” 江熹禾扶起地上的女孩,把她护在身后。 “漠北军营有规定,不可虐待战俘,你们难道都忘了吗?” 络腮胡哈哈大笑,用马鞭指着她:“瞧瞧这东靖妖女,还真把自己当王妃了!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还管到咱们军营里来了!” 周围的战士们哄笑间,又去拉扯江熹禾身后的女孩。 “你们住手!” 桃枝护着江熹禾,拼命挥开那些不怀好意的手。 “你们一群大男人,欺负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呵!” 络腮胡脸色骤然沉下来,冷哼一声。 “他们东靖人杀我妹妹的时候,可想过她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络腮胡猛地推开挡在前面的桃枝,说着就要去拉江熹禾的胳膊。 突然—— 一个更为高大魁伟的人影出现在他身后,一把攥住了他伸出去的手臂。 “王?” “王来了!” 众将士纷纷垂首跪地,络腮胡也丢下马鞭,慌忙恭敬行礼。 “属下参见漠北王!” 森布尔冷冷扫过一众将士,视线最后停在江熹禾脸上。 “把战俘带回牢营,严加看管,听候发落。” 他转过身,对江熹禾抬了抬下巴,“跟我走,回去吃饭了。” “动作快点,别让我等。” 森布尔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向王帐。 江熹禾转过身,拍了拍女孩身上的灰尘,又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 “别怕,我会想办法救你们出去的。” 女孩恸哭出声,转身扑进爷爷怀里。 老人整条手臂鲜血淋漓,血珠沿着指尖滴答。 江熹禾蹙着眉,对桃枝吩咐道:“快去我帐里拿些止血的金疮药和干净布条来,先给老人家简单包扎一下。” 桃枝点头应了一声,小跑着离开了。 络腮胡一直目送森布尔的身影消失,这才站起身,恶狠狠地瞪了江熹禾一眼。 “都愣着干什么?”他扯着嗓子喊,冲着手下的士兵挥了挥手。 “走!把这些东靖猪都带下去,关进牢营!” 女孩被粗暴地塞回囚车,车轮重新滚动起来,载着这群百姓走向营地深处。 江熹禾不敢让森布尔多等,连忙提起裙摆又往王帐里赶。 王帐的毡帘一掀,扑面而来的便是浓烈的酒肉荤气。 帐子里已经坐满了一圈军中将领。 他们面前堆着小山一样的好酒好肉,大声嚷嚷着,都在为今日的胜仗而欢呼庆祝。 江熹禾缓步上前,对着坐在首位的森布尔行了个礼,这才抚着裙摆在他身侧坐下。 她气质清冷,姿态端庄,与帐中喧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森布尔漫不经心端着酒碗,余光却睨着身侧的人。 “今日又去教孩子们读书了?” 江熹禾微微颔首:“嗯。” “青格勒那小子,没给你找麻烦吧?”森布尔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江熹禾轻笑着摇头:“没有。” “那就行。” 森布尔突然伸出大手,在她腰上揽了一把。 “几日不见,怎么感觉你又瘦了?” 江熹禾轻轻按住他的手,“许是今日天热,我穿得少了些。” 森布尔盯着她的侧脸看了片刻,从盘子里扯下一条油亮的羊腿,“哐当”一声丢进她面前的银盘里。 “多吃点,不然整日都病歪歪的,像什么样子!” 江熹禾轻轻“嗯”了一声,拿起匕首,小心地割下一小块肉,放进嘴里,斯斯文文地嚼着。 她的动作又轻又慢,慵懒优雅,感觉像小猫儿似的。 森布尔支着下巴看她吃东西,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哈哈哈!今日这仗打得痛快!” 一个满脸横肉的将领端着酒碗,大声嚷嚷着。 “一看见咱们漠北王,那些东靖兵跑得比兔子还快,连兵器都扔了一地,真是一群孬种!” “哈哈哈!要我说,就应该把这几车的俘虏,拉到他们城墙底下,一个个杀了放血!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 江熹禾手里的匕首突然一颤,磕在碗沿,发出一声轻响。 森布尔眯了眯眼睛,转头看向帐内众人:“这场仗,咱们也折了不少兄弟,俘虏自然是要杀的,不拿他们的血祭咱们的兄弟,难解心头之恨。” “漠北王英明!” 将领们齐声应和,震耳欲聋的声浪像是要把帐子掀翻。 江熹禾放下手里的匕首,沉默地垂下眼睫。 森布尔抹了把唇角的酒痕,问她:“这就吃饱了?” 江熹禾露出一个勉强的笑,“饱了。” 森布尔轻嗤一声:“三岁的娃娃都比你能吃!再这么下去,风大一点都能把你刮跑。” 江熹禾没有反驳,只是坐直身子,双手轻轻搭在膝上,像尊安静的玉雕像。 这场庆功宴一直闹到深夜,烛火换了好几根,将领们才陆续散去。 等到江熹禾回到帐子里,洗漱完躺回床上,已经过了子时了。 她吹熄了床头的烛台,正准备休息,突然一个沉重的黑影压了上来。 熟悉的气息带着浓重的酒气落在她脸上。 “王……不行……” 她艰难地抵着森布尔的胸膛,小声解释:“我月信来了,不能同房。” 森布尔发出一声不满的冷哼,从她身上翻了下来,赌气似的背过身去。 江熹禾直起身子,轻轻搭上他的肩膀。 “别生气,等到明日……应该就差不多了。” 森布尔没接话,但却转过了身,一把将人搂进了怀里。 “睡觉。” 江熹禾温顺地窝在他怀里,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王……战俘里还有许多老人和孩子,他们都没拿过刀,也没上过战场……您能不能放过他们?” 黑暗中,她静静听着森布尔的心跳,好一会儿才听到他开口: “我说过,东靖欠漠北的血债,必须用命来还。我迟早要踏平东靖,杀光所有东靖人。” 江熹禾没有再劝,好一会儿都没了动静,像是睡着了。 但森布尔知道她没有。 虽然此刻看不见她的脸,但他太熟悉她的模样了,她一定又露出了那种难过的表情。 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胞子民被杀,满心痛苦哀伤却又无能为力的表情。 森布尔心生烦躁,把她的脑袋往怀里按了按,语气生硬地重复了一遍: “睡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和亲第七年 第2章 两国的罪人 第二天一早。 江熹禾便安排桃枝带着人去麦田里抢收麦子。 这批麦子是她花了七年的时间培育出来的,抗旱,抗寒,是漠北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为数不多可以种植出来的作物。 眼下虽是早秋,但漠北的冬天总是来得很早,她们必须要赶在天气降温之前把地里的麦子都收回来。 江熹禾独自拎着食盒来到关押战俘的牢营。 负责看守的侍卫得了漠北王的命令,此刻也只把她当做空气。 牢营内的百姓蜷缩在角落,互相依偎取暖,脸上皆是疲惫和绝望。 江熹禾蹲在栅栏边打开食盒,拿出碗碟递了进去。 “饿坏了吧?先吃点东西垫一垫,晚点我再想办法……” 她话还未说完,门口缩着的妇人忽然挥手掀翻了她带来的碗碟。 “快滚吧!你这个东靖的叛徒!少来这里惺惺作态了!” 汤汁飞溅在江熹禾的裙摆上,晕出一团油腻的污迹。 她太清楚这恨意从何而来。 在东靖百姓眼中,她是当年风风光光嫁去漠北和亲的公主,是两国和平的希望。 所有人都以为,献上了最受宠的公主,边境的战火总能平息几分。 可谁也没料到,森布尔的野心从未因这场和亲收敛半分。 铁骑一次次踏过东靖的土地,屠戮从未停下。 当战火一次次吞噬家园,当亲人在马蹄下哀嚎,百姓们在绝望的惶恐中,渐渐把怨气都撒在了江熹禾身上。 为什么我们已经献出了公主,却还要承受这些? 一定是她没用! 一定是她背叛了东靖! 她与漠北王同流合污,忘了自己的根,才让我们的日子这么苦!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江熹禾扶起歪倒的碗碟,默默把食盒放在了栅栏边。 牢里无数双望向她的眼睛里,有仇恨,有冷漠,也有怀疑。 不过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这里。 江熹禾蹲在水渠边,用皂角搓洗着裙摆上的油污。 这条水渠是当初她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带着农户们一点一点挖出来的。 也正是靠着这渠水,她培育的麦子才能在风沙里扎根。 看着那稀疏的嫩芽逐渐抽出饱满麦穗,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似乎正在焕发出新的生机。 可殊不知她的这些行为,在东靖百姓眼中,却成了背叛的铁证。 冰凉的渠水漫过她的手背,皂角在掌心渐渐融化。 寒意顺着浸湿的裙摆渗进身体里,江熹禾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早就说了让你不要理会那群战俘,人家早就不把你当成自己人了,你还偏偏上赶着去找不痛快。” 森布尔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田边,漫不经心地倚在树下,抱着手臂懒懒地看着她。 江熹禾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自顾自地搓洗着裙摆。 “他们如何看我,并不重要。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罢了。” 森布尔轻哼一声,不屑道:“你只需要记着,你是我的人,那些东靖人的死活,跟你半分关系都没有。” 见她没有回应,森布尔沉着脸走近几步。 “你……” 他刚想说什么,却突然看见了江熹禾浸在水里的那双手。 那双手本就纤细,此刻被渠水冻得青白。手指上的冻疮已经被水泡的开裂,正丝丝缕缕地渗着血。 他一把扯起地上蹲着的人,不耐烦道:“都这样了还在这儿洗衣服?你这双手不想要了?” 说罢也不等她回答,直接半拉半拽地牵着人回到了帐子里。 森布尔叮铃哐啷地从药箱里翻找出药膏,脸上怒气冲冲,但给她上药的动作却十分轻柔。 江熹禾看着他压低的眉眼,温柔笑道:“不用担心,没事的。” “没事?” 森布尔的怒气瞬间被引燃了,抬手猛地把药膏丢回药箱。 “没事没事,你整天就会说没事!被欺负了也没事,生病了也没事,连孩子没了也没事!在你心里,到底怎么样才算有事?!” 帐子里瞬间静了下来,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江熹禾没有辩解,还是平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让森布尔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一个无理取闹,只会乱发脾气的小孩。 他抓起药箱里的纱布丢在她身上,丢下一句“我不管你了!”就气冲冲地离开了帐子。 江熹禾看着晃动的帐帘,幽幽叹了口气。 天色渐沉,帐外的风声弱了些。 江熹禾坐在矮榻上,手里捧着一卷厚厚的医书。 几个侍女捧着叠得整齐的衣物轻步走进来,恭敬道: “王妃,这是大王特意让人从漠北最好的织坊送来的新衣服,请您过目。” 那层层叠叠的衣裙上绣着缠枝莲的暗纹,光泽细腻,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 “放下吧。” 江熹禾声音依旧温和,目光却很快落回医书上,没再多看那堆衣物一眼。 森布尔骑着马在草场里跑了一圈又一圈,眼看日头就要西斜,他才猛地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侍从连忙上前,递过一个水囊,他接过仰头灌了一大口。 心里那点烦躁终于被压下,他随手抹了把水渍,问:“衣服都送去了吗?” 侍从回话:“已经让人送去王妃帐子里了。” 森布尔“嗯”了一声,看了眼天色。 这都过去两三个时辰了,也该消气了吧? “回吧!” 他把马缰丢给侍从,迈开长腿往偏帐方向走。 桃枝刚把晚餐送进帐子里,森布尔就一把掀开了帐帘,把里面的主仆二人吓了一跳。 森布尔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吃饭呢?” 江熹禾对他弯了弯唇角:“还没动筷,王要不要一起吃点?” 她本是随便客气一句,因为森布尔平时基本都在军营吃饭,很少来她这偏帐一起用膳。 但他今日却像是早等着这句话,大手一挥:“好啊,去给我也上一份!” 桃枝缩着脖子打量他一眼,抱着食盘连忙跑出去了。 森布尔大咧咧地在江熹禾身边坐下,视线却扫到了矮榻边。 那叠新衣服还整整齐齐地放着,显然是没动过的样子。 他眉头一沉:“怎么?这些新衣服你都不喜欢?” 江熹禾顺着他的视线扭头看了一眼,温声道:“喜欢,但是……” 她顿了顿,抬头看着森布尔:“王,我平日里穿素衣就够了,并不需要这么多华贵的衣服。如果您心里是想对我好,想补偿我些什么的话,能不能请您放了牢里的战俘?” 听她又提起此事,森布尔怒极拍桌,“谁要补偿你了?江熹禾,你少自作多情!牢里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桃枝端着满满登登的托盘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森布尔就一把掀开帐帘,满身怒气地离开了。 王,还回来吃饭吗……? 她在帐外犹豫半晌,还是小心翼翼进了屋。 “王妃,您又跟王吵架了?” 江熹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叹道:“端回去吧,他不回来吃了。” 夜里。 江熹禾刚酝酿出一丝睡意,突然感觉帐帘被人掀开,一股冷风灌了进来。 “王?” 她坐起身,轻轻唤了一声。 森布尔没开口,在黑暗中屏息等待,像一头猎食的豹子一样,猛地把她扑倒在床上。 “唔……” 后脑猝不及防磕在床沿,江熹禾吃痛地轻嘶了一声。 “没事吧?” 森布尔停下动作,撑在她身体上方问。 江熹禾缓过这阵锐痛,轻颤着摇头:“没事。” 森布尔压住她的手脚,缓缓俯身,灼热的吐息落在她的颈边。 江熹禾咬牙忍耐着,就算痛极了,也不会轻易泄出声音。 (……) 森布尔搂着怀里的人,睡得香甜。 像一头餍足的狮子,连眉宇间都透着难得的柔和。 天色才刚蒙蒙亮,他就神清气爽地睁开了眼。 怀里的江熹禾还沉沉睡着,被他抱得出了一身薄汗。 森布尔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俯身在她轻蹙的眉心落下一吻,轻手轻脚地起床穿上衣服,去了军营。 桃枝掐着时间来到王妃的帐子里,发现床上的人还昏睡着。 “王妃,”她轻声唤着,“时辰不早了,该起了。” 江熹禾艰难撩开眼皮,哑声问:“咳……什么时辰了?” “王妃,已经巳时了。” 桃枝扶着她坐起身,突然瞥见她身上的青紫指痕,忍不住嘀咕道:“漠北王也真是的,您身子这样不好,昨夜还折腾到那么晚,就不知道怜香惜玉些!” “桃枝,别说了。” 江熹禾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脑袋还有些昏沉。 “田里的粮食收得怎么样了?” 桃枝一边伺候她穿衣,一边回话:“正让人收着呢,早上有几个刺头想找事,不过被漠北王压下去了。” “战俘那边呢?” “还在牢里关着,暂时没什么动静。” “记得派人去给他们送些吃的喝的,还有应急的伤药。” “知道了。” 桃枝取来厚厚的鞋袜准备给她穿上,这才发现那对纤细的脚踝上,更是被掐出了整整一圈泛青的痕迹。 这漠北王!下手忒没个轻重! 抱怨的话在嘴边绕了个圈,可想起王妃的叮嘱,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江熹禾精神有些怏怏,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问:“王又去军营了?” “一早就去了。” 桃枝小心翼翼地给她套上鞋袜,生怕碰疼了她。 “他自个倒是神清气爽了,一点不顾及您的身体。” 江熹禾失笑:“你这小丫头,瞎说什么呢。” 第3章 沉疴难愈 日头升至半空,草原上的风带着暖意。 森布尔斜倚在看台上,看着场内的将士们演练阵法。 弯刀和盾牌碰撞的“铮铮”声在空旷的草场上回荡。 他指尖绕着一根随手拔掉的草茎,心里浮现的却是江熹禾那张脸。 她垂眸时纤长的睫毛,蹙眉时隐忍的神情,还有被他压在身下时难耐的轻颤。 昨晚种种在脑海里反复回味,森布尔眯了眯眼睛。 江熹禾的一颦一笑落在他眼里,就比任何旖旎景象都要勾人,简直就是这世间一等一的情药。 让他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这都快晌午了,她应该也起来了吧? 要不一会儿先回去看她一眼? 正想着,草场内朝他奔来一个人,打断了他的沉思。 “王!” 森布尔回过神,丢下了手里的草茎,问:“塔林,阵法都操练完了?” 塔林在他面前站定,脸上却满是按捺不住的兴奋:“王!您刚才看见我们最后的合围阵型没?” “照这势头,下次再跟东靖人对阵,咱们肯定能长驱直入,直接踏碎那些人的脑袋。” 森布尔却比他要平静得多,抬手指了指场内。 “刚才左翼第三队转向时,明显速度没跟上。此时敌军若是从侧后方突袭,第三队就是第一个被冲散的缺口。” 塔林面色一僵,讪讪道:“我瞧着也还好吧,哪能算得那么精准。” 森布尔严肃道:“战场之上,半息便能定生死。到时候阵型一乱,铁蹄之下,踏碎的可就是咱们的脑袋。” 塔林听得额头冒了汗,低头道:“您说的是,属下这就再继续加练!” 森布尔拍了拍他的肩,语气缓和了些:“也不用太急,快晌午了,让兄弟们先歇会儿吧。” “是!” 塔林抹了把汗,刚准备下令,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稚气的呼唤。 “爹爹!爹爹!” 两人循声望去,原来是塔林三岁的儿子阿木,正举着个草蚂蚱,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塔林乐呵呵地弯腰抱起儿子,捏了捏他的脸蛋。 “你怎么来了?娘亲呢?” 阿木回头指了指,站在草场边的妇人笑着对他们挥了挥手。 森布尔走上前,揉了揉阿木的脑袋,“时间过得真快,还记得你儿子刚出生时,才那么点儿大,如今都能跑着喊爹爹了。” 塔林仰头大笑:“可不是嘛!咱们天天忙着打仗,等回过神来,家里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再过两年,都能跟着我学骑马了!” 森布尔笑容一僵,心头猛然传来一阵刺痛。 如果当初江熹禾肚子里的那个孩子能平安降生,如今也应该跟阿木差不多大了吧…… 塔林看着他的脸色,俯身把儿子放回地上,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去找你娘亲吧,爹爹忙完了就回去陪你玩。” 阿木乖巧地点点头,撒开小短腿,很快又回到了妇人身边。 森布尔坐回椅子里,心里有些说不出的烦躁。 那年江熹禾因为一碗毒汤失了孩子,连带着也差点丢了半条命。 自那以后,她的身子像个四处漏风的旧风箱,竟是怎么补也补不回来了。 这几年,他特意让人寻了漠北最好的药材,顿顿都是滋补的膳食,恨不得把全草原的好东西都堆到她面前。 可她的肚子,偏偏就是没个动静。 塔林看出他的烦恼,上前劝道:“王,咱们漠北这么大,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您不行就再多纳几个妾,还愁生不出孩子?” 森布尔磨了磨后槽牙。 他今年已经二十五了,在漠北,像他这个年纪的汉子,哪个不是孩子都满地跑了。 偏他这个漠北王,守着偌大的草原,却连个能承欢膝下的孩子都没有。 这些年,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也不少。 有部落首领送来的娇女,有战场上俘获的美人,个个都卯足了劲儿想往他床上爬。 可是不知从时候起,他的心思除了打仗,就是放在他的王妃身上。 她性子清冷,却心怀慈悲。明明孱弱得风一吹就倒,但那单薄的脊背却始终挺得笔直。 即使身陷困境,受尽苦楚,也从未怨恨过任何人。 森布尔真是爱惨了她这幅样子。 那些庸脂俗粉的谄媚嘴脸,根本就连江熹禾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森布尔深吸一口气,眼底掠过几分执拗的狠劲。 不就是伤了身子嘛! 漠北的大夫治不好,他就派人去东靖寻最好的医士! 寻常药方没用,他就搜遍深山去找珍稀药材! 哪怕把这天地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她的身子调理好! 塔林见他半晌不说话,还想再劝。 森布尔却猛地一拍扶手,沉声道:“不必再说了,我心里有数。” 森布尔踏着晌午的烈日回到偏帐,刚好碰到桃枝端着食盘从里面出来。 桃枝抬头看见他,也吓得一颤,“王……您回来了。” 森布尔低头瞟了一眼。 白瓷碗里的羊肉羹已经凉了,碗里的饭粒分明没动过几口,青菜也还保持着刚盛出来的样子。 他拧着眉头问:“怎么回事?王妃没吃吗?” “回,回禀大王,王妃身体不适,没有胃口。” “没胃口?又怎么了?” 森布尔心里顿时窜起股无名火,猛地一把掀开帐帘,大步跨了进去。 江熹禾原本支着脑袋靠在榻上,听见动静,抬头望去。 “王?您怎么回来了?” 森布尔沉着脸在她身边坐下,压着脾气问:“为什么又不吃饭?你这身子本来就弱,不好好吃饭进补,还怎么养起来!” 他越说越克制不住火气,声音也越来越大。 “你不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吗?还能由着性子胡来?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 他猛地闭了嘴,喉结滚了滚,扭头错开了视线。 江熹禾掩着唇轻咳了几声,哑声哄道:“王,您别动怒,我只是这会儿有些头疼,缓一缓好些了就会吃的。” “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又头疼了?” 森布尔转过头,这才发现她脸上还泛着不正常的薄红。 他心头一紧,伸手探了探她的颈侧。 指尖触到的皮肤滚烫,比平日里的温度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原来她早上不是热得出汗,而是发烧了! “不舒服怎么不早说?叫大夫来看了吗?喝药了吗?” 森布尔连忙把她抱进怀里,搁在腿上,手指轻轻按揉她的太阳穴。 江熹禾眯着眼睛,“别担心,已经喝过药了,歇会儿就好。” 森布尔透过她微敞的领口,看见她身上的青紫痕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那通脾气发得有多混账。 “别说话了,我帮你按会儿,你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江熹禾扶住他的手,“您下午不是还要去草场盯着他们练兵吗?我真的没关系,只要睡一觉……” 森布尔直接一巴掌捂住她的脸,“让你别说话就别说话!练兵有塔林盯着,不差这半天,你就别操心了!” 江熹禾呼吸不畅,蜷起身体咳嗽起来。 森布尔连忙扶着她的背,让她趴在自己怀里,大手上下轻抚着她的脊背。 “睡吧。” 江熹禾歪着脑袋枕在他肩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怀里的人轻得像纸,掌心下的脊骨清晰得硌人,森布尔喉间发紧,眼里的情绪复杂交织。 江熹禾精神不济,这一觉足足睡了两三个时辰。 等她再睁开眼时,帐内已经一片昏暗。 磨人的头痛似乎消退不少,她刚挪了挪身体,突然听到身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醒了?饿不饿?” 江熹禾转头望去,惊讶道:“您怎么还在这里?” 森布尔不悦道:“怎么?你觉得我会丢下生病的人,去看草场练兵?” “咳……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熹禾从床上坐起身,被子从肩头滑落,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 “身子不好就多注意着点,别动不动就生病,让人跟着操心。” 森布尔抄起一旁的大氅把她裹住,抱着人在桌前坐下。 “我让人备好了饭菜,端上来给你吃点?” 江熹禾被裹得严严实实,局促地挣扎了下:“王,您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吃。” 森布尔捉住她的手看了看,“这手上的冻疮还没好,怎么用筷子?还是我喂你吧。” “王……” “你是小狗吗?天天一开口就是汪汪汪。” 江熹禾的拒绝还没说出口,便又被堵了回去。 桃枝端着饭菜搁在桌上,看着自家王妃被那凶神恶煞的漠北王抱在怀里喂饭,心里也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这人终于还算有点良心,知道心疼照顾人了。 忧的是,王妃这身子,今晚若是再侍寝,恐怕又要去掉半条命了。 森布尔端着汤碗,手拿着小勺,仔细吹凉了才递到江熹禾唇边。 江熹禾勉强吃了几口,忍不住小声道:“您还是放我下来吧。” “怎么?”森布尔低头看她,“都老夫老妻了,喂个饭还要害羞?” “……” 江熹禾偏过头,白皙的耳尖泛着粉红。 森布尔觉得她这幅害羞的样子很是有趣,故意低头凑到她耳边,悄声道:“怎么不吃了?还是说……你想让为夫换种方式喂你?” 江熹禾大窘,飞快地抬头瞪了他一眼。 “哈哈哈……” 森布尔开怀大笑,又从盘子里夹出一大块儿牛肉。 “你好好把这些都吃了,我就不逗你了。” 江熹禾半推半就地吃下了大半饭菜,这才终于从森布尔怀里解脱出来。 她一骨碌滚到榻上,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自己,像个自欺欺人的鸵鸟。 森布尔看着床上那个小小的鼓包,脸上的笑意更深,心里憋了一天的烦闷此刻终于彻底消散了。 吃完饭,洗漱完。 森布尔带着沐浴后的皂角清香,躺在了江熹禾身边。 他枕着自己的手掌,偏头看着那颗毛茸茸的发顶。 “我熄灯了?” 那颗脑袋轻轻点了点。 森布尔探过身,吹熄了床头的烛台。 他撑着床沿翻了个身,把缩在角落里江熹禾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进怀里。 “睡吧。” 睡了一整天的江熹禾此刻根本没有一丝睡意,她悄悄从被子里探出头,试探着问:“王,您……今晚不要了吗?” 森布尔在黑暗中似乎轻笑了一声,“我倒是随时可以,只不过你的身体还受得住吗?” 江熹禾点了点头,然后才意识到他看不见,于是又补充道:“我没关系的,来吧。” 森布尔盯着她的脸,高高挑起了眉梢。 他摊开手脚,仰面躺在床上。 “行啊,那这次你自己来。” 江熹禾抿了抿唇,缓缓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屋子里光线昏暗,但却丝毫不影响森布尔看清她脸上的绯色。 江熹禾缓缓爬到他的身上,解开他上衣的系带,又摸索着去解他的腰封。 但那腰带被森布尔死死压在身下,她费了半天力气也没能解开。 她泄了气,倒在森布尔胸前,“王,您就别捉弄我了。” “是你自己不行,怎的算我捉弄你?” 森布尔搂住身上的人,侧过身把她轻轻放在床上。 “好了不闹了,你才刚退烧,身子还虚着,还是乖乖睡觉吧。” 江熹禾本想说自己睡了一天了,现在根本睡不着。 可她的后背被森布尔的手掌轻轻摩挲着,没一会儿就觉得眼皮发沉,竟是又沉沉睡了过去。 森布尔低头看着她的睡颜,轻轻帮她掖了掖被角。 “睡吧。” 第4章 鲜血灌溉的草野 森布尔一早又去了军营。 桃枝递过温热的帕子,仔细瞧着自家主子的脸色,忍不住道:“王妃,您今日的气色瞧着倒是好多了。难道昨晚大王真的什么也没做,就贴身照顾了您一夜?” “咳……”江熹禾呛了一口,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你这丫头,小小年纪不学好,天天在心里琢磨些什么呢。” 桃枝见她这副模样,哪里还不明白,偷偷抿着嘴笑:“奴婢这不是关心您嘛!您身体能好起来,比什么都强。再说了,大王要是能一直这么疼您,将来肯定能……” “再胡说,我可要罚你了!” 江熹禾连忙打断她的话,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一会儿吃过早膳,你陪我去牢里看看吧。” 虽说这两日一直卧病在床,可她心里始终惦记着那些被关押的东靖子民。 牢里阴冷潮湿,他们又缺衣少食,也不知熬不熬得住。 森布尔在战俘的事上向来强硬,迟迟不肯松口,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才能让他放那些无辜之人一条生路。 两人准备了一些干粮和草药,再次来到牢营。 远远便看见了牢门大大敞开着,那群战俘正陆续被带了出来。 虽然还是被圈禁在营地角落,但至少能晒到暖阳,呼吸到新鲜空气,还是比阴暗拥挤的牢房要好上不少。 看来森布尔也并非他嘴上说的那么强硬,非要杀光这群俘虏才肯罢休。 江熹禾心下稍定,加快脚步朝着那群人走去。 那群东靖人看到她再次出现,虽然没什么好脸色,但也总归没有像之前那般恶语相向。 江熹禾放下带来包裹,招呼道:“这里有些衣物和干粮,大家拿下去分一分。漠北夜里风大,添件衣裳能稍微避避寒,饿了也能垫垫肚子。” 人群起初只是怯生生地望着,像是在反复确认她有没有恶意。 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奶奶犹豫着上前,先拿起一件衣裳,见江熹禾只是温和地笑着,没有半分不耐,才敢又取了两块干粮。 有人带头,剩下的人终于松了口气,瞬间围拢过来,把地上的东西给抢了个干净。 人们拿到东西后,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眼里的戒备淡了些,但还是没人敢靠近她。 看到那几个孩子躲在大人身后,这么冷的天气竟然还光着脚,脚趾都冻得发紫。 江熹禾扭头对桃枝说:“回去找几双布鞋来,还有箱子里新备的棉袜,也都一并拿来。” “奴婢这就去!” 桃枝点了点头,迅速去办了。 江熹禾扫过一张张狼狈不堪的脸,轻声安抚道:“大家别着急,还缺什么就告诉我,我尽量送来。” 话音刚落,她突然发觉袖摆被人轻轻扯了扯。 那个差点被掳走当做马奴的女孩正抬头望着她,眼眶里聚满泪水。 “公主,求求你,救救我爷爷吧。” 江熹禾连忙俯下身,问:“怎么回事?我不是送了止血的伤药过来吗?” 女孩哭着摇头:“我不知道……爷爷昨天开始就咳得厉害,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几人连忙来到营地角落。 一把枯柴一样的老人蜷缩在墙角,手臂上裹着厚厚的纱布,人却已经意识不清了。 江熹禾连忙探了探老人的体温,发现温度高得吓人。 “可能是伤口感染了……” 她想了想,拉住女孩的手,“你叫辛夷对吧?你现在跟我回去取药,喝了药你爷爷就能好起来了。” 辛夷愣住了,大大的眼睛里满是错愕。 她没想到只是匆匆一面,这位传闻中的昭华公主竟然会记得她的名字。 江熹禾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和道:“别哭了,你爷爷现在很需要你,你要坚强起来,知道吗?” 辛夷用力点了点头,紧紧回握住江熹禾的手。 一大一小手牵着手,快步走向营地。 女孩的手掌又小又凉,脸色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蜡黄。 江熹禾帮她拢了拢头发,问:“辛夷,你今年多大了?” 女孩看了她一眼,怯生生地回答:“马上就十五了。” 江熹禾有些惊讶,瞧她这瘦小的模样,倒像是十二三岁的孩子。 “那你家里除了爷爷,还有别人吗?” 辛夷忍着眼泪,哽咽道:“我娘……去年被漠北士兵杀了,我爹参了军,这次打仗也被抓过来了,还不知道现在在哪儿……” 江熹禾心头一沉。 就算她真的能说服森布尔,放了这些无辜的百姓。 但是对于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敌方士兵,森布尔却是绝对不可能放过的。 这个残忍的事实堵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口。 江熹禾只能轻轻拍了拍辛夷的手背,“先跟我去取药,等爷爷好了,咱们再慢慢找你爹,好不好?” 辛夷点了点头,抹去眼泪,跟着她走进帐子。 江熹禾在药箱里飞快地翻找了一会儿,取出了一堆需要的草药,仔细分成几包,又用麻绳一一系好, 两人手里拎着沉甸甸的药包,又赶忙往回赶。 路过空旷的草野时,突然一声尖锐的鹰啸划破长空。 辛夷下意识抬起头,看着那几只在天空盘旋的猛禽。 “这是什么?” “这是漠北军队饲养的海东青。” 江熹禾抬头看了一眼,心头突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大军回营修整的时候,海东青也都待在鹰房,极少会这样成群结队地盘旋在营地上空。 看这阵仗……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脚步踌躇间,山坡后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辛夷浑身一僵,脸色瞬间煞白。 她猛地挣脱江熹禾的手,拔腿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爹!是我爹的声音!” “辛夷!别乱跑!” 江熹禾一惊,也顾不上多想,连忙追了上去。 山坡后的草野上。 一群被扒了外衣的战俘被按着跪在地上,排成长长的一列。 这些年轻力壮的东靖士兵,此刻再没了半分战场上的锐气,个个垂着头,肩膀不住颤抖。 森布尔就坐在他们面前的虎皮椅上,姿态散漫,指尖轻轻敲击着椅背。 “还不肯说吗?”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地上,却吓得那群人瑟瑟发抖。 跪在最前排的士兵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既什么都不知道,那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说罢,他轻轻抬了抬手。 一旁的漠北战士拔出腰间弯刀,没有丝毫犹豫,手臂一扬,猛地斩向了那名士兵的脑袋。 “噗嗤——” 血柱喷溅,无首的尸体晃了晃,轰然倒地。 辛夷爬上山坡,正好看到这一幕。 “啊——” 江熹禾气喘吁吁地抱住女孩,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巴,把半截尖叫硬生生堵了回去。 山坡下的森布尔眉梢一动,警觉地回过头。 虽然江熹禾抱着辛夷及时蹲下了身,但她俩的身影还是没能躲过他的眼睛。 森布尔眉头一沉。 她怎么来了? 他站起身,抬手朝着身侧的将士示意。 一柄柄弯刀再次出鞘。 利刃斩断骨头的闷声接连响起,伴随着一声声惨叫,这片山谷的土地里,很快就被浸满了鲜血。 辛夷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尸体,此刻已经哭到手脚发软,整个人几乎要瘫倒在地。 江熹禾心跳如雷,几乎是半抱着她往回跑。 两人好不容易踉跄着回到营地,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却突然看见从牢营里抬出一副简陋的担架。 担架上盖着白布,里面的人瘦成薄薄一片,几乎看不出起伏。 “怎么回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连江熹禾此刻也难以掩饰脸上的震惊。 担架微微晃动间,一只缠着厚厚纱布的手臂从里面垂落下来。 江熹禾反应极快,连忙捂住辛夷的眼睛。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那抹刺目的白已经落入女孩眼底。 辛夷浑身猛地一僵,随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爷爷——!!!” 江熹禾手心瞬间被滚烫的泪水浸湿,还没等她扶住,辛夷便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恸哭着跪倒在地。 在女孩哀切的痛哭声中,森布尔带着大队人马赶到。 他目光掠过地上的人,心底一片了然。 “……森,布,尔!!!”辛夷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目眦欲裂,带着滔天的恨意。 “我要杀了你!”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朝着森布尔扑去。 “辛夷不要!” 明知是螳臂挡车,江熹禾连忙抱住她。 但此刻的辛夷就像一头失控发疯的小兽,力气大得她根本控制不住。 女孩一把推开拦住她的人,张牙舞爪地朝着森布尔冲了过去。 森布尔从始至终都一脸淡然,在女孩扑至身前的瞬间,骤然出手,一记手刀砍在了她的后颈上。 辛夷毫无还手之力,连哼都没哼一声,便直挺挺地跌进尘土里。 森布尔微微俯身,手指扣住她的后领,像拎小鸡仔似的把人提了起来。 “想杀我?你还不够格。” 辛夷意识还清醒着,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近在咫尺的仇人,眼底的恨意几乎要烧起来。 江熹禾连忙上前,抱住森布尔的手臂,哀求道:“王!她还是个孩子,求您饶她一命!” 森布尔瞥见她手背上被抓挠出来的血痕,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手臂一扬,便把手里拎着的女孩甩了出去。 辛夷重重摔在几米外的草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江熹禾下意识就想过去查看,却突然被森布尔钳住了手臂。 “跟我回去。” 男人冷冷吐出这几个字,态度坚决,不容反抗。 第5章 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江熹禾扭头看了地上的辛夷一眼,又连忙给一旁的桃枝使眼色。 吓傻了的桃枝终于回过神,赶紧上前和其他人一起,七手八脚地把辛夷扶进了牢房。 看到辛夷状态还行,江熹禾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顺从地被森布尔拽着,一步步离开了这里。 回到帐子里。 森布尔蹲在她身前,拿着帕子帮她清洗手背上伤口,忍不住埋怨道:“你怎么总是在受伤?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江熹禾想起山坡后的血腥场景,皱眉道:“王,东靖的士兵您已经处置了,剩下那些老弱妇孺,都是无辜百姓,您……打算如何安置他们?” 森布尔用手指给她抹着药膏,头也不抬道:“你想让我如何处置?” 被杀的士兵都是那些人的亲人骨肉,事到如今,双方隔着无数条人命,想要平和地解决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江熹禾轻蹙眉头,眼神哀伤:“王,就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好啊。” 森布尔动作顿了顿,眼神缓慢上移,落在她的肚子上。 “你给我生个孩子,我就放了他们。” 他抬手轻轻抚了抚,“就当为我们的孩子积德了。” “王……” 江熹禾哽住了。 他明知她身子不好,几年前的小产就落下了病根。如今说这种话,也不过是故意为难她罢了。 江熹禾轻叹口气,牵起森布尔的手掌放在脸侧。 “田里的麦子快收回来了,这批种子收成不错。往后就算冬天来了,部落里也有足够的粮食过冬,牲畜的草料也不用愁了。我们……不必再靠着打仗去抢夺粮食了。” 掌心里的触感温热柔软,但森布尔的回答却冷得像冰。 “我爹娘都死在东靖人的刀下,这血海深仇,不可能不报。我跟东靖之间,早已是不死不休。” 江熹禾眼睫颤了颤,强忍着才没有落下泪来。 “别露出这种表情。” 森布尔托起她的脸,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你是我森布尔的王妃,早就不是什么东靖公主了。摆正你的位置,凡事该多为我漠北考虑,而不是天天惦记着那些东靖百姓。” 江熹禾闭上眼睛,轻轻握着森布尔的手腕。 “王,别再徒增杀孽了……” 帐内的暖炉还燃着,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 森布尔收回手,转身撩开帐帘,没再看她。 “你好好歇着,别再乱跑。” 江熹禾还维持着端坐的姿势,眼底一片悲凉。 . 青格勒插着手,晃着脚步慢悠悠踱到牢营外。 守卫见了他,打趣道:“青格勒,今天怎么没去放羊?小心被你奶奶发现了,回头又拿马鞭抽你,哈哈哈……” “要你管!” 青格勒瞪了那人一眼,快步绕到了营地边缘。 那里孤零零立着几座土坯牢房,关押着那批东靖百姓。 青格勒盯着栅栏里的人影,想起自己死在战场上的哥哥,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捡起棱角锋利的小石块,狠狠朝着栅栏内砸了过去。 辛夷心如死灰地靠坐在墙边,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从外面砸进来的石块落在脚边,她连动都没动一下。 见里面的人也不反抗,青格勒在外面扔得愈发起劲。 突然一块儿石头磕到了栅栏,猛地反弹到了辛夷的额头上。 尖锐的边缘刺破皮肤,鲜血顺着她的眉骨蜿蜒而下。 辛夷没有呼喊,只是捂着鲜血淋漓的额头冷冷看着外面的人。 青格勒被她这样盯着,心里莫名发怵,默默背过了握着石头的手。 “你……” “你叫什么名字?”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对方的一句问话堵了回去。 “我……我叫青格勒。”他老实回答道。 辛夷深深看着他,眼睫都被鲜血染红。 “青格勒,”她轻声道,“你记住我的名字,我叫辛夷。” “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你们漠北人……还有你们的王,森布尔,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青格勒先是僵在原地,过了会儿,心里的错愕才彻底翻涌成暴怒。 “你个东靖猪说什么呢!我现在就去告诉大王,让他砍了你的头,正好送你下去跟你那没头的爹团聚!” 辛夷猛地暴起,捡起地上的石头,狠狠砸了回去。 青格勒慌忙往后躲,却还是被石头擦破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他用袖子抹了把脸,这点伤不算什么,但却是一个东靖人给他留下的,这让他更加怒不可遏。 “我现在就杀了你!” 青格勒大吼一声,直接扑向牢门,隔着栅栏恶狠狠地揪住了辛夷的衣领。 辛夷头破血流的模样比他凄惨得多,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你最好现在能杀了我,不然以后……死的就是你!” “喂!青格勒!你干嘛呢!” 守卫听见动静,赶了过来,连忙拉开了他们。 “大王有令,不能动这群俘虏,你在这儿闹什么,是想挨军棍吗?!” 青格勒喘着粗气,死死瞪着里面的人。 “辛夷是吧!你给我等着!就算这次你能活着逃回东靖,我也迟早会找到你!到时候一定亲手杀了你!” 辛夷重新靠坐在地上,额角的血还在渗。 “好啊,我等着。你要是不来,就是个没骨气的孬种!” 青格勒被噎得脸通红,甩开膀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守卫看着这俩头破血流的小孩,无奈地叹了口气。 . 森布尔骑着战马,亲自押着囚车来到边关城下。 车上的人眼含热泪,看着越来越近的故土,也不知等待着他们的是死亡还是希望。 辛夷缩在囚车角落,脑袋上简单裹了几圈纱布,松松垮垮地还渗着血。 她没向其他人一样望着城门,视线始终都落在队首那道挺拔的背影上。 队伍最终停在离城门百米远的地方。 森布尔收紧缰绳,对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 士兵们翻身下马,一起打开了囚车的牢门。 车上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有动作。 森布尔开口道:“这次我不杀你们,回去告诉你们将军,只要东靖守军缴械投降,我漠北一样会善待城中百姓。” 见他们迟迟不动,森布尔偏过头,不耐烦道:“还不快滚?” 囚车里的人骤然清醒,个个争先恐后地挤下囚车,生怕这杀神临时变卦。 老的抱着小的,年轻的拽着体弱的。 尘土被慌乱的脚步扬起,沙哑的哭喊压抑在喉咙,人群跌跌撞撞朝着城门跑去。 辛夷最后一个下了车。 她没有急着逃命,反而是站在原地,死死瞪着马背上的森布尔。 森布尔当然看得出她眼里的恨意,冷笑道:“小孩,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这一个。” 辛夷缓缓握紧拳头,下颌绷得很紧。 森布尔甩开缰绳,调转方向。 “你要是能活下去,欢迎随时来找我报仇。” 铁骑卷起烟尘,和逃往城门的人群背道而驰。 风沙漫天。 辛夷站在原地,一直盯着那支队伍消失不见,豆大的泪珠才终于夺眶而出。 . 回程时路过热闹的边城。 森布尔让其他人先行回营,自己则卸下战甲,一头钻进了熙熙攘攘的集市。 这几日因为东靖战俘的事情,江熹禾一直闷闷不乐。 森布尔想着,在集市上寻些新鲜玩意带回去,总能让她心情好点。 她素来对锦绣珠宝不上心,蜜饯糖果也只是偶尔才会浅尝一两颗。 寻常女子喜欢的东西,似乎都入不了她的眼。 森布尔在集市溜达了几圈,买了她平时常用的纸笔和药膏。 又在铺子里选了些耐寒的花种。 虽不是什么稀罕物,却是江熹禾平日里会用心照料的东西。 最后路过一家医馆时,森布尔脚步顿了顿。 漠北地广人稀,条件恶劣,部落里大多都是一些半路出家的赤脚大夫。 江熹禾这些年久病成医,平时也喜欢看些医书,采些草药。 久而久之,部落里的人都知道,王妃懂医术。谁家孩子发烧、老人咳嗽治不好的,找她多半有用。 森布尔把刚买的医书妥帖收进怀里,掂了掂沉甸甸的包袱,大步走向城外。 守卫远远看见森布尔那匹通身墨黑的高头大马,连忙打开了大门。 森布尔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侍从,随口问道:“王妃在哪儿?” 侍从躬身答道:“回禀大王,王妃今日没有外出,应该就在营地附近。” 森布尔点点头,把包袱递给他,径直朝着营地走去。 路旁的沙棘树丛微微晃动。 森布尔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 “青格勒,你在树上干嘛呢?” 树丛里探出一颗脑袋,青格勒兴奋道:“大王!这树上的沙果熟了!您要尝尝吗?” 他说着,便朝森布尔抛出一小串红红的果子。 森布尔抬手接住,尝了一颗,点点头:“还不错,你多摘点,回头送我帐子里去。” 青格勒忙不迭应下:“好咧!” 森布尔刚走出几步又停下,回头问道:“你看见王妃了吗?” 青格勒动作一顿,从树上跳下来,挠了挠头:“刚刚看见她去博格阿公家了。” “怎么了?” “阿公今天放牧的时候摔了一跤,好像伤了腿,还挺严重的。” 森布尔眉头一拧,说了句“知道了”,就转身朝着阿公家赶去。 第6章 骑马扭了腰 身形枯瘦的老人撩起裤管,半靠在椅子上。 桃枝把晒干的蒲公英和艾草放进陶碗,用热水冲泡出浅绿色的药汁。 江熹禾用细布蘸着药汁,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边缘。 “阿公,您记得早晚各换一次药,换药前用温水把伤口擦干净,不然容易化脓。” 阿公见她专注的样子,眼眶有些发热。 “您是尊贵的王妃,却总是麻烦您做这些脏活儿,真是委屈您了。” “阿公说的哪里话,我在漠北住了这么久,早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江熹禾笑了笑,用干净的布条帮他包扎好伤口。 “您好好养伤,这几日伤口别碰水,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随时让人去叫我。” 桃枝已经收拾好了药箱,见到两人要走,阿公撑着扶手就要起身。 “王妃,我送您。” 江熹禾伸手制止,温声道:“您好好休息,不必送了。” 两人刚走出帐外,一抬头就看见了抱着手臂等在一旁的森布尔。 江熹禾愣了一下,惊讶道:“王?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森布尔没回答,只是用下巴指了指帐子内,“阿公的伤怎么样了?” “没伤到骨头,只是皮外伤。不过阿公年纪大了,恢复得慢,要好好歇上几日才行。” 森布尔微微颔首:“那我就不进去了,让他好生休息吧。” 说着,他走到江熹禾面前,弯起手臂,把手肘递到她面前。 江熹禾弯了弯眼角,伸手轻轻挽住他的手臂。 两人并肩往回走,桃枝拎着药箱,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人都送回去了?”江熹禾轻声问。 “是啊,”森布尔迁就着她的步伐,走得很慢,“我亲自送到城门口的。” “百姓会感激您的。” 森布尔轻嗤一声:“得了吧,你是没看见那小孩看我的眼神,她巴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呢。” “反正想杀您的东靖人那么多,也不差她一个了。” 江熹禾语气轻快,居然是在跟他开玩笑。 看来她今天心情不错。 森布尔挑了挑眉,侧头看她,心头有些暗爽。 三人回到帐子里,桃枝放下东西就十分知趣地退下了。 看到江熹禾回来了还在摆弄药箱里的瓶瓶罐罐,森布尔忍不住道:“你天天不是关心这个就是关心那个的,怎么对自己的夫君反而一点不上心?” 江熹禾停下动作,疑惑地问:“您怎么了?” “我……” 森布尔顿了顿,心念一动,“刚才骑马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扭了腰,到现在还疼着呢,也没见你问一句。” 江熹禾:? 骑马扭了腰? 森布尔从小在马背上长大,草原上的马再烈,他都能稳稳驯服。这些年四处征战,骑着战马冲锋陷阵更是常事。骑马对他而言,比喝水还简单,怎么会平白扭了腰? 何况刚刚两人一路走回来,他身姿挺拔,脚步稳健,哪儿有半分受了伤的样子? 江熹禾不解地打量他,“可是刚刚走回来,也没见您有什么异常啊?” “咳……”森布尔梗着脖子道,“我都忍着呢!难道要让族人们看到我步履蹒跚,扶着腰走路吗?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江熹禾将信将疑地走向前,手指轻轻抵住他的侧腰。 “哪里痛?这里吗?” “就这里,痛死了。” 森布尔按住她的手,用力往下压了压。 手掌下的触感平整坚硬,里面像是揣着什么东西。 “这是?” 江熹禾正纳闷,森布尔突然发力,猛地把她拽进了怀里。 他单手揽着怀里的人,从怀里掏出那几本特意买来的医书。 “我在集市上找了好久,这几本都是家里没有的,你看看?” 江熹禾接过书,低头翻了两页,忽然眼睛一亮。 “居然是《十产论》的抄本,您怎么知道我最近在找这个?” 森布尔压着嘴角,得意道:“这有何难?你以后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我开口,我都能给你弄来。” 江熹禾连忙从他怀里站起身,走到桌案前认真翻看手里的医书。 “这书里详细写了许多接生手法,连胎位不正该怎么转胎都写得极细,比部落里老接生婆的法子周全多了。” 森布尔有些不悦地拧着眉:“接生你也学?这种脏活儿你也要干?” “哺育新生,怎么能算是脏活儿?” 江熹禾抬头看他,语气微沉:“连年战乱,漠北本就人口不兴旺,再加上草原条件恶劣,接生手段又落后,能顺利降生的孩子少之又少。我若能学会这些法子,往后族里产妇生产,也能少些风险。” 森布尔还是有些不赞成,“那你也可以学会了教她们啊,没必要事事都亲自去做。” 江熹禾沉默了会儿,忽然轻叹道:“我肯教,也得有人肯学啊。” 这些年她为了部落忙前忙后,开采水渠,改良作物,苦学医书,治病救人。 但是换来的也只是少数人的以礼相待罢了,部落里大部分人对她仍是信不过,总觉得她是别有用心,甚至时不时还要给她使些绊子。 正如前段时间收麦子的时候,去田里故意找茬的人就是如此。 森布尔看到她失落的眼神,心头有些发堵。 他起身走到江熹禾的身后,手掌轻轻搁在她肩头,笨拙地安慰道:“慢慢来吧,他们会理解你的。” 几场秋雨过后,草原的风更冷了。 清晨,江熹禾刚出门,忽然发现帐外的地面都结了层薄霜。 桃枝蹲在帐边的空地上,正把刚晒了半日的草药往毡子里裹。 “这天气说冷就冷,得赶紧把这些草药晒透收好了,不然冬天一到,连太阳都少见。” 江熹禾裹紧身上的披风,忽然看见远处的山顶覆了层薄薄的白。 “下雪了?” 桃枝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感叹道:“往年雪来得没这么早,今年怕是要冷得更厉害些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已经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草原上。 草原的冬季滴水成冰,连马饮的水都得凿冰窟窿,即使骑着战马也很难前行。 每年最冷的这几个月,向来是两国默认的休战期。 大雪封路,粮草难运,谁也不愿在这时候挑起战事。只要森布尔不主动领兵南下,东靖的军队也不敢轻易越过边境。 一股寒风吹来,冻得江熹禾不由打了个哆嗦。 即使已经在漠北住了七年,但这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还是让她难以适应。但凡微微受了凉,身上的旧伤就针扎似的疼。 每年从初霜到深冬的这几个月,都是她最难熬的日子,夜里尝尝要抱着暖炉才能勉强睡稳。 “王妃!” 神色匆匆的牧民朝江熹禾跑来,嘴里大口吐着白雾。 “青格勒的奶奶病倒了,这会儿都烧得说胡话了,您快去看看吧!” “怎么回事?” 江熹禾心头一紧,连忙让桃枝拿起药箱,三人快步往前赶。 牧民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喘着粗气回答道:“昨夜突然降温,老人家惦记她那点牛羊,非要顶着寒风去圈里铺干草。结果回来没多久就开始发烧,喝了药也没起作用。” 江熹禾听着,眉头拧得更紧。 漠北的冬夜最冷不过,老人本就身子弱,再被寒风这么一激,风寒入了骨,病情自然凶险。 她不由加快脚步,身后的桃枝也跟着小跑起来。 帐子里点着炭盆,床前围坐着几个牧民。 看到江熹禾带着桃枝走了进来,几人连忙起身,让开了位置。 “王妃,您来啦。” 青格勒蹲在床前,哽咽着拉着奶奶的手,“奶奶……奶奶你醒醒啊……你坚持住……” 江熹禾拍了拍青格勒的肩膀,轻声道:“青格勒,让我看看奶奶好吗?” 青格勒飞快抹了把脸,低着头让到了一边。 床上的老人盖着厚毡被,整张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眼睛眯着一条缝,旁人怎么唤她也听不见,嘴里还在口齿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希迪……希迪回来了……奶奶给你……做馅饼……” 希迪是青格勒的哥哥,早在几年前就丧生在了战场上。 听到奶奶口中念叨的名字,青格勒猛地背过身去,狠狠擦了把眼泪。 江熹禾揭开被角,眉头紧皱:“把这床被子撤了,换条薄些的羊毛毯来。再去打盆凉水来,给老人擦擦身子降温。” 众人愣了一下。 通常牧民家里人生病,都想着捂汗退烧,哪儿见过这样凉水降温的法子? 可看到江熹禾紧绷的样子,还是没人敢多问,连忙去办了。 江熹禾检查了一下老人的体征,又连忙从药箱里找出几味草药。 “桃枝,赶紧去生火煎药。记得烧开之后转小火慢熬,等水沸过三遍,只取上层药汁。” “好的王妃。” 桃枝接过草药,连忙出去架起药炉。 帐子里的人纷纷忙活起来,只有青格勒还一动不动地守在床边,紧紧攥着老人枯瘦的手,好像生怕一松手,奶奶就会离他而去似的。 桃枝很快端来了一碗澄清的药汁,众人七手八脚地扶起老人。 青格勒接过汤碗,用勺子撬开奶奶的嘴角,一点点把药喂了进去。 一碗药刚喂完大半,原本状态还算平稳的老人突然开始抽搐,头歪在青格勒怀里,眼睛紧闭着,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咯咯”声。 “奶奶!奶奶你怎么了?” 青格勒吓得摔了手里的碗,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他猛地抬头瞪向江熹禾,大吼道:“你这个东靖妖女!是不是你给奶奶喝的药有问题?是不是你故意害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