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拥明月》 第1章 百转千回 我嫁人的时候,是整个雁回山十来年间最热闹的时候。 热闹得一片挡不住的喜气,恍然那时,我会有很光明的后半生。我会嫁得良人,从此一生无忧,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我叫温亭娇,爹娘给我取的名字并未夹杂什么大的抱负,不过是对一个女儿家的希冀,盼我亭亭玉立地长大,做个受人娇宠的女孩。可惜我并未如这个名字盼望的那般。 我离山有十年,已然不甚相熟的小师妹们来凑热闹,一个两个环绕在四周,热络地为我涂上脂粉,贴上花钿。 眉心一朵盛开的桃花,映得镜中之人款款地动人。依稀便和当年天真的少女一样。 “师姐真是美人,难怪顾公子会一直等你。”庆贺艳羡的话声传进耳朵,却让人听起来有些恍然。 ——我并不知谁在等我,十年太漫长了,与顾雁回的相遇,想来只是偶然而已。 我和他分别了十年。离山后在与楼山阁对立的天星阁做了一名弟子,奉首座徐天南之命,也在宗门中办了好几件大事。 离开天星阁,却是与徐天南反目成仇。 不知是徐天南怀恨在心的缘故,亦或是我那日出门没看黄历,运气不好,回来的途中竟遭遇了尸傀儡。 尸傀儡乃是南疆的邪物,我被偷袭得极为突然,命悬一线之际,是顾雁回在危急关头救了我。 他偶然地在尸傀儡手下救了我,偶然地送我回家,又偶然地照料了我三个月。 这些偶然加在一处,便是我今日与他大婚的原因。 我想,并不是因有人等我。 毕竟,我与顾雁回当年半句话也没有多说。 三个月后,当我已能行动自如地在山中走动之时,顾雁回与我一同闲坐品茗。那山上一片长得甚为葱茏的青枫,飒飒枫叶未及秋染,我回想起昔年在山中修行的日子,还来不及追思过往,便听到面前的青年开口说出的一句话。 这句话,我其实甚为意外,尤其是从他的嘴巴里说出来,更叫人意外得不行。 是以我沉默了许久。 在我沉默之时,我看见他垂着的一双眼睛。 这样一个高大男子,容貌俊朗,可垂眼之时竟乖顺得如一只可怜巴巴的小黄狗一般。好似主人不发话,他便会一直这样耐心地等待。 这副模样,当真是十分的招人喜欢。 忍不住便是笑了。 一笑,他立刻抬起头,眼中恍然亮得璀璨,让我竟不敢多看。 “你答应了嫁我。” 顾雁回却是已然笃定。 为何?我问他。 难道笑便是答应嫁你了吗?我难道笑不得不成? 这次这个人倒并未强词夺理,只是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掌。 他的手上有许多硬茧,手指亦凉,可我觉得暖。我在尘世流离了十年,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找回他。 其实,我比他想的更加喜欢他。甚至,比自己想的也更加喜欢他。 我自然会答应嫁给他。毕竟落入尸傀儡的险境时,做梦也想不到,会是雪天剑的剑光映在眼前,这把剑果然如传闻之中那般夺目。 原来楼山阁的掌使便是我当年这位不起眼的同门。 我当年—— 当年当真轻狂…… 不想也罢。 …… 父亲年岁已高,曾为雁回山的掌教真人,不过早已不管山中诸事,此番送我出嫁,他老人家眼中的欣慰我自是瞧得见。 “亭儿便交给你了。”父亲对着顾雁回简单交代了一句,他已然知晓他救过我,如此放心把我交到他手中。 临坐上花轿之前,我看见雁回山的师叔师伯们亦是抹着眼泪。 红锦十里,铺得无尽绵延。好似预示了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雁回仙山自打父亲卸任了掌门之位便已然落寞了,到得今日更是被其他仙门挤了下去。这番境况之下,顾雁回能铺下这番排场,已是对我十分看重。 我在长长的花轿队伍之中偷偷往外瞥了眼,看见骑在一匹黑鬃骏马上的他。 那道背影坚实有力,恍然也令人心折。奇怪,我心中不由自问,为何时隔多年,方看出原来他是我喜欢的样子? 许是想得太多,花轿也晃,一路竟恍惚得很,到了楼山阁拜过堂后便进了洞房歇息。 被尸傀儡偷袭的伤应当是好了,可坐在洞房内不知为何心绪不宁。 送亲的人离开,独我一人坐在屋内。 我瞧着屋子里大婚的陈设,瞧着一对红烛,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欢喜。又是期待,又是伤怀。喜的是嫁了自己喜欢的人,伤的,是竟与他错过了如此长的半生。 等待许久,我以为会看见同样一身大红喜服的顾雁回,模样不知是何等的俊朗。岂料,耳边听到的,却不是等待中温存的话语。而是惊慌失措的呼喊之声。 有谁猝然喊道,“藏仙阁起火了!” 我不知藏仙阁是什么地方,但这三个字,却令我感到十分不妙。 坐立难安之间,洞房的门被人推开,我看见一张陌生的脸,是个从未见过的绿衣丫鬟,信誓旦旦指着我说,是她,便是她纵的火—— 纵火? 我何时纵了火? 便是她烧了藏仙阁,掌使大人……!你要为夫人报仇啊! 陌生的丫鬟哭喊着,顾雁回还没来,我却退后了几步。夫人,谁的夫人? 难道,顾雁回已是结亲了吗? 我坐在房中思索,没成想几个丫头哭哭啼啼便要我去谢罪,我并不知那藏仙阁有何人,亦不想在大婚当日去给哪位夫人谢罪。是以抬手便将这些丫头推开。 然而其中那绿衣丫头却是哭得状若疯魔,外头的火势眼见并未平息下来,只听人叫喊道,掌使大人冲进去救火了! 那丫头闻言,不知犯了什么毛病,蓦然竟是一头撞向我,口中骂道,大人是不会娶你的,你烧了藏仙阁,大人定会将你碎尸万断! 我自受了尸傀儡之伤,便发誓再不动刀剑,退出仙魔两道,安心做个凡人而已。是以并未提防那丫头的冲撞。 一个趔趄倒在桌边,浑身痛极,着实将我气得大怒,抬手便将雁回山的陪嫁一把长剑举了起来。 欺人太甚——这四个字还未出口,我已然听到凛然的破风之声。随即窗外哐当丢进一枚玉佩。 玉佩色泽青碧,乃是一枚通透的古玉,是顾雁回送我的定情之物。我一直带在身上,为何从窗边抛了进来? 那窗边隐约可见楼山的一侧烟雾缭绕,火势在这片刻之间灭了。自洞房外倏然进来了一人。 这人便是我的夫君。 然而,此时的他并未是一身如我一般的大红衣裳,而是一身平日常穿的玄衣。 玄衣无华,他的脸色亦是透出了冷硬。 当着众人的面,我听见他斥责的声音。 “你知道我前头有一位夫人,便去烧了藏仙阁,你可知,藏仙阁中皆是受了伤病的长老,你害了这许多人的性命。” “我念昔日旧情,本欲娶你为妻,可你做出这般伤天害理之事,我便容不得你了……” 玉佩抛进来落在地面之上,哐当响了一响,并未砸成两半。 可此时我望着面前之人,心却是已然沉沉落地。 我想同他解释,可本是子虚乌有的事,又该从何处解释。是以,我只能否认,不—— 那藏仙阁……不是我烧的。 顾雁回上前捡起那枚玉佩,他对我说,“若不是你,怎会有人在那个地方捡到它。” 周遭的人愈发的多,我不认识楼山的这些人,面前的一张张面孔亦让我觉得惊恐。我分明是嫁与顾雁回为妻的,怎的好似成了一个罪人一般…… 我听见他们在外议论,议论良久,有人道,“不如掌使大人用雪天剑试一试,藏仙阁有咒术,进了此阁的人身上摆脱不了,而雪天剑即可追踪此咒,这位新夫人既然否认便试一试罢!” 雪天剑—— 我是见识过这把剑的威力的,当即摇头,不……,顾雁回定然不会答应。可此时竟不敢看他。 可同样出乎我意料的,却是片刻之后他的回应。 他竟应了一声,好。 就用雪天剑一试。 长剑雪天闻风而至,我抬起头望向对面,这才看见那一双曾笑着看向我的眼睛。此时那样的无动于衷,好似从未认识我,更从未爱过我一般。 召唤雪天剑的一瞬间,我忍不住扑向他。 我依然认为他会救我。 可还未接近这个人,那把剑便已刺了过来。我听见众人的惊呼,乃至定罪。 真是她烧了藏仙阁! 这么多长老都被害死了…… 这位新夫人,当真是蛇蝎心肠啊! 我踉跄着倒在地上。雪天剑一剑穿心,却不知是不是顾雁回终究留了情,剑锋偏离了半寸。 是以,我还留着一口气。周遭的吵闹夹杂着温无极教子无方的唾弃,夹杂着顾雁回看错了人的喟叹,亦夹杂着先前那位夫人当真可怜的惋惜。 还好,有人道,还好那位夫人前一日已从藏仙阁离开了,不然真叫恶人得逞。 众人已知答案,被遣散了离开。我坐在地上,伤得甚重无法起身。为什么,我终于问他。 今日这一场戏,定然不是因为我烧了藏仙阁。而是有人认为,我应当烧了藏仙阁。 看着面前那道背影,竟还是有种想拥抱他的念头。其实,我猜到顾雁回娶我大约另有原因,只是未曾想到这个原因如此的曲折。 你当真要听?顾雁回走了过来,他俯身而下,似乎对我的伤势有些关心。可口中说出的,却是另一个我不曾知晓的人。 “我那位夫人重病已久……” 随着这一句话开头,眼泪终是忍不住缓缓淌下。 我听着顾雁回诉说,他曾有一个无比心爱之人。 泪水到底无声而落。 第2章 少年心底事 十年前。 十年这个数在凡人的一生中已是很长,然而回过头去看,却仿佛不过匆匆一眼。 我与顾雁回别了十年,在当今这个世道,修仙修魔之人众多,随便提起一个名号,便是仙尊魔头,似乎已然超脱于凡尘俗世之外,不在**八荒之中。然而十年沧海桑田,各门各派倒的倒,仙尊魔尊死的死,即便活着,名头也渐渐被新的人盖了下去。 身未死名已消,亦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譬如当年魔道之中曾出过一个大魔头名为楚流风,很是招摇,然而招摇过头,被三家仙门联合围攻,转眼再也不曾听闻此人名号。 在楚流风此人销声匿迹的那年,雁回仙山恰好招了几名新弟子。 这几名新弟子说是招来的,不如说是被山门收留的。——因那楚流风与三家仙门对战之时,不幸波及到了附近的凡人,据说一个农户因朝楚流风丢了一把白菜而惨遭魔族报复。 除了这农户,亦是有几户村民受牵连,家中之人出了事,徒留几个年轻小辈。 这些小辈因是在仙魔大战中失去了家人,几家仙门商议之后便将他们带了回去。自然是挑了些好苗子。 彼时,我未曾想到父亲带回来的这个姓顾的少年,会与我在十年后上演这样一番刻骨铭心的恩怨情仇…… 认真的说来,我当年对顾雁回,当真是没什么深刻的印象。 …… 顾雁回约莫十一岁来到雁回山中,十七岁方与我同门修习。——在这六年之中,我从来不曾听闻过他的名字。 雁回山当年有几个甚为出众的师兄师姐,平日的消息不是他们夺得了三甲,便是又猎了几只不长眼的妖兽,在仙山之中一时尽出风头。 在这些师兄师姐们的映衬下,便是我也时常觉得自己不甚长进。 常常期盼自己也能如此夺得头名。 当然后来……时隔多年,当我在天星阁为徐天南奔走卖命之时,偶尔会想起当初的壮志,在我自认聪明的少年时代,竟为猎一头妖兽追踪大半夜,甚至险些丧命,想来不免觉得甚为好笑。 可是真正对顾雁回有一些印象的那个瞬间,便是我因猎那头名叫湮虚的妖兽而离开仙山的那一晚。 雁回山只一位掌门,而我是这位掌门唯一的一个女儿,我娘去世得甚早,据说是身子骨虚弱,且常年郁郁寡欢,生下我没多久便离开了人世。 她去世多年,我只知晓她的坟茔在后山,每年春日父亲便带我去山中祭拜。 其实我爹身为仙山掌教并不是个多么爱管束弟子之人,然每每提及娘亲,他都会说一句,“若是当年她如我一样修行,定不会走得这般早。” 我娘是个凡人,还是个对修炼毫无兴致的凡人。没嫁人之前,她待在家中便经常闷闷不乐,嫁人之后,依旧闷闷不乐。我爹认为,这乃是丧失志趣因而对人世失去了向往。是以,这份在我娘身上的遗憾,多年后便成为了我爹这位掌门鞭策我的重要缘由。 “身为温无极的女儿,岂能做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又岂能做个普普通通的弟子?” 这份鞭策便如鞭子一般,时时刻刻提醒我不得掉以轻心。 仙山那时甚美,有四季流水的山泉,亦有大片莲塘每到夏夜芙蕖盛开,弟子们三三两两在池塘边看书玩乐。 那年月还算太平,魔头被囚于仙阁,南疆的妖物便不敢进犯。是以弟子们亦甚有闲心,丢了手中书本,对弈下棋有之,你追我打有之,奏乐听琴有之,谈情说爱亦有之。 这些弟子们聚在一起,便是一道道同样美妙的风景。然而当时的我一心修习,对于谈情说爱可以说甚为不屑一顾。 我温亭娇日后定能名满天下——,要么,也定能遇到良人,一生顺遂。 毕竟身为温掌门的爱女,资质又是弟子中一等一的,当年看来,这乃是板上钉钉之事,又怎会出差错呢? 心中信誓旦旦。 那年我不过十七岁,十七岁的生辰未过,彼时如今楼山阁的阁主江炼还为掌使的仙阁忽然发布了一张招纳状。 这张招纳状写得甚是诱人,依次发布在各个仙门之中。其中雁回山亦是收到了一张。 招纳状是为仙阁奖赏捉拿妖兽湮虚之人,若有人抓到湮虚,便可入楼山阁为弟子。 这楼山阁与天星阁一般,皆为闻名天下的两大仙阁。 可谓是无数仙门弟子梦寐以求之地。 我自然也心向往之。 “温师妹,你定然是要去抓妖兽湮虚的罢?”我爹闭关之后,山门便有卞山柳卞师长管着,我与一个师兄同在卞师长门下。这位师兄知我平日用功,便立即将消息告知于我。 我心里头并无多少把握,毕竟妖兽凶险谁都知道,我还并未猎过妖兽。不过是功课做得圆满罢了。 正琢磨着,师兄便拍拍我的肩膀,说,不如去问问掌门,掌门若知道你想去,定能给你想一个办法。 师兄的意见我听在耳朵里,可却从未想过去求我爹。 “不过一只妖兽罢了。”年少的胜负之心却骤然而起,是以便暗暗做了这个打算。 莲花轩便是和其余弟子们一同读书的地方,那日莲花轩布置晚课,师长们皆不在,弟子们闲及,完成了课业,便在桌上下起了棋。 对这些玩乐我向来兴趣不大,正是准备去外面探听妖兽的消息,忽然一只讨人厌的灰鸟落到了轩窗边。 这只灰鸟在我眼中甚是丑陋,尖嘴圆眼,一动不动,眼珠咕噜转,一看便是想抓包于我。 果然,盯了片刻,这头八哥面无表情,得出了一个结论,它说,“今日你不专心,我记下了,等掌门出来便告诉他,教他好好罚你!” 八哥一开始来到我身边,不过是提醒我穿衣吃饭,毕竟我爹常年闭关,这只八哥起初尚是软绵绵好说话。 后来不知是不是混迹在不听话的弟子们身边久了,不知如何竟学会了挑拨告状。我被这鸟气得头晕,一心捉到湮虚,便不多搭理它。 哪知就是这只八哥透露了我的踪迹。 我走时隐隐记着有谁似乎多瞧了我一眼,可并不曾放在心上。漫山弟子中,没几个弟子让我十分记挂。自然那顾雁回也从未在我脑海里。 拿到招纳状,爹定会高兴。这念头在心底一闪,我便离开了山中。 第3章 说当年 湮虚这头妖兽说来算不得十分厉害,今日的我自然能轻易降伏。可叹当年初出茅庐,就连打听这只妖兽的踪迹,便费了我十天半个月。 半个月后,我终于从一名路过的仙友那处得知消息,湮虚兽似乎来到了白苍山附近。 这白苍山距离雁回仙山不过将将几十里,得到消息,我便打算去白苍山一趟。 寻常山门的弟子若能成为楼山仙阁的人,——步入这么一条明晃晃的青云大道,那是何等的叫人羡慕? 我爹自小便教我读书,他总爱说一个道理,便是事不成言不动,绝不可在一件事尚未做成之前到处声张。此乃稳固军心,日后方能成大器。 我那时并不很懂事,可认为此番话有道理,是以一直谨记在心。 去捉拿湮虚这件事我苦心孤诣地瞒了身边一众人,甚至包括打小与我一起长大的师姐苏晴余。 苏师姐对我甚为关切,我爹不在,她便时常照顾我的起居。今年我的生辰,虽离着过生辰还有一月,师姐却是提前送了我一条甚为特别的手链。 那链子是条红绳夹银丝编织的,红绳上却系了个小巧玲珑,晶莹剔透的平安扣。 平安扣我知道,这种东西大都是玉做的,可这枚平安扣却是极纯净的白水晶打磨而成,系在腕上,便如一汪泉眼一般,甚为独特。 也不知苏师姐是从哪里寻来如此精巧的玩意,我同她道谢,却头一回见她愣了个半响。 苏师姐一向是个能说会道之人,可当日却是如半个哑巴,只是顾左而右,并不提这水晶链子是怎么做出来的。 我心想这东西若不是苏师姐做的,那么大约花费了不少银钱,多半是担心爹知道了责怪她。 她是我爹的关门弟子,平日我爹便计较,说苏师姐不应当这般宠着我。我知这份生辰礼她费了心,是以也回送了一柄以前爹送我的剑给她。 苏师姐得了剑倒是很高兴,不过望着我半响,却是无奈地嘀咕,“小师妹你这性子,若是这手链是个男子送你的,你多半是不乐意罢——” 她自顾自背着我叨扰,我耳朵甚灵,正巧听了进去,心道,若是男子的礼自然不收,不过不乐意倒也不至于。顶多,便是觉得有些扰人而已。 我一门心思专注修习,现下所求无非是在仙道扬名,实在没兴趣同男子打交道。那些花前月下恩恩爱爱的戏码我也无甚羡慕的。 何况这雁回山的弟子,我大致都看了七七八八,没有一个是我中意的。 当下便也算是默认。 我却不知,苏师姐这话原来还有一层我未曾读懂的意思。 临入白苍山时,我在山下入口处遇见了两个人,这两人俱非山中弟子,亦不是我相熟之人。不过算来,亦与我乃是同行。 两人一男一女,那男子生得虎背熊腰,一双龙眼精光逼人,看着便是个孔武有力的修炼之士。 果然自报家门,乃是楼山阁下面的弟子,此番也是来寻湮虚兽。 只是这男子不过是陪同,真正要寻湮虚的,却是他旁边那名巧笑嫣兮,手中抱了一把琴,面上系了条白绫的盲眼女子。 我自幼长在山中,所识之人并不算多,可这盲眼女子通身气派,却是叫人印象颇为深刻。我爹惯来以雁回山掌教真人的身份自居,亦叫我平日自恃几分不同寻常,可在这女子面前,不免也觉出几分羞惭。 天下美貌女子甚多,可美貌得如此自成一派的女子却少有。 因我三人皆要寻妖兽,便在路上搭了个伴,一路上,这女子告知了我不少湮虚的特点,譬如喜水,却常居洞穴之中,爱采一种奇花异草为食,且湮虚是一种罕见诡计多端的妖兽,会趁人不备口吐迷烟,若不能在它喷出迷烟之前将其收服,便极有可能被迷烟迷住,过了挽救的时辰只怕这辈子也沉睡不醒了。 这妖兽如此凶险,难怪没有几个人敢抓,也难怪仙阁要发布招纳状来抓它。 我心中暗自吃惊,当下已悄悄打了个退堂鼓,再是少年心性想出风头,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只怕陪在这女子身边的这男子我也是打不过。就算遇到妖兽,恐怕也是他二人能收服。 便是准备打个酱油逛一逛白苍山算了。 有句话世人常说,无心插柳偏柳成荫,我那日已不准备去捉湮虚,可在进入白苍山与那一男一女分别后,偏偏就遇到了湮虚。 恰是当时,我与那楼山阁来的两位仙友分道扬镳,他们择了一条有水有洞的去路,我已无心捉拿湮虚,那男子看着几乎能一拳把三个我撂倒。便抱了个拳,说了番既一路同行,目标一致,便该当分头而行,无论鹿死谁手,终究天意所定的场面话。 女子听了说道,甚好,不过她带我一程亦是无事,大不了拿了妖兽,功劳一人一半。 此话听来大气,更叫我对她佩服了些,果然人长得美,性子也爽快。那男子仿佛很是听命于她,闻言只是无奈委婉地一笑,“江师妹,你忘了咱们是为什么而来么?” 女子是为性情之人,虽面上覆了白绫,不见一双眼睛,笑容却是爽朗至极。 她说了什么,我现今已记不太清,只记得分别之前,女子说道,若他日能在楼山会面,必定与我结个金兰之交。 赞我一个人单打独斗竟也敢来寻湮虚。 那时的我并不知这位“江师妹”是何人,直至后来,顾雁回与我说了整番经过,我终于明白,原来这位抱着琴蒙着眼,千里迢迢来白苍山寻湮虚的便是他日后那位名正言顺的夫人。 而那时顾雁回借着那条送我的平安扣上微弱的灵力指引,一路来到白苍山,误打误撞率先遇到的,亦是她。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我有时心中常常叹息,上天究竟是怎样的安排,能将顾雁回与江秋月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安排出了一桩天定的缘分。 而我与顾雁回同门六年,六年却是不曾注意过他。我那时心头湮虚的分量不知比他重多少。 至于后来,我常望着他的模样出神,又岂非是真正的缘木求鱼,刻舟求剑,物是人非? 喟然轻叹。 总之,江秋月与那名为韩山的壮士去了白苍山的瀑布那头,可这湮虚诡计多端,老早就知有人要捉拿它,是以特地做了个逼真的陷阱在里面。 便是它自己造出来的虚影,乃至虚影被打破时放出来的大片迷烟。 韩山率先进入瀑布,很快发现中计,然而还未招呼他的师妹,那迷烟便是已四散了出来。二人自知不妙,当即跳出瀑布。 宁可被淹死,也不愿长睡不醒。 落水求生之际,顾雁回偏巧寻到水边,将这昏迷的二人一前一后救了出来。 所幸吸入的迷烟甚少,江秋月率先醒来。可惜救他们之人只留下了一件披在身上的蓝色外袍,从那衣服倒能认出是雁回山的弟子常服。 救命恩人的踪影,却是半点也不见了。 虽中了湮虚的诡计,江秋月也并不气馁,料定此妖兽还在白苍山,韩山未醒来,她便打算独自去寻。 我不知江秋月亦在附近,遇见那头湮虚兽时,天色已是晚了许多。 第4章 少年春衫薄 本打算在山中逛逛,权当没有八哥那只唠叨的鸟打扰,散散心而已。哪知逛了一圈,竟是在白苍山中迷了路。 正是心急之时,突然间瞧见一道影子。 影子乍看很是凶残,我定睛一瞧,竟是湮虚。这修行上百年的妖兽大约是被各路人马追踪许久,颇有些草木皆兵一惊一乍,按说湮虚的本性不吃人,可我遇上之时,恰好它那张血盆大口中咬住了一人。这人还甚为眼熟。 我叫了他一声,韩山吸入的迷烟不多,剧痛之下早已睁开眼清醒了过来。一见我便道,“妖兽发狂了,你不是对手,去找我江师妹来——” 话刚说完,妖兽连人带影子已是钻入了一个黑黢黢的山洞。 我自然不是湮虚的对手,可见那韩山身子都要被吞了下去,此时再去找人又如何赶得上。 连忙把我的剑丢进山洞里面。 这把剑是我的命剑,但凡命剑,皆听主人的号令。 我驱剑飞快追赶上前,抓准时机狠狠地在湮虚身上添了一个窟窿。 而后便听见了妖兽震怒的呼喊声,整个山洞仿佛天崩地裂。 这只妖兽丢下韩山便发狂向我奔来。 我一路逃一路丢下几个圈套,刀山火海皆过了一遭,湮虚追赶之时大约觉得我并不似看上去那般柔弱好对付,便是忽然又掉转了方向。 我此时意识到大约传闻中的妖兽并没传闻中那么厉害,也许亦是我这些年埋头苦修有了成效,仙阁榜上的湮虚竟然真的有可能被我捉拿到手—— 当下前去追赶。 不想湮虚当真是狡诈无比,在这白苍山中不止布了一个陷阱。 这第二个陷阱便是把我栽了进去。所幸大约用完了迷烟的量,妖兽只是在地上刨了个大坑,坑里埋了些带刺的枝杈,便如猎人捕猎一般,我一头栽进去,便从山崖下掉进了这个陷阱坑里。 背上霎时添了血淋淋的十七八道伤口,刺穿过皮肉,犹如将我钉死在原地。 湮虚在上面张狂大笑,这妖兽已会讲人话,当下嘲讽我们这些想抓它的修士,说韩山蠢笨,那女子虽愚蠢但还算机灵,说我最是可恶,竟胆敢偷袭它,可惜运气不好,现下只能等死了。 我不想妖兽原来还会瞧不起人,心中一时震惊,然而更震惊的是湮虚的报复心极强,见我不死,抬手招来一片阴云幻雾,便如同在布置好的陷阱坑上铺上叶子一般,将我的形迹挡了个十成十。我试图呼救,然而这片阴云隔离了所有声响,我知,湮虚定是想让我活活疼死。 霎时心灰意冷,只想自己这般年轻,难道就丧命在此了么。 湮虚见我死定是万无一失,夹着尾巴一瘸一拐地走了,不知为何,我瞧着它背影,亦忽然觉出了这妖兽的悲凉。 仙门世家一道命令,便将它从一头无知的畜牲逼得如此诡计多端,如我这般想获得仙门认可的人皆想捉拿它。 可若没有仙门的命令,它会不会变成这般样子,谁又能知呢。 我在坑里等死。 背上的伤口牵扯着全身,疼痛叫我看起来十分狼狈。幸好此时没有人在,我的狼狈也只有我自己一人知晓。 等了不知多久,我以为自己差不多要快死的时候,忽然之间,手腕上竟发出微弱的一缕亮光。 是红绳上的平安扣上出现了灵力波动。 此物莫非有人施了术法?难道苏师姐能知道我的踪迹么。我连忙喂了几声,可却无人回应。 此时那山崖上方,却是多了一个我打死也想不到的人。 少年人素衣单薄,几乎能被一阵风刮倒,可是跪在山崖边,身形却是像铁打般一动不动。 那片阴云挡着,我看不见愈发升起悬在高天的明月,亦看不见在他的眼中,其实山崖底下是一片灰暗不见底的浓雾。他压根看不见我。 可是,他在那里跪了许久。 我不知顾雁回是何时注意到我,亦是何时对我上了心。我只知道,我不曾把他当作一个很重要的人。从前不曾,之后亦不曾。 我真正喜欢上他,把他视为此生最重要的人的时候,是在多年过去,这个人已然忘记我的时候。 此时的他心中有我。是以从八哥那里探出了一点消息,一路随着灵力的指引来到山中。 灵力的尽头便在山崖底下,自然我也在山崖底下。 顾雁回也许疑心我已死在了那里。 是以,他跪在了地上。 我不知道如若顾雁回奋不顾身从山崖上跳下来,现在会是一个怎样的结局。会不会,那时我便能清楚许多东西。 但这失去理智到疯狂的行为,依顾雁回的性子大约永远也做不出来。至少,我那时与他不过只是同门而已。 是以,我并未等到他。我只等到了一把在深夜坠入山崖的命剑,命剑携带着不管不顾的势头一路插入汹涌的阴云之中,妖兽所施的术法大受震动,霎时掀起一片昏天暗地。 阴云翻涌,此起彼伏的吼叫声在山下响起,眨眼间便看见一头凶猛如狮虎的异兽跃了出来。张开血盆大口,仿佛要吞噬掉眼前的一切。 若是一般人,只怕早被湮虚这副模样吓死了。 可是站在那山崖上的少年却只是呆愣愣的。 他没被湮虚吓倒,残影消失之后,我吃力地从山崖底下爬了上来,后背满是血痕,所幸正面看上去还是个人样。 我万万没料到会看见他。那少年白衣单薄,眉目却深邃,他的容貌仔细看来是一种沉重的俊逸。 我与顾雁回,当真是十分生疏不熟。我看见他,其实不比我看见我娘突然复活在我面前更令我感到震惊。 令我震惊的是,他眼中竟然闪有泪光。 怎会有血泪。 好多年以后,一个有些料峭的春寒之日,草木半凋,天日如我的心情一样灰暗朦胧。我抱着一把剑心灰意冷地从天星阁离开,……与顾雁回在一群尸傀儡的围剿下乍然相遇。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我们之间并没有分别二十载,可这个人已成长为温润如玉,沉稳从容的仙阁掌使。 看见我负了伤,从华贵的云袖中伸出手来扶起我,还是那一张俊朗的脸,面上神情却无波无澜,好似万水千山早已在胸中行过,当年那个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开口询问我伤势一声的单薄少年就此便消失在了记忆里。 十七岁的顾雁回在这个明月满天的夜里望向我。没有开口说话,但我知道,他庆幸着我回来了。 我亦是没有说话。 我知道顾雁回担忧着我,在这里等了我很久。我想,他应当,或许,看起来是在意我的。 可是,我不喜欢他。 我不喜欢顾雁回这一桩渊源,要回溯到搬到莲花轩以前。 现今想来,当真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甚至连真假亦无从得知。 然而,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却是难以原谅。 雁回山弟子不多,可我爹在仙魔大战后收了顾雁回为山中弟子,便是也将他带到众位师兄师伯面前过过眼。 我并非对顾雁回没有一点儿印象。 印象中这少年颇稳当,并不是个过分跳脱之人,尚是尊师重道有礼有节,不似那课业也修不好,在课上闹哄哄七嘴八舌的性子。 他为人倒也清爽,常领着几个师兄弟在山中练武打拳,于仙道修习倒似不如何热衷。 我勉强认为他是个好弟子。 岂料,正是一日,我在去校场锻炼身体的路上被一个同修的师姐拦住。 这个师姐一向热爱八卦,便与我闲聊两句,忽地开口说道,“温师妹,那顾雁回与旁人说起你呢。” 我怔愣了一下,便听得她学舌,原是顾雁回与旁人说我温亭娇这副样子,日后定是难觅得良人,定是不好嫁出去——我那段时日刚与比我大的师兄师姐们修习,八哥又时常嚼舌根,去我爹那处告状,是以便化压力为食欲,那时日正圆润了不少。 似我这般纤秀骨架,圆润起来分外明显,如吹球一般长了不少斤数,自己也苦恼了好些天。 见师姐脸上打趣的笑容,我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 总有无聊之人在背后闲话他人,只是这个闲话的人,竟是与我不曾打交道的顾雁回,还是那样一个看上去正儿八经的顾雁回,当真是令我有些吃惊。 吃惊过后,心中只觉得可笑。 一个男子,若能顶天立地,岂有在背后说人的道理。 我温亭娇再是难觅良人,亦不会与你顾雁回有牵连—— 这便是我听到那闲话时的第一个念头,只觉可笑可气。自那之后,顾雁回这三个字便在我心中如过路人一般。 原本我与他也并无交情。 我这人生来兴许便是气量不大,当年更是气量甚小,性子亦是独断专行。 听见这话时只顾生气,并不曾向身边人确认过真假,亦不曾想,顾雁回在背后说这话当真是不是此意。 只是这句小得可怜的闲话,叫我心中认定顾雁回乃是无聊庸俗之人。 至于多年后我看着他小黄狗一样乖顺的脸庞叹气,问自己为何看走了眼。只能说我与顾雁回兴许骨子里便是天差地别。 才会走向一条背道而驰的路。 我与他,终究是缘分太浅了。 第5章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顾雁回硬生生挺着在山崖上等了我一晚令我大感震惊。但当年铁石心肠,亦不过是震惊而已。 坠入山崖底下的那把命剑显而易见救了我,只是命剑抵挡不住湮虚的妖力,就此断成了两半叫我无从找寻。 是以我并不曾想到那是顾雁回的命剑。他祭了自己的命剑,亦未与旁人说一声。 我与他相对无言,没过一会儿八哥现身,带了师兄和苏师姐过来寻我。 这八哥十分嘴碎,往日不知害我受了多少责备,简直算得上是讨嫌,然而却知道我的安危不能置之不顾,见我整晚始终不回,便是去找了少安师兄。 少安师兄一来,我便告诉他有人救了我。 一旁那单薄少年早已退后到旁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月光明澈满山,却也照得他身影煞是清寒。 我心中方才却是猝然动了下,不知我爬上来时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神似有何话要说。只是灰鸟叽叽喳喳喊着我的名字出现,他便退至众人身后。 成了一道不起眼的落寞影子。 顾雁回的修为一向不如何出众,只有一位眼神不好的长老看他有资质。 这名长老却是专修武道的,——武道乃是雁回山中不打算修仙道的弟子们才扎堆聚集的课业,是以在仙道之中,众人都默认如顾雁回这般的弟子,多半日后还是会回到尘世,做个凡人。 不过好在顾雁回平日并不刁钻,与其余弟子们亦是相处得一团和气,让人认为他并非不学无术的那些顽劣弟子。 我向来不顽劣,此番出来寻妖兽,却是不光丢脸,还险些丢了命。 可就连赶过来的少安师兄也没想到是顾雁回救的我,见着我时大为惊讶。只先让我回去疗伤。至于救我之人,他们还得找寻一番。 我在师兄师姐们的包围下匆匆离开了白苍山。后来顾雁回是如何回来的,我不曾问过。那把断掉的命剑,我伤好之后曾去山崖下寻找,可惜山崖下那个陷阱坑亦是都被填上了。 命剑断裂便无法召回,我当时动弹不得,只感觉到一股强悍汹涌的剑气与湮虚的妖力碰撞在一起,随后砰然断开,不知所踪。 我怎会想到那是顾雁回修出来的命剑? 乃是过得几月后,少安师兄四处探听了一番才过来与我说,那日救我之人应当不是别人。 “我猜是那顾师弟出手救的你。” 顾师弟。三个字令我愣了足足半日。 仙魔之道恢宏无尽,当日我年少,却看得甚为长远。我知天下之大,众生之广,凡尘俗世消磨一世是一世,于仙门之中闯荡一番亦是一世。 顾雁回与我并无几分交集,可我也瞧得出,他无心于追寻仙道,做个凡人安稳一生,想必便是他的归宿。 我思索了一炷香时间,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人世相夫教子举案齐眉的画面。 说来好似没什么不好。可我向往的是与一个凡人日复一日地度过此生么。 这天地我甚至都未曾见识过,便要与一人定下终身么。 我当年未觉出自己犯了个多思多想的毛病,只知自己想得远,却不知旁人是否真如我所想的那般。 顾雁回中意我不假,关心我,在山崖边苦苦等了我一晚亦不假。 可这些种种,并未说明顾雁回此生非我不娶,更不说明,我与他会情投意合定下终身。 只是那时的我心中自有一股骄傲。 因我温亭娇少年就打定主意只觅一人为夫君,在遇到这个男子之前,与别的男子绝不有过多的交集。这个男子一定一定还未出现,自然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出现。 可但凡哪个男子与我在一起,我待他珍重,他岂有弃我于不顾的道理? 是以,我便一厢情愿地认为,若是同顾雁回在一处,此生便定会与他不分离。 可与顾雁回不分离却并非我的追求,那么我又如何能去亲近对方。 他相救我的这番恩情,自是要回报于他。可他若是瞧上了我,多半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之后的事倒是都安排得甚好,卞师长得知顾雁回因救我丢了命剑,便做主替他重塑了一把新的命剑,且将一个进阶考核的弟子名额予了顾雁回。 我知这大约是卞师长和我爹商讨过后的决定。 雁回山门每年皆要考核有修为的弟子,若是过了这道考核,便有入仙阁做事的机会。 天下两大仙阁,仙道之人无不心向往之,顾雁回无意于仙道,却偏偏因相救我而步入了仙道,这般想来,当真是命运的安排。 我与顾雁回此时却还未真正分道扬镳。 我二人彻底分道扬镳,更是因着一桩偶然的事。 自从白苍山回来过得数日,身上的伤在苏师姐的照看下总归是养好了。养伤之时少安师兄来探望我,得他提点,我才知那日救我之人是顾雁回。 我想着,既是他出手救的我,到底也要去当面致谢。 山中有一排竹舍,竹舍朝东那边是男弟子所住。一个甚为晴好的天日,我觉着自己腰不酸背也不痛,便是提了一篮洗干净的果子,绕了半条山路,迈了七八十层石阶,朝东竹舍那边过去。 我知顾雁回住在竹舍,可竹舍名号甚多,究竟是住的哪一屋,着实是不太好找。 绕了几圈,恰经过一个地方,乃是个白石围出来的洗漱之所,已有三五弟子起来练功,便是想抓一人问一问。 还未开口,便听得人议论,“顾师弟此番当真是豁了出去,为报掌门之恩,竟连好不容易修出来的命剑也丢了,好在总归是成了一桩心愿,居然救下了温掌门的掌上明珠。” 这几人瞧着眼熟,乃是常日和顾雁回去半山打拳练武的。 我呆愣在原地,那白石围墙镂空了数块,我在背面一棵桂花树下站着,旁的人俱是未察觉。 议论几人显是知晓内情,当下道,“顾师弟是好样的,那温亭娇师妹一向不与我们凑在一处,此番追逐妖兽落难,若非顾师弟留心,只怕她早也回不来了。” “自然,顾师弟一向是个重情之人,掌门之恩谨记在心,是以平日多管照着温师妹,不过要我看来,温师妹到底是大胆了。” 原是如此么。 ……顾雁回救我,原来是因为要报当年我爹在顾家庄收留他的恩情? 那这人到底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这篮果子是小礼,但既然来了,亦没有不送出去的道理。 我呆了许久还是绕过了桂花树,正想去问这几人顾雁回住哪间,恰望见一个尽头的竹舍之中走出来一名少女。 少女同我一般年岁,身形利落,抱着两件发旧的衣服甚是干脆地从竹舍里走出来。且走且道,“我来替你洗衣衫还有错了不成?” “你不是为救人豁出去了不是?我便不能豁出去么——” 那少女骂骂咧咧,然而面上却是喜形于色,显是和自己喜欢的人斗嘴斗得不亦乐乎。 她拿着衣服往白石泉那边走,我提着一篮果子,却是无论如何没有办法再走上前去。 洗漱之声不绝的竹舍外,依旧听见有人打趣。 “瞧顾师弟去救人,还惹得辛姑娘生气了……” “那是,辛姑娘多喜欢他啊。” “我也喜欢辛姑娘呢,……顾师弟能遇到辛姑娘,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夹杂着笑闹之声,我望见辛烟专注在搓洗一条衣衫上的背影。 其实我那时并未仔细看过这个女子,犹记得印象深刻的,便是她好生利落的背影。后来在雁回山中,这道身影都紧紧地跟随在顾雁回的身后。 自那往后,我再未去过东边的竹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