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山月》 第320章 送葬 为伍轻舟和阿福办的接风宴,冷香居上下都参加了,热热闹闹有两桌。 阿福还是不怎么说话,像一只被困住的小兽,时刻保持着警惕。 直到芳洲递过来一碗酥山酪樱桃。 “阿福尝尝。” 阿福低头看了看。 白瓷碗中冰沙、奶酥堆砌成小山,樱桃酱与蜂蜜从山尖浇下,几颗红樱桃点缀其间。 这样炎热的时候,这么一碗冰点,别说阿福这样的小孩子,就连伍轻舟眼睛都移不开。 郡王府当然比伯府更气派,更奢华,可他这样做护卫的更多是吃苦磨炼,这种纯粹的享受并不多。 没有人催促,阿福犹豫了一下,把碗接过,又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多谢芳洲姐姐。” 伍轻舟听到阿福主动道谢,不由翘起嘴角。 “不用谢,快吃吧,一会儿冰沙就化了。”芳洲摸了摸阿福的头,笑吟吟道,“大家也快吃啊。” 一群人埋头吃冰点,二门处的婆子提着食盒过来了。 “六姑娘,前边门房说是薛公子让人给您送来的。” 秋蘅客气点头:“麻烦了。” 青萝把婆子手中食盒接过来,芳洲则利落包了几块点心递给婆子。 婆子连连道谢,回到二门处的值房,赶紧打开帕子吃了一块莲蓉糕,点心下肚就忍不住叹气。 造孽啊,以后看到冷香居的人就难受。都是当下人的,她吃的是没滋没味的大锅饭,人家吃的是这样的美味。 还有那个鱼嬷嬷,都不是冷香居的人,一顿不少吃。还说是教养嬷嬷呢,也没看出教养六姑娘什么了,换她去当这个差她也行。 不提守门婆子的羡慕嫉妒恨,冷香居几个婢女围着青萝,一脸兴奋。 “青萝姐姐,快打开瞧瞧,薛公子给姑娘送了什么好吃的。” “没规没矩。”青萝笑骂一句,看向秋蘅。 秋蘅笑着:“打开吧。” 青萝打开食盒,一眼就认出来:“姑娘,是冰雪冷元子。” 冰雪冷元子算是夏日街头最常见的冰点了。 这份冰雪冷元子无论从卖相还是价格,都比不上冷香居此时人手一碗的酥山酪樱桃。 秋蘅接过青萝递来的冰雪冷元子,拿起汤匙吃起来。 昨晚没吃到的冰雪冷元子,今日吃到了。 “姑娘,比芳洲姐姐做的酥山酪樱桃还好吃吗?”一个小丫鬟掩口笑问。 青萝也笑:“咱们喜欢吃芳洲姐姐做的酥山酪樱桃,姑娘肯定更喜欢吃薛公子送的冰雪冷元子。” 芳洲跟着凑热闹:“姑娘,酥山酪樱桃和冰雪冷元子,你更喜欢哪个?” 秋蘅拿帕子擦擦嘴角:“都喜欢。” “不行不行,必须选一个。” “必须选一个啊——”秋蘅莞尔,“那还是芳洲做的酥山酪樱桃。” 芳洲有些意外这个答案,眨眨眼:“姑娘,你不按常理答啊。” 一片笑闹声中,阿福拉拉伍轻舟的衣角:“叔叔,薛公子是谁呀?” 伍轻舟见阿福有了对外界的好奇心,一把抱起侄儿,笑道:“薛公子是六姑娘的心上人。” 他因为高兴不觉抬高了声音,引来多道谴责的目光。 哪有说得这么直接的,姑娘害羞跑了怎么办? 秋蘅并没害羞,甚至舀了一大勺冰雪冷元子吃下。 伍轻舟说得没错,薛寒是她的心上人。 平静轻松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晃就离靖平帝下葬的日子近了。 皇陵距离京城有一段距离,需提前三日出发。 天还未亮,长长的队伍就出了城,如蜿蜒的长龙,缓缓向皇陵而去。 秋蘅有县主封号在身,与其他宗室女一样,也在送葬队伍中。 送葬的后妃、宗室女都有马车乘坐,秋蘅与容宁郡主同乘一车。 掀起车窗帘望向车外,是长得望不见尽头的队伍,人人穿着素服,仿佛回到了国丧期间的时候。 秋蘅低头看了看身上素衣,心情有些微妙。 会仙宴上她一心杀昏君,而现在却混进了为他送葬的队伍里,世事总是这般有意思。 “阿蘅。”容宁郡主轻轻喊了一声。 秋蘅放下车窗帘,看向容宁郡主。 离那日容宁郡主登门其实过去不久,可眼前的人却瘦得厉害,气色也差。 “我与杨镇已交换了庚帖,只等这之后便过聘……”容宁郡主用力攥着帕子,面露苦笑,“我冷眼看着两边认真的样子,总忍不住怀疑那日听到的谈话是我的幻觉。我甚至想,要是父兄能收手,就这么嫁给杨镇也知足,是不是很可悲?” 秋蘅拍拍容宁郡主的胳膊:“郡主,箭在弦上,不管是走错路还是走对路的,谁都回不了头了。” 容宁郡主闭闭眼,泪珠滚落。 最绝望莫过如此,她无比清楚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福王府这驾失控的马车往悬崖末路狂奔。 “阿蘅,我难受。”容宁郡主抱住秋蘅,泪水落在她肩头。 曾经蹴鞠输了就是最大的烦恼了,她的人生从去和亲开始就割裂成了两段,且丝毫不管她能不能承受。 秋蘅揽着容宁郡主消瘦的身体,没再多言。 庞大的送葬队伍缓慢前行,将要天黑前入住临时行宫。靖平帝灵柩被恭敬送入专门搭建的芦殿中,之后新帝率百官行祭奠仪式,宗室勋贵、文武重臣轮流为靖平帝守夜。 如此行程,直到第三日才终于到了皇陵附近的行宫。 到这时,有车乘、有马骑的还好,大多数步行的官员能明显看出困倦萎靡来。还有个别病倒的,不舒服的,随行太医忙个不停。 秋蘅就想到了薛寒说的话。 福王选在靖平帝下葬动手果然是用心琢磨过的。 行宫的防护远不能和皇宫比,帝王下葬仪式又格外繁琐。舟车劳顿,人困马乏,对要作乱的人来说是难得的时机。 今日住下,明日一早开始下葬仪式,后日便会启程。也就是说,要么是今晚,要么是明日。 秋蘅和衣而睡,一夜平平安安度过。 天刚亮,入住行宫和各处官房的人都聚集起来,步行前往皇陵。 喜欢惊山月请大家收藏:()惊山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1章 宫变 秋蘅走在庞大的队伍中,丝毫不起眼,但面上带着悲痛之色,就如视线随意触及的任何一人。 这种场合,不出错就是最好的。 靖平帝的灵柩在前方,离着最近的就是新帝。放眼望去一片丧服,肃穆、沉重的气氛笼罩着整支队伍。 皇陵到了,队伍穿过一道道大门来到享殿,靖平帝的棺椁被放置其中,隆重繁琐的祭拜仪式就开始了。 众人按着血脉亲疏、官职高低有序跪拜哭丧。 秋蘅随众等候着,看到排在前面的福王悲痛欲绝,扯了扯嘴角。 真能装。 “福王!” 惊呼声中,福王竟然哭昏过去了,被离得近的人搀扶至一旁。 秋蘅眼里有了佩服。 这么会演,难怪在一众王爷中混得最好,还借着薛全的手弄死了靖平帝,想必太子本来死于秋猎时也是福王的手笔。 还好遇上了一力降十会的薛寒,不需要找证据,不需要别人认同,直接砍死。 想想薛寒原本的结局,秋蘅不由寻觅他的身影,正对上他投来的视线。 目光短暂相碰,再分开。 轮到和秋蘅一样有着县主封号的贵女祭拜时,已经过去不短时间。 直到所有人都完成了祭拜,靖平帝的棺椁从享殿移出,由选定的官员、内侍等人送入地宫,再进行后续的祭奠仪式。 等到彻底结束,大半日已过。 人人红着眼眶,面带悲戚,但也终于放松下来。 新帝回到行宫,其他人要么忙碌后续,要么回官房暂歇。 秋蘅和康郡王府的人住在一起,就如秋猎的时候,不同的是康郡王妃的态度天差地别。 秋蘅并不在意康郡王妃态度的转变。轻视也好,喜欢也罢,不是她在乎的人,什么态度都无所谓。 薛寒抽空来了一趟。 “可能就是今晚了,应该波及不到这边。” “薛寒,注意安全。” “会的。”薛寒轻轻抱了秋蘅一下,很快分开,“等着好消息就是。” 很快夜色降临,秋蘅吃饱喝足,换上方便行动的深色衣裳,摸了摸缠在腰间的软剑。 她做不到干等着,就算不参与其中,乱起的时候也要去看一看。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深了。 秋蘅和衣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 外面很静,风声渐大,树叶簌簌作响。 隐隐约约有动静传来。 秋蘅起身下榻,走到窗边。 她特意没有关窗,向外望去,墨色的天空泛起红光,是皇陵的方向。 要借着皇陵那边起火来浑水摸鱼么? 不得不说,福王还挺聪明的,皇陵那边一旦有状况,禁卫必然要赶过去,就连新帝都不能安稳等在寝殿。 聪明,更狠得下心。 皇陵埋的也是福王的列祖列宗,这是连自己祖坟都要祸害,难怪能毫不犹豫推女儿去和亲。 外面动静更大了。 秋蘅不再犹豫,直接翻窗而出,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 仰望火光的还有容宁郡主。 发现火光来自皇陵方向,她与秋蘅想到了一处去。 “真是小巫见大巫啊。”走到院中的容宁郡主嘴角挂着讥笑,喃喃道。 听到动静匆匆穿衣走出来的福王妃心跳如鼓,拉住容宁郡主:“容宁,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母妃怎么出来了?” “我——”福王妃想说惊醒后莫名心慌,又怕女儿担心,强笑道,“听到外边动静不小,出来看看。” “母妃,妹妹,你们怎么在外面?” 容宁郡主望过去,是她三哥。 “母妃、妹妹,你们赶紧回屋去。” 福王妃心中不安更甚,颤声问:“三郎,你父王、大哥他们呢?” 这里不比福王府占地广阔,小小一处院落住了一家人,连她和容宁都出来了,却不见王爷和长子、次子,不是太奇怪了吗? “母妃回屋歇着吧。”三郎并不理会福王妃的问题,直接伸手扶住福王妃,要把她送回屋。 容宁郡主盯着避而不答的三哥,眼神绝望。 三哥也知道!他们都知道! 也……都会死…… 见容宁郡主神色不对,三郎拧眉:“妹妹?” 容宁郡主定定看着他:“三哥,你不怕吗?” 三郎神色一震,看着容宁郡主的眼神有了变化。 容宁怎么知道的? “三哥不知道你说什么。”三郎脸色微冷,扶着福王妃往内走。 “三郎,发生什么事了?” “母妃,不要问了,明日就知道了。” 福王妃几乎是被强行送入屋中,脸色惨白跌坐在椅子上,抓住容宁郡主的手:“容宁,你父王他们,他们——” 是要造反吗? 她根本不敢问出口,心中却已明白。 “母妃。”容宁郡主用力抱住浑身发抖的福王妃,语气坚定,“您还有我。” 福王妃无声落泪。 行宫中,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陛下,皇陵那边起火了!”报信的内侍语气急切。 新帝匆匆穿衣,往外走。 皇陵到行宫也是有不短距离的,护卫行宫的禁卫分出不少赶往陵区,入住官房的百官勋贵听到动静亦纷纷走出去。 一片喧嚣混乱中,一队禁兵悄悄逼近宫门,守门禁卫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被一刀斩杀。 这队禁兵遇人便砍,虽然人数不算多,却如冲破堤口的激流,势如破竹冲入宫中。 后妃居住之处,也听到了兵器交接声。 淑妃匆匆走进五皇子屋中,见五皇子仍在睡梦中,不由松口气。 这个年纪的孩子,睡眠总是令人羡慕的。 “娘娘——” 淑妃示意宫人退下,坐在床边拉住五皇子的手。 许是她的手太凉,五皇子还是醒了。 “母妃?”五皇子坐起来,一脸茫然,“发生什么事了吗?” 淑妃摸摸五皇子的头:“没事。” 五皇子眼神恢复了清明:“母妃,外头是什么声音?好像有厮杀声。” “把衣裳穿好,不要听。”淑妃脸色苍白望向外面。 她已经命人把院门从里面堵住,再多的也做不了什么。 好像是……发生宫变了。 淑妃,其实已是淑太妃,紧紧抓着儿子的手,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她们母子都在一起。 喜欢惊山月请大家收藏:()惊山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2章 弑君 深夜本是最安静的时候,可此刻却嘈杂混乱。 而行宫里外的动静并不一样。 行宫外的喧闹是因为皇陵疑似失火,引得各方人前往。行宫内,则是一场厮杀。 听到兵戈相击声的其他后妃如淑妃一般,有年幼子女的守在孩子身边,没有子女的藏好自己,瑟瑟等待天明。 “娘娘,外面有人拍门!”宫人神情惶恐跑进屋中禀报。 淑妃脸色一白。 为何会敲她这里的门? 听到隐隐约约的厮杀声,她虽恐惧,心底却抱着或许没事的念头。 就算宫变,那不是新帝的事吗?和她们母子有什么关系? 她已经是太妃,她的儿子也不过十来岁,犯上的人奔着这里来干什么?总不会要把所有皇子、皇女屠戮一空? 对方能有多少人手,既要攻入行宫拿下新帝,还要分出人来拿下其他皇子? 真要有足够做这些事的兵马,平日岂能藏得住? 淑妃不是愚钝之人,只觉这很不合常理。 “五郎,你在屋中等着。” 淑妃叮嘱儿子一句,苍白着脸走了出去。 拍门声一下比一下大,如砸在人心上。 迟迟没得到回应,拍门声一停,一道低沉声音传来:“请淑太妃开门,我们不会伤害五殿下,是来请五殿下的。” “你们……是谁?”淑妃竭力克制着恐惧,声音还是发颤。 “淑太妃开门,便会告知。” “我——”淑妃咬咬牙,“要是不开呢?” 门外沉默了一瞬,那道声音冷下来:“那我等只好强行破门,再向淑太妃与五殿下赔罪了。” 淑妃抿唇不语。 咣的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响起,院门振动不已。门内虽有宫人堵着,可随着撞击力度越来越大,门已摇摇欲坠。 终于在一次撞击后,门破了。 堵门的数位宫人被掀翻在地,露出撞门人的真容。 领头的是一张不陌生的脸,淑妃瞳孔一震,一脸不可置信:“福王世子?” 后妃虽居于深宫,与福王世子这样的宗室子弟在一些宫宴上还常见的。 “淑太妃。”福王世子拱手一礼,“小侄奉诏请五殿下移步正殿。” “奉诏?奉的什么诏?”淑妃下意识后退。 眼前福王世子甲衣染血的模样,让她完全不信他的话。 福王世子向上拱手:“奉的先帝遗诏。” “什么?”淑妃震惊得身体一晃,脱口而出,“怎么会有先帝遗诏?” 福王世子深深看淑妃一眼:“自然有。” 淑妃一下子明白了。 福王都逼宫造反了,先帝遗诏显然是假的! 可为什么逼她的五郎蹚这个浑水? 恐惧,绝望……种种情绪压得淑妃喘不过气来,可想想儿子,却不敢倒下。 她用力咬了咬舌尖:“夜深了,就算有什么要宣告,这时候也不合适,请福王世子天亮再来吧。” 福王世子笑笑,语气带着警告:“淑太妃若是抗旨,就算您是五殿下的母妃,小侄也不得不冒犯了。” 这种一刻都耽误不得的时候,什么客气、礼待,都要靠边站。 随着福王世子一抬手,两名侍卫立刻逼近淑妃。 “我跟你们走,你们不要伤害我母妃。” 五皇子跑过来,挡在淑妃面前。 淑妃一直克制的泪水瞬间流下来:“五郎,谁让你出来的!” 五皇子仰着头,直直望着记忆中亲切友好的堂兄:“福王世子,你不要伤害我母妃。” 福王世子露出和煦的笑容:“五殿下放心,只要你听诏行事,我等对淑太妃定会恭恭敬敬。” 五皇子用力点头:“好。” 福王世子弯弯唇角,拉起五皇子的手。 “五郎!”淑妃痛心喊了一声,欲要追上。 福王世子冷冷眼风扫来:“淑太妃也要替五殿下想想。” 淑妃迈出的脚步顿住,眼睁睁望着五皇子被福王世子拉着消失在黑夜中,踉跄跌坐在地。 骤然变猛的风从院门外灌进来,吹得她身心俱冷,如坠冰窟。 夜幕中,最矫健的那队禁兵行动迅速,目标明确,直奔新帝寝殿而去。 新帝就是在走到寝殿门口时被堵住的。 “杨镇,你——”滴着血的刀尖伸到新帝面前,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举着刀的殿前副都指挥使杨镇步步靠近,被刀逼着的新帝步步后退,一直退回殿中。 接替薛全差事的宦官严荣,新帝还是太子时的信重之人,愤怒质问:“杨镇,你竟敢犯上作乱!” 杨镇不屑瞥他一眼:“这里有你一个宦官多嘴的份儿?再多话送你归西。” “你——” “严荣,退下。” “陛下——”严荣惨白着脸,不得不退至一旁。 本就是深夜,寝殿内伺候的宫人不多,此时都被控制住了。 “杨镇,你可知谋反的下场?”新帝含怒问。 “谋反?”杨镇笑了,“臣对先帝忠心一片,绝无异心。”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臣只是奉诏行事。” “奉诏?奉什么诏?”新帝问出和淑妃一样的问题。 “先帝遗诏。”福王从杨镇身后走进来,看着新帝陡然变色的样子,大感畅快。 从太子灵前继位就寝食难安的恐惧、焦虑,在这一刻终于得以缓解。 “遗诏在何处?”新帝问。 福王从袖中抽出一道圣旨,托在手中:“这是先帝早就留下的遗诏,交由本王保管。一旦先帝驾崩,便由五殿下继位。” 他以辅政大臣的身份与总揽政务的朱相合作的时候,弄几道盖好印玺的空白圣旨再容易不过。 其中一道在会仙宴那日用了,可惜没骗太子自尽,以致后来如此被动。 好在如今这一道圣旨,不需要骗过这短命的新帝,过后堵住百官之口就够了。 新帝视线落在福王手中圣旨上,冷冷道:“又是伪诏。会仙宴那日朕没上当,今日难道会上当吗?” “不上当又如何?”福王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抬手摸了摸胡子。 就在一旁的杨镇见到这约定好的动作,一言不发举起长刀,向新帝砍去。 福王满眼快意。 什么逼迫让位,徐徐图之,看似周全其实风险更大,话更没必要说太多,先把人弄死最重要。 喜欢惊山月请大家收藏:()惊山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3章 入瓮 就在杨镇砍向新帝的瞬间,手腕突然吃痛,刀猛地一偏。 新帝迅速后退,与之拉开了距离。 杨镇顾不得琢磨手腕吃痛的缘由,举刀欲追,剧痛从后心处传来。 怎么回事儿? 杨镇痛苦回头,就见一名内侍手持弩弓,面无表情看着他。 看清内侍的脸,杨镇震惊睁圆了眼:“薛寒!” 然而后心中箭,留给他震惊的时间太短了,随着整个人栽倒,重重砸在地上,杨镇只剩一个念头:逼宫果然失败了…… 是啊,其实他内心深处早就觉得很难成功,只是已经走到这里,容不得他停下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并无数次努力说服自己一定会成功。 他不想,更不敢承认自己上错了船,走错了路。 可他要不是福王的人,又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成为殿前副都指挥使呢? 原来他想要但超出他出身、能力匹配的东西,注定会付出代价,而太年轻时被欲望蒙住眼睛的他并不懂这个道理。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杨镇闭上了眼睛。 意识到不对的福王当机立断扑向新帝,新帝不但没跑,反而欺身上前,把福王手臂一拧,匕首抵住福王脖颈。 福王的震惊比杨镇还强烈:“你,你怎么有如此身手?” 新帝自是学过骑射,但身手平平,为的是强身健体。一国储君要学习的太多,没必要花费大量时间,吃过多苦头来练出一身好功夫。 “这个时候了,王叔就好奇这个么?”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一人从殿后一侧走出。 福王如遭雷击:“怎么会!” 走出来的人正是新帝。 福王不可思议眨眨眼,侧头去看拿匕首抵着他的人,匕尖刺入颈部,登时传来剧痛。 “嘶——”他痛呼一声,反应过来制住他的“新帝”是替身。 “把宫人放开。”新帝目光冷冷扫过控制着宫人的叛兵。 殿中除了假扮成内侍的薛寒,其他宫人都是真的 那些叛兵根本不敢对上新帝威严的视线,纷纷低头,握着刀的手抖个不停。 而无论是被制住的福王,还是倒在地上的杨镇,都让他们深刻意识到全完了。 随着一个人松开手,刀落地发出令人心惊的声响,长刀对其他叛兵来说仿佛变成了烫手山芋,忙不迭丢到地上。 福王不甘心,哑声道:“外面都是我的人,大不了同归于尽!” 新帝微微一笑:“王叔,侄儿在你眼里就是能搓扁揉圆的面团吗?这个时候了,你还以为外面都是你的人?” “不可能!”福王神情癫狂,“守卫行宫的禁军或死或伤,赶去皇陵那边救火的禁军一时回不来——” 新帝淡淡打断福王的话:“王叔的良心倒是比朕以为的多一点,把火放在了陵区外。就是堂弟胆子不大,一见守在那里的禁卫,就吓软了腿……” 从纵火到火势起需要一段时间,这个时间足够陵区那边把情况传回给新帝了。 被福王安排去纵火的是他的次子,放完火就被守株待兔的禁卫控制住了,此后禁卫的职责就是关注火情,以免一发不可收拾。 假意去救火的禁卫,人数并不多。 “胡说,外面的人——” 殿外惨叫声齐齐响起,伴随着兵器叮当落地的声响。 福王眼睛猩红,死死盯着殿门口,癔症般喊着:“不可能,外面都是我的人,他们把寝殿围住了,都是我的人……” 一道清脆女声传来:“确实有你的人。” 听到熟悉的声音,薛寒眼神微变,紧紧盯着门口处。 秋蘅走了进来,把拖着的人往福王面前一丢:“喏,你儿子。” 福王定睛一看,声嘶力竭:“霄儿!” “阿蘅,你怎么来了?”薛寒温声问。 秋蘅向新帝行了一礼:“臣女秋蘅见过陛下。” “免礼。随云县主,你这是——” “回禀陛下,臣女听到外面喧嚣出来查看,发现一队禁卫闯入行宫,担心福王作乱出现不受控制的情况就悄悄跟上,无意间发现有一些人往后妃居所去了……” 新帝面色微沉看着福王:“你们连五弟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他知道这位被皇位迷瞎了眼的王叔心急,却不料急到如此地步,杀他与带走五弟几乎同时动手。 “什么不放过,明明是送五殿下一场大造化。”福王见到半死不活的长子破罐子破摔,大笑着道。 新帝懒得再看癫狂的福王,冲秋蘅微微颔首:“多亏了随云县主保护五弟。” 先帝后妃那边,没有暗中派禁卫守护,一是要确保这边兵力万无一失,再就是以常理分析,除掉他这个新帝才是福王他们的首要且唯一目标。 五弟万一有个闪失,他心中过意不去,今夜之事过后也容易落人口舌。 “陛下谬赞了。” 秋蘅想到夜色中五皇子惊惶的模样。 福王世子要带五皇子与新帝对上,而一旦这对兄弟面对面被挑明要扶五皇子继位,有些裂痕就永远存在了。 对手握江山的新帝来说,这裂痕不算什么。可对人生路还长的五皇子来说,却很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刻化为催命符。 她不想五皇子如原本那样成为幼帝,但对那场大火中对她下跪的末路帝王,始终心存怜惜。 她劫下福王世子,把没有走远的五皇子送回了淑妃那里。 希望没有成为幼帝的五皇子能轻松长大,余生安稳。 新帝最后看福王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殿外一地禁卫尸体,血腥味刺鼻,是杨镇的亲信们。 更多禁卫面色严肃站立两侧,一见新帝出来立刻行礼。 低不可闻的叹息声随风散,新帝开口:“严荣。” “奴婢在。” “传文武百官即刻觐见。” “领旨。” 接到传讯的百官勋贵如火烧眉毛匆匆赶到宫中,当看到尸体横陈的禁卫,死透了的殿前副都指挥使杨镇,半死不活的福王世子,还有神色麻木的福王,一个个呆若木鸡。 仅仅一个晚上,皇陵失火了,福王逼宫了,发生的大事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喜欢惊山月请大家收藏:()惊山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4章 汪太医现身 不少官员对视一眼,有着同样的疑问:先帝下葬选的日子真是吉日吗? 钦天监真该死啊! 新帝端坐殿中,言简意赅:“福王与杨镇逼宫造反,待回京后依罪论处。” 至于那道所谓先帝遗诏的伪造,新帝没有提起。 哪怕确确实实是伪诏,只要这个东西出现,就有被猜疑的可能,赢得彻底的局面下没必要沾这摊烂泥。 众臣齐声道:“陛下圣明。” “都退下吧,休息半日便启程。” “臣等告退。” 与群臣陆续散去不同,殿前都指挥使朱强前来禀报:“回禀陛下,福王府上下已被控制。” 指挥禁军解决杨镇的亲信后,朱强便亲自带人前往福王府居住的官房,把福王第三子等人全都拿下。 “辛苦朱殿帅了。”新帝揉了揉眉心缓解疲惫,“严荣,你亲自去一趟,交代人对福王妃与容宁公主客气些。” “是。” 朱强与严荣都退下了,只剩下薛寒。 新帝抬手拍了拍薛寒肩膀,语气感慨:“薛寒,你也辛苦了,朕能走到今日,少不了你的助力。” 此时心境,轻舟已过万重山,也让他越发欣赏眼前的人。 “陛下折煞微臣了,都是臣应尽的本分。” 新帝笑笑:“本分和本分天差地别,朕都记在心里了。” 他还年轻,薛寒也年轻,希望他们这对君臣能携手长长久久走下去。 说是休息半日,却没几人能睡得着。 康郡王妃推推康郡王胳膊:“王爷,你睡了么?” 康郡王睁眼,脸色发黑:“能不能别推了,这是第八次了!” 康郡王妃翻身而起:“王爷,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睡得着的?” 康郡王嘴角一抽:“这个问题你也问第三次了。” 康郡王妃目光放空,喃喃着:“白日我还和福王妃说了话,怎么一夜还没过去,福王府就沦为了阶下囚……” 康郡王闭着眼:“那是福王野心勃勃,自寻死路。我又不会作死,你怕什么?” 康郡王妃动了动唇,心道云儿先前还卷入妖道风波呢,她这不是后怕吗。 只是这话说出来,反会让王爷更不在意云儿丢了世子之位,她才不会提。 “王爷,还有个事我觉得挺奇怪。”康郡王妃又推了推康郡王。 康郡王咬牙:“又怎么了?” “就是阿蘅啊。” “阿蘅有什么问题?” 康郡王妃顿了顿,不觉放低声音:“那年秋猎的时候,阿蘅和咱们住一起,晚上太子居所大火,差点出事!这次阿蘅又和咱们住一起,陵区那边大火,福王造反逼宫……你说这是不是有点邪门?” 康郡王忙强调:“不是陵区,新帝说了,失火的地方在陵区外。” 他们可是一个祖宗,皇陵失火被史官这么一记,将来在后人那里一起丢脸。 “重点不是这个,是阿蘅!” 康郡王睨康郡王妃一眼:“你管阿蘅邪不邪门,郡王府没事不就得了。王妃我提醒你,阿蘅今时不同往日,对她客气些。” “这还用王爷说。” 康郡王妃想想有道理,阿蘅没碍着郡王府就行,心一松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天大亮后,队伍启程回京,却与出京时有了不小变化。 前途无量的殿前副都指挥使杨镇已成了一具尸体,被放置进铺撒了石灰的薄棺里,运回京城再处置。 大夏律法中,谋逆之罪,哪怕人死,对尸体也是有处罚的。 福王府除了福王妃和容宁郡主,其他人都进了囚车。 再有与福王和杨镇来往密切的官员,暂时维持原状,只安排人暗中盯着,等回京仔细审问过再定夺。 而这些心知在劫难逃的官员在极大的心理压力下,一路上昏倒了好几个。 新帝的心情就比来时轻快多了,加之年轻,望见熟悉巍峨的城门竟不觉得累,只有一切尘埃落定的放松。 至此,那把龙椅他才真正坐稳了。 大殿中,百官勋贵俱在,福王等人被五花大绑跪在冰冷的金砖上。 短短几日,福王的头发就全白了,凌乱披散着,一动不动像是丢了魂。 “福王,你与逆贼朱有为勾结,蒙蔽先帝,把持朝政,逼宫造反……你可知罪?” 听新帝提到已被凌迟处死的朱相,百官心有余悸。 朱相行刑那日,他们都在新帝要求下去看过,实在是惨绝人寰,让人至少做一年噩梦。 福王一言不发。 新帝冷冷一笑:“怎么,王叔敢做不敢认么?” 福王眼皮动了动,抬眼对上新帝视线,麻木的表情有了一丝变化,是知道没有任何翻身机会后的决然:“成王败寇,没什么可说的。” 他的声音沙哑尖利,如砾石在硬物上摩擦。 “那妖道妙清呢,是你的人?”新帝虽是问话,语气却笃定。 福王垂了眼,没有回答。 新帝看薛寒一眼,朗声道:“传薛全。” 薛全一直住在内牢里,此时就在殿外等候,很快就被带了进来。 “罪臣薛全叩见陛下。” “薛全,你再说说如何举荐妖道妙清的?” “是……”薛全低着头,“妖道妙清在京中声名远播,先帝耳闻后向罪臣问起,罪臣被妖道名声迷惑,人云亦云……妖道欲向先帝进献灵药,罪臣便请汪太医检查灵药,汪太医查过后说灵药并无问题……” 随着薛全陈述,分立大殿两侧的文武官员低低议论起来。 这说辞在朱相被发落时薛全就说过了,可终归是一面之词。 新帝任由群臣耳语,面上一派冷静:“薛寒,去把人带进来。” “是。” 薛寒退出去,没过多久,就带着一人走进来。 靠近殿门处的官员惊呼出声:“汪太医!” “真的是汪太医,汪太医竟然还活着!” 一直没多少反应的福王猛然转头,睁大眼睛看着越走越近的人。 那人从他身边走过,下意识停了一下。 那张脸福王绝不会认错,正是汪太医! “罪臣汪英叩见陛下。” 薛全怔了片刻,痛哭出声:“汪太医,你害得我好惨啊!” 总算是等到这一刻了! 喜欢惊山月请大家收藏:()惊山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5章 落定 薛全是知道汪太医还活着的,会仙宴后薛寒告诉他的。 要不是知道汪太医没死,这些日子他也不会一斤肉没掉,还要强装出颓丧来。 多亏养了个好儿子。 薛全面上因汪太医的出现震惊愤怒,心中有些得意。 新帝居高临下,看着跪在下方的汪太医。 他有印象,常去给虞贵妃请平安脉的也是汪太医。 别的不说,汪太医的医术在整个太医院是拔尖的,薛全会请汪太医检查灵药,情理之中。 “汪英,薛全说请你查验过妖道妙清所献灵药,可有此事?” 汪太医看了薛全一眼,垂下头:“回禀陛下,薛公公……确实找罪臣检查过妖道所献灵药……” 此话一出,登时一片嗡嗡议论声。 薛全提着的心落下,眼泪汹涌。 就算知道养子会安排好,不到实现的这一刻,还是忐忑的。 新帝脸色沉下来:“那你为何没有查出所谓灵药有问题?” “罪臣——”汪太医跪趴着,抖若筛糠。 “说。” 新帝不冷不热一个字,犹如巨石砸在汪太医身上,砸得他浑身一颤,砸弯了他的脊背。 “罪臣——”汪太医缓缓转头看向福王,“罪臣是听了福王吩咐……” 话已出口,后面就说得更顺畅了。 “自上元节后,先帝身体每况愈下,福王说就算不服那药丸,也是早晚的事。结果都一样,服用药丸不过是提早一些……” 新帝震怒:“那你就听他的安排,谋害先帝?” 汪太医泪流满面:“早年犬子中了虫毒,是福王赠了罪臣一株极品雪莲入药,才救了犬子性命……” 后来又多次收下福王所赠金银,为福王办事就是无法推脱的事了。 汪太医后悔,可悔之晚矣。 “罪臣知罪,罪臣知罪……”汪太医砰砰磕头。 新帝眼中一片漠然。 福王逼宫的罪名已是板上钉钉,其实汪太医是死是活对福王谋逆一案来说并不重要,但对薛全很重要。 没有汪太医这番话,他就算想看在薛寒的面子上留下薛全性命,也不便这么做。 而现在,薛全至少能活命了。 新帝这般想着,余光扫了薛寒一眼。 薛全运气不错,得了养子的济。 他还记得听薛寒说汪太医没死时的震惊,而后放出汪太医可能还活着的消息,正好迫使福王加快动手。 “福王,你不止蒙蔽先帝,还利用妖道妙清害了先帝。你还有什么话说?”新帝冷声问。 总揽政务的朱相,掌握禁军的杨镇,医术出众的太医,受人追捧的道士……他这位王叔用多年的仁善之名下了好大一盘棋。 而除了逼宫露出来的人,还有更多人是这棋盘上的一枚棋子,需要借着这次审问揪出来。 福王看一眼新帝,心若死灰:“无话可说。” 新帝最后发了话:“暂把福王一干人等押送诏狱,严加审问,揪出其余同党。” 一个月后,这场石破天惊的福王谋逆案才算了结。 福王凌迟处死,福王世子、次子斩立决,包括第三子在内的其余诸子年满十六岁者赐自尽,未满十六岁者终身囚禁。六个孙儿皆是十岁以下幼童,同样是终身囚禁。 福王府的属官及仆从,重则处死,轻则流放,按实际情况不一而足。 而容宁郡主因和亲西姜,杀西姜王扬大夏国威,故免于没入官奴,与福王妃一起贬为庶人。 至于容宁郡主大义灭亲之举,新帝并未对外透露。 福王府除容宁郡主和福王妃,其他人下场太惨,牵连者众,对成为平民的容宁郡主来说有个大义灭亲的美名并不是好事。 嘴上的称赞,抵不过人心的恶意。 杨镇家族受到的处置与朱相差不多,不必细说。 此外,查出与福王来往过密的官吏近百人,皆受到惩治。 薛全虽有向先帝献灵药的罪过,但找汪太医检查过,是受汪太医蒙蔽,而薛寒又在福王谋逆中立有大功,最终的结果是革去官阶与差遣,赶出宫去。 此时薛全,就被接到了薛寒的宅子。 “什么,就连汪太医跌入青莲湖,都是你干的?”薛全惊得瞪圆了眼,而后就是恼火,“一开始就是你安排的,你竟然等到会仙宴后才告诉我?” 自从知道灵药是虎狼之药后,他就心惊胆战,夜不能寐,完全是等死的心情。 别提多苦了! “父亲知道太早,容易露出行迹。福王图谋皇位多年,足够耐心谨慎,不是那么好瞒过的。”薛寒随口劝几句。 他管了这么久皇城司,早已明白一个道理:关键人证与其等着被对方杀人灭口,不如自己先控制起来。 果然养父就因为汪太医保住了性命。 “满嘴大道理。”薛全瞪薛寒一眼,其实已经不气了。 不止不气,还有些自得。 儿子出色,当然是他这个父亲的功劳。 “咳。”薛全清清喉咙,“为父在内牢那么久,如今终于出来,怎么不见那丫头过来?” 还想不想当他儿媳妇了! 薛寒一脸茫然:“哪个丫头?” “少装糊涂。”薛全翻个白眼,“你说说,打算什么时候去永清伯府提亲?” 说到亲事,薛寒正色起来:“打算等新帝登基大典后。” 薛全一听,满意点头:“登基大典就这几日了。也好,想必今上对你的封赏也会在登基大典后下来,到时候去提亲更体面。” “是,孩儿都听父亲的。” 薛全撇嘴。 真听他的,早就娶了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孙子都抱上了,怎么会等到现在娶那个什么话都敢说的疯丫头。 正被薛全腹诽的秋蘅没在永清伯府,而是与容宁郡主一起扶着哭晕过去的福王妃上了马车。 “宅子已经买好了,离着永清伯府不算远,直接就能住进去。郡主别担心,过去的路上就有医馆,到时请大夫给王妃看看……” 容宁郡主眼睛红着,却没落泪:“阿蘅,以后别叫我郡主了,叫我的名字吧。” 她顿了顿,轻声道:“凌雁,万里云罗一雁飞的‘雁’。” 喜欢惊山月请大家收藏:()惊山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6章 封赏 福王妃只是伤心过度昏过去,到了医馆没多久就醒了。 带上大夫开的药,马车继续前行,到了秋蘅为容宁郡主买下的民宅。 宅子虽不大,住下容宁郡主母女,以及秀琼和秀芝两位婢女绰绰有余。 秀琼和秀芝因随容宁郡主和亲西姜,免于没入官奴,而她们也是唯二从西姜活着回来的两个婢女。 秀琼服侍福王妃吃药睡下,秀芝则和芳洲在厨房忙碌着。 “姑娘,郡主,等会儿就能吃饭了。要是饿了,先吃些点心垫垫。”芳洲从厨房探头,笑盈盈道。 看到芳洲的笑脸,容宁郡主沉重的心情都轻松了些:“芳洲以后叫我凌雁吧,我现在是庶民了。” 芳洲并没露出同情之类的神色,笑道:“那我以后叫你雁姑娘。” “雁姐姐,后边有个带水井的小园子,我带你去看看。”秋蘅拉着容宁郡主熟悉新居。 容宁郡主从前院逛到后院,站在小得可怜的园子中,满意极了:“以后能在这里种些菜蔬。” “想种什么菜?” “种些菘菜,能存到冬日,还要种些韭菜,母亲喜欢吃韭菜馅的饺子,再种一株胡瓜吧……”容宁郡主说着说着,忍了许久的泪落下来,“阿蘅,多谢你。” 她恨父王,对三位兄长失望,可血脉亲情靠恨与失望是磨灭不了的。 她知道,失去至亲的痛苦会伴随一生。但有母亲在,有挚友在,这痛苦就能靠爱来抵挡,支撑着她走下去。 午饭菜式不多,但色香味俱全。福王妃是个要强的,强撑着起来喝了一碗粥,才躺回屋去。 容宁郡主把秋蘅送到大门口。 “现在离得近,雁姐姐有什么需要的,就打发人去和我说。” 容宁郡主轻轻点头,目送秋蘅和芳洲走出胡同口才转身回去。 秋蘅回到永清伯府,永清伯正等着她。 “蘅儿,听说福王妃母女的住处是你给安排的?” 秋蘅痛快承认:“是。” 永清伯眉头紧皱:“她们虽免了罪,可到底是逆贼女眷。祖父不是拦着你帮朋友,可想帮忙偷偷塞些银钱就是了,不该明面上这么张罗……” “她们不缺钱。” 福王府虽被查抄了,但对容宁郡主和福王妃的私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母女二人以后的生活从钱财上是不愁的。 “既不缺钱,那你就更没必要——” “祖父。”秋蘅不悦打断永清伯的数落,“您管好自己就行。” “什么?”永清伯张着嘴,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说您把自己管好,少管我。”秋蘅说完,也不等永清伯的反应,抬脚走了。 好一会儿,犹如泥塑的永清伯猛然转头,发黑的脸不是对着越走越远的少女,而是对着随从:“六姑娘说的话,不许对旁人透露!” 让人知道六丫头这么不把他这个祖父放在眼里,他也太没面子了。 至于找六丫头算账? 别开玩笑了,万一把他克死咋办? 永清伯这么想着,连气都有点不敢生了,只剩忐忑:只是数落那丫头几句,总不能让他死吧? 越想越不安,永清伯赶紧去了千松堂,把担心说了。 老夫人冷笑:“你是太闲了么,好端端去说教蘅儿?” “你怎么这么说,我还不是为了伯府好,怕蘅儿与逆贼女眷走得太近,惹那位膈应。” 老夫人翻了个白眼:“为伯府好这话你快别说了,之前你想做的那些事,哪件不是让伯府倒大霉的,幸亏有蘅儿拦着……” 永清伯气坏了:“我是来找你寻安慰的,不是听你翻旧账的。你这老婆子,怎么没有一点同情心?” 老夫人抄起果盘中的柑橘砸过去:“滚,反正蘅儿不克我。” 千松堂的丫鬟婆子听着老夫人占据绝对优势的吵架,面不改色该做什么做什么。 福王等人伏法笼罩在京城上方的阴云还没彻底散去,登基大典就到了。 文武百官在大殿中按品阶肃立,礼乐声中,头戴冕冠的新帝一步步走向御座。 三跪九叩,百官山呼万岁。 年轻的帝王透过垂在眼前的旒珠,注视着下方跪拜的文臣武将。 他的神色很平静。 短短时间经历这么多,让他有了超出这个年纪的沉稳与坚韧。 他当了十多年太子,终于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聆听百官的恭贺。 母后要是泉下有知,该多高兴啊。 新帝思绪飞回了先太后临终前。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万般不舍,眼里是盛不下的遗憾。 “儿啊,娘愧对你,不能陪你长大了……” 那时年少,只顾悲痛,还不完全懂母后的意思,后来才慢慢感受到没有母亲的庇护,好好长大要多么辛苦。 新帝微微红了眼睛,好在隔着旒珠,不担心被臣子发现。 “众卿平身。” 隆重、恢宏的登基大典结束了,因福王谋逆掀起的惊涛还有余波。 先前是该杀的杀,该罚的罚,现在到了论功行赏、补缺提拔的时候了。 这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就是皇城使薛寒。 充斥着溢美之词的圣旨宣读完,对薛寒的封赏落入百官勋贵耳中。 薛寒护驾有功,充任殿前副都指挥使,封安平侯,真真正正的加官进爵。 群臣面上不显,家中有适龄女儿、孙女的肠子都悔青了。 当初怎么就错过了这么一位乘龙快婿呢,真是便宜永清伯那老小子了。 站在犄角旮旯处的永清伯察觉到这些若有若无的艳羡目光,不觉挺了挺胸膛。 虽然六丫头不给他这个祖父面子,但在外面给他挣面子啊! 没想到让永清伯长脸,让群臣心塞的还有。 随云县主秋蘅,宫变时救护有功,晋封为随云郡主。 永清伯跟着传旨官回到永清伯府时还是晕乎乎的。 宫变为什么会有蘅儿的事? 送葬先帝他去了,那晚发现陵区失火,他也跑去看了,后来百官勋贵齐聚行宫被告知福王谋逆,他也是受惊吓的一员。 他怎么不知道蘅儿宫变时也在? 永清伯府这边提前有内侍来报信,等传旨官到时伯府众人已齐聚前院,设好香案。 等传旨官宣读完圣旨离开,永清伯就快步走向秋蘅。 喜欢惊山月请大家收藏:()惊山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7章 特别重要的事 永清伯站在秋蘅面前,紧紧盯着她。 “蘅儿,那晚……你不是和康郡王府的人住一起么?” 秋蘅直接问:“祖父是想问宫变我立功的事儿?” 永清伯忙不迭点头。 “那晚不是动静挺大,都在喊皇陵失火了,我就好奇出去看看。” “大半夜你就这么出去了?康郡王府的人呢?”永清伯第一反应是不满。 有没有一点贵女的样子,康郡王府也是个没规矩的地方。 “康郡王比我出去得还早些。”秋蘅诧异看着永清伯,“祖父难道没出去瞧瞧?” 永清伯摸摸鼻子。 他当然出去了,那么大动静谁不好奇啊。 “你接着说。” “哦,我出去后无意间发现有一队禁军鬼鬼祟祟进了行宫,好奇之下就跟进去了——” 永清伯表情精彩:“你好奇心是不是太强了些?” 那是宫变啊! 不躲得远远的,跟在叛兵后面溜进去? 永清伯一想那光景,就感到窒息。 “你,你,你——”永清伯想指责,又害怕。 秋蘅淡淡接话:“我就立功了。没想到今上会记着,晋封了我郡主。” 永清伯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他想指责,是担心六丫头如此行事给家里惹祸,可结果是她光耀门楣。 永清伯语气立刻温和起来,好奇问:“蘅儿,你是如何立功的?” 秋蘅深深看永清伯一眼:“祖父,宫变的细节您最好少打听,知道多了给家里招祸。” 一旁老夫人早听不下去了,半点不给永清伯留面子:“伯爷,你一把年纪了,好奇心这么重干什么?” 永清伯被噎个半死。 他就是问问,六丫头可是因为好奇在宫变时跑行宫里去了! 罢了,最终结果是好的。 永清伯默默安慰好自己,又高兴起来:“今日不止蘅儿晋封郡主,薛寒还擢升殿前副都指挥使,封安平侯。” 这话一出,伯府众人皆惊。 加官进爵,这是实权、荣誉都有了,而薛寒还那么年轻。 见秋蘅没什么反应,永清伯不解:“蘅儿你早知道了?” 秋蘅摇头:“没有。” “那你这么平静?” “新帝赏罚分明,薛寒有此封赏,在意料之中。”秋蘅随口敷衍。 她并非清高,只是曾见过太多,对功名利禄很难再生出真情实感的敬畏、仰望。 人最重要。 想到薛寒,少女冷淡的眼神中有了柔软。 永清伯把秋蘅叫到屋中,一旁只有老夫人。 “蘅儿,薛寒打算什么时候来提亲?” 老夫人紧盯着秋蘅,难得不嫌永清伯话多。 她也想知道,那小子到底什么时候来提亲。 永清伯一脸严肃:“薛寒年纪轻轻就加官进爵,深得新帝信重。想要他当乘龙快婿的人多了去,你可不要大意了。” 永清伯不得不承认,永清伯府面对那些虎视眈眈想摘桃子的毫无优势,唯一的优势是蘅儿自己。 老夫人听着这话膈应:“什么叫蘅儿不能大意了?蘅儿看上那小子,是那小子的福气。” 蘅儿厌恶的,可都死掉了。 “你就嘴硬。” “我可不是嘴硬。蘅儿现在是郡主,同样得新帝青眼,就算不是薛寒,想求娶她的人也不会差。只有你总觉得自家的不值钱,上赶着别人。” 永清伯恼羞成怒:“你这老婆子,这么高兴的时候还能和我吵起来,是不是吵架有瘾?” 等二人吵累了,不约而同看向孙女,就见她正默默剥橘子吃。 老夫人:“……” 永清伯:“……” 察觉突然安静,秋蘅抬眼:“怎么了?” 老夫人和永清伯这对老怨偶,在这一刻竟心有灵犀领会了小孙女的意思:怎么不继续吵了? 觉得有些丢脸,老夫人轻咳一声:“蘅儿,你回去吧。” 秋蘅起身,拿帕子擦擦手:“孙女告退。” 永清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还没问清楚蘅儿薛寒什么时候来提亲呢!” 老夫人一个白眼甩过去:“还不是怪你,问就问,非要说些有的没的。” …… 秋蘅傍晚时接到传话,在青莲湖畔与薛寒见了面。 “恭喜侯爷了。” 面对秋蘅的打趣,薛寒眸中含笑:“也恭喜郡主。” “今日应该很忙吧,怎么突然给我传话?” 薛寒一跃成为朝中新贵,按说之后的日子都少不了应酬。 “有件特别重要的事,急着和你商量。” 秋蘅停下沿着湖边走的脚步,任秋风把裙摆吹起:“什么事?” “阿蘅,明日去提亲方便吗?”薛寒看着眉目舒展的少女,认真问。 他不觉攥紧了拳头,哪怕努力掩饰,还是藏不住眼里的紧张。 时间好像突然变慢了,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种凝滞。 万籁俱寂,秋风徐徐,褪去了少年青涩的男人屏住呼吸,等待一个期待已久,忐忑已久的答案。 秋蘅并没让薛寒等太久,大大方方点头:“明日很方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薛寒眼睛亮起来,伸手抱住秋蘅,下颌轻轻抵在她肩头。 得偿所愿的喜悦与激动,令他悄悄红了眼,不好意思让怀中人发现。 “薛寒——” 秋蘅抬头想说什么,微凉的唇落下来,印上她的。 她下意识闭上眼。 风大起来,却吹不散二人间的旖旎缠绵。直到水鸟从不远处展翅掠过,二人才分开。 薛寒望着双颊绯红的少女,声音微哑:“阿蘅,明日一早我就请媒人去提亲。” “嗯,我等着。” 到了第二日,秋蘅才知道这个一早有多早。 她还在梳头,小丫鬟就冲了进来:“姑娘,媒人登门来提亲了!” “这么早?” 小丫鬟激动极了:“门人一听是为了姑娘来的,先往咱们冷香居送的信,千松堂那边是后去的呢。” 没有人觉得门人把老夫人排在六姑娘后边不对,包括秋蘅自己。 芳洲、青萝几个都凑过来,兴奋不已:“姑娘,要不要去千松堂听听媒人怎么说!” 秋蘅利落起身:“走。” 鱼嬷嬷来冷香居的路上遇到秋蘅和跟在后边的一串丫鬟,疑惑问清缘由,赶紧把人拦下。 “六姑娘,您自己去听就罢了,可不能由着她们胡闹啊。” 大家贵女带一群丫鬟去见媒人,把人家吓跑了可怎么办呐。 “屏风后,躲在屏风后。”被丫鬟们笑嘻嘻拖向冷香居的鱼嬷嬷扭头提醒。 身为教养嬷嬷,她尽力了! ? ?有个大纲阶段就定好的关键剧情点,有点虐…… 喜欢惊山月请大家收藏:()惊山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8章 定亲 秋蘅到了千松堂时,正巧在院门处遇到了来说亲的媒人。 媒人四十来岁年纪,穿着一身鲜亮衣裳,发间簪着一朵红花,一见秋蘅就忙不迭行礼:“小妇人王氏见过郡主。” “王媒人认识我?” 媒人抿嘴笑:“侯爷说了,天仙一样好看的姑娘就是随云郡主。” 秋蘅默了默。 薛寒说没说这话不一定,但找的媒人肯定是这一行的翘楚,嘴像抹了蜜一般。 堂屋中,老夫人心情飞扬,面上强装出淡定。 昨日还和老东西为了薛寒提亲的事吵,没想到今日媒人就登门了。 还来得这么早。 这说明什么?说明她想得没错,是那小子迫不及待要娶蘅儿,而不是她孙女恨嫁,只有那老东西拎不清。 老夫人默默鄙夷着永清伯,就听丫鬟禀报:“老夫人,六姑娘和媒人到了。” 老夫人愣了愣。 什么叫六姑娘和媒人到了? 这还能一起到的? 正茫然着,秋蘅和媒人就进来了。 “祖母。”行过礼,秋蘅走到老夫人身边,“碰巧在院门口遇见了王媒人,就一起进来了。” 媒人笑吟吟向老夫人问好:“小妇人姓王,受安平应是侯请托,来贵府向六姑娘求亲。” “王媒人请坐。” 王媒人坐下,接过大丫鬟春草奉上的茶水。 老夫人暗暗瞪了秋蘅一眼:“蘅儿,祖母和王媒人谈正事,你先回去吧。” 秋蘅扫了那排四季屏风一眼,心道不巧和媒人一起到的,提前躲在屏风后是行不通了,只好屈了屈膝:“孙女告退。” 秋蘅回到冷香居,就被芳洲几个团团围住。 “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姑娘见到媒人没?” “媒人有没有带大雁来?” “姑娘今年就会成亲吗?”开口的是个平日话不多的小丫鬟,语气带着忐忑,“姑娘嫁去侯府……冷香居的人都带去吗?” 这话一出,叽叽喳喳的声音忽停,东西落地的声响就显得格外大。 是鱼嬷嬷正剥着的橘子掉在了地上。 鱼嬷嬷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天塌了,她不是冷香居的人! 被好几道紧张的目光盯着,秋蘅笑了:“愿意去的都带着。” 欢呼声顿时响起。 鱼嬷嬷犹豫了一下问:“那不是冷香居的呢?” 身为教养嬷嬷,本不该问的,可是在冷香居的日子实在太快活了。 “不是冷香居的就不带了。” 鱼嬷嬷:! 秋蘅莞尔:“鱼嬷嬷和伍轻舟除外。” 突如其来的惊喜令鱼嬷嬷脱口表忠心:“等姑爷和姑娘有了女儿,老奴可以给小主人当教养嬷嬷。” 只恨在六姑娘这里不好发挥,让冷香居这些小丫头觉得她只会混吃混喝。 甚至其他院子的也有不少人这么以为! 鱼嬷嬷一想就有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委屈。 秋蘅没因媒人登门害羞,听了鱼嬷嬷这话却有些脸热:“鱼嬷嬷,你考虑得太早了。” 鱼嬷嬷呆了呆,而后默默捂住心口。 她一个教养嬷嬷怎么能对还没定亲的姑娘说出这种话…… 不提鱼嬷嬷当日因反省少吃了一碗饭,薛寒托媒人来提亲的消息飞快传遍了伯府。 秋芙和秋莹结伴来了冷香居,向秋蘅道喜。 “六妹妹,看安平侯着急的样子,说不定你比四姐早出阁。” 秋芙的亲事是三月时定下的,男方是那位领头为秋蘅和薛寒上书请命的太学生,姓陈,字怀清,成亲的日子定在了明年春。 秋芙嗔了秋莹一眼:“说六妹就说六妹,扯我干什么?” 秋莹以团扇掩口笑:“四姐害羞了。” 秋芙腾地红了脸。 这门亲事,是她主动的。 她无法信任父母给她挑的亲事,可年纪越来越大,心知不能一直拖着。 那日踏青偶遇一群太学生,其中就有陈怀清。听人喊他时,她想起堂弟秋杨说起,为六妹上书请命的太学生领头人就叫陈怀清。 当时她就动了心思。 一个人品好的人,对妻子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何况,他还长得好。 秋芙是个果敢的,大大方方走过去向太学生们道了谢,特别谢了陈怀清。 又过几日,她悄悄请祖母托人去问陈家意思,许是那一面之缘给陈怀清留下的印象不错,亲事就这么成了。 父母是不满意的,有祖母压着,她管他们满不满意。 果不其然,因为薛寒托媒人来提亲,让大太太赵氏又难受起了女儿的亲事,秋芙才从冷香居回去就被叫了过去。 “你看看你六妹,再看看你。等将来人家夫君是手握重权的侯爷,你的夫君却是还没授官的学生。同是姐妹,这样的差距你甘心?” 秋芙扯扯嘴角:“女儿没什么不甘心,不甘心的是母亲吧?” “你还顶嘴!” “又闹什么。”秋大老爷走进来,斥责的不是秋芙,反而是赵氏,“不要总把这种话挂在嘴边。” 赵氏不服气,等秋芙走了,秋大老爷才道:“此一时彼一时。新帝喜欢品行好的年轻人,那陈怀清因率太学生上书请命,在新帝那里是有了名号的,何况你忘了他是为谁请命的。” 为了秋蘅和薛寒,而薛寒如今可是新帝面前的红人。 赵氏被点醒,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这么说,那臭脾气的死丫头随随便便就给自己找了个前途无量的夫婿? 赵氏有种努力努力白努力的憋屈感。 除了心中泛酸的赵氏,整个伯府都因媒人的登门喜气洋洋。很快两边就合了八字,过了小定,到这一步秋蘅和薛寒就正式定亲了。 之后男方要备聘礼,女方要备嫁妆。哪怕薛寒早就暗暗准备着,可因为封了侯,入住侯府也有许多事要忙,而过大礼还要选黄道吉日,再快也不是十天半月能完成的。 薛寒这边一时忙得脚不沾地,晕头转向,薛全甚至比薛寒还要忙。相比起来,永清伯府为六姑娘备嫁就从容多了。 秋蘅更是清闲,不准备为难自己绣什么鸳鸯枕巾、红盖头,静下心来准备制一味新香。 新生活,新身份,当有新香来贺。 喜欢惊山月请大家收藏:()惊山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9章 失踪 秋蘅为将要到的喜事调制新香,府里府外许多人也默默为她准备着贺礼。 这日薛寒约了秋蘅出去玩,冷香居中,芳洲和青萝也要出去。 “鱼嬷嬷,我和青萝打算去逛逛铺子,看有没有合适的物件给姑娘添箱,你去不?” 鱼嬷嬷忙擦擦嘴角的点心渣,干脆利落:“去。” 给六姑娘的添箱她一定要精挑细选,把冷香居的人都比过去。 “王妈妈去不?”芳洲又问秋蘅的乳母王妈妈。 王妈妈笑呵呵道:“都出去了怎么成,你们去吧。” “芳洲姐姐,青萝姐姐,我也想去。” “还有我。” “我也去。” 丫鬟们把芳洲和青萝围住。 青萝伸出手指点点挽着她胳膊的小丫鬟额头:“你们差事不做了?要是其他院子有来找姑娘的,结果冷香居就王妈妈一人,像什么样子?” 小丫鬟不情不愿松了手。 青萝看着巴巴望着她和芳洲的丫鬟们,又点了一个跟着。 芳洲安慰被留下的人:“难得今日姑娘出门,我们正好出去,免得被姑娘知道就没有惊喜了,你们可以明日去。” 以前姑娘经常出门,自打定了亲反而一直窝在冷香居了。这让芳洲有些烦恼,她还想悄悄给姑娘准备礼物呢。 “我们也想偷偷准备嘛。”冷香居氛围好,大丫鬟不以身份压人,小丫鬟们说话就不畏缩。 加之秋蘅时不时打赏,小丫鬟们说起给姑娘准备礼物底气十足。 青萝噗嗤一笑:“你们一次出去三两个,姑娘发现不了的,快做自己的事去。” 八月正是秋高气爽时,芳洲四人出了伯府,边聊边往闹市走。 四人逛了金银铺、脂粉铺、香药铺、布铺……不知不觉半日就过去了。 鱼嬷嬷看着芳洲三人,羡慕不已:“还是年轻好,我这两条腿要断了。” 芳洲笑道:“既然鱼嬷嬷累了,咱们去茶楼歇歇吧。” “芳洲姐姐,你挑的梳子真好看。”跟来的小丫鬟有些羡慕,“不知道姑娘会不会喜欢我选的磨喝乐。” 半月形的象牙梳,嵌了瑰丽的红宝石,真好看,真贵啊。 小丫鬟在心中感慨着。 “放心吧,姑娘喜欢的。”芳洲拍拍小丫鬟胳膊,“姑娘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御赐之物都快把库房堆满了。礼物不在贵不贵重,只要是心意,姑娘都喜欢。” 小丫鬟这才安心了:“还是芳洲姐姐最了解姑娘。” 芳洲扬唇:“当然啦,我和姑娘一起长大的。” “芳洲姐姐是家生子吗?”小丫鬟问。 伯府很多人在六姑娘刚来时都好奇过养父母是乡野人家,居然养得起婢女。 曾经的痛苦芳洲不愿提起,随着仇人覆灭,如今已很坦然:“不是的,我是被姑娘用买毛驴的钱买下的。那时姑娘还很小,我也很小,时间真快啊,姑娘就要出阁了。” 芳洲摸了摸放着礼物的荷包,笑吟吟道:“等铺房那日,酒宴上的点心我来做——”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芳洲眼睛不由睁大几分,满是不可置信。 她顾不得和鱼嬷嬷三人说什么,拨开挡在前边的青萝,拔腿就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鱼嬷嬷三人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芳洲,你去哪儿?” “芳洲姐姐——” 三人急忙往芳洲跑远的方向追去,可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已经不见了芳洲的踪影。 “怎么办呀,鱼嬷嬷?”小丫鬟问。 三人虽急,但不是很慌。 京城治安向来不错,特别是新帝登基后,都知道要给新帝留个好印象,在上峰叮嘱下巡逻的比以前上心多了。 “看芳洲的样子,是遇到了认识的人。”鱼嬷嬷冷静安排着,“我回原来的地方等着,省得芳洲回来又错开。你们继续找找,半个时辰后要是还没找到芳洲,就回去找我。” 青萝和小丫鬟齐齐点头:“好。” 鱼嬷嬷回到原处,随着时间流逝渐渐焦灼。 芳洲跑得那么急,是看到了谁? “鱼嬷嬷——”小丫鬟跑回来。 “没找到芳洲?” 小丫鬟摇摇头。 “你在这等青萝,我回府去说一声。” 小丫鬟拉住鱼嬷嬷:“鱼嬷嬷,你在这等青萝姐姐吧,我腿脚快,我回去报信。” “也好,路上不要耽搁。” 小丫鬟跑得飞快,一口气跑回了永清伯府,正好遇见薛寒送秋蘅回来。 “姑娘!”小丫鬟一见秋蘅冲过来,扶着腰气喘吁吁。 “环儿,你这是从外面回来?怎么跑这么急?”秋蘅松开薛寒的手,看向小丫鬟的眼神带着关切。 “姑娘,婢子和鱼嬷嬷、芳洲姐姐、青萝姐姐出去买东西,芳洲姐姐好像是看见了认识的人,就追过去了……我们找了半个多时辰没找到芳洲姐姐,鱼嬷嬷让婢子回府报信……”小丫鬟口齿伶俐,很快把情况说清楚。 其实换别人像芳洲那样,鱼嬷嬷三人不会急得到处找,找上一会儿没找到又赶紧回府报信。可府中上下都知道芳洲虽名为六姑娘婢女,却情同姐妹,自是不敢大意了。 秋蘅听得心头一跳:“认识的人?” 芳洲随她从南边来到京城,哪有什么认识的人会让芳洲甩下鱼嬷嬷她们当街追过去? “芳洲有没有说什么?” 小丫鬟摇头:“没有。我们正闲聊着,芳洲姐姐突然变了脸色,话都没说完就跑过去了。看芳洲姐姐的反应,特别吃惊……” 秋蘅看了一眼天色。 离天黑尚早。 京城繁华热闹,夜市到三更才关,五更又重新开市,可谓灯火不绝。而能支撑这样的盛景,除了百姓手头宽裕,敢当街作恶的凶徒也少。 可不知为何,秋蘅却莫名不安。 薛寒发现了她的异样,握了握她的手:“阿蘅,别急,我让侯府护卫分成几队四处找找,再和巡检司那边说一声。” 秋蘅点点头,把永清伯府的护卫也派出去大半,一时间街头多了许多脚步匆匆的人。 天彻底黑下来,万家灯火亮起。秋蘅站在街头,只觉秋风瑟瑟。 喜欢惊山月请大家收藏:()惊山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30章 奔向她 三更了。 多处街区的夜市已经歇市,终于安静下来,只等五更才会恢复人间烟火。 那些通宵达旦的酒楼早被问询盘查过,并无芳洲的消息。 鱼嬷嬷已经被秋蘅强行要求回府休息,青萝和小丫鬟环儿哭肿了眼,紧紧跟在秋蘅身边。 秋蘅站在芳洲最后离开的地方,又一次问二人:“没记错吗,确定芳洲是往那个方向跑的?” 环儿用力点头:“绝对没记错。” 青萝懊悔得心口发疼:“都怪我,我该拉住她的,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 秋蘅死死盯着那个方向,一动不动。 早就从头开始,顺着那个方向找了好几遍了,反复问青萝和环儿只是不甘心。仿佛听到新的答案,就能有新的方向,新的线索。 “阿蘅,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我带人继续找。” 芳洲在秋蘅心中的份量,薛寒很清楚。 “薛寒。”秋蘅轻轻喊了一声,“要是找不到,怎么办?”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可所有人都知道平静只是表面。 薛寒语气笃定:“一定会找到的。” “可亲眼瞧着不见的人,找不到的有很多吧?”秋蘅注视着薛寒的眼,下意识寻求安慰。 她想从信任、喜欢的人口中听到否定的答案,让她能克制住恐慌。 薛寒却在听到这话时,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那一年,他就是亲眼瞧着阿蘅被人贩子抱走,从此再也找不到。 久违感觉到的痛楚卷土重来,但他很快把这情绪压下,用更坚定的语气告诉等着他回答的少女。 “不,会找到的,我向你保证。” 秋蘅听到了想听的话,微微点头:“那我们继续找吧。” “好,继续找。” 这一找,就找到了天明。 太阳出来了,照亮了每一处,有着闹鬼传闻的青莲湖在晨曦中波光粼粼,静谧如画。 这份宁静,却被一对悄悄来此幽会的少年男女打破了。 随着惊恐的叫声响起,聚到湖边的人越来越多。 “怎么了?又闹鬼了吗?” “看湖里,好像有人溺水了……” …… 听闻芳洲失踪加入寻人队伍的胡四看到湖边聚了不少人,走了过去。 “请问这里出什么事了?” 被问的人伸手指了指:“水鬼寻替身,溺死了个女子。” 女子—— 胡四的心莫名一沉,推开挡在前边的人,一眼就瞧见湖中浮着人。 这个距离看不到溺水之人的模样,水中若隐若现的粉色衣裙让人能断定是名女子。 聚在湖边看热闹的人碍于水鬼传闻,无人敢去捞。 胡四要跳下去,被手下死死拽住。 “让小人去吧。” 胡四看一眼空荡荡的衣袖,没再坚持:“快些把人救上来。” 手下扑通跳下水,很快游到那里,只一眼就知道人早就没了。 胡四站在湖边,目不转睛看着手下带着人往回游,直到把人推上岸。 女子一动不动趴着,散落的长发遮住了脸,湿漉漉的粉裙沾了泥污没了鲜亮。可看着她的人都能感觉到,她应该很年轻。 很年轻啊。 意识到这一点的胡四喉咙发紧,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明明刚才心急火燎想跳湖救人,可此刻他却极为缓慢蹲下来,单膝跪地,慢慢伸出手去。 指尖碰到女子湿冷的长发,却似碰到烙铁,猛然收回去。 看出胡四的异样,两个手下面面相觑。 “胡指挥——” 胡四看了喊他的手下一眼,有那么一瞬间想背过身去,让手下看一眼女尸模样。 可最终他没有这么做,再次伸出手去把遮挡女子面容的长发拨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胡四跌坐在地,脸色惨白。 神佛没有听见他的祈祷,真的是芳洲。 他尚且如此难受,六姑娘可怎么办? 胡四艰难抬头,吩咐手下:“找到了……去告诉大人……” 胡四仍在皇城司,这么称呼薛寒其实不合适了,但这种时候谁还会在意这些。 手下一路狂奔,到了薛寒面前。 看着跑得气喘吁吁的皇城卒,薛寒第一反应就是找到人了。 “薛大人——”皇城卒喊着薛寒,眼神扫过秋蘅飞快移开,后面的话犹豫着不知怎么说。 薛寒心一沉,快步走了过去。 皇城卒凑到薛寒耳边,声音极低:“找到了……已经溺水身亡……” 薛寒呼吸一窒,身体如紧绷的弓弦,不敢回头。 可有声音从背后传来。 “在哪里?” 他慢慢转身,看着走过来的少女。 “阿蘅,你先别急——” 秋蘅直直看着那名皇城卒:“告诉我,她在哪里?” 皇城卒看向薛寒。 “薛寒,我的耳力不比你差。让他告诉我,在哪里。” 薛寒看着秋蘅的样子心痛如绞,却知道瞒不住她,对皇城卒点头示意。 “在……青莲湖。” 青莲湖。 面无表情的少女如一道轻烟从皇城卒身边掠过,就如三年前那个春日,她从四十年后的大夏历经千难万险回来,奔向云峰山下那个宁和的小村庄。 那时的她用尽全力奔跑,是跑向她的家,跑向她思念了许久的亲人,满心欢喜,近乡情怯。 她听到的第一句话,是芳洲惊喜冲向她。 “姑娘,你回来了!” 而现在,她同样是奔向她的亲人,她的姐妹,她的挚友,连伤心都不敢,怕这样的情绪打破心底的奢望。 是认错了吧? 是骗她的。 她跑过去,芳洲仍会冲向她。 就如从那个破碎的大夏回到家,如在永清伯府偷偷溜出去的每一个夜晚,只要她回来,芳洲就会欢欢喜喜迎上来,笑着说:“姑娘,你回来了。” 青莲湖好远啊,为何那么远? 脚下不知踩了什么一个趔趄,被紧追在身边的人伸手扶稳。 秋蘅轻轻推开那只手,跑得更快了些。 其实没过多长时间,青莲湖就到了。 平日冷冷清清的青莲湖边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对在乎的人来说伤心欲绝的事,对大多不相干的人来说也只是一场热闹。 秋蘅停下来,怔怔看了一会儿,一步一步走过去。 喜欢惊山月请大家收藏:()惊山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31章 阿蘅和芳洲 守在芳洲身边的胡四看到了走来的秋蘅。 她跑散了发髻,雪白的一张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是令人心惊的木然。 胡四下意识挡在芳洲面前,面对走到近前的少女,不知该怎么开口:“六姑娘——” 秋蘅一言不发,推开了胡四。 熟悉的衣裙,熟悉的身形,熟悉的脸。 那个与她一起长大的人静静躺在那里,毁灭了她最后的奢望。 大滴大滴的泪顺着眼角淌下,眼里的光熄灭了,只剩破碎的黑沉,她却勾起唇角,讥讽一笑。 早该知道的,上天从不眷顾她。 若是眷顾她,不会让她去到三十年后,目睹十年山河破碎,民不聊生。若是眷顾她,不会让她一个乡间少女不得不背负起救国的重担,几乎压垮了她的肩膀。若是眷顾她,不会在她熬了十年后回来的第一日,就得知养父的死,面对养母的死。 可她没有很高的要求啊,为什么连芳洲都要带走? 芳洲的名字是她取的,那时她没读多少书,凌大哥教她的诗词中有一句她很喜欢。 采芳洲兮杜若。 她给她起名叫芳洲,阿蘅和芳洲会一直在一起。 可是最终,她的芳洲死了。 阿蘅和芳洲没有一直在一起。 腥甜涌上喉间,一张口,鲜血喷出来,落在芳洲湿透的衣裙上。 被水长时间浸泡的粉色衣裙溅上血迹,如点点红梅绽开。可那并不美,只让人感到窒息绝望。 “阿蘅,别这样。”薛寒紧紧抱住秋蘅,心如刀割,“别这样……” 他拥着她,却觉得怀里的人轻轻一碰就要碎掉了。 是心碎。 他想替她承担这份痛苦,却无能为力。就如每一次她怪疾发作泡在水中缓解痛苦,他也无能为力。 “阿蘅,你要振作,还要找到害芳洲的人。”薛寒抱着秋蘅的手加大了些力气。 “薛寒,你帮帮我吧,帮我找到害芳洲的人。我太累了,我想带芳洲回家了。” 秋蘅挣脱出薛寒的怀抱,把芳洲背起,向永清伯府走去。 “姑娘,让婢子来背芳洲姐姐吧。”青萝哭哑了嗓子。 秋蘅充耳不闻,一步步往前走,青石路上留下断断续续的水迹。 “胡四,拜托你了。”薛寒拍拍胡四的肩。 胡四抹了一把眼角:“大人好好陪着六姑娘,其他交给小人来办。” 薛寒点点头,追上秋蘅。 他知道这个时候多说无用,能做的只有陪伴。 永清伯府到了。 秋蘅背着芳洲停下,静静望着伯府大门。 这里应该也算她的家吧。有利益为重的亲人,也有真心待她的亲人。 有真心的地方就是家了,她的家就是芳洲的家。 走到门口处,秋蘅眼一黑,倒了下去。 耳边一片喧嚣,随后便是寂静。 秋蘅再醒来,已近傍晚了。 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爹娘拉着她的手,带她去买期待已久的小毛驴。可回家时,她牵着的是一个胖丫头的手,但比买到毛驴还开心。 “阿蘅,你醒了。” 眼中的茫然褪去,秋蘅猛然坐起。 “芳洲呢?” 长时间没有睡眠,令薛寒眼睛发红,声音也是嘶哑的:“芳洲被安置在侧院了。” 秋蘅起身下榻,往侧院跑去。 侧院的堂屋已布置成灵堂的样子,秋蘅走到灵床前,掀起覆盖亡者面部的白绫,露出一张肿胀苍白的脸。 可就算这张脸因在水中泡了一日而变形,却还是无法自欺欺人说这不是芳洲。 她们对彼此都太熟悉了。 明明昨日早上还给她做了红豆糕,现在她的芳洲就穿着寿衣,盖着寿被,一动不动躺在了灵床上。 怎么会这样呢? 秋蘅不明白。 秋三老爷自秋蘅昏倒就守在冷香居,一起跟来了侧院,见她不哭也不语,哭得好大声:“蘅儿,你难受就和爹说,不要憋在心里啊。” 秋蘅没回应。 老夫人过来了,秋芙和秋莹也来了,就连大太太赵氏听闻六姑娘醒了,都来露了脸。 人们来了又走,最后只剩下薛寒守在秋蘅身边。 天彻底黑了,灵堂里烛火惨白。 秋蘅静静跪坐着,眼中没有泪,只有空洞。 薛寒看得痛心,双手扶着她的肩:“阿蘅,还有我,你还有我。” 秋蘅缓缓抬眸,看着从昨日熬到现在没合眼的男人,空旷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涟漪。 “薛寒。”她动了动唇,“以后没有人给我做红豆糕了。” “会有的。”薛寒拥住她。 “就算有,也不是芳洲做的。” 她想大哭,想叫喊,可胸中好像堵了石头,压住了濒临崩溃的理智。 她还不知道害了芳洲的是谁。 “薛寒,你回去吧,休息好了,帮我早些把凶手找到。” 刚回家的时候,面对养父母的死,肩负的重任让她顾不得放任悲痛,只能咬紧牙靠自己一步步往前走。 而现在,担子终于卸下了,她能做自己了,就让她靠一靠别人的肩膀,软弱一下吧。 “阿蘅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害芳洲的人找到。” 薛寒没有走,陪秋蘅在灵堂守了一夜,一早才离开。 芳洲出事的消息传开,容宁郡主听闻后赶过来,紧紧抱住秋蘅。 她知道,这个时候再多的言语安慰都很苍白,只能靠时间缓解痛苦。 凌云和嘉宜县主也登了门。 陆续有交好的人来探望秋蘅,见她的样子不敢多打扰,宽慰后默默离开。 直到傍晚,薛寒才出现在秋蘅面前。 “阿蘅,害芳洲的人……找到了。” 秋蘅猛然起身,抓住薛寒的手,一字字问:“人在哪儿?” “在我原先的宅子看守,要把她带来吗?” “带我去,我亲自去。” 一路上,秋蘅紧紧抿唇,没有问薛寒关于凶手的事。 她要亲自去问那个凶手! “阿蘅,人就在里面。”薛寒眼中闪过不忍。 该问的,他已问清楚。 秋蘅走了进去。 困在屋中的人听到动静,惊惶回头,二人对上视线。 那一瞬间,对秋蘅来说,比见到了妖魔鬼怪还震惊。 “芸香!”她冲了过去,死死攥住女子手腕,“竟然是你!又是你!” 喜欢惊山月请大家收藏:()惊山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32章 为什么 秋蘅一把揪住芸香的头发,眼睛发红:“你为何害了我不够,还害芳洲?” 芸香疼得惨叫:“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放开我,好痛……” “痛?”秋蘅干涸的眼里跳跃着火焰,狠狠打了芸香一巴掌,而后揪着她头发往地上一甩,抬脚踩在她脸上。 “这就痛了?三年前你把我推入深潭,三年后又把芳洲推入青莲湖,你还有脸叫痛?” 这一刻,什么冷静,什么贵女气度,什么别在心上人面前丢脸,对秋蘅来说都是狗屁。 学过的那些本领,读过的那些书,不过都是那些人把她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而实际上,她就是个乡下丫头,现在她只想发疯。 把芸香拎起来,秋蘅一巴掌打过去:“说,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 又一巴掌抽过去,芸香吐出一口混了牙齿的血水。 “说不说!” 状若疯狂的少女再次高高举起手,落入芸香眼里犹如索命的厉鬼。 “我说,我说,你一直打我我怎么说啊!”芸香崩溃哭喊。 秋蘅这才放下手,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薛寒。 薛寒忙道:“阿蘅,你慢慢打,不着急,我去外面等你。” 贴心把门关上,薛寒吁了口气。 能发泄出来就好。 门内,秋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脸肿得老高的芸香。 被芸香推入深潭的那一刻,她有太多不解,这困惑伴随了她在那个大夏的十年。回来后,疑惑仍在,但她没有时间为私仇去找失踪的芸香。 天下太大了,她要做的事那么多,哪有精力去寻一个不见的人呢。 现在,终于到了解惑的时候了。 到底为什么,这位儿时玩伴对她下毒手? “芸香,这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你为什么要害我?” 芸香动了动唇。 冷静下来的少女没有让她放松,反而更觉害怕了。 “我——”她哽咽着,鼻涕泪水糊成一团。 秋蘅直直盯着她,眼神像是在看死物:“你可以拖着不说,我有的是时间等你开口。但等久了,我会更生气。” 芸香下意识捂脸:“我说!” 秋蘅面无表情等着。 许是决定开口了,芸香看起来镇定了些,看着秋蘅的眼神有几分异样:“阿蘅,你为什么没死?你来京城多久了?遇到过白大哥吗?” “是我问你。” “问我——”芸香摸着肿得高高的脸颊,想到被薛寒的人找到后经历的审问,还有刚刚挨的痛揍,突然生出一股邪火。 她盯着秋蘅的眼,慢慢道:“阿蘅,让我把你推下深潭的,就是白大哥啊。” “什么?”秋蘅揪住芸香衣襟,“你说什么?” “我说,是白大哥让我把你推下那个深潭。” 手松开,秋蘅向后退了数步,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 太冷了,明明还是八月,中秋节还没过呢,怎么这么冷啊? 这不是人间秋日,她一定是在寒冰地狱里…… “你骗我。芸香,你做尽恶事,还要给白大哥泼污水。” “泼污水?”提到凌云,她们都认识的那个如明月高悬的白大哥,芸香的恐惧被嫉恨压下,看着失魂落魄的玩伴竟有种快意。 “阿蘅,你知道我对白大哥的心意的,我怎么会舍得给白大哥泼污水呢?” 秋蘅望着嘴巴张张合合的芸香,阵阵眩晕。 不是泼污水,是……真的? “为什么?”她定定问,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 芸香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秋蘅从腰间一抽,软剑如灵活的蛇卷住芸香脖颈,“我不想再听你搪塞我。再不说,对付你的就不是耳光了。” 芸香惊恐睁大了眼。 刚才秋蘅揪她头发,打她耳光,她虽然又疼又怕,可不是这种怕。 发疯的玩伴让她想到了村里打架的那些人,那是她所熟悉的。 而现在,是陌生的,惊心的怕。 阿蘅明明和她一样都是普普通通的乡下丫头,怎么三年多不见,就成了杀人不眨眼的罗刹? “我真的不知道白大哥为什么要我这么做……”芸香声音颤抖着,一动不敢动。 秋蘅把软剑收回:“那把白大哥怎么对你说的,仔仔细细告诉我。” “三年前的二月初,白大哥向我们告别,说身体养得差不多了要回家,你还记得吗?” “记得。” 芸香咬了咬唇:“后来,我一个人去找白大哥,对他说我舍不得他走。白大哥……白大哥说那日把你推进山间深潭,他就带我走……” “不可能,不会的。”秋蘅冷冷否定,指甲深陷掌心。 “我没说谎!”芸香看着秋蘅笃定的样子,觉得很解气,“白大哥是京中大家公子,你能让那么多官差寻我,那去把白大哥找到,亲自问他啊,看我有没有骗你。” “那你呢?” 芸香愣了愣:“什么?” 秋蘅紧紧盯着她:“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是……是白大哥要你害我,你就去做了?我们是十几年的朋友——” “朋友?”被勾起了最痛恨的回忆,芸香一时忘了畏惧,表情扭曲,“一开始,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可为什么都是乡下丫头,偏偏你生得那么好看?村里那些人总在夸你,说你是山窝窝里生出了金凤凰。就因为我常和你在一起,夸你时就要说我不好看,可我真的丑吗?明明我比二妮她们好看的!” 秋蘅闭了闭眼。 “还有你爹娘,他们为什么不像村里其他人那样拼命生儿子,却把你一个丫头片子当成宝,竟然还给你买丫鬟?而我呢,从小没了爹娘,在叔婶家当牛做马,挨打挨骂,连饭都吃不饱……” 秋蘅看着神情狰狞的芸香,惊觉跌落深潭之前的自己原来这么蠢。 芸香却越说越激动:“这些我都能忍,可偏偏遇到了白大哥。明明是我们一起遇见的,把迷路的白大哥送回道观的还有我,凭什么白大哥眼里只有你,凭什么!” 一声声凭什么,一句句为什么,听得秋蘅满心悲哀。 她也想问问凭什么,为什么。 喜欢惊山月请大家收藏:()惊山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33章 是我 秋蘅看着被嫉妒扭曲了表情的芸香,只觉可笑。 “你说因为和我在一起,哪怕你比二妮她们好看,还是会被村里人调侃相貌,那你为何还总来找我?” 秋蘅没等芸香回答,笑了笑:“因为你来找我,就能吃到我娘蒸的肉馒头,芳洲做的红豆糕。芸香,你爹娘早逝是我害的吗?你在叔婶家挨打挨骂饿肚子,你不恨他们,却恨有好吃的就给你留一份的我,不觉得太荒唐了?” 被秋蘅揭开内心的卑劣,芸香脸色惨白。 “至于白大哥,一开始白大哥说教我们两个读书识字的,你嫌无趣。而白大哥本来就是喜读书、喜安静的人,与有心向学的我相处时间更久,不是正常的吗?” “不,他就是偏心,偏爱你!”提起凌云,芸香又激动起来。 “就算偏心我,你就能心安理得害我性命?你也见过村里那些一家几个孩子的,父母对儿女尚有偏爱,白大哥与你我无亲无故,凭什么要求他一碗水端平?”说到这,秋蘅自嘲一笑,“何况到最后,他不是要你把我推进深潭里么,对我的偏爱在哪里?” 偏爱就是要她死? 芳洲的死,凌云的所为,让秋蘅觉得比她跌入深潭去到三十年后的大夏还不真实。 “你就是这样的人。”秋蘅看着一脸不忿的芸香,“对你说这么多,不是指望你悔悟,不过是对我这些年的困惑有个交代罢了。那就说说你把我推进深潭之后的事吧,白大哥不是要带你走?” 可听芸香的意思,凌云没有带她走。 “他……他骗了我。”芸香掩面抽泣,“我把你推下深潭后赶到约好的地方,等着我的不是白大哥,是他的小厮。小厮说白大哥给我留了一笔钱,我可以继续留在叔叔家,也可以带我离开去一个新的地方安顿下来。我知道留在叔叔家不会有好日子过,就被小厮带去了温城,在那里我有了住处和新身份,一住就是三年……” “那你为什么又来了京城,还害死芳洲?” “我——”芸香眼神闪烁。 “说!” “我被人骗了!”芸香揪着头发,神情痛苦,“去年我认识了一个男人,很老实,对我也好……谁知他卷走了家里的钱,还偷偷把房子卖了。我过不下去,就想用私藏的最后一点钱当盘缠,进京来碰碰运气。” “碰运气?” “对。我虽不知道白大哥的身份,可他定然出身不凡,又生得那么好看,说不定就能打听到他。”秋蘅嘴角的讥笑刺痛了芸香的眼,“我没想让白大哥收留,只是想着他随便给我一点钱,就能让我过得不错了……” “那你为什么害芳洲?” 芸香被秋蘅眼中的冷意骇到,愣了好一会儿。 “说啊,你为什么害芳洲?”秋蘅捏住芸香的手腕。 剧痛与恐惧令芸香拔高了声音:“我不想的!是芳洲,是她看到了我非追着不放!我知道芳洲一定和你在一起,你会找我报仇的……她一直追一直追,我甩不掉她啊!” “你就把她推入湖里了?” “是她自己跌下去的,不关我的事!” 咔嚓一声响,是手腕折断的声音, 芸香痛得哀嚎,对上的却是一双如死水的眼。 她终于意识到,扯谎没有意义。 “是我……是我把她推下去的。白大哥骗我,说疼我一辈子的男人骗我,我只想再要些钱不再过儿时那种苦日子,要是被你发现就全完了。你为什么在京城?京城这么大,芳洲为什么非要遇见我?有那么疼你的爹娘,你没死好好待在云峰村不好吗?我知道了,你来找白大哥!哈哈哈哈,阿蘅,你装得那么清高,还不是惦记着白大哥……” 芸香癫狂的笑声在耳边回荡,秋蘅不再看她,一把推开了门。 薛寒就在门外,屋中的对话清清楚楚落入耳中,知道阿蘅有多痛。 他真想把凌云千刀万剐。 那个伪君子! “我去找他,让我自己去。”秋蘅没有多说的力气,轻轻推开挡在面前的人。 薛寒看了一眼跌坐在屋内的芸香,关上了门。 天黑下来了,明月高悬,万家灯火。 马上就要到中秋了,团团圆圆的日子。 可这个八月,奔跑在街上的少女失去了最亲近的姐妹,也失去了最信任的兄长。 她跌跌撞撞,到康郡王府的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 “开门!” 康郡王府的门人看清来人,吃了一惊:“随云郡主来了——” 秋蘅不等门人传报,直接冲了进去。 “哎,郡主——”门人不明所以,想想秋蘅与郡王府的关系没有喊人阻拦,把她登门的消息递了进去。 秋蘅直奔凌云住处。 凌云见到秋蘅吃了一惊:“阿蘅,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白日去探望时,看到眼神悲伤到麻木的阿蘅,还在为她担忧。而此刻,跑到他面前的少女眸中燃起了火焰。 仿佛把他焚烧殆尽。 凌云温和的眼底有了痛色。 阿蘅从没对他露出过这般眼神。 阿蘅好像……知道了。 惊慌吗?羞愧吗? 凌云无数次想过万一到了这个时候会是何种情绪,可真的面对着摇摇欲坠的她,第一反应是心疼。 “凌大哥。”秋蘅喊了一声,很快摇头,“不,白大哥。” 白大哥——凌云垂下眼眸,尘埃落定。 阿蘅果然知道了。 “我今日见到了芸香。” 凌云勉强笑了笑:“这么说,阿蘅已经知道是我让芸香把你推下深潭的。” 秋蘅沉默看了凌云一会儿,唇边挂着惨笑:“白大哥真是坦率,就算是承认这种事,也是一贯光风霁月的做派。” 其中讽刺,如最锋利的刀,狠狠刺入凌云心口。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 “阿蘅,去那边坐下说吧。” 二人对坐,小厮奉上茶水后退下去。 一身素衣的凌云披着月光,眉目疏朗,眼神温和中裹着哀伤。 “阿蘅,你不是一直在找长清道长吗?我应该就是。” 喜欢惊山月请大家收藏:()惊山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34章 选择 “应该是你?”秋蘅听着这话,用力捏紧拳头。 她很想像抽芸香那样一巴掌打过去,可到了这个时候,竟然抬不起手。 眼前这个人,是教她读书识字的兄长,是令她仰望的先生。 “应该是你是什么意思?”她听到自己冷静问。 凌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梦里有个声音,说他是我。” 秋蘅竭力稳住情绪:“你让芸香把我推进深潭,和那个声音有关?” 凌云沉默着点头。 秋蘅闭闭眼。 她跌入深潭去到三十年后认识了先生,先生教了她许多东西,把她送回来,而令她跌入深潭的正是那声音说与先生是同一人的凌云。 原来她去到三十年后不是大难不死的玄妙境遇,而是人为算计。 秋蘅睁开眼,对上凌云的视线:“那你从京城来到随云县养病,也不是巧合了?” “不是。” “麻烦你从头说起吧,白大哥。”喊出“白大哥”时,秋蘅眼中满是讥讽。 让她听一听,少时深山偶遇的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是真的。 “我自幼体弱,慢慢长大养好了身体,可到了十五岁那年开始频繁做一个梦,梦中有个声音催促我去随云县。一开始我没理会,头疼越来越厉害,后来难以忍受,抱着试试看的心思离开了京城……”凌云声音温润,娓娓道来离开京城的缘由。 “我住进了云峰山上的道观,在山中遇到了你。我不再头疼,静心读书,教你识字。我喜欢道观的清净生活,喜欢你送来的野花香草,我一边忧虑那个声音再次出现在梦中,一边期望这样的岁月静好能一直下去。与你相识四年后,那个声音还是来了……” 凌云回忆起那个声音在梦中再次出现的恐惧与痛苦。 那真是噩梦,令他不得解脱的噩梦。 “他说,他是三十年后的我,帝都南迁,大夏摇摇欲坠,有可能改变亡国结局的只有你。只有你能打破时间的枷锁,去到他身边,并带着所学、所知回来。而我要做的,就是送你过去。” 秋蘅笑:“你信了。” 她去到三十年后的大夏,那十年间见到的悲惨,吃过的苦头,背负的压力,都是因为一个人。 而所谓的相遇、相识、相伴,不过就是为了背后那一推做的准备。 “阿蘅。”凌云凝视着笑容惨淡的少女,眼中是盛不下的痛,“我不敢不信,不能不信。” 那折磨着他的头痛是真的,那个声音所说的亡国危机,他做不到置若罔闻。 那段时间,他纠结,挣扎,抗拒,可也清醒着绝望,他知道自己最终会那么做。 阿蘅不会死,阿蘅会回来。 他在心中下了决定,如果那个声音骗了他,阿蘅死在了那个深潭里,那他就把自己这条命赔给她。 他知道这不够,倘若阿蘅死了,他死上千百次也没有意义,他赎不清对阿蘅的罪过。 好在阿蘅真的如那个声音所言,回来了。 他悄悄安排的人守了那个深潭十日,阿蘅回来了。 那个声音没有骗他。 京城再相逢,阿蘅面上虽保持了距离,可眼里对他的亲近没有变。 只有他心中明白,就算阿蘅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们再也回不到山间相伴那四年的纯粹。 他亲手毁了这份情谊,毁了他无比珍惜的这份情谊。 “我要做什么,你都知道?”秋蘅浓密如扇的睫毛轻轻颤动,心中恨与痛交织。 她千难万险,踽踽独行。 他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而凌云的回答出乎意料:“不,我不清楚。” 秋蘅目不转睛盯着他,试图找出他扯谎的样子,对上的是一双被愧疚与痛苦溢满的眼。 “我只知道你能去到三十年后的我身边,能带着所学回来。你会做什么,未来会发生哪些大事,如何做才能改变亡国的命运,这些我都不知道。那个声音向我传递讯息是有限的,算起来明确的讯息只有三次。” “三次?” “第一次,就是催我去随云县,是我头疾的开始。第二次,就是三年前,催我把你推进那个深潭,大夏面临亡国危机就是那次传递给我的。” “第三次呢?” “第三次——”凌云顿了顿,看向秋蘅的眼神复杂极了,“第三次,在秋猎时。” 秋猎? 秋蘅一怔,福至心灵生出一个猜测:“太子!是太子秋猎时没死在那场大火里,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所以你秋猎时头疾犯了,对不对?” 凌云点了点头。 阿蘅一直这么聪明。 “那个声音要你干什么?”秋蘅问。 凌云沉默不言。 秋蘅靠近他,目光如刀:“让你‘拨乱反正’,杀了太子吗?” 良久后,凌云才轻轻点了点头。 秋蘅怒火直冲头顶。 那个为风雨飘摇的大夏鞠躬尽瘁,殚精竭虑的先生,要太子如原本那样死去,好让他辅佐的那位君主继位。 可他凭什么觉得他做的是对的? 不过是私心罢了。 还好她醒悟得早。 那些未来的君臣把她打磨成他们想要的刀,可她是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 秋蘅想哭,也想笑。 “那你为何没有听他的,甚至——”空旷的院中没有旁人,只有明月高悬二人头顶,这让秋蘅低低说出了后面的话,“甚至在太子处境堪忧时对靖平帝动了手?” 凌云静静看着秋蘅,是秋蘅熟悉的目光,温和似水。 “阿蘅,你那么努力救下太子,我相信你的判断。” 那个声音说是未来的他,可他从未对未来的他完全交付信任。 去过三十年后的是阿蘅,见过山河破碎的是阿蘅,知晓几十年间大事的是阿蘅。 阿蘅做过的那些事,每次落定后他才察觉是她做的,而对她接下来会做什么一无所知。 他什么忙都帮不上,也不敢胡乱插手,而阿蘅做得那么好,他怎么能坏了她的事。 为此,哪怕头痛如刀绞,令他生不如死,也无妨。 “相信我的判断……”秋蘅喃喃,掩面遮住将要涌出的泪水,“你们是一个人……” 明明是一个人,却做出了不同的选择,让她恨也恨不痛快。 喜欢惊山月请大家收藏:()惊山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35章 再出京 “阿蘅,你别哭。”凌云手足无措,想要抬手揉揉她的头发,却颓然把手落下。 没说开前他还能自欺欺人,现在他已没了以兄长自居的资格。 “阿蘅,你恨我吧。” “我还有一个疑惑。”秋蘅放下手,眼泪已被压了回去。 “你说。” “我去到三十年后见到的长清真人,是百岁老人的模样,而你过上三十年不过五十岁,这是怎么回事儿?” 五十多岁的年龄差,让她难以把一直寻找的先生与凌云联系到一起。直到伍轻舟的侄儿阿福出现,她才第一次生出凌云可能是先生的一丝猜测。 但这个猜测她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她忽略了她的直觉,选择相信理智。 结果理智是错的。 “那个声音确实很苍老。”凌云没能给秋蘅明确的答案,“梦中只有声音,见不到人。我想,这样逆天而为的讯息传递定然会付出代价,或许这代价就是身体的加速衰败……” 代价——这两个字令秋蘅心头一动,想到了自己受到的那些折磨。 是啊,逆天而行,要付出代价。她月圆发作时的痛苦,她以为终得圆满时芳洲的死,可能都是她要付出的代价。 而为了改变过去向年轻时的自己传递讯息的先生,五十岁的年纪,百岁的身体,就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我问完了。” 秋蘅站起来,转身向外走。 凌云也起身,却迈不出追过去的脚步,静静立在原处。 走出数步后,秋蘅停下转头。 “阿蘅——”凌云眼里涌上一丝希冀。 “我问完了,却有一件事忘了说。你知道我为何会见到芸香吗?” “为什么?”凌云平静问着,可心里克制不住恐慌。 他有预感,会听到一个万劫不复的答案。 “因为她把芳洲推进了青莲湖,她害死了芳洲。你看她多有经验,把我推进深潭后学会了这样解决麻烦。” 凌云听着这些话,如骤雨夹杂着冰雹,打在他身上。 太疼了,疼得他知道他与阿蘅之间再无修复的可能。 “凌云。” 不是白大哥,也不是凌大哥,更不是先生,秋蘅第一次喊出这个名字:“以后别再见了。” 她说完毫不犹豫向外跑去,没再回头。 凌云,以后别再见了。 凌云,以后别再见了。 这句话反反复复在凌云耳边回荡,他张嘴喷出一口血倒了下去,彻底陷入昏迷前,耳边仍是那句话:凌云,以后别再见了…… 秋蘅跑出了康郡王府,身后有人在喊,好像是嘉宜县主的声音。 但她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 康郡王府,以后她不会再来了。 这么想着时,她撞进了一个怀抱。 “薛寒。”秋蘅紧紧抱着眼前的男人,强撑的坚强如堤坝被湍急的水流冲垮,“带我回家。” 薛寒把秋蘅背了起来,一步步向永清伯府走去。 夜晚的街头依然人来人往,向二人投来各色目光。 伏在薛寒背上的秋蘅不在乎,背着秋蘅的薛寒更不在乎。 “薛寒,我好难受。”秋蘅的脸颊贴着薛寒的脸,流下的泪水也把他的脸打湿,“为什么是我?偏偏是我?” 一路上,秋蘅零零碎碎说着现在,说着未来,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薛寒心疼她的痛苦,也庆幸至少她愿意在他面前袒露脆弱,而不是全憋在心里。 背上的少女渐渐没了声音,耳边响起她清浅的呼吸。 “阿蘅,如果我能替你就好了。”薛寒低语。 芸香被送去了京天府,犯了杀人罪的她将要面对的是斩刑。 芳洲下葬那日是个阴天,就葬在了秋蘅晋封郡主后赐下的一处山头上。 孤零零的新坟,碑上刻着“挚友芳洲之墓,秋蘅泣立”几个字。 祭拜的人陆续离去,只剩秋蘅还站在坟前,薛寒陪在她身边。 “阿蘅,回去吧。” 秋蘅没有再哭了,甚至看起来很平静,就如阳光不再热烈后冷下来的湖水。 “薛寒你知道么,我养母下葬那日也是这么阴冷,芳洲说了和你一样的话。” 姑娘,回家吧。 那时她伤心欲绝,听着芳洲的劝慰,何尝想到又一次的伤心欲绝是为了芳洲呢。 物是人非,桃花依旧。 “芳洲说要收个徒弟,等我们老了,就让徒弟做点心给我们两个吃。” “芳洲还说,要一直和我在一起。” 薛寒紧紧拥住秋蘅,声音压抑:“阿蘅,以后我们一直在一起。” 秋蘅很轻很轻点了点头,走下山时拉了一下薛寒衣袖。 “阿蘅,怎么了?” “我那晚从康郡王府离开,在你背上说了好些话,你都记得吗?” “记得,当然记得。” “那你知道吧,我还有一个任务没完成。驻守飞雪关的张新火被北齐收买,主动放齐军入关……” 按着原本的发展,是在两年后。 张新火的叛变使齐军势如破竹直逼京城,最终京城失守,幼帝南逃。也因此,张新火是她要除去的五贼之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如今大夏改变很多,张新火会不会走上本来的路不一定,但可以确定的是能被北齐收买的他死不足惜。 “薛寒,你去一下边关,看看如何处理这个人吧。” 薛寒没有犹豫:“好。” 薛全知道薛寒要去边关,完全不理解:“你知道有多少事吗?筹备婚礼,迁居侯府,你才升任殿前副都指挥使要熟悉事务。这个时候你跑到边关去?” 跑去喂羊吗? “是奉密旨出京。”薛寒一句话堵住了薛全的喋喋不休。 薛寒离京第二日,秋蘅便向老夫人提出要出门。 “你要回随云县?”老夫人大惊。 秋三老爷更是吓坏了:“蘅儿,你不要爹爹了吗?” “我想回去祭拜养父母,还有……把芳洲的一些东西带回去。” 听秋蘅提起芳洲,老夫人暗暗叹了口气:“你定了亲事,回去一趟也是应当。那就早去早回,多带些人。” “不了,我想一个人回。” “这怎么行,不安全啊。蘅儿,让爹爹陪你去吧。” “我一个人更方便。” “蘅儿——” “父亲,您能一日骑马四个时辰以上吗?” 秋三老爷呆了呆。 老夫人发了话:“祖母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想一个人回我也不拦着。只是别忘了你的家在这里,家里人都等着你早些回来。” “孙女记住了。” 征得了老夫人同意,秋蘅当日就牵马离开了永清伯府。 秋三老爷眼泪汪汪目送女儿走远,随老夫人回到千松堂后接着哭。 “母亲,蘅儿要是不回来了怎么办?” “不会的。” “呜呜,万一呢?” “没有万一。” “万一有万一呢?” 老夫人忍无可忍,一拐杖敲过去:“要是有万一就去随云县找,哭有屁用!” 一脚迈进来的永清伯看到老夫人打儿子瞳孔一震,默默收脚转身,赶紧走了。 喜欢惊山月请大家收藏:()惊山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36章 新生 秋蘅一路披星戴月,回到了云峰村。 到达那里时,正是下午。 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埋葬着养父母的半山腰。 深秋的南方草木仍茂盛,深绿中夹杂着金黄。 她以为养父母的坟前早已杂草丛生,出乎意料的是很干净,明显能看出打理过的痕迹。 是村中有人为养父母扫墓吗? 秋蘅对着坟叩头。 “爹爹,娘亲,阿蘅回来看你们了。女儿不孝,才回来。” 四周寂静,只有风吹过树枝的簌簌声,和哀切的虫鸣。 “我把芳洲弄丢了。”秋蘅额头贴着坟前微潮的泥土,眼泪落入泥土中,“我把芳洲带回来了。” 她带回了芳洲常穿的一套衣裳,最喜欢的一支珠钗,还有芳洲不离身的一枚香佩。 芳洲葬在了京城,但她知道芳洲想念着云峰村,想念着她们在一起的年少时光。 她要在爹娘的坟旁为芳洲立一个衣冠冢,这样芳洲想在京城就在京城,想在云峰村就在云峰村。 秋蘅把马儿拴在树边,回了家。 久无人住的房子一股霉味,蛛丝、枯草,处处衰败。 秋蘅痴痴站立着,脑海中掠过的是养父提着打来的野兔哄她开心,养母温柔看着,低头咬断为她缝制衣裙的丝线。芳洲从厨房跑出来,笑嘻嘻把刚做好的红豆糕塞进她嘴里。 “蘅儿,看爹爹打的兔子肥不肥?想烧着吃还是烤着吃?” “蘅儿过来,试试裙子合不合身。” “姑娘,我做的红豆糕好不好吃?” 秋蘅捂住脸,无声哭着。 人怎么有这么多眼泪啊,原来眼泪是流不干的。 她走到柴房,拿起锄头重新回了半山腰,挨着养父母的坟开始挖坑,最后把装着芳洲衣物的木盒埋了进去。 做完这些已经黄昏了,残阳如血铺在天边,凄艳张狂。 “阿蘅,是你吗?”身后传来迟疑的声音。 秋蘅转过头去。 “阿蘅,真的是你,你回来了!”年轻的男人一脸惊喜,大步走过来。 “小山哥。” “阿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注意到刚刚立起的小土丘,小山脸色一变,“阿蘅,这,这是——” “芳洲不在了。” 小山愣了好久,红了眼:“这,怎么会呢?阿蘅,你别太难过,要是在京城过不好,就别走了。” “小山哥,我爹娘的坟,是谁打理的?” “我有时候会来除除草,村上那些叔婶们也会来给陈叔、陈婶烧烧纸……” “多谢你们了。” “这谢什么,都是一个村的。” 小山没问秋蘅在京城的情况,在他看来秋蘅一个人回来,芳洲不在了,那在京城定是伤心事了。 秋蘅被小山硬拉着去了他家吃晚饭,见到了小山的妻子。 小山娘热情招呼秋蘅,告诉她:“你小山哥去年成的亲,再过些日子就要当爹了。” 小山不好意思笑着,小山媳妇更是羞红了脸。 秋蘅在一片温馨中填饱了肚子,婉拒了留宿回到自己家。 硬邦邦的床榻,散发着腐朽的霉味,她却直接躺下睡了过去。 转日一早,小山便来叫秋蘅去他家吃饭。 “替我谢谢婶子和嫂子,我还有事,就不过去了。” 秋蘅进了山,来到了那处水潭旁。 潭水幽深,漂浮着残花枯叶,人的倒影清晰可见。 秋蘅坐在潭边,一动不动盯着水面。 就是这个深潭,把她从一个无忧无虑的乡下丫头变成了长清真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柄尖刀。回来后,许多人的命运开始改变。 她要是重新沉入这个深潭,会发生什么事呢? 会再次去到那个未来的大夏吗? 倘若真的到了那里,再回来是哪个时间节点? 会不会……救回芳洲? 这个念头一起,那平静的水面下仿佛藏着勾魂摄魄的水妖,勾人靠近。 秋蘅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又后退。 她不能这么做。 一切重新开始,她能保证有如今的大好局面吗? 她不能。 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结果。重新来过,一旦失败而陷万千大夏百姓于水火,她赌不起,也承受不住。 可是真的好痛,好不甘心。 这份不甘让秋蘅留在了云峰村。 她知道最终她还是会回去京城,但不是现在。 她把破败的家打扫干净,常有村里人给她送吃的,有时是一把小葱,有时是几颗菘菜。 她每日都会在村子里走一走,去养父母和芳洲的坟前说说话,在那深潭边坐一坐。 京城的来信一封又一封,有老夫人的,秋三老爷的,兄弟姐妹的,容宁郡主和嘉宜县主的。 一日日过去,秋蘅心中的空洞被这些来信和村中袅袅炊烟一点点填补着。 天越来越冷,细雪如絮,落入没有结冰的深潭里。 秋蘅还记得,每到春日这潭水中落入的是桃花瓣,美丽极了。 有脚步声渐渐靠近,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阿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秋蘅一转身,就撞进一个染着风雪的怀抱里。 “阿蘅,我来了。”薛寒墨色的斗篷把清瘦的少女紧紧裹住,“我想你了。” 秋蘅回抱着薛寒,沉默了一会儿:“我也想你了。” 雪簌簌而落,变得大了些,落入幽深莫测的水潭,也落在二人的头发和衣衫上。 “边关的事,忙完了?” “嗯,没有惊动他,在他身边布置了一些人。等他与北齐谋事,便可将计就计,关门打狗……” 秋蘅听着薛寒的安排,放下了最后一个担子。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牵着手往外走时,秋蘅问。 “先是问到你住的地方,又找邻舍打听了一下,那位小哥说你每日会去山中潭边。” “应该是小山哥。” “你们两家关系很好吧?” “嗯。” “那要早些回去了,我向他打听时,他媳妇发作要生了。” 秋蘅再顾不得说话,拉着薛寒飞奔,等赶到小山家时,小山正在院中急得打转。 屋内传来女子的惨叫声,听得人揪心,秋蘅不觉紧紧抓住薛寒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婴儿的啼哭声响起,接着是喜悦的喊声:“生了,生了!” 小山冲了进去。 秋蘅看到了襁褓中的婴儿。 小小的,皱皱的,却能让人的心软成一片。 这就是新生啊。 可能还会生活艰辛,但至少不会在风雨飘摇的大夏长大。 秋蘅心中的最后一丝空洞在这一刻因婴儿的到来被填满。 不管有多少凭什么,为什么,她做的是值得的事。 而以后,她可以只为自己而活了。 孩子洗三那日,秋蘅送去了添盆礼,回来时薛寒正从厨房出来。 这几日都是两人一起下厨,秋蘅见此并不奇怪,笑着问他:“做了什么好吃的?” 视线落在盘子中,一下子愣住了。 是红豆糕。 “阿蘅,我做的可能不太好吃,以后我会好好练,给你做到老。”薛寒说这话时,有些忐忑,有些笨拙。 他怕阿蘅嫌弃他做的红豆糕,但他想让阿蘅知道,只要有他在,就永远有人给阿蘅做红豆糕吃。 秋蘅拿起红豆糕咬了一口。 糖放多了,有些甜了,但她现在正需要多一点甜。 “那你不要忘了今日的话,给我做到老。” “好。” 秋蘅吃了一块又一块。 “阿蘅,我们回京吧。” 秋蘅抬眸,对上男人期待的眼。 “好。” 喜欢惊山月请大家收藏:()惊山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37章 余生欢喜 把修路、修祠堂的钱交给里正,私下里又给小山家留了一笔钱,在村人的相送中,秋蘅与薛寒一路向北,纵马飞奔。 回到京城时,正好是除夕。 张贴的春联,燃放的爆竹,人们脸上的笑容,空气中弥漫的香甜……年味随处可见。 “六姑娘!”门人扭头就跑,边跑边喊,“六姑娘回来了,六姑娘回来了!” 老夫人得到消息健步如飞往外走,秋三老爷跑得更快。 “蘅儿,你回来了!呜呜,还以为你不要爹爹了!” 老夫人怒喝:“大过年的,再哭敲断你的腿!” 秋三老爷立刻噤声,可怜巴巴看着秋蘅。 “既回来了,就去洗漱歇息一下,晚上正好吃年夜饭。”面对秋蘅,老夫人温声细语。 也不是不想摆祖母的架子,只是不太敢。 还好这丫头要出阁了。 秋蘅的婚期因为她的离京,最终定在了四月,比秋芙晚了一个月。 秋芙成亲那日,薛全把薛寒骂了一通。 “娶个媳妇都这么费劲,真是白养你了。” 他都打算好了,赶在十一月成亲,这个时候不出意外应该就有喜讯了,最迟今年底就能抱上孙子。 结果呢,一个跑出京去,另一个也跑出京去,大年三十才回来,到现在还没成亲。 之后随着婚期临近,薛全越来越焦灼,直到迎亲那日,一颗心才算真正放下来。 太好了,两个不着调的总算没有闹出幺蛾子。 迎亲的队伍从安平侯府出发,锣鼓喧天前往永清伯府。 永清伯府中,一身青绿喜服,头戴凤冠的秋蘅来到一众长辈面前,聆听教诲。 老夫人看着盛装打扮的孙女,心中感慨万千。 她看着好几个孙女出嫁了,每一次的感受都不同。 长孙女秋荷被逼进宫,她痛苦无力。二孙女秋萱嫁给了青梅竹马,她暗暗庆幸。三孙女秋芸嫁给了大她许多岁的高官当填房,她怒其不争。四孙女秋芙嫁给了品貌俱佳的寒门学子,她喜忧参半。 现在,到了小孙女秋蘅出阁的时候。 不得不承认,这应该是她最满意的一桩亲事。 孙女婿位高权重,年少有为,对孙女的钟情也从不掩饰。 让她放心,让她长脸。 她就是这么俗气的老太太。 “蘅儿,你是最让祖母放心的,等到了侯府,保持住就好。” 吃亏受气都给别人,享福风光留给自己。 “蘅儿——”永清伯想说上几句,对上孙女冷淡的眼神,讪讪一笑,“保持住,保持住。” 祖父架子不摆也罢,赶紧把这尊大佛送走。 “蘅儿,你可要常回来看爹爹啊。”秋三老爷又哭了。 大喜的日子,老夫人忍住了骂儿子:“蘅儿要出门了,老三,你该说几句了。” 秋三老爷擦擦眼泪,说出背了好久的词:“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姑舅之命。” 什么狗屁话,难怪他背了好久才记住。 接下来本该新娘母亲发话,但秋三老爷自发妻病逝就没再娶,便由老夫人代替了。 老夫人亲手替秋蘅整理了一下衣领,沉声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闺门之礼。” 秋蘅叩首应了,接过秋三老爷递过来的团扇,由秋莹搀扶着向外走去。 秋三老爷泪眼婆娑,小声嘀咕:“那些话,蘅儿不会当真吧?” 老夫人忍无可忍翻个白眼:“放一百个心,你当真蘅儿都不会当真,再说她又没婆母。” 秋三老爷登时乐了:“对哦,蘅儿没婆母。” 大太太赵氏和二太太兰氏对视一眼,不投脾气的妯娌二人难得露出同样无语的表情。 一身大红喜服的薛寒等在前厅,看到以扇掩面的秋蘅愣了许久,一片嬉笑声中才回过神来,白玉般的脸颊一下子比身上的喜服还要红。 他终于娶到阿蘅了。 十里红妆,迎亲的队伍仿佛看不到尽头,看热闹的百姓更是无数。 临街的酒楼上,凌云靠窗而坐,目送抬着新娘的花轿远去,举起酒杯遥遥一敬,一口饮尽。 阿蘅说到做到,成亲没有请他。便在这里祝阿蘅余生欢喜,万事顺意。 安平侯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一对新人对着中堂香案拜了先人,再拜姑舅。 “新妇拜舅——” 薛全强压下上扬的嘴角,摆出庄重神色:“起。” 这个仪式结束,薛全有一点后悔。 早知道应该娶个娘子,省得新媳妇没有“姑”可拜。 发现薛全遗憾的表情,薛寒嘴角微抽,要不是这个场合,很想告诉养父大可不必准备这么周到。 之后秋蘅被送入喜房,薛寒则由胡四等年轻人陪着向喜宴上的宾客们敬酒。 赴宴的人太多了,席面一直从主厅摆到庭院。薛寒一桌不落,向外走去。 院中一处长桌旁,坐着三人,正是陶大、刘二和陈三。聂三娘也来了,与女客们在一处。 “真没想到,会喝上六姑娘的喜酒。”陈三与陶大、刘二碰了碰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薛寒走过来敬酒。 “感谢三位兄弟,来喝我和阿蘅的喜酒。” 陶大拱手:“贺喜侯爷。” 陈三笑呵呵道:“侯爷,一定要对我们六姑娘好啊。” 若是负了六姑娘,六姑娘要杀负心汉的话,他们可是会帮忙的。 薛寒微微一笑:“陈兄放心,我会一辈子对阿蘅好的。” 待薛寒走向其他宾客,陈三压低声音道:“这位侯爷对人倒是谦逊。” 陶大笑了:“那是看在六姑娘面子上。” “这更好,说明六姑娘没嫁错人。” “是啊,这样真好,六姑娘一路走来不容易。”陶大向刘二、陈三举杯。 终于宴席结束,宾客散去,薛寒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情赶到喜房,当看到端坐在喜床上以扇掩面的秋蘅,竟不由红了眼。 一旁全福人惊掉了下巴。 这位年少权重的侯爷,竟然哭了。 屋中的女伴、婢女见此嬉笑起来。 薛寒并不觉丢脸,甚至没注意还有别人,望着秋蘅柔声问:“阿蘅,你举扇子累了么?” 眼见新娘要把团扇移开,全福人忙道:“新郎请诵却扇诗!” 薛寒这才想起还有这个仪式。 秋蘅也默默把团扇举好。 薛寒把提前准备的诗吟诵完,注视着秋蘅缓缓移开团扇。 明明那么熟悉了,明明朝夕相处过,可这一刻他还是听到了自己如雷的心跳声,快得仿佛要跃出胸膛。 饮下的那些酒也在这一瞬化作热浪,令脸颊红透。 全福人一瞧这情况,赶紧主持了合卺礼,把红枣、花生、桂圆等物撒向床帐,带着人迅速退出了喜房。 薛寒挨着秋蘅坐着。 “怎么不说话?”秋蘅侧头看着他。 “有些不真实,怕是梦。我一开口,梦就醒了。”薛寒轻声道。 就如他许多次做过的梦。 是美梦,也是噩梦。梦醒了满心惘然,患得患失。 他从没对阿蘅说过,他一直在患得患失。怕阿蘅说的两年之期是在哄他,怕最终娶不到阿蘅。 要是不能和阿蘅长相守,他不知余生如何度过。 秋蘅微微抬头,眼中倒映着对方的身影。 “薛寒,这不是梦。没有一刻比现在更真实。” 那些重担,那些枷锁,都卸下了。以后她要过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与薛寒共度的人生。 薛寒紧紧拥住秋蘅,终于有了信心。 不是梦,是他触手可及的心上人,是他最弱小狼狈时送他红豆糕的小姑娘,是他携手共赴白头的妻子。 红烛高照,满室盈香,锦帐轻轻落了下去。 (全文完) 喜欢惊山月请大家收藏:()惊山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