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醉酒》 第1章 落照峰青竹喜得参 初春杏月,落照峰草木新生,朦胧绿意盈满山林,一片盎然之色。 落照峰顶云蒸霞蔚,雾蔼缤纷。 山中一条泉水蜿蜒而下,玉枫别苑就坐落于落照峰的半山腰处,庭台楼阁皆掩映于这山水之间。 正值清晨,别苑后的百里沃土已是热闹起来。 药田中几十号男男女女或蹲或半蹲或猫腰,各自劳作,自成风景。 药田最东边,玉青竹蹲在田梗里,目不转睛地看着药农苍术和京墨手中的最后一株并蒂琼芝。 苍术和京墨屏住呼息,小心翼翼地将并蒂琼芝从中间割开,生怕碰到任何一棵单株琼芝的经脉。 仿佛过了很久,苍术一声轻吁,激动的看向玉青竹:“大小姐,又割开一株!” 一边说着,苍术手上却未停,和京墨同时将割开后的单株琼芝用特制药膜包裹好迅速埋在预先准备好的深坑里,并放入专用肥料,而后引入山泉以灌之,一气呵成。 呼出一口重气,全身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玉青竹站起身子,唇边带了清浅的笑。 “小姐,今年这一里药田的琼芝长的如此好,即使普通百姓也能买的起这药材了!”玉嫣跟着轻吁一口气,挽住玉青竹的胳膊摇了摇,喜上眉梢地笑道。 “是啊!能救好多人,又是功德一件,这不得胜造好几级浮屠?去寺里拜佛的点心香火还有施舍银子什么的省了。”玉青竹面色一本正经嘴角带着淡笑,刚及笄的她,竟比这早春的杏花还要美上几分。 “小姐倒是给黑心药商留条活路。”玉嫣调笑道。 “还是让佛祖给他们留条活路吧!”玉青竹笑言,“我不配。” 药田里一众主仆都笑了起来。 晨间的落照峰最是惬意,早莺几声清啼流连婉转,新生枝芽与破土嫩草之气沁人心肺,山间独有的载着林与泉味道的清新空气似乎涤荡着一颗尘世浊心。 杏月,正是药材并蒂琼枝分种时节,分种是个麻烦活儿,如果不能避开经脉技术分割,那一死就会死两株。并蒂琼枝又是极其珍贵的药材,常常有市无价,说是一两黄金一两琼枝也不为过。 琼枝的种子又极其难得,小心呵护也只能留下十之五六,再加上保存不易,气温、养分不合适又会毁去一二,播种之后土壤干湿度不合适又会死去一二,算来算去养来养去也只能留下十之二三。 好在,玉府的药农都是玉青竹千挑万选,手艺精湛,最大限度的保证琼枝从种子到分种后成活。 但每到并蒂琼枝分种时,玉青竹都亲自到这落照峰来看琼枝分种。 “苍术,京墨你二人务必着药农好生看护琼芝。”玉青竹轻声叮嘱。 “是!小姐放心。” 京墨、苍术二人是玉青竹亲选的药农,也是这百里药田的大掌事,专为玉青竹养护这百里琼枝。 “大家这些日子辛苦了!”玉青竹高声道,“晚上大人每人赏一壶青梅酒一份糯米粉蒸肉,孩子每人赏一盒水晶黄金饺一盒龙须酥!” 听到大小姐打赏,而且是价值不菲的美食,药田里的男女老少喜上眉梢,接二连三的欢呼和谢赏声此起彼伏—— “谢大小姐! “大小姐辛苦啦!” “大小姐就放心吧!” 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嗓门药农在一旁鼓劲儿:“老少爷们儿再加把劲儿!最后一批药苗埋好了回去喝酒啊!” “加把劲儿!天黑前埋完!”瘦药农应和。 “干起来!干起来!”年青小伙子举起双手挥舞。 “快快快!”一位头戴布帽子的小个子药农抡圆了胳膊说道。 “你着什么急?!这活儿是快就行的吗?碰坏了琼枝的经脉大小姐可拿你泡酒!”另一个药农打趣小个子药农。 “拉倒吧!苏木整个人都是这山里土坷垃的味儿,大小姐才不拿他泡酒呢!谁喝土坷垃味儿的酒?”旁边一位络腮胡笑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人都笑了起来。 被称为苏木的小个子药农:“…你俩够了啊!我要是土坷垃味儿的,你俩就是臭石头味儿的!” …… 看着她的药田处处朝气蓬勃欣欣向荣,药农之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玉青竹唇角微扬,清浅的笑意一直挂在脸上。 “嫣儿,我们回别苑,晌午过后再来药田看。” “是,小姐。” 玉青竹带着玉嫣打道回别院,玉羽携一众护卫远远护着,走了一小段路,原本还在十几步以外的玉羽瞬时上前,执剑将玉青竹护在身后,道:“小姐当心!” 话音刚落,一行护卫已纷纷走位,将玉青竹和玉嫣围护其中。 玉青竹有些讶异地看向玉羽,然后顺着玉羽的目光向落照峰顶方向看去。 实在是让人讶异,这落照峰难道还有什么敢在白天出没的野兽不成? 唧唧,唧唧,唧唧,唧—— 远处有似夜蝉尖叫之声,一声一声由远及近,不过几瞬之间已到玉羽脚下。 众人看着这个会跑的——勉强称它为山参吧——会跑的山参,这不速之客弄得大家有些不知所措,先是呆愣住,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起看向玉羽。 但见护卫长玉羽也是一脸懵然——怎么有个这么大的山参!还有,这山参刚刚是跑过来的吗? 玉青竹也被这尖叫之声吸引,看向玉羽脚下,这一瞧不由一惊,那发出尖叫声的东西是一枝泛着金光的人形山参! 手臂一样粗细的它居然有小腿那么高! 玉青竹惊喜地把它拿在手里,份量当真是不轻。 只见这只金色的山参中间的位置有三个小黑点,宛如一张人脸上的眼睛与嘴,那像嘴一样小黑点一动一动的,发出一连串唧唧唧唧唧声!山参手一般的根须指指身后,又指指玉青竹,不知在说着什么,玉青竹哪里能听懂参言参语,但她假装听懂了的样子,“嗯嗯”两声并点了点头。 护卫不由自主挪步过来围观这山参,玉嫣更是忍不住摸了摸它,惊的“呀”了一声。只有玉羽眉头一拧看向峰顶方向。 山中参天古树虽未枝繁叶茂,却能藏人,就像偌大的玉枫别苑置于落照峰中,无甚存在感一般。 果然…… 目力极佳的玉羽已然看到一身青衣自百丈之外,似俱风而来,林间错综复杂的树木根本无法成为男子的障碍,男子一路风驰电掣势如破竹,瞬时到了众人面前。 玉羽将玉青竹护在身后,长剑一出,已将来人拦在几丈之外。 被玉羽拦下,青衣男子微愠,看到自己追了两天两夜的宝贝到了玉青竹怀里,沉声开口,声音微哑:“还请姑娘归还此参。” 玉青竹看看怀中瑟瑟发抖的山参,再看看负手而立的青衣男子,心中有了一些猜测。 她嘴角微嘲,轻声笑语道:“公子说笑了,如何对本姑娘的东西用‘归还’一词?” “此物乃我家公子亲自所养,趁人不注意偷偷跑掉,在下已追了它两天两夜,想来是觉得姑娘能护它,才让姑娘拿到。”青衣男子抱拳一揖,诚恳解释。 玉青竹琢磨这参被这男子追的直直跳入自己怀中,想来是不愿意被青衣男子所得,便不打算让出:“追?”玉青竹嘴角微挑,“若是你家公子的,还用追吗?此刻它已经我手中了。而且它对你我的态度一目了然,公子将它吓的惊恐失色却对我投怀送抱。” 青衣男子眉心紧锁,想了想道:“不知姑娘如何才肯归还在下?或者在下愿以物易物?” 玉青竹眉稍一挑,嘴角带了促狭之意:“以物易物?可以!公子想要这参,那便拿九蕴仙果换吧!” 听到九蕴仙果四个字,青衣男子刹时面色铁青!沉声道:“姑娘还真敢开口,九蕴仙果乃修仙圣品,怎是这一条参可以比拟的?” 玉青竹挑眉:“既然公子无诚意,那就算了。” 转身将山参交到玉嫣手中,抬腿便走,完全没有一丝想把怀中山参让出去的意思。 玉嫣见状,惶恐地将这参紧紧搂在怀里,快走两步追上玉青竹,走在她侧后方。 青衣男子见此情形分辨不明,不由急从中起,手随心动,抽出腰间软剑,极速位移要朝玉青竹刺去! 玉嫣一回头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由高声尖叫:“小姐小心!” 玉羽在青衣男子动时,跟着迅速闪身到玉青竹身旁,执剑一挑,挑开青衣男子剑尖,与此同时玉家二十余名护卫执剑飞身而上,与青衣男子缠斗起来。 玉青竹自始至终看都没看那剑,周身仿若普通散步一般安闲惬意,带着惊魂未定的玉嫣径直而去。 青衣男子手中剑有如俱风来袭,招招凌厉,顷刻之间已过百招。 开玩笑! 他追了两天两夜! 这参虽不极九蕴仙果,却也是极难得的绝佳圣品,而且公子很喜欢逗它,可以说它是公子难得的有趣玩物,喜欢的不得了! 眼看马上就被他追上的宝贝,却“自愿”跳到这个看起来也就十几岁的小姑娘怀里。 公子若是知道他把金参丢了…… 想到此处,青衣男子下手愈加凌厉,必须要抢回来! 剑气所到之处,一刹之内已伤五人。 玉羽大惊! 他在天凰国还未曾遇到如此敌手! 他手下的几十名护卫的武功虽然比不上自己,但却也差不了太多。 如今二十几个人一起围攻,却被这看着不起眼的青衣男子连伤五人! 来不及多想,玉羽以拇指、食指为扣,抵唇吹出一声响哨,后退几步低喝:“摆阵!” 但见玉府护卫二十几人得令后身形变幻莫测,转瞬之间人手一把长剑似风起云涌,浪花翻飞,如雾如幻,竟形成一面剑海之墙,丝毫没有破绽。 饶是青衣男子自视甚高也被这剑海之墙逼退数十余丈,渐渐占了下风。 青衣男子眯了眯眼,这个阵他无法破,再缠斗下去,拖到公子回来,恐怕他难以回去复命了。 再看一群丫鬟仆人已随刚才那位姑娘走远,青衣男子喟叹:看来只有先将此事如实禀告公子,再看公子如何决断。 玉羽见青衣男子落了下风,也不再步步紧逼,便道:“这位公子当也晓得机缘之理,想来那参你追了很久,它却到了我家小姐手里,当是公子与它无缘。” 青衣男子轻哼一声,不与玉羽分辩,软剑在腰间一晃,那剑如附骨之蛆一般隐于腰间。 而后如大鹏展翅般双臂张开,单脚点地,眨眼之间便向后掠了数丈之远,玉羽渐渐目不能及。 “去保护小姐。”玉羽收回目光道。 “是!” 一众护卫几个纵身,便落在玉青竹身边。 玉青竹步伐未乱,也没有看向玉羽,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怎么这么久?” “回小姐,今天遇到了对手,摆了幻海阵。”玉羽颔首。 听到这男子竟逼得玉羽摆了幻海阵,玉青竹这才诧异地看向玉羽:“竟有这样的高手?是修真者?” “是。”玉羽眉头紧皱,也是有些疑惑地答道。 玉青竹下一瞬就把玉羽的疑惑问了出来:“修真者不是大都在南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属下不知。” 玉青竹也没再追问,只是不由思忖,南海碧落仙山和落照峰,一南一西,相去甚远,而她所知道的修真者都在南海修行,怎么会到这无人问津的落照峰呢? 路过?还是冲着玉府来的? 不,不会是冲着玉府来的,而是冲着玉嫣手中的参。 玉青竹一边想着,一边看向身侧玉嫣手中。 想着想着,一行人已回了玉枫别苑。 护卫们回到别苑之后各自隐去身影,不打扰素来喜净的玉青竹。 玉青竹在前厅里坐了,伸手接过玉嫣手上的参:“嫣儿,去准备红线,再取来昔日盛寒玉草的那只玉盒。” “是。” 玉嫣穿过前厅,先去厨房找张嬷嬷吩咐膳食,毕竟,今日琼枝分完种,玉青竹赏了别院上下,晚上是要小小庆祝一番的,最后才去主卧室寻了红线和玉盒。 涉及到玉青竹,玉嫣凡事都会亲力亲为,尽管玉家下人无数。 第2章 玉枫院公子踏月来 拿着玉盒与红线回到前厅,玉嫣就看见玉青竹舒心的笑着,那笑从心里蔓延至她绝美的眼睛里,仿佛七彩晚霞一样,绚烂至极。 几年了?小姐几年没有这样真心的笑过了? 小姐是真的开心! 落照峰的药田生得好,并蒂琼芝分种完成,能活十之七八,又意外的得了这么大的山参,怎能不高兴呢!往年来这落照峰哪里见到过这么大的参! 玉嫣将玉盒和红线递给玉青竹,也不由替她家小姐开心着:“小姐,嫣儿从未见过这样大的山参呢!这个山参居然还能发出声音——是它发出的吱吱声吧?” 玉青竹伸手接过玉嫣手中的红绳,看着刚刚还活蹦乱跳的金参此刻老老实实地躺在她手里,说不上这表情是一脸生无可恋还是无所畏的样子,再想到这金参居然连表情都能和人类一样,不禁好笑。 玉青竹认真地给金参讲道理:“想来你是不愿被那位公子带走才会选择我,但如此乱跑会被人觊觎,再放你走也是死路一条,所以,你还是跟着我吧!我答应你,日后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会送你到二哥身边,帮你修成人身。” 人要修炼,都是逆天而为。 而它只是一珠金参,修炼成此,更是比人类难上千万倍,毕竟人类有系统的修仙方法,而植物类若要修炼纯属天时地利的巧合。 世间修炼之人无不想要金贵的药材辅助,因为对力量的占有欲和征服欲,修真者会疯狂掠夺,金参作为修真的顶极圣品,说是稀世之宝也不为过,今朝现世,只怕是会遭到诸多觊觎。但只要藏得好,玉青竹心想还是能保护它的。 “小姐……你在和它说话吗?”玉嫣难以置信地看着玉青竹,不太确定地问道。 玉青竹看着玉嫣笑笑,这小丫头还难以接受,她得好好斟酌怎么解释,以免吓到她。 这金参也是有些骨气的。玉青竹猜测,它修炼了一生,估计是那位同样修炼的男子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它,说什么他家公子养的,想来是借口,不过是因为他想要对金参食之以增修为,而金参虽已成精却无战斗力,又不想便宜了那个青衣男子,这才误打误撞到玉青竹这里,让玉青竹捡了个正着。 玉青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好运,毕竟大多数人究极一生,也不一定能见到一株金参,更何况她手里这支还成了精。 一边拿红线缠住参须,一边向玉嫣解释着:“这不是普通的山参,这是金参啊!” “金参?” 玉嫣不明所以,接过侍女手中的清茶递给玉青竹:“小姐,先润润喉”。 玉青竹将缠好的金参放入玉盒之中又答:“是啊!金参的价值可不是普通山参能够比拟的,据二哥说,金参、金芝、金莲、金鹿茸都是极为罕见的修仙圣品,此参由内而外泛着金光,必是金参无疑,用它入药的话,只须这金参一滴参汁便可起死回生,炼成丹的话,修真者服下可抵百年修行。今天让我见到这无数修真者苦寻不得的金参,这恐怕是再下去百年也不一定能遇到的好事——我原先以为金参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不曾想今日真能遇到。” 放好了金参,把玉盒递与身边侍女,玉青竹才接过玉嫣手中的茶,抿了口,继续道:“而且这是成了精的金参,只是还没修成人身而已。” “……”玉嫣听了这话目瞪口呆,一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的表情,结结巴巴地问道:“真,真的,真的会修成……人身吗?” 玉青竹看着玉嫣呆呆的样子,不禁笑出声,如水滴溅成碎花一样清脆干净:“当然啊,二哥曾经说起过金参、金芝可以修成人身,二哥说会,就必然是会修成人身了,只是不知道需要什么样的机遇。” 想了想,玉青竹喊道:“玉羽。” 话落就见玉羽立在前厅,离玉青竹五尺之外,低眉抱拳:“小姐。” “那青衣男子似乎是从幽冥林海来的?”不然怎么会有人从峰顶过来?玉青竹眼中璀璨如满月一般,剔透绚烂。 落照峰顶再往西便是幽冥林海,林海外面虽是一片繁荣,可据说一靠近林海,便会被莫名撕碎,极其可怖。 玉羽皱了皱眉,很是犹豫:“是那个方向,可是几百年来根本无人敢去幽冥林海……” “所以这金参是在幽冥林海,才能修炼成精?”玉青竹大胆猜测着,却不知是问玉羽还是在问自己。 “属下不确定。”玉羽面含歉意,他并没有见过金参,更何况是成精的金参,帮不了小姐,是他无能了。 玉羽不知这些,是因为幽冥林海可是龙溪大陆最神秘的地方,多少习武之人前赴后继去闯,却无一生还。 而龙溪大陆人才济济,他没有能力也没有机遇去一探究竟。 玉青竹安慰他:“无妨,我对那片林海无甚兴趣,只是想知道这金参能不能修成人身,你去吧。” 玉羽颔首退了出去,隐于浑然天成的别院之景。 玉青竹喜静,若来到别苑里,就只能看到玉嫣一人伺候着,其他人很少打扰她。 玉枫别苑借了落照峰的山林之色,自然之景盈于园中,浑然天成。 穿过别苑一排正房前厅,偌大的园林豁然出现于眼前,修竹奇花、山溪鸣涧,山中景致自然不经雕琢,没有刻意的气息,一派清幽雅致,一如这里主人的心性。 东有山花斑斓、长廊蜿蜒,藤萝垂绕于廊檐之上,淡紫碎花如琉璃瀑布,初阳之下斑斑点点,影影绰绰。 西有碧湖垂帘、香亭倒映,水光潋滟如洒万点金星,山风抚过一如吹皱缀金碧练,溪水清淌,声清静幽。 中有竹桥落座、流水潺潺。廊名薜萝长廊,亭称甘松亭。 园林之后,休憩之处楼阁影影,雕花梨木,堪描堪画。 早膳方毕,玉青竹换下一身襦裙裤装,着了一袭水墨蓝衣,手里拿了医书,备了笔墨,倚在甘松亭里半读半写。 甘松亭建于山溪之上,三面靠水,只一面直通卧房,飞檐挑角,八角朝向八方,亭子还是原木颜色,未曾用漆,亭中有竹制桌椅,被玉嫣铺了柔软的垫子。 竹桌上一茶一笔一砚,一炉香,袅袅而飞。 此刻初春的朝阳才刚露脸,洒在身上暖洋洋的。玉嫣烹了茶,色泽极透:“小姐尝尝,八窨茉莉。” 薄胎瓷几近透明,杯中茶泽鲜亮,茶香幽深。 玉青竹轻抿一口:“甘醇饱满,馥郁内敛,确实难得。” 山中无岁月,日影渐西沉,偌大的玉枫别院时光缓缓而行,静谧有趣。 只有别苑有这般心境,医药相伴,自是生香。 日子便这般从指尖流淌。 晚膳前玉青竹又去药田里查看了一番,以确保并蒂琼枝有被药农细心呵护,才回到别苑。 这几年,并蒂琼枝分种后,玉枫别院总要庆贺一下,今日得到了玉青竹授意,玉枫别院可以不拘主身份,不必刻意维持清净,待药农回了别院,和留守别院里劳作的男女老少欢聚一番,一庆瑞年药田得天护佑,二庆玉青竹让这男女老少衣食无忧,三庆这琼枝可造福无数病患。 玉青竹浅笑地看着这院中大人们举杯高唱祝词,孩子们领了焰火和五颜六色的纸风车跑来跑去,很是热闹。 直到后半夜,欢庆毕,药农带着家眷从月亮门里回到最后一进院中休息,就算是不想早早休息的,也坐在院子里轻轻悄悄的赏月。 落照峰今夜万里无云,一轮皎洁圆月挂上中天,衬得夜空如一块墨蓝的宝石一般,月华流泻,落庭如霜,整个玉枫别院像笼罩了一层薄纱一样神秘朦胧,碧湖波光粼粼,月光映在湖水中,荡成一条摇曳白练。 甘松亭内,玉青竹半倚在竹桌旁,赏着山林间别样的月色,手边一壶果酒自斟自酌,已是颇有醉意。 薜萝长廊藤萝垂下的暗影里,玉羽靠着廊柱,抱着长剑而立,轻声对玉嫣耳语:“小姐今天很开心,喝了这么多酒。” “是啊,并蒂琼枝分种了,七八成都活了下来,小姐还意外得了这样罕见的金参,得救多少人的性命啊!当然高兴!”玉嫣低和着:“不过小姐已喝了几坛子果酒,有些深醉了,再喝下去若是宿醉了,只怕会头疼。” “那你去劝劝小姐,让她别喝了。”玉羽道。 “你怎么不去劝呢?”玉嫣瞪了玉羽一眼。 玉羽莫名其妙地被瞪,焦急辩解道:“那你不是照顾小姐起居嘛?!我只负责安全啊!” 玉嫣鄙视地冲他招招手,示意他凑过来,低声说:“你傻呀!难得小姐高兴,多喝几坛就多喝几坛吧!我已经煮了醒酒汤了。” 正说着,就听见玉青竹唤道:“嫣儿,月色这样好,怎么能没有筝呢?” 玉嫣闻言,欢喜地说道:“小姐稍等,嫣儿去取筝。” 玉嫣将开封和未开封的坛子以及酒杯都放置在竹桌一侧,将筝摆在玉青竹前面,退了下去。 待筝放好了,就见玉青竹在琴弦随意一抹,流水般的筝声响起,随着她指摇音落,飘杳绝尘。 那曲就像今夜的月华,借着山林的空灵回响,如泣如诉,如丝如缕,絮语千言。 除了医术,玉青竹最爱古筝,每次抚琴绝不辜负,就像此刻,她双目微合,将满腹喜忧皆付于指尖,静静流淌。 别苑里药农及阖家老少难得听到玉青竹抚琴,不由再次悄悄穿过月亮门回到第三进院子里,在长廊里找了一处坐下听琴,玉羽见大家兴致高,也没说什么,渐渐地,别苑万籁俱寂,只有空绝的琴音。 一阕终。 二阕将起,竟听前厅房檐之上有箫声破空而来,刹时撞入耳中,惊了一院落的陶醉! 一行人护卫瞬息而现,沿岸将甘松亭围了起来,玉羽直接飞身直入甘松亭将玉青竹挡在身后,箭尖指向箫声传来之处,运转内力高声喝斥:“什么人!” 这一声喝斥带着惶恐和慌乱,箫声就在别苑之内,然而他们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气息。 如果此人是敌人…… 恐怕自己早已身首异处! 玉羽一个机灵,背上已全被汗水浸湿。 玉青竹指尖轻顿,缓缓抬睫,眸中墨色一片,看向箫声飘来的方向。 但见漫天银纱月色笼罩之中,一位白衣男子居高临下,一步一步踏着月华,从前厅屋顶而下,却比月光还要飘然。 其姿,世间画笔皆不能描。 满院落的人都为他惊叹! 不知道是月色太朦胧,还是果酒太醉人,男子面容一片缥缈,玉青竹竟看不清楚。 然而他箫声空灵如诉,旋律居然是玉青竹刚刚所奏的琴音! 那只是她随心而拔的旋律,并非当世所存曲谱,这男子竟全记了下来。 男子似是没看到那护卫指向自己的箭,他只吹着箫,看着亭中抚琴的姑娘,轻轻踏落在甘松亭中。 亭中霎时变得拥挤狭小,玉羽硬着头皮迎上男子给的压迫感,再次厉声严喝:“阁下是何人?!为何深夜来此?!” 众护卫神色凝重,也执剑围在岸边,蓄势待发! 那男子看都没看玉羽,只看着玉青竹,唇角微含笑意,一派潇洒自在。 玉青竹歪着头思忖:玉羽都惊出颤音了,说明来人武功境界高到让他没有把握,那便意味着……玉枫别院所有人一起上,也不会有胜算吧? 待那男子一曲合完,一丝笑意浮上玉青竹嘴角,她抬了抬手:“玉羽,退下吧。” 这一声轻言细语让玉羽更慌,难以置信地问:“小姐??” 大半夜有这样的高手闯入,小姐竟不让自己护在身边? “无妨,退下吧!”玉青竹轻道,声音里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玉羽看了看那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的男子,又看了看此刻泰然自若的玉青竹,一个扬手,带众护卫退了下去,继续隐于长廊的藤蔓之中。 看了身后一眼薜萝长廊里都因为这不速之客站了起来的药农,玉羽再回首一瞬不瞬地望着亭中男子,神色紧绷,蓄势待发。 就算打不过,可如果那男子想要做伤害小姐的事,就算没了命,他也要拼上一拼。 第3章 落照峰箫声和筝鸣 白修远步伐悠闲地漫步在落照峰的山腰上。 临近幽冥林海,他便不再急于赶路,收了法力随意走走。 落照峰的景致真是很美,背临幽冥林海的一面是占地极广的缓坡,她不似拔地而起高耸入云的巍峨高峰,她的美是柔和的,平缓的,包容的——山上数不尽的奇花异草、珍稀鸟兽,这是在别处不能生长的,山腰总有云雾缭绕,衬得山景忽远忽近,似梦似幻,若正好赶上夕阳西下,余晖透过峰顶撒下万道金光,好似一场盛大的海市蜃楼。 而今夜明月当空,月光洒过,落照峰显得更加静幽神秘,犹如轻纱遮面的女子沐浴在月色之中。夜鸟偶有轻鸣,小兽低吟,给这静幽的空山密林里添了几丝俏皮。白修远负手缓缓而行,心情惬意地赏月林之景。 他有四五年没有路过这座比邻幽冥林海的山峰了,难得这次去南海,才有这机会再登落照峰。 与幽冥林海相交界的那一面便是刀劈似的峭壁,直上直下,山石嶙峋,只要翻过这缓坡,他也就步入林海地界。 只是……这里似乎有筝音? 白修远耳力极好,他闭眼倾听,果然,山腰处林间有筝一声一声,清脆通透,滴水入泉般,飘渺清幽,真的是筝的声音。 不是他幻听!这里真的有人,而且似乎是很多人,这真是让他意外! 一掀衣摆,白修远步履如风,朝向筝声传来的方向飞身而行,身形似幻山魅一般疾速穿梭于山林古树,几个喘息之间,他人已至玉枫别苑门前,这里,他已能清晰地听到那让人为之倾倒的高山流水之间空灵绝绝的古筝旋律。 他的脉搏随着每一个音符而跳跃,那意境让人震憾。 于是他这些年清淡无欲的心,动了那么一动。 筝声他听过不少,却从未听过今夜这样的筝声,这意境宛若九天之曲,而非世间之音。 知音总难觅,此刻白修远只有一个奇异到让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闪过——他想认识一下能奏出这筝音的主人。 “玉枫别苑。”他一字一字清吐。 他想起来明月似乎是曾说过落照峰整座山已被常州玉氏买下,建了座别苑,倒不曾想今日竟有人在此处。这筝声中的意境,瀚海难寻。 怕打断那筝声,他刚刚抬起来想敲响那扇棕木漆门的手放了下来,微微思索后,轻轻一跃,跃上了那家院墙。 往里跃了一进院子,并没见到什么人,跃到第二进院子的院墙之上,他才在第三进院落里寻到了那天籁之声来处。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让他觉得造诣极高的琴音竟只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八年华的女孩子所奏。 白修远眼中惊叹之色难掩,这个年纪竟能弹得这样一手空绝的筝声,这不仅仅是她一手技艺高绝,更多的是她的心性纯至难得。 白修远随意一扫,便知这别院里有多少武林好手,难怪这姑娘敢跑到这落照峰上来。 她应该是常州玉氏的人吧? 白修远提起气息再往后探寻,有不少人住在后面的偏院里,却是一些毫无内力的普通人,还有些人躲在月洞门处,有些坐在那边的长廊之上,无一不陶醉在那姑娘的筝曲之中。 那碧湖之上的小亭子里,一张竹桌,四把竹椅,此刻只那姑娘一人惬意地拔动着琴弦,不用猜,她便是这里的主人了。竹桌上的筝旁还陈列着几个酒坛子,其中几个坛子已开封,想来都是她一人喝了。 “酒量不错。”白修远如是想。 那姑娘一曲一曲接一曲,未有间断,每一曲都似九天之音,连那简单的现存曲谱,似也能被她赋予灵魂一般,涤荡着每一个人的心。 三曲过后,那姑娘停下弹筝的手,径自拿起一坛酒开了封,也不用一旁摆放的杯子碗盏,直接对坛直饮。 眼见儿的一坛子酒很快被她喝的见了底,白修远只觉这姑娘酒量当真是甚好,嘴角不由扬了起来。他没察觉到自己心底有一处柔软如水,嘴角竟弯出一丝宠溺的笑意。 一坛饮过,但见那姑娘再次扬起纤手,随性一抹,指间筝声再次响起。白修远闭上眼沉醉于这筝声之中,静静感受。 一阙曲终,他已能合奏。还未及多想,手随心动,抽出腰间玉萧,唇边箫声已起。 结果还是吓到了那家暗处的护卫,一个一个大惊失色的样子还不如一个女孩子淡然。 白修远似笑非笑,他并没看那些对自己执剑相向的护卫,只是全心的用箫声和着那位缓缓抬眸的女子的琴音,她那落星一般的眸子却好像比月亮还要美三分。 那眼眸中有迷蒙的醉意。 听到他唇边的旋律,那姑娘似是清醒了些,看着他这位不速之客,先是惊了一下子,然后笑了。 仅是音符的流泻,白修远玉青竹在彼此目光流转之间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一曲终,万籁俱寂。 “玉羽,退下吧!”她轻声说。 虽然是对那位护卫在说话。 可白修远心道:她说话的声音真好听。 他从未听到过如此好听的声音。 那护卫焦急地唤她。 她又说:“无妨,退下吧!”对他这个突然闯入院中的男子,她目光中无一丝惧意。 白修远刚想开口说明他冒然闯入的原因,就见那位姑娘嘴角微扬,露出一丝促狭的笑,于是,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静静等待她开口。 却见那位姑娘一笑过后,轻抬右手而后缓缓落下,忽的一拨——铮——一声尖锐的鸣音划破长空,长啸着直奔白修远而去!玉青竹指尖不停,紧随而来的琴音伴着豪洒、飘逸、旷达、爽朗在玉青竹或挑或拔或勾或抹或顿或推或摇或重劈的十指间倾泻而出,直击的人心灵震颤、热血奔腾,夜鸟振翅,轻呼高吟。 长角明徴,交相融和,急雨高亢处竟是谱写了青春朝阳风动满城的画卷,一整个城矞矞皇皇喧喧攘攘,车水马龙烟火人间工农商贾兜兜转转,烟火气袅袅,繁华气融融,之后绚烂的晚霞你燃我烧争了一番,暮色渐渐降临。玉青竹双手微抬,速度渐缓,转而入清商细羽,天阶小雨温润柔和,迷迷蒙蒙,而后指尖更缓,夜色遮了起来,烛火摇曳,窗有剪影,慢慢的,人睡了,玉青竹指下音渐不闻筝声渐消。 玉青竹下巴微扬,示意白修远:该你了。 白修远带着笑意,缓缓将他的玉萧放在唇边,注入了一丝山泉过谷清悦幽静,摇曳的灯笼,床前的细语,额角的轻吻,缓缓踏出门去,门前静立的石狮子,静候的马车与随从,前方漠漠的夜路。突然!白修远的萧声乍然高扬,蓦的被谁扯了遮天黑幕,涌出漫天繁星,浮浮华华熙熙攘攘群星争灿,如火如荼,星子华丽丽的闹了一阵,天边鱼肚白泛起,一轮火红的太阳跳了出来,霞光满天,绚的人睁不开眼,一派浮生梦幻又真实,正当情绪高涨之时,笛音戛然而止。 如此这般反复几阙,一曲已成,余音待续。 玉青竹的筝鸣和上白修远的箫声,世间之事皆黯淡了,只余甘松亭里映衬着湖光山色流光溢彩的旋律,和那看起来无比相衬的二人。 玉嫣的双手悄然紧握在胸前,眼中难掩激动之色,一颗心简直快要跳出口来。 她家小姐的筝乃天凰一绝,可是这些年小姐总为夫人之死所苦,十分孤单。然而此刻,与这位看不清楚面容的男子的箫声相和时,小姐的筝音有了共鸣。 这位公子的萧声给小姐的筝鸣,赋予了新的意义。 玉羽却没这么多想法,一众护卫经历刚才的事都没办法继续找角落隐匿,渐渐随着玉羽出了长廊靠近水岸,其余纷纷执剑站在玉羽身后。玉羽眉头紧锁,神经紧绷,长剑在手,看着白修远一动不动,似乎只要白修远一旦有什么其它动作,就要马上出手! 白修远连半个眼神都没给这一帮缓缓移过来的人,只对着玉青竹开口,声音有如丝缕般缥缈虚幻,似乎是自带回声,却又无比动听: 月皎皎兮月阙寒, 琴绵绵兮琴音残, 酒醇醇兮酒词暖, 夜凉凉兮夜阑珊。 他为此曲赋了词,十分符合当下意境。 玉青竹醉里带笑,却并算不上是媚眼如丝,只如桃花含蕊清泉流石一般,伸手示意:“公子请坐。” 白修远依言在她对面坐了。 玉青竹问道:“公子吹了这许久,渴不渴?” 玉青竹自顾问着,伸手于一侧托盘中取了一只翡翠杯,亲自再次开封一坛果酒,斟了满杯,递给白修远,又给自己倒满。 “多谢姑娘请我喝酒!”白修远接了杯子轻嗅,是青梅酒,香气四溢,他笑着冲玉青竹道谢。 “敬公子世无其二的箫声。”玉青竹说完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敬姑娘举世无双的筝曲……”白修远举杯。 然而还没等白修远说完,那筝十六弦共响,发出刺耳的震声,玉青竹竟伏在琴案上,醉了过去。 白修远先是一愣,继而失笑。 玉嫣见玉青竹醉伏在筝上不由惊呼:“小姐!”一边向着甘松亭跑去,一边看向玉羽唤道:“玉羽,快将小姐抱回房。” 玉羽颔首,转瞬越过玉嫣先一步走到甘松亭里,将玉青竹抱起。 白修远见状眉目一凛,霸道气势平地而起,虽仍像刚才一样正襟危坐,身侧周围之风却如有实质,骤然涌现,霎时衣角翻飞,飞沙走石! 玉羽只觉周身无限压力来自这竹桌旁坐着的男子,他难以承受后退两步,后背重重撞在甘松亭亭柱上,怀里却紧紧抱着玉青竹。 那是一种境界已臻化境的压迫感,他自问无法与之抗横,别说他,恐怕整个玉府护卫也不能将之奈何。 玉嫣见状,眼珠一转,硬着头皮走进甘松亭上前挡在白修远面前,行了个主仆大礼。 “公子一曲,婢女折服,都说音如其人,公子能吹出这样的箫声,必如我家小姐一般,是懂礼之人。如今夜已深,月西移,我家小姐醉了,恐夜里着凉,也请公子多为我家小姐声誉着想,不如公子也先回去休息?” 先扬后抑的说词让白修远神态略松,他瞄了一眼玉嫣,道:“告诉你家小姐,我叫白迷笛,字修远。还有,告诉她……后会有期。” 玉嫣一副受教的样子,低头福身:“白公子慢走”。 白修远深深看了眼那酒气氤氲,面颊红若桃花的姑娘,此刻在那护卫怀里睡的十分恬静,他尽量忽略这种不适感,心道:酒品不错。 想到此,他的嘴角浮现了些许笑意再道:“后会有期。”转身出了玉枫别苑。 看着白修远飘然远去的身影,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刚刚他们被这白公子气势所摄,此刻有些站不稳,有的干脆直接跌坐在地上。 一天之中先后被两个人比下去,大家都不是很淡定,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起这两位不速之客。玉羽打消了派人打探这位白衣男子来路的心思,他觉得就算派人跟着,能不能跟上还两说,只怕跟踪者刚一出现就被这白衣男子撂倒了,活不活的,全看那白衣男子心情。 讨论到最后,众人意见一致,各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习武,如果天凰的高手如这般频率、这般境界,常州玉府不是人人可欺了? 众药农也不由低声讨论起这两位不速之客,要知道,这别苑就是一处世外桃源,他们在这里五载的时间都没有来过什么客人,今日却一下两位,还都个个是高手,可真是以后漫长岁月里的谈资了。 玉羽看了看他们,道:“不要吵小姐,都回去休息。” 众药农揖手:“是,羽公子。” 这边玉羽将玉青竹放好,玉嫣将醒酒汤给玉青竹喂了些,以防宿醉会头疼,然后叫人打了水,给玉青竹擦了脸和手,然后在她主子侧方榻上和衣睡了。 至此,玉枫别苑便是一夜清寂。 第4章 青竹回府公子出林 月渐落,天初晓。 幽冥林海,幽冥涧。 幽冥涧内万物已醒,仙鹤晨有清啼,麋鹿呦呦之声,猿猴振臂长啸,树枝摇曳沙沙作响,鸟语、虫鸣、溪流,一切生物发出的全部声音组成一支清脆悠扬的林间晨曲,在涧底久久回荡。 暖阳喷薄而出,万道金芒穿过林间茂密枝叶,落下温柔斑驳的光影,林间一切生物在骄阳露出时齐齐高唤,似是在喜迎新的一天。 幽冥涧居于幽冥林海之中,由于地理位置特殊,此处四季常春,古树参天,灌木葳蕤,芳草肥美,落英缤纷,日常可见牛羊成群,青鸟传信。看不尽的漠漠之景,祥和如神仙之府。 取名为‘涧’实是因为此处为一山涧底部,最西边山壁之上一匹数十米宽的瀑布如巨大白练奔腾而下,落在潭中激起阵阵水花,升起朦胧的白色水雾。 潭水旁有一天然的巨大青色石床,石床经年累月被潭水打磨已光滑如鉴,石床上,一只眼皮微阖的七彩飞鸾,慵懒地卧伏在这氤氲的水气中。 它那长丈许的尾翎铺满整个石床,七彩羽毛在初晓的阳光下泛着金色光泽,置身于被阳光照成碎金的水雾中,美得让人不敢直视。作为幽冥涧里最华丽的点缀,七彩飞鸾衬得整个幽冥涧仿若九重天神仙府,如仙如幻。 此潭名为玉练湖,玉练湖畔不远处便静立着白修远。 他紧闭双眼,有风轻拂过他的脸颊,酥酥麻麻的,唇齿之间似乎还留有昨夜那姑娘青梅酒的香甜。 耳边有筝声一遍一遍慢慢侵噬入心,风动碎玉一般清晰又震撼,女子冰雪结晶一般的漂亮眸子,她笑的一瞬比桃花绽放之时还要绚烂。 想到她那碎星一样的眸子,白修远嘴角微扬,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就像他喝的那杯青梅酒,酸甜中带有微辛,却回味无穷。 不远处坐落着几幢石制小楼,有石质长廊连接,小楼名为幽冥阁。 此刻,幽冥阁的石廊下倚着身穿一青一皂劲装的两位男子,小声地交谈着,一字一句落入白修远耳中。 先开口的是一袭皂色劲装、金色盘扣、金色腰封、双臂环胸,一张脸似乎时时刻刻洋溢笑意的孙穆然,他靠在廊柱上,左腿支撑全身重量,右脚交叠过左脚,脚尖踮地,以这么个不平稳的吊儿郎当的姿势靠近廊柱另一侧的青衣男子,一副不耻下问地语气问道:“公子怎么了?回来就一直静立在玉练湖畔。” 仔细看去,那青衣男子竟是之前追金参的人。 青衣孤城面上毫无表情,负手而立,似是根本没听到孙穆然的问话。 没等到孤城的回答,孙穆然一头雾水地看向孤城,接着没话找话:“南海行没拿到公子要的东西?还是和你一样在落照峰战败了?” 听了这话,孤城脸色如黑锅一般,瞟了孙穆然一眼,声音微哑地开口,语气有些闷:“你怎知那剑阵的威力?那二十余人武功平平无奇,却不知哪位高人给这些护卫创了个剑阵,竟无破绽可寻。” 孤城顿了顿,又接了一句:“但对公子来说,此阵不过累黍。” “啊?那就不是败了?那是为什么?公子是受了什么刺激?他平常可不是这个样子。” “……”孤城揉了揉太阳穴。 谁能知道? 孙穆然继续沉醉在自我欣赏的语气中,对孤城循循善诱:“其实要我说,还是你嘴太笨,那姑娘要用九蕴仙果换金参,你完全可以哄哄那姑娘,话本子里都说,姑娘没有不喜欢花的,那落照峰虽比不得咱们人杰地灵的幽冥涧,却也可称得上是风景如画,你采点漂亮的花,虔诚奉上,放低姿态——” 孙穆然一边说一边做出个假装弯腰献花的动作:“——姑娘你看,我家孩子顽皮离家出走,实在是麻烦姑娘了,在下谨以此花送给姑娘,还望姑娘笑纳。姑娘收了在下的花,就和在下交个朋友吧!即是朋友,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便是我的……” 头疼。 孤城再次按了按太阳穴,不再理会孙穆然聒噪又没有含量的废话,径自走向林间一纵一跃朝他跳来的小猴儿。 小猴儿全身毛绒绒灰蓬蓬的,一只手拿着新鲜的桃子,一只手荡着藤萝,从一棵树的树枝上荡到另一颗树的树枝上,然后再挽起另一条藤萝再荡,反复几次,荡到了离孤城最近的树杈上蹲好,双手捧着刚刚采的新鲜果子,献宝一样的递到孤城手里。 孤城接过果子,揉了揉小猴儿毛毛的脑袋,小猴儿便开心吱吱叫着跑开了。 远处白修远听到了他们刚刚的对话,嘴角含笑,刺激倒没有,不过漂亮的花还是可以试试的,这么一想,突然觉得这一成不变的人生,有了点色彩呢! 细细回想着那位姑娘坠星一般的眸子和她醉里带笑还暗含一丝狡黠的样子,再想起她被人抱在怀里那一瞬间,他竟有些忌妒! 白修远眉心一蹙,幽冥涧刹时有风平地而起,有如实质,呼啸着旋转,带起白修远衣袂翻飞。 七彩飞鸾感受到白修远蓄势待发的霸道气势,深受感染的它睁开双目精光乍现,炸开七彩羽毛,尖啸一声,震翅高飞,盘旋在幽溟涧上空。 伴随着鸾鸟而动,白修远玉箫一出,势如破竹,幽冥涧百树摇落,草木皆动,野兽奔走,万鸟俱惊! 再看白修远虚幻的步法无处不在,幽冥涧中处处是他缥缈的身形。 他需要通过练武来发泄那莫名而又极至的占有欲! 孙穆然跟在孤城身后喋喋不修,孤城被扰的不胜其烦,二人在风动的那一瞬间双双看向白修远,然后在对视时发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公子真的不对劲。 半个时辰过去,白修远收了势,心海也归于平和,周身已被汗水浸湿。 步入幽冥阁,白修远径直走至主位坐下,孙穆然和孤城跟了进来,拱手一揖:“公子。” 白修远点头。 守在一旁的青衣侍女千黛早已递上了汗巾。 白修远接过汗巾拭去脸上汗渍,眸中已是云淡风轻。 孙穆然实在无法从他的眼中读出什么。 “公子喝茶。”侍女千黛在他擦完汗水之后,递上一杯解渴茶水。 白修远一饮而尽,看向孤城:“你说金参被落照峰的那位姑娘收起来了?” 孤城闻言忙低首抱拳:“是,孤城办事不利,请公子责罚。” “无妨,”白修远看向孤城,“我只想知道金参为何能穿过结界跑出去?” 孙穆然一抱拳,不再像刚才一样吊儿郎当,神色微慌十分歉然地开口:“公子,日前您炼制的紫魄丹被属下不小心撒了一地,正好被藏在角落里的它看见,吞了小半粒,所以它才能穿过结界没被撕碎……我……当时没真觉得金参竟能大老远的跑到落照峰去……更没想到它竟然能被人遇见,也就没敢和您说……” 白修远没有说话,但是其中深意已经很明显,孙穆然马上认错:“请公子责罚!” 白修远接过千黛新泡的茶,轻轻吹拂杯中飘转的茶叶,缓慢开口:“金参成精,遁地可日行千里。我现在没有时间处置你,你该知道紫魄丹有多重要,若然幽冥涧的所有生灵都吞下哪怕半粒紫魄丹,出了这结界,那龙溪大陆会变成什么样子,你该有数。” 孙穆然只觉后背发凉,再次抱拳行礼:“公子我真的知错了!” “还不止如此,”白修远看向他,语气暗含威压,“你知情不报才有今日后果,我给你记上,来日一并清算。” 这意思是这次就不罚了,孙穆然再次行了个大礼,道:“多谢公子!属下不会再犯。” 白修远分别看向孤城、千黛、孙穆然,道:“此次也属偶然,你们当以此为戒。” “是。”三人异口同声。 “穆然,去给明月传信,我要她的所有资料,最迟三日后给我。”白修远再次开口。 孙穆然刚从一阵胆战心惊中回神,不由莫名其妙地问白修远:“公子说谁呐?” 白修远撇了孙穆然一眼。 这一眼很是凛冽。 孙穆然更是如临大敌一般,他虽然没明白公子说什么,却也不敢再问下去了。 还是私下悄悄问问孤城究竟是什么情况。 药房里,孤城面无表情认真琢磨道:“公子说的,应该是落照峰上玉枫别苑里那个姑娘。” “就是那个抢了你金参还派手下把你打败了的姑娘?”孙穆然不留余力的贬损孤城。 “你皮痒?” “这难道不是事实?” “……”孤城脸色铁青。 “嘴笨说不过我就算了,武功也不是我的对手。” “……” 在孤城暴走之前,孙穆然带着他猥琐的笑声去了鸽房。 留下说不过他也打不过他的孤城,气成一个毫无感情冒着白烟的茶壶嘴儿。 过了五日,果然有明月阁的信笺传来。彼时白修远正着了里衣在玉练湖下游练功。 “公子,明月阁有信来。”孙穆然将书信递上前去。 白修远收了功,接过信笺,看得仔细。 玉惜,字青竹,及笄年华,常州凌湖人氏。 天凰国南方六省首富玉氏玉常润嫡女,其母乃江南才女二顾之首顾朝歌。 其母朝歌文采卓绝,四艺皆通。 竹得其母悉心教导,垂髫之年已有其母之风。 然红颜天妒,歌患奇疾而终。 竹六岁丧母,悲痛异常,自此遍读医书,苦学济世之道。 父怜女,为其遍请名医教授,然其祖父最忌女子抛头露面,竹空有医心,而无医缘。 医者无缘,竹之郁郁,终日与药草为伴,然药草择山林之地,玉府沃土不能生。 遡之五载,逢竹生辰,其父掷万金购落照峰,鸠工庀材,建玉府别苑玉枫,予竹种并蒂琼枝,始得爱女笑颜。 自此每年并蒂琼枝分种时节,竹登玉枫别苑小住几日,凡事亲力亲为。 竹爱筝似医,有识音者闻其筝,如梦如醉。 月前及笄,求其亲者不计数,常润爱女,曾言遵竹意而择其婿。 竹上有嫡兄二人,长兄青峰,弱冠之年子承父业,掌玉府五岁有余。 次兄青城,自幼在南海炎洲碧落山上学艺,主修仙之道,天凰国内风头无两,世称“倾城公子”。 青竹祖父有妾,生庶子玉常泽,常泽得一子一女,泛泛之辈。 常润有嫡妹常圆,嫁京都富贾韩氏,得二子,与竹来往甚多。 落款处有“明月亲书”四字。 白修远合起信笺,唇角溢出一丝笑意,轻轻重复:“遵竹意而择其婿。” 这几日从落照峰回来,他脑海里总是不知不觉浮现那姑娘的笑以及那带着醉意和促狭的眸子,想起这些就让他心中一阵柔软,无法很好的静下来练功,有时还会想到那个叫‘玉羽’的护卫把她抱在怀里,每当这时,他就明显感觉到自己心中涌起一种无法言明的、从未有过的心绪,想了几天,他终于弄懂了,这种感觉有一个名字,叫忌妒。 突然想见到她。 想到这儿,白修远一边对孙穆然道:“我要出林海一趟,估计需要几日时间。”一边往外走去。 他想再去落照峰见见那姑娘,听听那姑娘弹筝,按明月的意思来说,她并不会一直呆在落照峰,而如果她回去了,只怕是再难见到。 “公子!”见主子抽出玉箫起身要出林海,孙穆然焦急出声:“明月阁还有信笺传来。” 白修远闻言顿足回首。 将另一封信笺递向白修远,孙穆然退到一边不再出声。 看着公子拆开信笺,原本微带笑意的眼角渐渐没了温度,一丝不易察觉地不明情绪被晕染在眼中,孙穆然不由暗揣,莫非……公子身世有了线索? 看着白修远慢慢踱回主位坐下,反反复复读这一封信,孙穆然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若不是身世的线索,公子不会是这个神色。 想到此,孙穆然不由问道:“公子还出林海吗?” 白修远抬头看他,看不出情绪地道:“我再考虑一下。” 第5章 青竹回府公子出林 玉青竹宿醉醒来,已是翌日近晌午十分了,暖阳透过上好的梨木雕花窗棂,洒在她床前的暖账上,十分旖旎。 "嫣儿。"玉青竹揉了揉额头,蹙着眉,一边起身,一边唤道。 “小姐醒啦?”玉嫣听到声音,便将帘帐挂起:“要不要沐浴?头痛会减轻一些,膳房一直备着热水呢。” “好。”玉青竹揉着额头道。 泡在热气腾腾的大浴桶里,玉青竹双目微阖,回忆着昨夜如真似梦的一切,还有那支筝萧合奏的曲子。 心中不由一阵悸动,她以为她自己在音律方面的造诣已是很高了,常常有一种曲高和寡的孤傲感,当然有时也会觉得那是遗世独立的寂寞感。她以为这种孤傲和寂寞般的感觉会永恒的持续下去,却不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位公子的萧曲似乎更加空灵绝尘,出凡入胜! 这又如何让她能淡然! “小姐,”玉嫣语气有些激动,“昨夜真的像是一场梦一样!或者说,像是一幅画一样!这位公子来去无痕,如果不是整个别苑的人都见到了这位白公子,嫣儿到今天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白公子?”玉青竹睁开眼,看向玉嫣。 “哦对!昨天那位公子走的时候,让嫣儿将他的名讳转告给小姐,”玉嫣一边为玉青竹按揉额首,一边说着,”他叫白修远,字迷笛,还道后会有期。“ 玉青竹美目微睁,静静听着,并未接话。 白修远。 白姓不多,而在她所有知道的白氏族人中,没有这个名字。 玉嫣见她未曾接话,继续说着:“玉羽说白公子武功已臻化境,而他的武功和白公子相比,相去不啻天渊。” 玉青竹并不意外,她记得,若不是箫声传来,玉羽根本没有发现人迹,而在平时,有什么风吹草动玉羽都能瞬间知晓。并非昨夜是他这个护卫不称职,实在是因为对方过于强大。 玉羽在天凰国内已是少有敌手,而且曾得到高人点拨,一脚步入修真界,而那位白公子却被玉羽称为“已臻化境”,他发现不了实属正常。 可是,除了南海碧落山,哪里还有如此高深的武功?或者说是,境界? 落照峰紧临幽冥林海,平常可谓人迹罕至,然而昨日一下出现两人,这两人有什么关系? 如果说那位青衣男子当真来自幽冥林海,那么竟有人的武功能高深到随意进入幽冥林海吗? 白修远又是谁?大半夜出现在这落照峰上,又是为何?难不成也是来自幽冥林海?怎么幽冥林海可以随意进出了吗?所谓入林海者必粉身碎骨难道是假的? 玉青竹眼神微眯,突然开口问玉嫣:“那金参可曾被盗?” 玉嫣不明所以地摇摇头:“不曾啊!小姐认为昨日那位白公子也是为金参来的?” 玉青竹没理出头绪,摇摇头:“不知,只是落照峰这些年人迹罕至,昨日却同时来了两人,两人却还都身怀高深武功——或者,用武功来形容都未必合适,应该说是功法。连玉羽都难以匹敌,而且还有世间难寻的金参现世,这还是一支已成精的金参,这些不寻常的事凑在一起,想来并非巧合。” 玉嫣点了点头,十分认可玉青竹的分析,她顿了顿,又问道:“小姐可看清白公子的模样了?大家都说没看清呢!玉羽的眼神可算是好的了,可他也瞧不清。” 玉青竹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说:“他到甘松亭里的时候,我是瞧清了,可是现在不太记得了。” 说完好像又想到什么似的,伸出半臂虚空一指道:“我曾听二哥说,有一种术法可以模糊所见之物,或者将所见之物化成其它事物,让人如入虚境一般,叫……” 玉青竹仔细想了想,笃定地道:“幻术。” “所以这位白公子用幻术是不想让人看清他?这是为何?而且,刚刚小姐你明明说你本来瞧清了……”玉嫣不明所以地问道。 “……不知。”玉青竹也不知为何,昨日发生的事就像一个巨大的迷雾,让她摸不到任何头绪。 “……”玉嫣很是无语。 “嫣儿,一会儿帮我备好笔墨,我要将昨日弹奏的曲子记下来。”玉青竹一边说一边起身,玉嫣见状连忙拿起大毛巾裹住玉青竹,又另外拿起一条毛巾帮玉青竹擦干头发,一边问道:“小姐,那白公子说的后会有期怎么办呢?" 玉青竹笑道:“那就备好酒菜与点心,泡上一壶好茶,弹筝北窗之下,静侯公子佳音。” “……”玉嫣头顶一群乌鸦飞过,不由腹诽,刚刚小姐还怀疑人家是盗参贼,现在又好茶好酒好点心的热情招待,小姐这思维跳脱的,啧啧,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啊! 不过,她还是陪玉青竹沐浴后去了书房里铺陈纸笔,以供玉青竹将昨日曲谱整理出来。 书案边,玉青竹墨发未干,随意披散着,她手中执笔,用上好的硬金笺记下昨日曲谱,玉嫣立一在旁替她研磨。 偶尔时候,她会闭上眼仔细回想每一个音,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才整理好手札,和玉嫣一起装订起来。但是还没有给这首曲子取个合适的名字。 “这曲谱真可算得上是绝响了,”玉嫣又激动又感慨,“只是其他人未必能合出小姐和白公子这种意境。” 玉青竹点点头,然后问玉嫣:“你说这曲谱取个什么名字合适呢?” 玉嫣被玉青竹问得愣在那里,半晌小心翼翼地问道:“半夏?素问?难不成是王不留行?——唉呀小姐,我只知道小姐的药材名,可是给这么好听的曲谱取一个药材名不太合适吧?” 玉青竹挑挑眉:“算了,我也只知道药材名,咱俩不适合取名字。如若以后还能见到那位白公子,让他来取名字好了。” 然后又叹一声:“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 幽冥林海。 经过一夜的思考,白修远甚重地做了决定。他端坐在主位之上,接过千黛手中的新茶,看着他三人已到齐,白修远轻吹杯中浮叶,有条不紊地布置:“穆然,传信让御风堂的人去常州玉府主宅附近购置一处宅院,哪怕重金购置,越近越好。并且在常州府锦绣街最繁华之处盘下一处铺面,十日之内办妥,我们以后长住凌湖。” 孙穆然难掩惊讶,不知为何公子要做这样的决定,幽冥涧可是整个龙溪大陆灵气最充沛的地方,修练事半功倍啊! 公子要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常州吗? 孙穆然不知道,孙穆然不敢问,孙穆然有苦说不出,奈何他长着一张看起来永远在笑的脸,此刻神色竟有些哭笑不得了。 他知道公子一定有他的理由,他虽惊讶却不质疑,口中忙道:“是!” 孤城却没有孙穆然这么多的想法,向来是白修远让做什么,做就行了,因此,仍是他一惯的垂手直立,保持沉默。 千黛虽然没说话,却抬起头仔细看了看白修远,想从他眼中看出什么。 白修远转向千黛,吩咐道:“千黛,你去收拾一下细软,只带一些重要的,其他的用品重新到常州置办,待御风备好院落,你和穆然、孤城一起上路,先去凌湖。” “是,公子,”千黛低眉顺眼,不由问道,“公子您呢?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有其它事,等御风堂的人准备好了院落,你们先去收拾,等我到了常州,会直接过去,用仙鹤骨哨联系你们。” “是。”三人同时应下。 “孤城。”白修远再次吩咐。 “公子。”孤城抱拳领命。 “准备开药铺的草药,市面常见的可以采购,你要做的是整理出市面不常见的草药,从幽冥阁带到常州盘下的铺子里,然后登记造册。这些日子,你需要经常往返林海与常州——哦对了,药草存量不够的,可以让猴儿们采来晒干,争取三日内加大存量。” “是。”孤城道。 “穆然。”白修道。 “公子。”孙穆然领命。 “你为人玲珑,药铺掌柜非你莫属,即要开药铺,就要开个声名远播、口碑好的药铺,你可能做到?”白修远问着,语气中‘必须要做好’的意思却不容置喙。 孙穆然抱拳道:“公子既将此事交给我,那我定然做好。” 白修远点点头再次嘱咐:“如若需要人手可以去御风堂调派,其他事也可以让御风配合你,总之,务必做好。” “是。”孙穆然道。 白修远一一看向他们三人,郑重开口:“此次我们去常州长住,事发突然,头绪较多,众位辛苦,人手不够就凭印信图去御风堂调派,务必在最短时间落成。” “是!”几人抱拳行礼。 布置了任务,白修远抽出腰间玉萧,一掀衣摆,出了幽冥阁大厅。 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然后按照白修远的布置各自忙活。 幽冥林海二十几万里密林,占了整个龙溪大陆三分之一的面积,幽冥阁在坐落在靠近天凰国的林海里。 然而自幽冥涧至天凰国最近的领土,以白修远的功力也需要半个多时辰,更惶论落照峰在宿泽江的源头,还要向南至少千里。 过去,他总觉得幽冥林海甚好,全是他的地盘。 地广人稀,清静的很。 而现在,他却觉得这一段路很长。 白修远右手食指曲起,抵在唇边,吹出一声清脆哨响在幽冥涧回荡,声未落便听七彩飞鸾尖啼一声,自涧水边乍然腾空,转瞬之间扶摇而起,在幽冥涧上空盘旋一圈飞至白修远面前。 白修远轻拍飞鸾的头道:“鸾儿,这次要辛苦你了。”说完轻轻一跃,便坐到它的背上。 飞鸾仰头再次娇啼一声,似是非常开心,振翅而飞,直上云霄,鸾红仙白,当真是一派自在逍遥。 可惜此美景,并无人见,而他二个倾刻之间已穿过过万重大山林海,直奔西南而去。 直至落照峰西侧断崖,飞鸾速度渐缓,白修远一跃而下,自腰间拿出一颗红彤彤的果子喂给飞鸾:“好鸾儿,我要去办人生大事,可惜你还无法化形,只能留在此处,等我回来咱们再把酒言欢,就此别过!” 飞鸾衔起白修远手中红果,仰首吞下,清啼一声,深深的看了一眼白修远,依依不舍地离去。 落照峰西面是一处断崖,白修远需从幽冥林海翻过断崖,至落照峰顶,才能到山峰东南面的玉枫别苑去。 崖高百丈,当他再次来到玉枫别苑的时候,又是一鉴初升的时刻了。 自远处望去,本应该灯火通明的别苑之中,却漆黑一片。 他还记得上次来时,整个院落张灯结彩,而今只有最后一排偏房里廖落几处烛火微弱摇曳。 白修远拢眉,飞速赶至别苑,朝着一处明着烛火的住处而去。 轻轻扣门,待主人说“进来”后,推门而入。 药农京墨一身布衣,正在灯下看药草养植的书,他以为推门的是苍术或是其他药农,并未抬头。 “这位小哥儿,请问玉姑娘何在?”白修远开口就问。 他其实猜到了,只是需要找个人确认一下。 京墨方才抬头,惊讶的看着面前仿若仙人的男子,看了少顷,终于想起来面前的男子就是前日夜里吹箫的人! “哦!公子就是那箫吹的很好听的人!”京墨眼中带着惊艳,要知道,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周身玉姿仙章的人呢。 此刻映着摇曳的灯火,这公子好像仙人一样。 京墨想,上次自己看的真是不清楚。 “你家的小姐,玉姑娘呢?”白修远不得已重复一遍,他的话很难懂吗? 京墨方才回神:”哦!我家主子回常州玉府了,她只是每年二月来这里住二十几日,其余时候,玉枫别苑只住着药农。“ 白修远有些失落,果然如此,他迟来一步,一别几日,青竹去矣,玉枫别院已空。 “多谢小哥儿。”白修远告了谢,转身离开。 “哎!公子……”京墨看着这位公子匆匆而来了匆匆又走,不由目瞪口呆,过了一小会嗫嚅道,“倒是喝口水啊!” 第6章 溪安客栈再逢夜谈 晚霞满天。 六日的行程,玉青竹的马车在靠近常州的临水镇时渐行渐缓。 临水镇算是这条路上一处较大的镇子,因此官道还算平稳,道路两旁店铺林立,也有小摊贩立于街边,各种市声不绝于耳,街上行人众多,不计男女老少,讨价还价,很是繁华。 马车上,玉青竹和玉嫣隔着窗棂,一人一边撩起卷帘往街面上瞧着,兴致盎然。 街角有走江湖卖艺的童叟,技艺高超引来阵阵喝彩;也有盲人摸骨测字算卦的,天南海北大说一气;路过一间镇子里最大的青楼,青楼前花枝招展的姑娘,娇声软语腰肢乱颤;看得玉府一主一仆两位姑娘不亦乐乎。 有时见到心仪的物件儿,便让玉羽停下,两个姑娘下车看看买买,十分有趣,后来干脆不坐车了,步行闲逛。 玉羽驾着马车,带着几十护卫,跟在两个姑娘后面,几人走走停停,最终在玉青竹和玉嫣逛累了之后乘车而行,马车在全镇最大的一家名为“溪安客栈”的门前停了下来。 玉羽掀起马车帷裳,将玉嫣和小姐扶下马车后,叫了店小二牵马,他和一众护卫陪在玉青竹身边。 进入前厅,左侧内厅有纱制帷幔隔开,透过轻纱往里看去,最里面有个戏台子,此刻帘幕后有口技高超者惟妙惟肖的表演,满堂食客皆被其吸引,传来一阵阵喝彩声。 玉青竹一行人的到来并未引起食客的注意,玉羽则是先出声:“掌柜,住店。” 右侧柜台后一位五旬掌柜正在低头拔算盘,闻音抬头看向来人,继而喜上眉稍,一路小跑上前打招呼:“大小姐,您回来啦!一路辛苦了!” “掌柜安好。”玉青竹笑得温柔。 “自从羽公子传来书信,客栈二楼就为大小姐空着,老朽马上让后厨备好热水,叫下人抬上去,大小姐先上楼休息一下吧!”掌柜又道。 “有劳掌柜了。”玉青竹朝掌柜点点头以示感谢,然后循着之前的路上了楼。 走至楼梯拐角处,听到有如山谷中的自然之声唤道:“玉姑娘留步。” 玉青竹脚步一顿,她识得这个声音,心中期盼难掩,回首时美丽的眸子亮了几分——“白公子?”声音中带了欢喜。 众人齐齐看向白修远,目光中难掩惊艳之色,甚至有个护卫倒抽一口凉气。 白修远当真是几日几夜未眠未休的寻找玉青竹。 因为从落照峰到常州水路和陆路都通,陆路又有几条,他沿着几条路着实是一通好找,可都没有遇见她,今日这临水镇若是再找不到玉青竹,他都要直奔常州了。 还好。 找到了。 此刻他没有像那夜一样特意用幻术遮掩,于是露出本来仙姿,飘飘乎若松下闲鹤一般。由于日夜兼程赶路,额前落了几缕碎发,衣衫却未见褶皱,平添几分随意。 玉嫣眼中的惊艳之色难掩,直直心忖自己眼神不好,那夜看得不清不楚,这白公子相貌如此出众,比二公子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二公子那“倾城公子”的称号是怎么得来的? 玉嫣琢磨,一定是老爷花银子买来的!毕竟老爷的银子多的没地方花! “姑娘还记得在下。”白修远自顾上楼,青竹身后护卫不由自主一分两边,竟让出一条路来。 玉羽立在玉青竹下方台阶之上,没什么反应,反正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过,不如看看他想干什么。 玉青竹笑意盈盈:“公子的箫声很难让人忘记呀,青竹当然记得,不过白公子怎么在这里?”玉青竹问。 白修远又登上两级台阶,站到玉青竹身旁,玉青竹转瞬从俯视他变成仰视,她只听白修远带着笑意开口:“在下要去常州府凌湖边开个药铺,不知能否与姑娘同行?” 玉青竹听闻此言歪头看了白修远半晌。常州——凌湖——药铺——她并不惊讶这位白公子知道自己的来历,毕竟落照峰已被爹爹买下来,属玉府私产,只要有心,随便一打听都能知道。 她只是惊讶白修远竟要去开药铺,问道:“公子懂药草吗?” “略懂,还略懂些医术,不登大雅之堂。”白修远温柔地笑着。 玉青竹听到“医术”二字心潮有些澎湃,激动道:“怎会?医者悬壶济世,精诚大医更是受人爱戴,青竹当然愿与公子同行。只是我们接下来走水路,公子乘船可还行?” 白修远笑得明媚:“当然,在下练气练神,乘船不是问题。” “嫣儿,去告诉掌柜,要些好酒好菜,我们去二楼用膳,” 玉青竹开心地吩咐完,看向白修远,“白公子吃了没?要是没吃,不如我们一起?” “却之不恭!”说完便与玉青竹一起并排走在最前。二人完全没看见身前身后一众护卫面色如大白菜一般又白又绿。 玉羽拽了拽玉嫣的袖子,落后几步低声说:“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小姐根本不知这位公子是个什么来历,为何要与他同行?” 玉嫣也压低声音:“再有两天就回玉府了,回去之后小姐就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鸟儿,你忍心吗?你没发现这一路上小姐都不是很开心,直到见到这白公子才又开心起来,这一路要是有这位公子陪伴,他精五音,还会医术,他还能陪小姐说说话,这些你能做到?小姐多难得碰到志同道合的人? 再说了,你也知道白公子的功夫比你强多少,他要是坏人,你拦得住?还有,白公子看小姐的眼神,分明有着情愫,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你再看看,白公子一身素白,小姐一身浅蓝,璧人一对啊!如果此行成就一段姻缘,那你就是为小姐解决了一桩大事,老爷正为小姐的亲事发愁呢,懂不懂啊你?” 玉嫣一番义正严词,句句狠戳玉羽的心,说得他好像是个只会武刀弄枪的棒槌一样。 玉羽无奈地撇撇嘴,好吧,他一心全扑在小姐的安全问题上,哪有时间想这么些!嫣姑娘负责小姐生活起居,又不管安全,不过,嫣姑娘如此说了,他也省得操碎了一颗心。 客栈二楼整整一层都空了出来,最西面的拐角处有个开放式雅间,也可以称为是一个小小的茶厅,掌柜布置了桌椅,靠墙的角落里还用高颈瓷瓶插着几枝折枝白杏花,衬着浅黄色的木质桌椅颇有几分暖意。 玉青竹邀白修远在这个开放的雅厅坐了,率先问道:“白公子是碰巧在这临水镇遇到我们吗?”这条路并不是去常州最近的路,此行她为了给爹爹和祖父带礼物才会选了这条路,那白修远呢? 白修远温柔笑道:“不瞒姑娘,在下找了姑娘好久。” “哦?”玉青竹看着他。 “让姑娘见笑了,”白修远继续道,“恰巧在下也要去常州,就想到若是这一路与姑娘同行,必然不会无聊。” 玉青竹有感于他的坦诚,便也不再纠结,二人就音律和医术随意聊着。聊了一盏茶的功夫,二楼已上了几碟小菜,有醋鲜虾、五叶蒸鸡、鱼肉水晶饺儿、蒜蓉香芹、粉蒸排骨、糖拌桃仁儿,还有两盅鲜笋酿肉羹,很是精致。 酒菜一一摆到开放式雅厅的圆木桌上,毕竟虽然是在客栈,也不方便请一位仅仅见过两面的男子到房间里用餐。 玉青竹邀请白修远入席,一边招呼他用膳,一边一双大眼眨呀眨的,长长的睫毛呼扇呼扇,满是俏皮。 “刚刚白公子说到药膳以参为辅料,青竹很想问问,公子打算什么时候找我讨回那株金参?” 玉青竹猜想,白修远今日出现在此,或许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简单。只是想要与她同行?这里离落照峰有六日路程,他说他找她?最近的去常州的路至少有三条路可以选择,都比临水镇这条路近,那算起来他至少走了三条路,若只是为了同行,是不是过于牵强了?再联想之前在落照峰上发生的事,她想,或许白修远就是那日出现在落照峰的青衣男子口中的‘公子’,那么这位‘公子’可是为了要回金参,才去而复返么?开药铺只是个借口吧?一个药铺只怕没有这金参有价值。 “玉姑娘一直以为在下是来要金参?”闻言白修远弯了弯嘴角,玉青竹怎么看都觉得此刻的他有些狂傲。 只听狂傲的白修远继续开口:“万年金参虽难得,修远少说也有几百株,却还不把它放在眼里,孤城技不如人,输给姑娘的奇幻阵法,该以此参敬姑娘。”白修远并没有看玉羽,但却知道那个青竹身后的护卫听到‘奇幻阵法’已经满脸黑了。 玉青竹暗暗思忖,想来这位‘孤城’就是那位落照峰顶见过的青衣男子,说不定也来自幽冥林海。 玉青竹认真又随意地道:“如今金参就在嫣儿手中,白公子,玉羽说你武功已臻化境,并不需要与青竹虚以委蛇,如果公子要金参,不妨直说。” 玉青竹这可爱的模样儿再次逗乐了白修远,他神秘地凑到青竹耳边,低声开口:“如果玉姑娘是那株金参的话,在下倒是可以考虑一下讨要,我此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 白修远顿了一下,语气十分轻柔正式:“落照峰见过姑娘,听过姑娘的筝,便引为知音,都言美酒易求知音难觅,但求有机会与姑娘一起游览山川湖海,再以音律谱写世间绝响。” 听闻此言,玉青竹静静看着白修远没有接话,可是内心之中却像是被什么力量狠狠一扯,目光中有什么在不断闪烁明灭,因为这也是她心中所想,谱一曲绝响,医天下患者,踏五湖山河。 虽然她和白修远只见过两次,可她却觉得,白修远整个人带着自然的气息,有她一直以来向往的那种味道,他看起来比二哥还要洒脱。只是……她还有些疑问,他究竟是谁呢?什么样的人能拥有几百株金参,还将金参养成精?又是什么样的人能让玉羽用‘以臻化境’来形容?什么人……可能与那个幽冥林海有关? 白修远看懂了玉青竹眼神中的闪烁和迷茫,缓缓开口,转了话题:“在下于十年前从一条白蟒嘴里解救下这株逃跑的万年金参,当时它还未成精,在下也一直悉心呵护,从未有过怠慢。五年前它成精之后却越发淘气,没事就出去玩一圈,不想回家,姑娘该知晓金参价值,会被觊觎,因此,它四处游玩,常需孤城相救。上一次它溜出去玩儿,被穆然说了些狠话,就吓得它离家出走了。” “什么话?”玉青竹好奇地问。 她听到如此新奇的事,已然忘了刚才的想法,虽然她根本不知道那个叫穆然的是谁。 “穆然说,倘若它再跑出去玩耍,就把它和母猪一起炖了,做成金参鲜肉羹,给涧里那只已怀胎的母老虎补身,或者把它同母鸡一并炒了,做成金参鸡片喂潭里的白鱼。”白修远说的一本正经。 扑哧! 守在一旁的护卫里终于有几个忍不住笑出了声。 玉青竹也觉得好笑,无价之宝成精金参,却要和猪一起炖,还是母猪,还被喂给母老虎吃。 她想了想又问:“它能修成人形吗?” “可以,不过受环境影响,修炼快慢而已。”白修远道。 “如果是常州呢?”玉青竹刨根问底。 “常州人口密集,灵气稀少,这种环境万年之内难以成形,并不适合修炼。”白修远对青竹知无不言。 “所以,只有把它送回幽冥林海,它才能更好的修炼?”玉青竹一瞬不瞬地看着白修远,不错过他面上一丝变化。 “是,玉姑娘真是睿智。”白修远笑道。 “所以,白公子,你真的,去过幽冥林海?”玉青竹桃花眼微眯,一字一句问着,不放过白修远一丝表情。 “在下不是去过,而是就在那里长大。”白修远淡笑着,并无半点隐瞒,目光温柔而专注。 第7章 临水河畔医者救人 这个答案,青竹了然。她猜到了一些,却并不敢深想,毕竟那里被人说成魔鬼深渊,有去无回。而这位白公子……他竟强大至此?她虽能猜到,现在听白修远亲口承认了,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她好奇地问道:“可是很多习武之人都说那里十分恐怖,可称魔鬼深渊,还有人说亲眼见同伴硬闯,瞬间被碎尸万段,却又不知是被什么碎尸万段的,而且听到凄厉的惨叫,于是很多人去救人,可是救人的人,同样尸骨无存。还有很多别的很吓人的传说,让人毛骨悚然,我有些不太敢听,这样一个地狱之府,白公子竟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么?” “确实如此,在林海周围有特殊禁制,一般武者,哪怕是修炼者在经过禁制时,就会被撕裂的粉身碎骨。”白修远解释。 “……”她很想问问白修远那你是怎么回事。 白修远抿了口清茶,接着讲:“幽冥林海灵气充沛,各种生物吸收天地精华,经过修炼都会灵智大增,甚至花草都可能伤人——刚刚说到的白蟒便是灵智极高的生物——它们悍卫自己的领土,经常大打出手,弱肉强食,肆意凶残,就算有极其强大的修炼者能通过禁制,也会成为许多生物争抢的盘中餐,林海之中,弱肉强食夜以继日,从未停息,而无论是何生物,战斗力当是无与伦比,再强大的修炼者也未必能活下去。” 众人听得入神,尤其是那些护卫,本来是守在二楼的过道里,听到白修远讲起幽冥林海的事,一个一个都挤到雅厅的墙脚,脑袋顺着墙边由上至下排了整整两排,眼睛一眨不眨的,更何况白修远说的十分生动,他们又爱武成痴,其中不乏修炼者,一个个的都被吸引了,眼中闪烁着想要一探林海究竟的光。 玉青竹问出众人心中所想:“那你是如何……” 自由出入林海的?还能在那里生活? “我很强。”白修远说的云淡风轻。 玉青竹眨了眨大眼睛,抿了抿朱唇,歪着头看着白修远:“……” 这话无可厚非,玉羽也亲口承认过,可是这白公子如此自嘉,她深深觉得,话到这里没法接了。 白修远看到玉青竹这样子,笑的明媚开怀。 如果他的人见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十分惊讶,那是孤城他们没见过的开怀。 白修远接着道:“这一段很长,倘若玉姑娘愿意,与姑娘同行的路上,我会一点一点讲给姑娘听。只是刚刚赶路来时,我听人说临水河畔夜晚会有花灯会,河中花船里的公子姑娘会放河灯许愿,灯火映着河水如万点星光,甚是好看,姑娘若是愿意,不如膳后一起去看?” “花灯会?”玉青竹虽多次在这个时节路过临水县,却从未参加过花灯会。 “是,当地富商以各式花灯起家,声名甚广,近几年连皇宫里的御品宫灯都由临水县上贡,听闻宫中杨妃喜爱异常,因此,每至仲春时节一连十日,这些富商便会联手举办花灯会斗灯,可谓是当地一景。”白修远解释着。 “好,那便去看看!”二人一拍即合。 晚膳过后,刚好夜华初上。 玉羽一行人守在玉青竹身后缓缓而行,无奈得很。 玉府二公子玉青城风华绝代,所以小姐眼光甚高,一向不近男色,一般求亲的人她也不想理睬,如今这个白公子做了什么? 哦!就吹了一阙曲子吧!小姐就有如此大的转变。 他根本不懂音律,所以觉得小姐还是看上了白公子的男色,毕竟……这位白公子也确实让人惊艳。 玉羽叹了口气,觉得小姐以后更难保护了。 玉嫣倒是很兴奋,她家小姐也许遇到了良人! 玉羽不懂,可是她懂,她懂得知音难觅的道理,而这个白公子,他一出现,小姐就很开心。 还未到临水河畔,就远远看到了临水桥上各式各样的花灯缀满桥栏,茶花灯、杏花灯、桃花灯,牡丹花灯,四季花百花齐放;飞蝶灯、喜鹊灯、鸾翔灯,红凤舞灯,千种鸟万般争鸣;再看远处如同九重天阙——玛瑙花城,琉璃仙境,灯花火树,璀璨星桥;再远处,临水河上一灯如一鉴初升,巨大的水晶婵娟前一蒙着面纱的女子翩翩起舞,佳景无穷;十里河畔五光十色绚丽多彩,浓香的烟火纷散乱飘,河面上无数花船泛着水波,人影攒动,丝竹欢闹之声自船舱内传来,喧嚣热闹,一派辉煌景象。 河水中星星点点,灯影波光潋滟,各式花灯寓意吉祥美好。 河岸上也是人潮拥挤,花样男女共赴灯节,喜气洋洋,当真是人人笙歌,盛大繁荣。 玉青竹没有看过河畔花灯,只见过上元节的花灯。 河畔花灯也很美,近处的花灯气势恢宏绝妙,飘渺入云,实是分不清天上还是人间,远一些的,就好像河对岸的荧火虫,娇娇小小。 登上临水桥,玉青竹手里多了只竹叶灯,这灯精致小巧,竹叶尖尖惟妙惟肖,灯火暖融,映在她脸上,笑意盈盈。 立在桥上眺望,一重一重花灯点亮了大半个临水县,赏灯人不计其数,接踵摩肩,当真是热闹喜庆的一个节日。 这厢一行几人在岸边闲逛,隐约听人群骚动了起来,开始时大家还不明所以,不多时便听不远处有人大喊:“落水啦!落水啦!有人落水啦!快来救人啊!”那声音一层一层如水波纹逐渐漾开,周围的人也开始跟着大声呼救。 紧接只听“扑通扑通”几声,有人跳入水中救人了。 男人的高呼,女人的娇喊,岸上的人开始乱挤乱推一气,有赶来救人的,有慌慌张张往远处跑离河岸的,岸边瞬时变得拥挤不堪,众人不分轻重推推搡搡,一声急过一声的尖叫彻底打破了临水河畔的祥和。 众人顺着声响看去,刚刚几只花船已乱了方寸,船家乱划一气,船头的花灯摇晃的简直要掉下来,岸上行人密集,尖叫声此起彼伏,整个临水河都开始动荡不安。 这样密集的人群如果乱了起来,只怕会造成事故。好在这里办花灯官府的人一直在,这会儿见要乱了,马上站出来维持秩序。 “玉羽,去救人。”玉青竹焦急吩咐。 落水的人还没被救上来,她只怕再耽搁下去会出人命。 “是!”玉羽声未落而人已出。 只见玉羽飞身掠过人群踏在几条花船之上,轻而易举的就越过重重人群和共船,将落水的人和救人的人齐齐带到岸上,放到玉青竹身边。 落水的是个姑娘,救人的是个公子。 那救人的公子摊坐在地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扶了扶自己歪七扭八已然是乱糟糟贴在脸上的头发哆哆嗦嗦地道:“多、多谢、这、这位大侠,真是,真是!这水真是凉,冻死在下了!” “这位公子,请把你的手递给我。”白修远道。 救人的公子依言伸手,白修远就势搭上了他的腕脉。 与此同时,玉青竹的手也搭上了落水姑娘的脉。 “这位公子倒是无妨,去药铺抓些驱寒的药即可。”白修远对玉青竹,也对救人公子说。 救人的公子道了谢,瑟瑟发抖的离开了。 把过脉,玉青竹察看了这姑娘破损的衣衫下大大小小的伤口,眉头紧锁:“这位姑娘很危险,她受剑伤无数,最致命的是当胸一剑,而且她落水似乎很久了,能支撑到现在也是奇迹,还好她还吊着一丝气息,要赶快救治。玉羽,快速将她带回客栈,要快!” 玉羽扶起落水姑娘:“那小姐你?”小姐不回去,别人也不会看病啊。 白修远见状,淡淡开口:“无妨,我带你家主子回客栈。” 还没等众人有所反应,白修远便将玉青竹往怀里一揽,飞身而去。 玉青竹也没来得及反应,她人就被白修远带出好远,身畔的异性气息让玉青竹脑子瞬间空了。 白修远周身全是林海古木的味道,带着落叶松一样的清香与冷冽,厚重如落地松针,纯净若石上山泉,这气息并不浓郁,可大约是这味道在春夜里显得过于清冽,盈满玉青竹的鼻间,让人觉得清晰异常,清晰到她甚至能分辨出几种林木的味道。 等她回神时,白修远已带着她飞奔了一大段路。 有风呼啸而退,割的玉青竹脸生疼,她悄悄把脸往白修远怀里扭了扭,抬眼却瞧见了白修远薄薄的唇边满溢的笑意。 于是,玉青竹洁白如玉的脸,偷偷的红了。 白修远似是感受到了玉青竹的动作,本来已上扬到过分的嘴角和落星一般的弯眸更是无限放大。 他居然抱了青竹。 还闻到了她身上有淡淡甘草气息混合着多种味道的药香,这味道甚是好闻。 白修远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想到上次玉羽抱着她时自己有多么嫉妒。终于,他之前曾多次起伏不定的心,这一刻得到了满足。 他很想慢点走,这样可以多抱一会儿怀中柔软的她,可是他不能不顾及刚才那个病人。 所以,在玉青竹脸色如红石榴鲜艳欲滴之前,他们已到了客栈二层,而玉羽还没回来。 将落水姑娘安置在玉青竹隔壁的屋子里,玉青竹平复心绪,宁心静气,想着这姑娘一定要用猛药了。 她对白修远道:“白公子,劳烦帮我研磨。” “好。”白修远依言站在玉青竹身边替她磨墨。 玉青竹蘸了些墨汁在宣纸上写下药方:黄芪六钱,独活三钱,防风三钱,炙甘草三钱,川椒三钱,制附子三钱,白术三钱,牛膝三钱,川芎三钱,细辛一钱半,炮干姜四钱,当归二钱半,桂枝三钱,葛根一钱半。 少焉,药方写好,玉羽抱着落水姑娘和一众护位也带着玉嫣回来了。 玉青竹将药方递给刚回来的玉羽:“玉羽,迅速去药铺拿药,嫣儿去备药炉和药鑵,再备四两白酒,与口服药一起熬制,将四碗水熬成半碗,再拿伤药研成粉,为这姑娘外敷。” “是。” “是。” 从刚才带青竹回来,白修远就一直淡笑看着她,而她此刻,正看着床前的姑娘。 医者无性别,白修远却并不算个医者,而且这里有了玉姑娘,白修远就带着男子退出了落水姑娘的卧房。 玉嫣帮玉青竹将落水姑娘的衣衫除去,这姑娘的身体被江水泡的有些浮肿,衣服有些不好换,到后来玉嫣只好拿了把剪刀把衣服剪开,再一点一点清理这姑娘身上的伤口,敷上药粉。 玉青竹眉头紧锁,还好这姑娘当胸一剑刺的不深,玉青竹先给这处伤口清理了腐肉,然后清洗上药,包扎过后才给这姑娘换上了一套干爽的衣衫。 都处理好了之后,已是三个时辰过去了,喝了汤药的姑娘发了些汗,玉青竹搭上她的脉搏,仍是蹙眉。 玉青竹想了想,对玉嫣道:“嫣儿,去请白公子过来。” “是。” 谁料玉嫣刚走到房门口,正好撞见白修远往这厢来。 “白公子,你来看看,”玉青竹仍是眉头紧锁,“这姑娘服了药发了汗,可是之前为迟脉,此刻为数脉,这姑娘这会儿合着眼,可是眼珠子乱转,显然她心绪不宁,看来还有心病,这可如何是好?” 白修远替那姑娘把了脉道:“无妨,这姑娘是在做梦,等明日她能醒过来就成,赶了一天路,又忙了这一晚上,玉姑娘早些休息吧!” 玉嫣也开口道:“小姐,明日咱们还要乘船东去,您身子本来就有寒症,又是长途奔波,再熬夜怕会病倒的。如果回去病倒了,老爷和大公子明年就该不让您来落照峰了,快去睡吧,嫣儿守着她。如果这姑娘有什么异常,嫣儿马上去叫您。” 玉青竹觉得玉嫣说得很有道理,自己若是病了,明年只怕当真来不了落照峰,便点点头:“只能这样了!嫣儿,辛苦你!” 白修远听到玉嫣说玉青竹有寒症时,不自觉得皱了一下眉头,然而他马上笑着对玉青竹道:“我送玉姑娘回房。” 第8章 随波同赴身归自然 翌日天未亮,玉青竹就起身去见了落水姑娘,那姑娘已经醒了,靠在床棂上喝粥。 晨曦落在落水姑娘的脸上,她的浮肿已消了大半。 那苍白的脸蛋上长长的羽眉,一双丹凤眼媚韵天成,右眼尾下方一点朱砂痣,衬的这姑娘眼波流转之间,甚是妩媚。 玉嫣看到玉青竹,对落水姑娘说:“这就是我家小姐,是她救了你。” “多谢这位姑娘。”落水姑娘仍然有气无力,却还是笑着道谢。 “姑娘客气了。”玉青竹笑笑,手搭上了她的腕脉。 这位姑娘身体虽虚弱,却比昨日那般将死未死的情形好了很多。每一次能用所学医术救人,而且很有成效时,玉青竹都很开心。 “再服三天药,就可以好些了,身上也能有些力气,不过姑娘落水太久,寒气入体,还需好好调养,否则怕会落下病根。我已经吩咐了掌柜,让店小二帮你熬药,姑娘可在这里养好身子再离开,我已替姑娘付了房费药费,姑娘且安心住下。当然,药方子我已交给店小二,如果姑娘急着回家,让小二抓了药给姑娘带着。”玉青竹叮嘱着。 落水姑娘再次道谢:“多谢姑娘,如果不是你救了我,我这会儿已经是那河里的一具尸体了,救命之恩,我必相报,嗯……只是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 玉青竹笑笑,没有说自己的姓名,直接向落水姑娘辞行:“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们还要赶路,姑娘在此好好休息,后会有期!” “啊?姑娘要走吗?”落水姑娘焦急地问。 玉青竹点点头:“我们只是途经此地,正好遇见姑娘,这就要离开了。” “不要!不要把我留在这里!”落水姑娘赶忙上前拉着玉青竹的袖子,“姑娘救了我,恩同再造,我还没报恩呢,而且出了这个客栈,我根本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我很茫然,姑娘要去哪里?不如带上我吧!” 玉青竹婉拒道:“我们在赶路啊!如何带上姑娘?而且,你的家人万一找你怎么办?”她原本不想打听人家的事,她只是想救人而已,这姑娘看着年纪和自己相仿,昨夜一夜未归家人早该担心了吧。 “我家不在这里。”落水姑娘的声音低沉下去,家的问题似乎让她不开心。 玉青竹沉思。 落水姑娘低下头,语气忧伤:“我想回家,可是我似乎回不去了。” 玉青竹心忖:这姑娘昨日穿的衣衫是自家绸缎庄的天蚕丝的料子,能买得起这料子的显然是富庶之家,她问:“姑娘家住何方?或者我可以让人送姑娘回家。” “我……”落水姑娘皱了皱眉,“你可能不认识那个地方。而且这次落水是现在家里的姐妹害了我,如果她们知道我还活着,一定会再次置我于死地,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只要被她们发现,肯定抵挡不住,姑娘就算白救我性命了。家我是肯定回不去了,天下之大,无处安身,而我想活,只好先央求姑娘。” 这姑娘落水几乎命绝不是假的,玉青竹开始以为把她放在这里好歹有家人会接她,现在想想,如果把她放在客栈,掌柜和小二也确实不太好照顾一位姑娘,而且倘若真像她所说是家中姐妹害她,那客栈也的确不安全。 “带着姑娘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们要乘船东去,而船上不利于养身体,姑娘身体还很虚弱。”玉青竹犹豫,带个姑娘回府倒是不成问题,只是这姑娘太虚弱了,奔波恐对养病不利,一时陷入两难。 “只要你肯带着我,我会努力好起来的,如果你不带着我,说不定一会儿我就被杀死了,白瞎姑娘救我一番苦心。”落水姑娘眼中一片真诚坚定。 玉青竹思忖,只怕是这姑娘当真穷途末路,现在宁可相信一位陌生人,再想到她身上数不清的剑伤,如此,她还是救人救到底吧! 玉青竹清浅的笑了:“好吧。” 三日后,黎明将晓。 宿泽江江面一艘三层巨船顺流而下,玉府护卫各自隐身在暗处,偶尔会看到青色身影一闪而过。 船分三层,一层是个偌大的厅,可供用膳;二层相对来说是最安全的船舱,主子们的卧房都在二层;三层面积较小,有护卫守着。 船头一位白衣男子负手而立,目光遥望远方,长长的发带随风起舞,仙风道骨。 船舱一层里面玉嫣侍候两位姑娘一边下棋一遍话着家常。 桌上一盘棋,懂得人一看就知道这两位水平半斤八两,好在玉青竹和蓝幻月也没有想要分出个高下,一直闲话家常。 “那位好帅啊!”落水姑娘看着立在船头飘飘欲仙的白修远,凑到玉青竹身边说。 这位姑娘被玉青竹经过几日悉心调养,身上的剑伤已好七七八八,虽然还虚弱,却比前几日整日昏睡着要好太多了。可这位显然是个在床上躺不住的主儿,今日刚刚稍微能起身一点,就非要凑到一层大厅,说什么人多的地方才有意思。 “帅?”玉青竹不明所以。 “呃……就是长得好看。”落水姑娘想了想问:“是你未婚夫?” 立在船头,耳力却极好的白修远听到这话嘴角忍不住上扬,真是个有见识的姑娘。 玉青竹笑道:“白公子与我是知音,也是相识不久。” “我晕,你一口一个白公子,他一口一个玉姑娘,你们在客套什么呢?你们两个之间看起来早就花前月下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月上柳稍头,人约黄昏后’…… 这么熟了叫名字多好?还能增进友谊。好比说我叫蓝幻月,你们可以叫我蓝儿,也可以叫我幻月,还可以叫我月儿,如果你高兴,也可以叫我小月月~~~~” 说到这儿,蓝幻月声音戛然而止,小月月这称呼实在是有点儿…… 玉青竹:“……” 玉嫣不禁咂舌,这蓝姑娘从哪里听到这些话,不太像个知书达礼的小姐,张嘴就让人哑口无言啊! 见这位蓝姑娘眉眼飞扬,一口气说了许多,完全看不出此刻还是个病人。玉青竹忍不住轻笑出声,这姑娘还真是直爽。 经过这三日相处,玉青竹已知晓这姑娘竟是蓝剑山庄的小姐,她还记得第一次听这姑娘自称姓蓝时二人的对话—— “蓝姓极少,幻月姑娘可是蓝剑山庄家的小姐?”玉青竹问。 “貌似是。不过你叫我幻月吧,不要姑娘姑娘的了,听着别扭。”蓝幻月觉得很麻烦。 貌似……这是几个意思? “好,幻月,我叫玉青竹。”看她不想多说家中事,玉青竹便不再提。 只是蓝家不是江湖世家吗?这么有名的世家,玉青竹怎么会‘不认识那个地方’呢?就连这宿泽江上的漕运都是蓝家所辖。 “青竹,”蓝幻月想了想:“青色的竹子?” “可以这么理解。” “青竹,我好饿,我们什么时候吃饭?” “早上不是才吃过?” “现在已经是中午了啊,你中午不吃饭吗?”蓝幻月恍然大悟,“难不成你一天就吃两顿饭?你们好像是‘日二餐’来着。” 一直在旁边服侍的玉嫣道:“张嬷嬷应该准备了桂花糕和蜜饯,嫣儿去给二位小姐拿来。” “幻月你每天几餐?” “三餐啊,也可以四餐五餐六餐。”蓝幻月正八经儿的说着,少了吃怎么行。 她突然一怔,似是想到了什么,凑到玉青竹面前,凝重的说:“你会不会嫌弃我吃得太多?可是我不能少吃呀,我还要养身体,如果你觉得养不起我,我可以卖画挣钱出伙食费。” 玉青竹失笑,漂亮的桃花眼很晶莹:“即使你八餐,玉府也还养得起你。” 说话间,玉嫣和几位嬷嬷端上来的四碟精致的点心和两碟蜜饯,蓝幻月看到吃的两眼放出炽热光芒,玉青竹也见识了这蓝姑娘惊人的食量,更何况她还是个病人。 于是,玉青竹每日叫下人多备着点心蜜饯,以免蓝幻月饿肚子。 这会儿又到晌午,嬷嬷们又给蓝幻月端上来了点心。蓝幻月抬头朝着船舱外大喊:“哎,内白什么公子,一起来吃点心啊!” 白修远蹙眉:“多谢姑娘,船舱内过喧,白某想在船头透透气。” “……”这是说她很聒噪嘛?蓝幻月不以为然,不吃拉倒,她正好都吃了。 “青竹你吃。”蓝幻月还不忘递给玉青竹一块桂花糕。 玉青竹摇摇头:“我并不饿。” 蓝幻月挑眉:“好吧,那我自己吃。” 须臾,饿极的蓝幻月风云残卷的将所有的点心全干掉了。 然后很没气质的打了个饱嗝。 一船主仆仍是目瞪口呆,这蓝姑娘的食量她们也算是领教了,仍是不太适应……这是六碟子点心,不是六块点心啊! 蓝幻月酒足饭饱,非要拉着玉青竹去船头散步。 江上有风抚面,吹的人神清气爽。 巨船日行八十公里,两岸风景瑰丽,绿柳垂杨,春风绿了江南岸啊! 蓝幻月饱暖思吟欲,突然想文雅一番,生出了诵诗的冲动。 “啊!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玉青竹赞叹:“好句!可是哪里有猿声?而且我们乘着巨大舳舻,哪里又是轻舟?” 蓝幻月强拗道:“这个嘛……意境,这叫意境!” 玉青竹点点头。 这个东西着实聒噪!白修远有些头疼,可是青竹是个心地善良的医者,病家不问情由皆为重。不像他,救人与否皆随心。 他的幽冥涧一向静到只有他和自然。 他受不了吵闹,此刻是为玉青竹在忍受。他知道她也喜静,记得第一次看到她,她和她的筝声与绝美月色揉在一起,仿若一幅画。 一想当日之景,白修远就已进入无我之境。于是,他就在众人眼皮下,淡了身形,消失不见。 “呀!”蓝幻月受了无比惊吓,紧紧躲在玉青竹身后扶着她的肩膀,眼中满是恐怖之色,“他他他……他去哪儿了?” 玉青竹也是一瞬惊讶,随即想到二哥曾说过的,修真者的最高境界。 心下了然:“这是自然之道。” “什么意思?”蓝幻月不明所以。 “就道法来讲,修真者的最高道法乃飞升成仙,就境界来说,修真者的最高境界便是和自然融为一体。” “啊?”蓝幻月呆若木鸡。 玉青竹则是轻喟一声。 原来,世上当真有可以进入自然之道者,以前听说的时候,不过认为这是修真者的幻想或夸大,可原来,白修远竟已修炼到如此境界,明明就在这里,你却目不能及。 玉青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渺小,如白修远一般,寿与仙齐。而自己不过凡人一个,百年寿终,如何同行?说什么踏遍五湖四海谱写一曲绝响,也不是没幻想过,只是,恐怕家人这一关都过不了,是她想得太美好,道不同,不相为谋。 箫声起的那一夜,她也意外,这世间竟有如些意境的萧声,真是难掩激动。 后来溪安客栈再相见,她真正的惊喜了,旋律、医术、自然,三者皆是她的向住,这世间竟有这样一位知音! 这三日相处,几番筝箫相和,几处见解相似,几种医术互成都让她讶异。 可是此刻,知道了既不能同行,那她便收回了那一些不该有的心思,这滋味,犹如青梅之根,初尝清甜,随后苦如黄莲,不堪下咽。 晚膳后,玉青竹自顾回到了二层卧室,偌大的一层船舱此刻剩了白修远和蓝幻月。 夜微凉,船首至船尾每步一灯笼,随着江面微风摇曳朦胧一片。 白修远难得迷茫。 青竹的变化是细微的,可他明显感觉到了,然而为什么? 昏睡了好多天的蓝幻月这会一点也不困,百无聊赖地观察静默的白修远。 自然之道大成的他,表面看起来并无困惑。 感受到蓝幻月的注视,白修远烦燥的起身将去。 “哎,白内什么……想通青竹为什么不开心了?” 听到蓝幻月口中青竹二字,白修远停下了脚步:“白修远。” “哦,白修远啊,”蓝幻月语重心长,“你明白青竹的想法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