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衣辞阙》 第1章 第 1 章 元治四十二年,太子病逝,国君病危,姜平把一国的重任交付于宰相。两年后,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众人欢愉之余,宿敌天丹与宁国细作里应外合,天丹乘机侵入宁国边境-锦竺。 朝廷屡次派兵征讨天丹,两军攻防交错,你来我往,熬战八月有余,仍胜负难分。 彼时的宁国因太子之位争论不休。 趁乱,姜禾借丞相之手从天丹逃回宴京,宰相舌战群儒,为姜禾力争皇位。俩方争执不下之即,姜平下立储诏书——朕百年之后,国家社稷,悉付皇姐姜禾承续,君临天下,主祀宗庙,安抚万民。 不久后,姜禾即位,改国号嘉泰,派重兵攻讨天丹,五个月后,天丹在寒雪飘荡之中,哀嚎着退出宁国祥达。 现在,若是有人问起,为什么还熬战五个月?人人的答案将是如出一辙…… 五个月前,军队料草紧缺,各地集资供给祥达,宴京派重臣前往监察,以防不测。可意外就出在这人身上,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做出如此荒唐之举。 事情要从那日大败天丹说起。那日营地烧起高高的篝火,烤肉的香味围绕在众人身旁,他们拿着简陋的乐具为将军的凯旋而欢呼。 老刘作为巡查兵,早已习惯孤独的守夜,他听着众人欢呼的笑声,咬了一口冷了发硬的饼,缓缓抬头望着高悬在半空的月亮,似将思念寄于宴京。营地的声音渐渐消失,他闭眼休息片刻,心中存着一丝侥幸。 突然,一道尖锐的鹰叫声撕破了夜空,老刘猛地睁开眼,从地上跳起,“这东西怎么来了!”他抬头、左看、右看、又闻一声,挂着参差不齐的衣服就朝营里跑去。 “敌袭——!是敌袭!将军……将军!” 他喘息未定,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老大,目光所及已是一片惨烈:尸体横陈,口中不断流出鲜血;有人尚在蠕动,唇齿张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跪下接住一人颤颤巍巍的手,眼神慌张地盯着他,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又不希望他真说出这样。自己还惊魂未定地四处张望,怀里的人便断了气。 他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脚步虚浮地晃了晃,没走几步就让尸体给绊住脚。 他猛地掀开帐帘——只见将军仍坐在椅上,身子挺得笔直,一只手死死抵住桌案,另一只手紧握着一支响箭。 “小……小刘啊……”将军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声音沙哑却清晰,“交给你了。” 他将那支冰冷的响箭重重放入老刘手中,看着老刘离去的背影,缓缓低头闭上眼睛。他依旧撑着身子,仿佛从未倒下。 老刘踉跄冲出营帐,脸上大片的泪水都遮不住他的无措。忽然一个身影惊慌奔来——他脑袋猛的炸开,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死死望着那人。 “老刘!不好!有人在营中……” 话未说完,脸上便重重挨了一拳,老刘双目骤然圆睁,眸中翻涌着惊涛般的怒火,是你!是你啊!! “郑临!你他娘的到底在干什么?!”他吼着,一把攥住对方的衣领,“你为了什么!为了什么?”他的声音渐渐变得苍白无力。 说完又一拳挥了过去…… - “都围在着干什么!歇够了就赶快干活去!”管事姑姑一声凌厉地呵斥,如冷水般泼入沸锅,顿时将听得人迷的宫女们惊得四散开来。 几人慌忙敛裙,匆匆赶回房内。 “常应姐姐,我都没听你讲过故事呢,后来怎么样了?”小章探头好奇地看着她。 小章自小便待在陛下身旁,自然对这件天怒人怨的事了然于心。只不过,在扶青宫这样的地方,竟有人对此了如指掌,她好奇并感到不可思议。 一位打碎了玉器的宫女,从始至终毫发无伤。竟只是遣到了扶青宫,继续工作。论他人怎么说都不会相信,可事实就如此。 常应并不想将此事告诉她,可碍于她的身份又不好直接拒绝。 她装模作样的整理着衣摆,急急推着她,“哎呀!这是小秋之前说与我听的,你刚来自然不晓得。快些收拾,担心误了时辰挨骂!” 常应所说为实话,她所有知道的皆为小秋所讲。可她似乎忘了两者之间的关系。她脱口而出的宫女小秋深深勾起了小章的注意。 小章落寞地眨了眨眼,“好吧!”。她饶有兴味的盯着前方忙碌的人群。 - “那位叫小秋的宫女,是经常与你们讲这些吗?”小章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避开常应,轻声向屋里的另外几名宫女打听着。 听到她的疑问,几人停下手里的动作,相互递了个眼神,瞬间就笑了。小章不知此乃何意,仍然痴痴地看着众人,期望能够得到什么。 无人理会她的好奇,又开始忙活起来。 一人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哎呦!你这刚来的小丫头,看来也是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呀”。 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地对她说。 “她知道的东西可多了,咋们平日里都靠她解闷呢”。一个宫女接话道。小章凝神望着答话的人,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有人站起身,转了转,扫视着屋子,没并没有看见想找的身影。“她这会儿还没回来,要不等晚上你找她聊聊?”那人转头向小章解释着。 有人起身将小章拉到中间,小心翼翼地扫视着周围:“不过啊。我建议你不要和她走得太近!她呀……她父亲可是鼎鼎有名的逆臣。和她在一起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众人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她,小章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努力接受着这些信息。她们对此事避之不谈,竟是因为那宫女是罪臣之女。 “你偶而同她说说也就罢了,可不要一时糊涂和……” “小章,你跟我走吧”。常应催促的声音强行打断众人的阴阳怪气。 众人鄙夷地朝她看去,常应并没有理会她们的目光,进门放好东西便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却冷不防看见台阶上静坐着一道身影。 少女面容静默坐在那,正低着头,专注于手中的动作。她左手血迹斑驳,脚边零落散着几个药瓶,右手极其熟练地将布条层层缠上受伤的掌心。 少女转过头,面色冰冷的看着愣在当场常应。常应喉头一哽,方寸大乱,话也说得磕绊起来:“你、你那个……额,该去前厅了,你可小心……别迟到了。”说完,她一把拽住刚跨出门的小章,几乎是逃跑离去。 “哎!这是怎么了。”小章被拽得踉跄,却忍不住频频回头。 那少女孤身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垂首缠伤的模样,与周遭慌乱的氛围格格不入。她低垂的侧脸被夕阳勾勒出一圈淡金色的轮廓,竟有种说不出的寂寥和倔强。 小章心里倏地掠过一丝好奇——她是谁?为何要独自在此处理伤口? 那少女始终未发一言,只抬起眼,静默地望着她们仓皇消失的背影。那目光沉静如水,却让小章没来由地心头一紧,赶忙扭回头,加快脚步跟上常应。 “姐姐怎么拉我这样狠?刚刚那位宫女受伤了,我们不去问问嘛?好像挺严重的”小章皱起眉,轻轻揉着手腕,无辜地发问。 “在这里你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不需要把心思放在别人身上”常应停下脚步,平静地说着,她望着那姜黄的落日,理了理衣襟,漫不经心地吐了句“这种事情在这是家常便饭,我们也是力不从心。” “什么?”小章愣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小小的脸上露出了大大的不可思议。 方才,她听着众人对小秋的冷嘲热讽,心中涌起阵阵不适。想着常应与她人不同,匆匆赶上她,可现在看来…… “不管吗?” 良久,郑砚秋才低下头,将药瓶拾起、收好,整理好衣摆,独自朝前厅走去。 - 小宫女们零零散散地朝各自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她身边所剩的人寥寥无几。 至昭明殿前,原本极小的嬉戏声音也戛然而止,众人死死低着头,步子不自觉加快了几分。 突然,四周静下来,只有一阵规律的脚步声从身后慢慢靠近。宫女们立在两边,头更低了些。 女子身着素衣,步履平缓地走过来,她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郑砚秋身上时轻轻顿了顿。 郑砚秋感到一道犀利的目光落在身上,素丽的衣袂在风中轻轻摇曳,恰好映入她眼中。郑砚秋双手紧紧攥住衣角,抿了抿唇,不敢抬头。 身旁的脚步声渐渐模糊,众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郑砚秋晃眼一看,那人已消失在转角。一枚玉佩懒懒地躺在地上。她将其捡起细细观摩一番——上刻着一只鸿雁的青玉虎符佩。 这是——郑砚秋愣了两秒,猛得回神,转头追上它的主人归还…… “现在怎么上赶着招人眼了!”边上的宫女不屑地看着她,语气满是嘲讽。郑砚秋无视她的冷嘲热讽,转身对她笑了笑:“招人眼?那东西给你,你觉得你能承受得了?” 那人眼神猛地一滞,正想争论些什么,但似乎想到了什么,蔑视地瞥了她一眼,“承受?我的身世干干净净,怎么不能承受?” 众人嬉笑着离开,郑砚秋知晓她的意思,这十多年来,她早已习惯她人的冷言热语。她眼底没有任何情绪,独自离开。 - 郑砚秋两只手艰难地将盆中的湿巾拧干,擦拭着桌案。“我来吧!”一道干脆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她手中的东西被人拿走。她看着眼前的小章,表情微微怔住,随即道:“不必了,我……” 两天前小章刚来这,郑砚秋见过她一面。两人互不相识,她对小章的举动有些意外。 小章朝她笑了笑:“你手受伤了就别碰水了,去干些别的吧。”说完便自顾自地忙活着。 张砚秋眼中流露出感激,她嘴角微微抬起:“那就麻烦你了。” - 夜晚,沐浴在月色中的宫闱肃静清凉,两名宫女站在一方墙角处窃窃私语。 方釉青将手中的药瓶往她怀里塞去,语气强硬道:“拿着!今个在御膳房便见你躲躲藏藏的,回去多换几次药。听见了没有!”张砚秋弯眼一笑,故意拖长了声音:“好——”说完把用布包裹的糕点从袖子掏出来,递给她…… 方釉青与郑砚秋一样,同为罪臣之女,自小在宫里长大,两人的父亲生前为上下属的关系。方釉青年长她一岁,平日里皆以姐妹相称。 方釉青不顾从前,全心接受这位朋友,托母亲的福,她五年前升为公主的贴身侍女。她自知身处扶青宫的不易,暗地里常与郑砚秋来往。 两人在夜间闲聊乃常事,欢愉片刻又匆匆离开。 方釉青刚刚踏入宫门,一道冷冽的声音自身后陡然响起:“干什么去了?”她浑身一颤,猛然回神:“母亲,方才只是觉得有些积食,出去走了走。” 那妇人目如刀刃瞥了一眼,在她周身扫了一巡,终是没再多问,只不耐地催促:“还不快些去公主跟前伺候?躲什么清闲。” “是,女儿这就去。” 方釉青低应一声,快步绕开母亲的身影,直至穿过廊角、避入暗处,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唇角悄悄弯起一丝侥幸的弧度。 那妇人朝她走来的方向看去,陷入了沉思。 郑砚秋独自走在回扶青宫的路上,夜风掠过宫道,吹的她的衣角微微作响。一股冷风袭来,她下意识耸了耸肩。 “让你再偷吃!还敢不敢了……”,说完又往地上那人身上踢去。“还敢还手?给我打!” 嘈杂的谩骂声愈发清晰,她闭上眼,往另一边走去j。 见地上的人不再反抗,众人骂了几句便离开了。那人在地上喘息片刻,缓缓抬起头,狠狠望着那些人离去的方向,微黄的灯光映出他消瘦的脸庞。 “你……没事吧?”郑砚秋开口问道。那人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他猛地从地上跳起,捋了捋那身松松垮垮地衣服,他行了行礼,尴尬地朝张砚秋笑了笑:“多谢大人体恤!小的没事!” “我只是一名小宫女,你不必喊我大人”郑砚秋盯着他脸上青紫的一片,皱着眉头,语塞。 那人见她盯着自己的脸,不用想都知道定然又是青紫的一片,他慌乱地拿手遮了遮,“我叫双喜,既然都在宫中,我们可以认识认识!”他语气里带着兴奋,似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郑砚秋将剩下的糕点给他,淡淡道:“你叫我小秋就可以了。”双喜痴痴地望着那些糕饼,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弯腰点点头:“多谢秋大人!多谢秋大人!” 他将糕点大口往嘴里塞,郑砚秋笑了笑:“我要回了,你自便吧。”语毕转身就走。双喜跟上她,“我送你,反正今晚我守夜!” 郑砚秋瞪大眼睛看着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你去干你该干吧!” 双喜挑挑眉,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现在大人们都入睡了,没人知道!”他嘴吃得鼓鼓的,撑得皮肤有些刺痛,紧紧皱着眉,小声“嘶”了一声。 郑砚秋无奈地笑了一声,任他跟着。 第2章 第 2 章 行至房中,郑砚秋洗漱完毕独自走到廊角处,依着微弱的灯光将受潮的敷料轻轻取下,欲把刚得的药给换上。 “我来帮你!”她抬头寻着声看去,见有人提着灯朝她走来。 ‘原来是她’ 郑砚秋心里涌上一丝暖意,静静看着她的动作。小章拿起东西帮她把药给缠上,不一会就大功告成,郑砚秋转动着手检查一番,有些“谢谢你啊!还有白天你的帮忙。” 两人互不相识,她这么费心帮忙,郑砚秋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小章脸上挂着笑容,唇角微弯摇摇头,似乎看出了她的局促,她在郑砚秋身旁坐下,神色一转抱怨着:“这里还真是奇怪。受伤了连药都不能拿,这不是要人命来的吗……” 郑砚秋却不以为然,她淡淡微笑听着小章的一番抱怨。“这里就是这样,你是新来的不习惯,我叫郑砚秋。”待小章唠叨完,她不紧不慢地解释着,自然说了自己的名字。 小章愣了愣,似乎忘了这一茬:“我叫章莘,你将叫我小章吧。我知道你!”她语气中带着些兴奋。 郑砚秋又想起不久前她们的交谈,神色变了变。 小章从扶青宫出去后,在众人之中穿梭,不经意间就弄清楚这件事。小章可怜她的经历,又赞佩她的坚强。 小章挨近她,拉住她的手,“我虽然刚来不久,但那些人的嘴脸我清楚的很!拜高踩低!”她语气变缓,一双大眼睛盯着郑砚秋,“你不要太在意!现在只是一时的,以后什么样谁都说不准。” 郑砚秋看着这位比她还小些的姑娘这么义正严辞地为她说话,神色变得柔和,不禁提醒她:“小心别让人听了去!” 怎么多年都过来了,她已然不在意这些。 - 次日清晨,宫人们依旧如常地在宫殿内外忙碌穿梭。砚秋拿着扫帚清理着地面。 她偶尔抬头,便见三两成群的宫女手提绫罗包裹,笑语盈盈地向各处走去。 嘉泰十四年春,磐王领兵大败夷隽,陛下大喜,邀京外四将上京共赴元宵。 一位女官站在廊下指挥分派,声调扬得不高不低,恰好能荡进砚秋耳中:“要我说,论起用心,可真没几人比得上磐王——前脚刚打完胜仗,后脚礼品便如流水般送进来了,件件都是稀罕物。” 往年,每逢春节,磐王便会向宴京献礼,皆附言:‘磐城多武士,少文心。奉上笔砚绢帛,惟愿为宴京文人墨客略尽绵薄,以表虔心。’ 一名武将的文笔,硬深深震惊了宴京的所有人,此话在京中流传开,直至今日,依旧是一段佳话。 京外的四大家族,皆跟随始帝建立宁国。为平定边境,自请离京,驻防于边关各地。始帝赏兵权、封地……在地方封王,监察部门绕过该地。凡此种种,可谓是推心置腹。 元治十五年,始帝驾崩。五年后,自宴京而起,去往四地的监察史接踵而至…… 不一会儿,她的思绪随身旁的议论声渐渐消失。 - 夜晚的扶青宫人心惶惶——管事姑姑的玉镯被偷了。含郑砚秋在内的十几个人站在院中,廊上的帘子被风吹得微晃,没人说话,只有此起彼伏的深呼吸,衬得她们格外窘迫。 地上的东西堆成了小山,从胭脂水粉到衣服首饰……应有尽有。几个人就干巴巴地看着,不敢说一个字。 郑砚秋眼睛瞪得溜圆,看着她们将自己的东西丢在这,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紧紧攥着衣角,后背全是冷汗。 “姑姑,今日在院里打扫的人就这些。”一名宫女拿着名册将人又点了一遍,试探性地看了一眼那怒火冲天的姑姑。 管事姑姑手里拿着名册,照着名字在众人面前来回走动,笑了起来:“都不说是吧!拖出去!给我打!打到说为止!”她将东西扔给身边的宫女,“一个个都反了天了!” 在众人的哭喊声中,她提高声音厉声呵斥着:“对你们来说!能被赏那就是大恩大德!搞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竟把手伸到我脸上!那以后是不是要伸到陛下面前去!给我打!狠狠打!” 有人不禁哀怨道“姑姑!这件事我们一无所知,你再怎么样我们也说不出什么啊!”她们紧紧抱在一块,泪水打湿了彼此的肩头。 一人举起自己颤颤巍巍的双手,小心擦拭着泪水。 郑砚秋盯着自己的右手,轻轻握了握,灵光一闪,又看了看抱在一起的几人。“对——手会抖!” 管事姑姑狠狠瞅了那人一眼,她大步走过来,咬牙切齿道:“今晚若是人揪不出来!今后若有赏赐,一律减半!”说完便将围观的众人驱散开。 郑砚秋心里一紧,缓缓抬起头,平静道:“姑姑,奴婢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众人的目光皆聚焦在她的身上。 管事姑姑好奇地看着她,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点点头。 郑砚秋立即示意让打板的人停手,转身朝那些正在哭啼的宫女说道:“既然确定了这偷窃之人就在我们之间,那么还请各位按我说的做。”她们点点头。 郑砚秋走到姑姑身边的宫女面前,温声道:“胆敢劳烦大人替我取来一些小石头可好?” 随后,她让众人各自取一个相同的杯子,从同一个桶里舀满水,然后她端着准备好的一盘光滑的鹅卵石,走到院子角落的一个大水缸前。给每人发了一颗石子,同时注意着她们的表情。 郑砚秋转身看了一眼水缸,泰然道:“那现在,请各位将手中的石头慢慢放进水缸,然后把手里的水杯放在缸沿上,一个一个来。”她与姑姑站在一旁,看着她们的动作。 众人照做,一片混乱后,她指着其中一个的杯子说:“请姑姑查她。” 那人一听,瞬间慌了神,赶忙跪下:“姑姑明察!凭一个水杯就如此诬陷我”她面色狰狞,指着郑砚秋大吼着:“肯定是她!她再为自己开脱!” 郑砚秋别开眼,没有理会那人的抱怨,她冷笑一声,不以为然:“你杯子里的水晃出来最多,想必是心里想着其他事情吧?”她看着那位被打了两个板子的宫女:“你若说是太紧张而让你的动作不协调,那人家挨了两个板子的,情况岂不是越发严重。” 那人的心一下跌倒谷底,她无力地跪在冰冷的地面,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浑身发抖,看着眼前的局面,所有的火气都慢慢沉下去,只剩一阵无力的眩晕。 “我的法子并非绝对正确,你可以另寻方法。”郑砚秋瞥了她一眼补充道。 管事姑姑扬眉一笑,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振振有词的小姑娘。 今日搜宫时,她找到了几篇诗文。在扶青宫,习字看书并无任何问题,可若是大作诗文,那就是大罪! 她在院里徘徊,思考如何解决,可不知是谁泄露了消息,永宁宫来人,立刻便将东西给取走。她知道这是陛下的意思,东西不能给她,这人她也不能动…… “不必了,就是我偷的。”那人压低声,颤声道。 她往前伸手,一把抱住了管事姑姑的腿,一双红肿的眼睛仰望着面前之人:“姑姑!我阿娘病了,家已经没钱给她治病了。你行行好,让我把这镯子当了给她买点药吧,不管是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接受!”,她往后退了几步,在地上一个劲儿磕头,嘴里哭诉着什么郑砚秋已经听不清了。 郑砚秋抠着手指,望着她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无力地轻叹一声。随后众人被遣回屋,留下那人与姑姑在院中。 郑砚秋把亭子翻了几遍都没找全自己的东西,她抱着侥幸心理回到房中再次翻找起来。 “也没有!”她跪在床边喃喃自语,眼里透出无措。 小章轻轻拍了拍她,只当她未从方才缓过神来:“没事了。现在人已经找出来了。”郑砚秋猛地回神,眼神飘渺的点了点头。 自那日起,那名偷窃的宫女便消失在扶青宫。 - 眼看元宵正日越来越近,宫里宫外的热闹都冲淡了往日里的一切。 一声巨响——“轰!”——元宵将至的信号,郑砚秋抬头,望向远处天幕中绽开的烟花。 “明日便是上元节宴,按照训练的要求来,莫出了差错”姑姑反复对她们叮嘱道。 “特别是在殿前的,那一不小心是要掉脑袋的!别为了一点赏钱就丢了体统”姑姑提高音量念叨着。 “都明白了没有”她停下,注视着众人,表情严肃着,生怕她们落入水火之中。 “谨记姑姑教诲!”“都回去吧” 女孩们脸上洋溢着笑容,仿佛今日不曾劳作过一般,叽叽喳喳议论起今日所见各家子弟。 “我今天偷偷瞧了一眼,那生在燎原的男子,跟我们京中的子弟气质截然不同!”一人语带兴奋。“可我们逸王殿下又何尝差了?”“你跟我说的根本是两回事!偏要耍贫嘴!”…… “不过话说,你们见到那位滕将军了没?”,一句话忽然插了进来,打断了她们的争论。 “咱们宁国堂堂的女将军,那英姿、那气度——我光是看了一眼,脸就红了。”话音未落,她竟不自觉地抬手捂住了发烫的脸颊。 “哦哟!那你明天你过去给她斟茶,再和她说‘按我们宴京的规矩,喝了我的茶,可就是要做我官人的’—让她把你娶回家,岂不正好?”一人在一旁打趣着她。 “哎呀!你胡说什么呢,羞死人啦!” “这还不够呢!你还要对她说:‘不论你征战何方,我都愿随你而去,至死方休’——是不是呀?”小章赶忙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情意绵绵地在她面前添油加醋。 “你们…哎!真是的!不同你们讲了!”捂着愈发红的脸,埋入被褥中。 一时间,满屋笑声飞扬。 宁乐宫。 姜彤闭着双眼,随意地坐在铜镜前,任方釉青收拾着自己。她抱怨着:“这都元宵了,文宰先生都免了我的学业,怎么女傅还要抓着我不放呢”。 她长叹一口气,驼着背“累死我了”。 “明日便是上元节宴,女傅多担心是她的本职”方釉青轻声开口,安慰她“殿下累了,梳洗完便睡吧?” 姜彤点点头,懒懒开口:“今日本想着要你和堂哥见见的,但先生放了我们的假,今日事情又太多了。隔两日吧” 方釉青收拾的动作停下,看着镜中闭目养神的公主,不免有些尴尬。 “这……逸王殿下风度翩翩,才华斐然。岂是奴婢敢肖想的”,她无奈笑着,继续手中的动作。 “你总是这般说词”。姜彤猛地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镜中的她,不一会儿,她似乎有了主意。 她再次闭上眼,嘴角上扬,信誓旦旦地对她说:“有我在,你别担心。” - 郑砚秋看着乱作一团的景象,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她前几日的光辉事迹在宫女之间飞速流传,一时间不敢太引人注意,生怕惹祸上身。 “你往年不是不往殿前伺候吗,今个是怎么了?”常应留意到她,轻声问道。这话一出,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郑砚秋微微一怔,没料到对方问得如此直接。她略作停顿,才装作漫不经心地答道:“今年的上元佳宴如此隆重,不去看看岂不是很可惜?” 众人听罢,纷纷笑着点头,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明日我们得手快些,别像去年那样啥好处都没捞着”有几人正兴致冲冲地为明天打算着。 “我那边去得勤,你有不清楚的随时找我,咱俩一起!”小章眼睛一亮,热情地望过来。 “还有我。明日我得跟你们紧挨着,难说有什么意外。” “呸呸呸!大好的日子说什么呢!” “好啦好啦,大家都一起,总行了吧?”有人无奈说。 常应看着这其乐融融的景象,默默垂下头。 第3章 第 3 章 次日清晨,整个宫廷早已沉浸在一种庄重而欢庆的气氛中。朱门前,碧瓦下,处处铺展着鲜艳的红绸,地面亦铺就长毯,宛如彤云落地。 宫人们身着崭新的衣装,步履轻盈地穿梭于廊庑殿阁之间,神情恭谨中透着节日的喜悦。 一条宽阔的红毡从殿前的台阶延伸至宫们。两侧侍立的宫女与内侍垂首恭立,仪容整肃,寂静中自有一股肃穆与隆重。 而在巍峨的正殿之内,宁国国君姜禾正端坐于中央。 她身着墨朱相间,织金描凤的朝服,神色庄严,尽显一国君主的高华气度。她微微颔首,从容接受百官的朝贺,每一声致意皆得她温和而不失威仪的回应。 “快瞧,那些生面孔……”一名宫女用手肘轻碰同伴,低声说道,她话音虽轻,却掩不住话里的兴奋。 “听说,他们都是习武世家,跟随着始帝开创了宁国。在各自领地上生活并守护边疆地区”。有人感觉很是了不起,点头称赞着。 几名站得近的宫女纷纷交换眼神,窃窃私语随之像涟漪般荡开。 就在此时,殿前执事太监朗声宣诏,一声递一声,悠长而清晰,霎时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百官的视线一时齐刷刷地望了过来。“自前次见面已经是十多年前了啊”有人感慨道。 待宣召的声音渐渐消失,侍奉的宫人一个接一个地朝各自的位置走去。小章抓住郑砚秋的衣角,生怕她走错方向,两人跪坐在蒲团上。 郑砚秋见眼前之人拿起桌上的酒杯自顾自地喝着,似乎将周围的一切都隔绝在外。“哟!大小姐!您老人家舍得出来了?”他举起酒杯,对着朝迎面走来的女子讥笑着。 女子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说:“姑奶奶今儿来捞个醉鬼,怎么样?” 郑砚秋摸了摸额头,看着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气氛,愣了愣。在宴京关于众将领的记载倒是不少,可这些小将她到是闻所未闻。 滕从英坐下,看着殿内璀璨的灯光和各色绢纱,她朝身后的宫人说道:“如此种种,真是辛苦各位了。”小宫女哪里听过这样的话,一时间羞红了脸:“大人……言重了” 郑砚秋和小章互相看了一眼,轻笑一声。奚麟阁转头朝她两看了一眼,两人捋了捋衣服,整肃表情。 姜禾依旧端坐在那,将众人看似随意的谈笑都尽收眼底。大殿内笑语连连,往日肃穆被节庆的热闹取代。百官相互寒暄,声浪阵阵,直到司礼太监扬声请众人入座。 姜禾端坐御座,目光扫过满殿欢颜,含笑举杯: “诸位——请。” 群臣齐声应和,举杯共饮。烛光摇曳,映照着一张张笑颜,殿中洋溢着融洽欢腾的气氛。 - “老萧啊!一别多年,想不到这小子都长那么大了”,说话的老官眼神落在那位英俊的男子身上。 “哎!还是孩子,长得是快些”。他回头看着自己的儿子,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臭小子,你大伯和你打招呼,还要装到什么时候”,说着朝他背上打了一掌…… 萧去浊与其夫人共育二子。长女不久前刚成婚,那叫一个漂亮,次子年满十六,朗目疏眉的模样,人人见了都喜欢。 “两位你都见过?”郑砚秋眼睛瞪大,错愕地看着小章。奚麟阁又转头看了她俩一眼。 小章摇摇头,示意她低声些。 她在陛下身边,知道的不仅如此…… “尚书大人,那边是哪家的公子千金,我眼拙,一时间还真看不出来。”“员外不知,那是……” 宫人们低着头,跪坐在宾客身后伺候着,对他们的谈话内容避之不及。 “哎哟!疼死我了”,萧珩一手向后伸去抚着背,同殷峻川一起朝两人走来。 “殷大哥!萧珩!”奚麟阁看见他俩走来,瞬间打起精神。 郑砚秋看着中央的舞女出神,待两位走过来小章赶忙把她拉了回来,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怎么了?”。郑砚秋缓了缓,摇摇头:“无事”。 奚麟阁转身朝她俩笑了笑“就不劳烦两位姑娘斟酒了”。 俩人又往后退了一步,郑砚秋看着那位坐在公主身边的那位庄严的老者,不禁问道:“那是谁啊?我好像没见过这位大人” 小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了顿解释,那是韩砥老丞相,他的故事可长了!我自己也起不太全了。”小章摇摇头。“他可是三朝元老,陛下和韩相国都是他的学生,在朝中深受爱戴。可惜在丧子之后便辞官不再理政,现在给公主和逸王教书呢,叫什么……文宰先生。” 他的一生如史诗般辉煌灿烂,令人敬仰。即使如今退出朝政,但仍为世人称颂,堪称一代传奇。这般人物才得以让国君交于一国重任。 可书中所载皆为功绩,如此“邻里皆知”的故事还真只有在他人口中才能知道。 小章笑着扬起头,脸上挂着骄傲。郑砚秋捂着嘴生怕笑出声:“这还叫记不清?很厉害了!” “那是!” “不清楚也正常,那时候我们还没出生呢。我也是在陛下身边才能知道。” 一阵清越的琴声掠起,殿内的嘈杂人声戛然而止。一人独坐于中央,指尖在弦间灵巧翻飞。流淌出的旋律,仿佛带着温度,宛如一位无形的故人,将所有人拥入一个温柔的梦境之中。 待最后一个音落下,那名女子缓缓起身朝姜禾行礼。姜禾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这曲子着实动人心,名为何?” 那女子泰然开口:“陛下谬赞!此曲名为《九域安客歌》,唯愿四海清平、诸客路途顺遂。”说完她又行了个大礼。 姜禾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欣慰地开口:“好!下去领赏吧!” “谢陛下!” 郑砚秋垂下头,抬手拍了拍脸。 - 最后一只舞方罢,姜禾微颔示意,身旁宫女即朗声道:“赐元宵。”。国君起身,掷地有声地说道:“今夕上元,愿天下太平,百姓安康,愿与诸卿共勉之。” 群臣皆举碗相应,殿中暖意融融,君臣同乐,共此良宵。 随后,陛下同众臣一同前往御楼,与万民齐游灯会。姜禾含笑轻拍手掌,霎时间,夜天之中万千烟花绽开,如星如雨,绚烂夺目。百官纷纷凭栏仰望,赞叹不绝。 在这璀璨光华下,奚麟阁最先笑吟吟地开口:“当真难得一见。”滕从英颔首应和,“也只有在宴京才能观览如此盛景。”殷峻川静立一旁,仰望着漫天华彩,不知在想些什么。 与此同时,几名宫女手持竹篓,静待在楼栏之侧。待烟花渐落下之时,她们含笑将篓中被红纸包裹,呈五角形的铜钱撒向楼下,欢声祝道“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安康长乐”。 楼下早已汇聚了无数翘首以盼的百姓、宫人。 砚秋借着这片喧闹作掩护,悄然转身闪进旁侧的书坊。她心跳怦怦地快速挑了两本,付了钱,将书紧握在手,这才松了口气似的,忙不迭地往回赶。 “今晚不是出宫的时候,你这么慌慌张张的到,哪里去了?”她刚走出转角,身后便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她紧皱着眉头,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是我不是了,还望大人谅解”。她脸上僵硬地笑着,眼中没有任何表情的转过身。看着双喜站在那傻笑着,他今天换了身新合适的衣裳,显得格外有精气神,郑砚秋一时间竟没有认出。 双喜笑了几声,走进几步,轻轻开口:“你放心,我是不会说的。不过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去干了什么?”他声音底了些,变得沙哑。 郑砚秋也不打算瞒着他,将手里的东西伸出来,挑眉看着他,直言道:“要不?分你一本。” 双喜尴尬地看着她,就差把“讨厌”两个字写脑门上。郑砚秋也明白过来,将手收起来藏好东西。 他自小便对文绉绉的东西没兴趣,看见书摊更是绕路走开。不过既然小秋大人也喜欢这东西,那想必是极好的。他下定决心,回去后也要好好学学,这样俩人便又有新话题了。 趁他天马行空的时候,郑砚秋走了几步。双喜缓过神,眼前已经没有人了。 “哎!你…你等等我”双喜急跑上前,“这种事情在所难免。我以前也经常乱跑,现在不也毫发无伤。”说着还时不时望郑砚秋身上瞅。“不过你不一样,你一女子在外得多加小心。若是不便,我可以帮你。” 他一激动,又破音了。慌慌张张地捂住嘴,耳朵都红了。 郑砚秋看着他,只是婉儿地笑着,并没有任何回答,她将话题一转,乐道:“我知道!你方才也偷摸跑出去了吧?” 双喜愣了愣:“你怎么知道!?”“好吧”“哎!我和你说,我刚刚……”两人就这么边走边聊,直到城楼下与众人相遇。 — 宁乐宫。 “你今天看见没有,那些‘小将领’一个个神采奕奕的,真是怎么看怎么叫人喜欢!”姜彤慵懒地陷在柔软的锦被里,拖着长音向床边的人说道。 “可不是!依我看外面可比这里轻松自在呢”苏嬷嬷应道。“也不能叫轻松吧,各地的风俗习惯与职责都不同。感慨一番便行了,到不用比较。”姜彤淡淡开口。 “殿下说的是!” 苏嬷嬷看了外面一圈,忍不住抱怨“真不知道釉青那丫头又跑哪里去了!一天天的!” “我让她出去和外人交代事情了。回来想必也很晚了。”姜彤义正严辞地说着。“嬷嬷你先去休息吧”。 苏嬷嬷不好再说什么,便退下了。 - 扶青宫里的女孩儿们可忙得热闹:这边有人试着新裁的衣裳,那边对镜细描胭脂……人人眉梢带笑,众人皆在为明晚的夜游而雀跃不已。 “明晚你出去吗?”小章凑近郑砚秋好奇轻问。 正月十六,宫人可在夜里自由出入,也是一年中唯一一次可以出宫的机会。 郑砚秋笑了笑,“去。你呢?” “我便不去了,想好好歇一晚。你同谁一道?” 砚秋顿了顿,目光朝窗外轻轻一瞥,压低声音答道:“一位在宁乐宫当差的宫女,你不认得。” “噢——”小章会心一笑,连连点头,“还是个大人物!明白啦。” “聊什么呢你俩”有人突然靠近,“这么入迷,被吓到了吧!” “你怎么不去收拾收拾?”郑砚秋问道 “嗐!我今年便不去了。”“你明儿还是同方釉青一道吗?” 砚秋含笑点点头,她忽然眼睛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桃儿,你要的《千字文》我今天趁热闹给你带回来了。” “有不熟悉的就和我说”她补充道 “真的!”她激动地接过,将它抱到怀中反复欣赏着。“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谢谢你啊” 说完便兴高采烈地走开了。 “她都没给你钱呢?”小章替她怨怨不平。 郑砚秋早已见惯,淡然道:“日子还长,后面找她要吧!况且我也不只是为了她”她将刚买的书拿出来,小心擦了擦,给小章递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小章现在还对前不久的偷窃一事耿耿于怀,立刻领会她的意思。“你说的对,有了点赏钱,谁不想死死攥在手里。” “现在又是元宵,所以不必催得太紧”郑砚秋唇边挂着一抹极淡的笑意,眼中没有嘲讽,没有怜悯。 “在这地方”郑砚秋继续道,目光穿过院墙,望去了很远的地方,“能活下来,已属不易。” “可人不能像苔藓,一辈子困死在这潮湿里。这堵墙的外面是更大的世界。”小章依在窗前,望着那阴暗的庭院笑了起来。 郑砚秋的目光被她拉到院中,她沉默了,那沉默并非无动于衷,反而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水下的动荡只有自己知道。 许久,她轻轻摇摇头,声音低沉得像自语:“墙外面……或许只是更大的一片荒凉。” 这话语里听不出是劝诫,还是自嘲。可说完,她的视线却不受控制地,顺着小章所指的方向,飘向了院墙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