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决定重新做人》 第1章 序 东初 27 年冬,子夜。 城郊后山,净山寺。 马车缓缓地停在了庙前,宦官李守义拨开帘子,对着里面的人说:“陛下,到了。” 年轻的皇帝从马车里走了下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不提修缮和供奉,这座破庙这些年来连路过的旅人都几乎不曾踏足,墙皮大面积地脱落在地上,门前杂草丛生,一片荒凉破败的景象。确实是个解决问题的好地方,萧诚打量着周围的枯枝败叶,难怪之前明昭会选择在这里动手。 不知道他这个妹妹当时会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命也会交代在这里。 “你们在外面候着,不要跟进来。”萧诚整理了一下衣服,对着身边的宦官和侍卫说道。 “陛下!万万不可,万一……”李宦官颤抖着手低下头来。 “怕什么,”萧诚打断了他,“我那个妹妹表面上不可一世但实则愚钝至极,若不是父皇庇护,根本活不到今天。如今先帝已去,今日便是她的死期。” 李宦官也不再劝阻:“陛下英明。” 净山寺不大,除开围墙只有一个正殿,里面供奉着释迦牟尼像。 净山寺的门本就只剩下少许可怜的链接部位还没断掉,在寒风呼啸之下吱嘎作响,重重地拍打在墙上。 箫朝宁跪坐在佛像面前,她的身前的供桌上点着两根蜡烛。奇怪的是明明外面的风正在不停地灌进庙堂之中,桌上的烛光也只是左右摇曳,不曾熄灭。 她的头发胡乱地披在身上,衣群也是破破烂烂,完全看不出是往日的风光无限的明昭公主。 “刚坐上龙椅,陛下便这样急不可耐地来这佛门清净地取我性命,就不怕遭天谴吗?”箫朝宁不用回头,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皇帝笑了笑,向萧朝宁走了过来,俯下身捏住了她的脸。 “公主在这山间小庙躲避太久,想必是忘记自己是什么人了?我做的这些历代帝王为了上位可不必我心慈手软到哪去,没有谁会责怪我,倒是公主你,这些年来宫中和坊间皆知,明昭公主骄奢淫逸,凶恶顽愚,为大梁皇室之不齿,先帝溺爱幼女,可我偏要为民除害。若神明有眼,想来应该很乐意看见我与公主之间狗咬狗的画面。” “陛下害死这么多人,晚上能睡好觉吗?” 萧诚听了萧朝宁的话,突然大笑了起来:“那公主这些日子,有在净山寺见到过那位故人吗?” 萧朝宁的瞳孔猛然地收缩。 萧诚抽出了佩剑,架在了箫朝宁的脖子上。 “萧诚,是我帮你坐上这个皇位的。”箫朝宁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萧诚的脸。 直呼皇帝的名讳是大不敬之罪,但眼下箫朝宁也是将死之人,她也没什么好怕的。她这辈子做了很多错事,现在偿命也算是她罪有应得。 萧诚并没有生气,他笑着划开了箫朝宁的脖子,对她说道:“不,小九。是我命中注定要坐上这个皇位。” 萧朝宁倒在地上,血液从她的伤口处倒灌进了她的喉咙,嗓子处剧烈的疼痛让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知道她马上就会被自己的血给生生呛死。 她的眼前逐渐开始模糊,她的血溅在了旁边的神像上,萧朝宁努力地想要睁大眼看清祂们,她用为数不多的力气向神像所在的方向伸出手。 ——求求您,救救我。 ——如果您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什么都会改的。 ——只要您救救我。 萧诚冷淡地看着地上已经不再挣扎的箫朝宁,取出手巾,将剑上的血擦干净。 他顺着箫朝宁手伸过去的方向看过去,那座释迦牟尼佛像早已破开了好几个大口子,露出了里面的填充物。除了稻草和木架之外,萧诚注意到好像还有个石头做的东西被混在了里面,箫朝宁的血也溅在了那东西上面。 萧诚对此没什么兴趣,过些日子他便会找人来推了这座寺庙。至于佛像怎么处理,就是那些下人的事情了。 萧诚大踏步走出了净山寺的大门,李宦官手上已经准备好了干净的衣裳在等他了。 此刻,他的心中畅快无比,即使没有父皇的偏心又如何,他照样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明昭公主自戕于净山寺,虽然生前公主做了很多错事,但终究是我的妹妹。你们带公主回去,按照传统,厚葬公主。” 萧诚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净山寺。 至少也不算亏待了她。 第2章 第一章 箫朝宁曾经听过两种关于死亡的说法。 第一种,人死如灯灭,意识随着□□消亡于世间。 第二种,灵魂会被阴差带到阴间接受审判,要么进入六道轮回,要么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按照她生前做的那些混账事,箫朝宁无比希望自己的死亡是第一种。 但与她所想的不同的是,她属于第三种。 在被萧诚一剑割开喉咙后,随着身体越来越凉,箫朝宁的意识也逐渐消散在黑暗之中。不知道在黑暗之中飘了多久,她的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颗白色的光球,她越是向前,四周的温度就越是温暖。 渐渐的,一股淡淡的香气在箫朝宁周围弥漫了开来,她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这是什么的味道,只知道是一种花的香气。 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脸上。 箫朝宁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挠挠脸,这一动,便像是扯到了她的灵魂一般,一下子把她的意识拉回了□□。 她猛地睁开眼坐直了起来,发现自己正坐在木桌前。桌上的纸张随着她起来的大动作散落了一地,周围人已经走光了,只剩她一个人在这里呼呼大睡。 箫朝宁往左边看了一眼,窗外巨大的藤萝花树正值花期,大片的花束从枝头垂了下来,花瓣随着微风飘进了窗子里,落在了她的课桌上。 箫朝宁想起来了,这里是崇文阁。 因为调皮捣蛋,箫朝宁五岁的时候便被母后丢进了崇文阁,和哥哥们一起上下学,母后对她的原话是:“不需要小□□成才女,至少别再这样成天胡闹,得有个公主样子。” 可惜箫朝宁就不是个老实的孩子,上学的日子不是发呆就是在功课上涂鸦,到最后也没学出个什么来,反倒是在结婚之后因为无聊,才把那些书捡起来又看了一遍,这才品出了其中的一些滋味。 崇文阁边上确实有这么颗藤萝花树,每到春天就会开花,这段时间往往就是她最不爱上学的日子。 她在崇文阁一直待到了十五岁,而如今一晃又是十年,自打十五岁之后她便再也没踏足过这里。 这里不论是视觉,还是嗅觉,都与她记忆中的崇文阁一模一样。 可她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她不是应该死了才对吗? “殿下!” 箫朝宁顺着声音望过去,她此刻才意识到她的桌前还坐着一个人,是个小男孩,看起来约莫十岁左右,正略带惊恐地看着她。 面前的男孩有些面熟,箫朝宁的脑子还没彻底醒过来,她只能努力地在记忆中搜寻那些认识的小孩,但还是死活想不起来,于是干脆直接开口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男孩向她行了一个礼:“下官裴凊,是赵王殿下的侍读,前些日子刚刚进宫,所以公主殿下您并不认识我。” “裴凊?你说你是裴凊?” 箫朝宁眼睛都瞪大了,她越过桌子伸出手,捧住裴凊的脸,把他的脸往左转了转,又往右转了转,喃喃自语道:“还真有几分相像……” 箫朝宁当然认得裴凊,他可以算是她的半个青梅竹马,十岁入宫做了她弟弟赵王萧光的伴读,两人成天在崇文阁抬头不见低头见,但说不上有多熟,箫朝宁对裴凊这种无聊的书呆子没什么兴趣,几乎没和他说过几句话。后来等萧光离开崇文阁之后,因为才华出众被父皇赏识,一路升官,在箫朝宁死之前,裴凊已经做到了御史中丞。也是在那之后,她便很少再见到这个人了。 可问题是,裴凊不应该与她一般大才对吗?为什么忽然变成了一副小孩的模样,还说自己是赵王的伴读? 箫朝宁脑内灵光一现。 箫朝宁松开扯着裴凊脸的手,唰的一下站起来拎着裙子往屋外跑去。 她记得崇文阁的院子里有一个养鲤鱼的池塘。 箫朝宁跑到池塘边扑通一下跪在岸边,把脸伸到了池子的上方,果然在池子中看见了一张小女孩的脸。 裴凊后脚也跟着她跑了出来,看见箫朝宁跪在池塘边,身体还在轻微的发颤。 裴凊原本只是来帮皇子取些遗漏的物品,碰巧看见了从上课时一直睡到现在还没醒的公主。他也不知道是怎么的,鬼使神差地就坐到了公主的对面,他发誓,他只是想看一眼就走的。谁知道公主会突然从桌子上弹起来,行为举止还像中邪了一样怪异。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箫朝宁终于开口问道:“裴凊,现在是哪一年?” “东初十二年,四月初五。”裴凊连日期都一同报了出来。 箫朝宁的身子颤抖地更厉害了。 此刻她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脸上全是藏不住的得意。 好啊,居然还真让她再活了一次。 这一次,她绝对要活出不一样的人生。 —— 这一次,她好像又过上了一样的人生。 箫朝宁斜躺在榻上,让侍女再去端一盘果盘上来。 她已经在这里诚惶诚恐地过了一个月,刚开始她压根不敢睡觉,生怕一睁眼就会回到净山寺,成为萧诚的剑下亡魂,哪怕是睡着了也几乎每晚都从噩梦中惊醒。 好在每次睁开眼,温暖的被褥告诉她一切都是真实的,她真的回到了十岁的时候。 晚上睡不好,白天就忍不住在课堂上打盹。最终连太傅都看不下去,给箫朝宁批了一个月的假。 此前话说的虽然满,要重新做人,改掉之前的坏毛病然后报仇雪恨,可萧朝宁本就空空如也的脑袋此刻更是一片空白。 再加上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萧朝宁完全回到了她之前的生活模式中。 学好不容易,但学坏可太简单了。 这些日子的日常全是报复性地在云和殿里吃吃睡睡,时不时就要把脸靠在那些漂亮首饰上面,满足地吸上一口道:“可想死我了,我的宝贝们。” 前世逃跑的时候太匆忙,这些东西都丢在家里没带走,死后不知道会便宜哪些人。 感谢佛祖给她新生,这辈子要是打不倒萧诚,她就算是死也要抱着它们一起死。 等一下,佛祖。 箫朝宁忽然停下了正在往嘴里塞葡萄的手。 糟了,她忘记去庙里给佛祖还愿了。 虽然她对眼前的人生一片迷茫,但要是不去给佛祖请安,万一他老人家一个生气,又把她丢回前世可怎么办?! 三天之后她就要重新回去上学,到时候可更没时间再溜出宫去了。 平日里公主一般不被允许随意出宫,但好在她箫朝宁可不是一般的公主。出宫这件事压根难不倒她。 “我要午睡了,你们也回去休息吧。” 箫朝宁向站在身边的侍女摆了摆手,示意她们离开。在确认这些人都已经走远了之后,她边换上了轻便的衣裳,向着记忆中的那条路线跑去。 箫朝宁没有选择去净山寺,一是因为净山寺离市区很远,她光靠走路得明天才能回到宫中。二是那地方在荒山野岭,她这次出来什么人都没带,万一遇上劫盗的,她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第二条命交代在这些人手上,未免太冤了些。 既然供奉的都是释迦牟尼佛,静安寺是当今长安城内香火最旺的寺庙。既然大家都来这里,那在这里烧香一定能让佛祖听见。 箫朝宁一进寺庙的大门,便径直去了天王殿。 她先是举着香在佛像前拜了几拜,把香插在香炉中,又跪在了垫子上磕了好几个头。 “明昭公主箫朝宁在这里给您磕头了,我给您买了贡品,捐了香火。您需要什么我都能满足,等回去了我就让父皇给您重塑金身,年年参拜您。等事成之后,帮您重修整座静安寺。” 说完她又磕了几个头,才从垫子上站起来。 看着天色还早,萧朝宁想着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干脆逛一逛整个静安寺。 萧朝宁走马观花地逛完了静安寺的四大殿堂,在藏经阁门前看到了一颗大树,树枝上挂着数不清的红色绸带,每条绸带上都写着不同的愿望。 “小施主想要挂一条祈愿带吗?” 坐在树下的小和尚看萧朝宁对着树上的东西发呆,好心地开口问道。 “我吗?” “对啊,小施主要是想要求给别人,也不是不可以。” 既然都帮佛祖做了那么多事,那自己再求一个小小的愿望,应该不过分吧? 说服了自己的萧朝宁点了点头道:“好啊,不过一般大家都求些什么啊?” “若是男施主,一般求事业,财富;女施主的话大都求感情,孩子。小施主你还这么年轻,我想肯定不是求子。小施主想要求未来嫁个好夫君吗?” 夫君?萧朝宁光是回想起那人的脸就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不必了,小师傅帮我写些别的吧,”萧朝宁想了想,“就写‘长命百岁,平安顺遂’好了。” 小和尚写完,抬起头问。 “不用了。”萧朝宁摇了摇头,忽然又想起了一个人。 “等一下小师傅,再帮我写一条吧。” 萧朝宁从静安寺的大门跨出来,还依旧有些心事重重,以至于有些魂不守舍的,下楼梯的时候走得特别慢。 突然之间萧朝宁感觉自己脚下一空,一下子失去重心从台阶上翻滚着摔了下来,落到地面上的时候还狠狠地磕到了头。 不是刚刚已经给您老人家磕过头了吗,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萧朝宁眼泪都疼了出来,刚刚磕到地上的地方一定是破了个口子,正在向外冒血。 不用抬头箫朝宁都知道此刻一定有无数路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尴尬的情绪瞬间蔓延全身,她就算是再疼,也要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紧接着,她便听见了一个略带惊讶的声音:“殿下?” 第3章 第二章 第二章 箫朝宁抬起头,裴凊正站在她身前,弯下腰来关切地看着她。 裴凊的声音不大,箫朝宁却被他这一声喊得魂都要从身体里飞出来了。她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从地上爬起来捂住裴凊的嘴,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别乱喊。”然后拉着他的手腕快步离开了静安寺的大门口。 箫朝宁本来就心虚,拉着裴凊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她和裴凊已经走到了一条河道的边上,而她压根没注意自己是从哪条路走过来的。 裴凊见箫朝宁松开他的手,也不往前走了,在原地左顾右盼,猜到她应该是不认识路。 裴凊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没见过公主了,在入宫前就听说这明昭公主成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家里的长辈都嘱咐他别和公主扯上什么关系,只管安心服侍好赵王就行。除了初次见面,他在崇文阁也没再主动和公主搭过一句话。只是没想到,嘴上是生病告假的公主今日居然会出现在长安大街上。 他还真是低估了公主殿下的本事。 出于礼节,裴凊知道自己应该立刻转身离开,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把今天遇见公主的事情烂在肚子里。但看着脑袋上还挂着个流血口子的箫朝宁,他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把公主一个人丢在这里。 “殿下。”裴凊拉住了箫朝宁的手腕,把她拉到河边观景用的石凳上,让她坐下。 箫朝宁有些迷茫地看着他:“怎么了?” “殿下在这里等我。” 裴凊出门本就是去医馆替家人取药,平日里这些事都是下人去做,今日是裴凊的休息日,于是便向家里提出可以亲自去一趟。没想到公主拉着他误打误撞地走到了医馆边上,正好也能帮公主先简单处理一下伤口。 箫朝宁在河边坐着,裴凊去了好一会还没回来,心里想着这小子该不会是丢下她跑了吧。但因为不认识路,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原地坐立难安地继续等。 好在裴凊不是不守信用的人,回来的时候还带着几包东西。 箫朝宁看着裴凊从其中一个布包里取出一条打湿的毛巾,站在她身边,伸出手来帮箫朝宁把伤口周围的血迹擦拭干净。 “殿下不要误会,我不是特意去的医馆,只是顺手帮殿下一个忙而已。” 沾了水的毛巾有些冰,虽然刚碰到脸上的时候有些刺激,但同时也起到了些止疼的作用。 裴凊帮箫朝宁擦完脸,又拿出了一些已经捣成泥状的草药,涂在了她的伤口上。 “这些只能暂时帮殿下止住血,殿下回去之后还是赶紧找御医看看,留疤就不好了。” 没什么别的事干的箫朝宁只能盯着近在眼前的裴凊的脸看,她这才发现对方的脸上也有些脏脏的灰尘,应该是刚刚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捂住他嘴的时候沾上的。她现在身上也没什么好报答裴凊的东西,只能抽出手巾来给他擦擦脸。 “不好意思啊。” 裴凊看着箫朝宁伸过来的手,立刻把脸挪开了一些。 “殿下,这样不太好。” 箫朝宁有些无语,她又不是什么瘟神,至于反应这么大吗。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他们同岁,但实际上却已经比眼前这个小孩多活了十五年,她只是已一种关心小辈的心态帮他擦擦脸,怎么搞得像是要非礼他一样? “刚刚我手上的灰蹭在你脸上了,你的脸上有些脏,你也别多想。” 箫朝宁忍住脾气,耐心地和裴凊解释道。 裴凊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萧朝宁注意到他的耳尖渐渐地红了起来。 他在沉默了片刻后轻声说道:“……多谢殿下好意。” 萧朝宁也不打算为难他,主动转移了话题:“你不好奇我今天来这里做什么吗?我之前确实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所以我和佛祖说如果能帮我实现一个愿望,我会努力做个好公主的。” 裴凊忍不住插了一句嘴:“殿下和我说这些不担心我向陛下告状吗?” 萧朝宁摇摇头道:“我平日里本就没什么可以聊天的人,反正告我状的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不过我相信裴侍读你不会说的。” 因为萧朝宁知道,在上辈子,裴凊是在朝堂上唯一一个没有上书给父皇说自己的坏话的官员。 裴凊听见萧朝宁的话微微一愣,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地看着萧朝宁。 萧朝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的愿望实现了,今天来找佛祖他老人家还愿。我又是磕头又是捐钱的,可是他老人家好像还是不满意,让我在这寺庙门口摔了个大跟头,丢死人了,真不知道我有哪点做的不和他心意。” 裴凊思索了一下,突然问道:“公主没来崇文阁的这些日子都在做些什么?” “吃饭,睡觉,看花,看鸟,”萧朝宁越说越心虚,“确实是没做什么正经事……但是我前些日子是真的生病了,难道休息一下都不行吗?” 裴凊道:“但殿下至少也要表现出一些诚意,才能让佛祖知道,祂没有庇佑错人。” 萧朝宁低下头想了想:“你说的对,我确实一直在逃避改变这件事,佛祖要罚我,也是我应得的。裴侍读果然是个聪明人,今后一定能大有作为。” “我也只是随便说说罢了,能帮殿下排忧解惑最好,至于以后的事,不敢奢求太多。” “相信我,”萧朝宁拍了拍裴凊的手臂,“我说了你行,你就一定行。” 裴凊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转过身背对着萧朝宁道:“时间不早了,公主还是快些回宫去吧。” “等一下!”萧朝宁拉住裴凊。 裴凊疑惑地回过了头。 “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萧朝宁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裴侍读知道我找不着路了吧,所以能不能再帮我最后一个忙?” 裴凊把萧朝宁带到她所说的那堵有着可以供一个小孩钻进钻出的洞的藏在大石头后面的墙边上,无奈地对她说道:“殿下快些回去吧,天马上要黑了。” 萧朝宁:“今天谢谢裴侍读了。裴侍读也早些回家吧。” 说完这些的萧朝宁便转身进了石头后面,从洞里面钻进了皇城。 回宫的路上,萧朝宁还忍不住地回想今天的事。 这裴凊还真是个好人,都讨厌她成这样了,还愿意出手帮她。 前世在太子萧乾和齐王萧诚争夺皇位的时候,不知道是出于自保,还是对权力真的没什么**,裴凊这人自始至终没有参与进其中的任何一派。 萧朝宁前世不懂这些,但她也不是傻子,裴凊这人能在这谭浑水里做到独善其身,绝对是有什么本事在身上的。 可惜萧朝宁看不到更久之后的未来,以萧诚的个性,不说自己,就连那些帮他登上皇位的功臣都能说杀就杀,不知道从一开始就没选择他的裴凊能在他手下活多久。 如果此人今生能为她所用,说不定还真能成为对付萧诚的一件利器。 萧朝宁回到云和殿之后,来叫她起床用晚膳的宫女一打开门,便被公主头上的伤口吓了一大跳。 萧朝宁向她们解释道只是睡蒙了从床上掉下来磕到的而已,请御医来看一下就行了,没必要惊动父皇母后。 但事情终究还是没有瞒住,在御医替她处理完伤口之后,皇后还是得到消息赶来了。 陈皇后捧着萧朝宁的脸看了又看,忍不住一直叹气。 “小九儿怎么这般不小心,疼不疼啊?” 要是换做前世的萧朝宁,挨这么一下,肯定会抱着陈皇后大哭特哭一场,再顺便讨要些赏赐。 可如今能趴在母亲的怀里哭对于经历过一切的萧朝宁来说都是一件幸福的事,她便只是摇了摇头说:“阿娘不用担心,已经不疼了。” “唉,这么漂亮的脸蛋,要是留下疤可怎么办?小九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要是真的破了相,日后可就麻烦了。” “阿娘,大家都知道我是大梁最受宠的公主,为什么要在乎这些事?长得再是好看又如何,空有一张漂亮脸蛋傻乎乎地被人家骗了去,难道就是好事吗。” 比如前世,自己长得再美,那人不喜欢自己不照样还是不喜欢吗? 陈皇后停下了端详萧朝宁伤口的动作,捏了捏她的脸:“你是何人,快把我的小九还回来。我家女儿可不像是会说这些的人。” “阿娘,女儿发誓,从今往后,都会做个好女儿,好公主。再也不贪图享乐,好吃懒做了。一定不会再让那些大臣们和太傅们去你们那告状了。” 陈皇后有些诧异:“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箫朝宁自然不可能把今天偷跑出去的事情告诉她母亲,半真半假地编了个瞎话:“女儿今天午睡时有仙人入梦,告诫女儿若是再不收着性子,日后没了父亲阿娘的庇护,总有一天会落得死于非命的下场。不仅死于非命,还要被钉死在耻辱柱上被后世耻笑,女儿醒了之后恍惚间就撞到了床板。” 箫朝宁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狠了狠心跑去把自己的那些“宝贝”们全都拿了出来,端到了陈皇后面前:“今天阿娘把我这些多余的首饰都收回去吧,就当作是女儿悔改的决心。” “小九能这么想是好事,阿娘自然高兴。不过梦只是梦,小九也不必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东西你就留着吧,好歹也是大梁的公主,怎么能没几件像样的首饰。” 箫朝宁嘿嘿一笑,放下东西钻进陈皇后的怀里:“那就谢谢阿娘了。” 陈皇后一边摸着箫朝宁的头发一边说道:“更何况就算没了我和父亲,等你太子哥哥做了皇帝,他也会保护你的。” 第4章 第三章 陈皇后走后,箫朝宁又陷入了一次失眠。 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本应该一闭眼就睡着才对。 可她现在却瞪大了眼睛,毫无睡意。 因为阿娘今天提起了一个她回到这一直在潜意识里逃避的人——太子萧乾。 萧乾是当今皇帝和陈皇后的第一个儿子,和箫朝宁差了快七岁。从小性格稳重,人又聪明,不仅是父亲,连那些大臣们也都很喜欢他。 可能是因为年纪差的有点大,性格上又是两个极端。箫朝宁从小便和她这个太子哥哥玩不到一块去。反倒是七皇子萧诚,不仅年纪更近,还时常带着箫朝宁到处玩,送过她很多礼物,时间一长,箫朝宁自然就和萧诚走得更近。 萧诚估计从那时候起就起了异心,箫朝宁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道是该说萧诚聪明还是自己愚蠢,怎么连这么明显的收买都看不出来。 当年箫朝宁还特意去父亲那里问过一回。 “既然都是阿娘的孩子,四哥和二哥有和不同?为何四哥不能做太子?” “齐王当然优秀,但无论是从才学,还是治国方略,都是太子更胜一筹。更何况太子天性仁爱,日后登基,你们这些兄弟姐妹也能得到很好的照料。唯一让父亲我担心的是太子身体。若是老二能像小九一样活泼健康的,那父亲便能安心了。” 皇帝的话中的意思很明显,若是齐王萧诚上位,他们这些皇子公主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箫朝宁当时听完这话,还觉得父亲有失偏颇,平日里总是对她这么好的四哥不可能会做出手足相残的事情。 箫朝宁也曾经旁敲侧击地和萧诚提起过父亲对他有所顾忌这件事,对此萧诚的回复是:“父亲他向来偏心,觉得我做什么都是错。没关系小九,有你支持我就行。” 箫朝宁现在光是想到这句话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反正也是睡不着,箫朝宁干脆翻身从床上起来,点了几根蜡烛坐到了桌子前。她抽出几张纸,磨了些墨,干脆把脑子里的想法写出来,整理一下思路。 首先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不能再像前世一样,傻乎乎地做萧诚的一颗棋子。 既然这条疯狗非要拼个你死我活,那么她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其次,她不能再犯前世犯过的错误。 前世的时候萧朝宁便对萧乾的死有所怀疑。 明面上萧诚给她的说法是因为萧乾因为太子妃勾结外族势力,意图谋反一事对他打击太大,再加上身体不好,没过多久便暴毙在东宫。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但萧朝宁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那位太子妃一开始就是萧诚安排在萧乾身边的人。 勾结外族的人也不是那位太子妃,从头到尾都只有萧诚一个人。 其实在那位前太子妃被她逼死在净山寺之后,萧朝宁就已经后悔了。 之前萧诚做过的那些事萧朝宁都没什么实感,直到真的有人死在了她的面前,萧朝宁才真正的开始害怕。 她私下里给太子夫妇烧了很多纸,做了很多场法事,为他们祈福。这件事在好几年的时间里都是萧朝宁心里最深的阴影。 但当时的她已经被死死地绑在了萧诚的船上,如果把萧诚做过的事捅出去,那她自己也是死路一条。 萧乾死后,萧诚的行为就更加大胆了起来。那些与他作对的人全都被他连根拔除,到最后萧朝宁甚至记不清到底死了多少人。 再后来父皇驾崩,萧诚继位,只要任何人对萧诚表示有一句不满,萧诚便会大开杀戒。 萧朝宁也是在这时候预感到萧诚马上就会杀到自己头上,于是提前收拾东西逃跑到了净山寺,但还是被萧诚给发现,最终死在了那里。 萧朝宁不知道选择萧乾会发生什么,但至少以目前已知的信息来看,萧乾哪怕再不喜欢自己,也会给自己一条活路。不论是为了活命还是为了报仇,她这次都应该站在太子这边。 不过如今讨论立场的事情还为时尚早,变数这件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毕竟自己这一朝重生,能改变的事情太多了。 萧朝宁目前要做的,便是先缓和与太子的关系,也不要和燕王闹僵。至于剩下的,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对了,还有裴凊。 如果能拉拢到这个人,不仅能得到一个得力的帮手,还有裴凊身后一整个裴家的势力都能为她所用。 虽说光看裴凊今天对她这样躲躲闪闪的样子,一副不想沾上皇家是非的样子,但该帮她的忙可一件都没少帮。说明此人也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么冷淡。 要是她能厚着脸皮缠着对方,说不定还真的 萧朝宁停下笔,从没觉得自己思路这么清晰过,好像自打摔了那一跤之后,自己真就如同脱胎换骨了一般。 “难道还真给我开了什么灵智不成?” 萧朝宁把刚刚那些写了字的纸叠好,撕成了碎片,丢进铁桶内,在蜡烛上引了火,把它们烧成了灰烬。 三日后,萧朝宁准时地坐在了她在崇文阁的座位上。 一个月未见,窗外的藤萝花已经凋谢的差不多了,此刻只剩下了翠绿色的枝叶。 许久没有卯时起床,萧朝宁坐在书桌前还是有些昏昏欲睡。 虽然前世是囫囵吞枣的学习,但好歹也算是学过一点,可如今翻看着那些太傅留下的作业,萧朝宁感觉自己和没学过也没什么差别了。 在好不容易努力地坚持过一个上午之后,萧朝宁逮住了一个机会,在崇文阁外面拦住了正要冲回寝殿用膳的弟弟萧光。 “等等等等,小十三,你九姐姐有事和你说。” 裴凊跟在萧光的身后,但萧朝宁拦住了他:“我们姐弟二人有话要说,裴侍读你回避一下。” 萧光今年六岁,是她母后生下的最后一个小皇子。 萧朝宁这个弟弟的性格和萧朝宁有些像,一门心思只想着玩,不爱读书,长大之后更是成日出宫寻花问柳,对政治一类的事情毫无兴趣。 就算是这样的傻小子,萧诚到最后也没放过他。 “小十三,你觉得裴侍读这人怎么样?” “裴侍读烦死人了!既严肃又无趣,成日跟在我屁股后面让我读书,怎么甩也甩不掉……想出去玩也不行,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既然小十三不喜欢,”萧朝宁拉着萧朝宁的手对他说,正好姐姐最近身边正好缺一个抄书的人,小十三把裴侍读借给九姐姐如何?” “好诶,九姐姐最棒了!” 萧光转身就跑向裴凊,拉着他跑到了萧朝宁的身边,把裴凊的手塞到萧朝宁的手中开心地说道:“送你了,九姐姐!千万别还给我啊!” 把自己的侍读送进了“贼窝”的萧光一溜烟地跑了个没影,只留下裴凊站在原地,无奈地叹气道:“公主殿下……” 箫朝宁松开裴凊的手,装作无辜的样子说道:“可与我无关哦,是你的赵王殿下不喜欢你,才把你丢给我的。裴侍读应该反思一下自己。” 裴凊知道背后是箫朝宁在搞鬼,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这是我的职责,殿下不喜欢,我也要这么做。” “我弟弟才五岁,这孩子不是学习的料子,将来也不会做储君,裴侍读没必要对他太过严格。” “……殿下这么说自己的弟弟真的好吗?” 箫朝宁看了他一眼:“这有什么的,裴侍读和赵王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应该也看出一些来了吧?” 裴凊沉默了一会,然后看向箫朝宁道:“殿下有什么话不如直说。毕竟殿下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不就是有事要对我说吗?” “裴侍读果然是聪明人,我确实有件事想和裴侍读商量,那我便直说了。既然裴侍读能被父亲选中做弟弟的伴读,那肯定是有些才华在身上,裴侍读愿不愿意顺便教教我?” 怕裴凊觉得不合算,箫朝宁还补充道:“不需要裴侍读额外的时间,如果裴侍读答应,那我每日下课后都会去赵王那里写功课,裴侍读只需要稍微分一点点注意力给我就行。俸禄的事情裴侍读不用担心,我很有钱的,裴侍读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找来。” 裴凊的眼神一时间变得有些复杂。 萧朝宁本来已经做好了被裴凊拒绝的打算,而裴凊只是安静了一会,然后淡淡地说道:“……其实殿下没什么必要和我商量。殿下要是想来,我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力。” “话是这么说,但我觉得若是我真的直接这么做,裴侍读表面不说,心里也不会高兴。所以裴侍读想做什么选择都可以,你当然可以拒绝我,我不会生气的。” 裴凊又沉默了片刻,最终说道:“殿下想来便来吧,只是赵王殿下会同意让殿下在身边吗?” “哼哼,这裴侍读就不用担心了。” 开什么玩笑,前世她萧朝宁就是萧光最喜欢的姐姐。毕竟愿意带着他溜出宫寻欢作乐的人,整个皇宫估计找不出第二个人。只要答应他下次给他带两只蛐蛐玩,这孩子什么事都能答应萧朝宁。 “殿下总是做一些让人出乎意料的事情。”裴凊说道。 萧朝宁听不懂裴凊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她此刻心情很好,不打算和裴凊计较。 下午下学之后,萧朝宁先回云和殿收拾了下东西,才带着东西去了萧光的寿泰殿。 萧光看见萧朝宁来找他的第一反应是欣喜,但紧接不久裴凊也进了书房,嘴角咧起的弧线立刻就下去了。 他把九姐姐拉到一边问她:“九姐姐,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从今天起呢,九姐姐做小十三的伴读,裴侍读现在是九姐姐的伴读,所以小十三不用担心裴侍读再来逼着你读书啦!” 裴凊在一边把萧朝宁的这些胡话听得一清二楚,他佯装咳嗽了两声提醒道:“殿下。” 萧朝宁立刻改口道:“好吧,其实是因为裴侍读太凶,不肯替我抄书,九姐姐打不过他,也被他绑到你这儿读书了。” 萧光一脸沉重地摇摇头:“唉,九姐姐,我们姐弟不得不向命运低头了。” 萧朝宁在一边附和地点点头:“是啊,如今我们姐弟在裴侍读的压迫下,只能相依为命,报团取暖了。” 莫名其妙成为了皇家姐弟故事里的裴凊尽力让自己的表情不要太过失控,对着萧朝宁和萧光说道:“两位殿下,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