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位救世主》 第1章 前言 混沌初开,天地伊始,万物生。 天地孕出神魔,两族自出世以来和睦相处,互不干涉,万年后,却因资源争夺起了分歧,最终刀兵相见,血战了千年之久。 经历这场千年之战,神魔双方都已是强弩之末,后协商一致,签订了停战条约。 又过百年,大陆地壳发生剧烈运动,藏有世间清浊之气的双炁地脉龟裂,出现了人妖冥三界。 地脉被毁,浊气四溢,因战争而死去的神和魔肉身虽消散,意志却残留于世,后受浊气影响,化为邪煞,以人精气和灵力为食。 神魔大战后幸存的神魔拼尽全力修复地脉,没想到死伤惨重,最后也只是将地脉封印。看到因邪煞而哀嚎遍野的人界,神魔再次联手,荡除了世间邪煞,自身力量因此走向衰竭。 人族在地面分布不均,后又形成了三大部落。 随着经济文化的逐步发展,部落逐步演化成为了四大国,分别是玉霄国、龙鼎国、凤山国、丽景国。其中,龙鼎国与凤山国曾为一体,前生乃朝阳部落,两国习俗相近,同宗同源,但关系水火不容。 而不再满足于物质上的追求的凡人开始寻求长生之道,企图与天同寿。但前无古人引领,开拓一条新道路谈何容易。大多数人苦觅无果,但也有少部分人成功得道,吸收天地之精华灵气,成功突破了人类最高只有百年的寿命限制。而这一些人辛苦钻研,著书立说,广收弟子,修真界遂逐渐建立。 但修真界修炼之法不尽相同,根据功法,主要分为四大门派:长清派、剑雨门、太一门、玄月派。 这些得到上天眷顾,有修行条件,能除妖卫道的修真之人,自然就扛起了斩杀世间邪煞这一重担。 神魔之力的枯竭,使得神魔两族迫不得已陷入沉睡。 最后的神在沉睡之前曾给修真界留下神谕,其预言一千年后浊气会再次爆发,邪煞重出于世,六界将生灵涂炭。 幸而神魔也想有应对之策,他们将所剩不多的力量一分为五洒落世间各地,因命定机缘获有力量的“神魔之子”也就肩负了须到上虞之地合力修复双炁地脉的重任。 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出被天道选中的“神魔之子”,无疑是一件海底捞针的事情。 所幸预言之中亦有寻找之法:身有印记,发有异色,能辨清浊之气,不受五行之限。 光阴似箭,时过境迁,预言中谈及的千年已到,六界各尊者凭借神谕之中的提示极力寻找能救世的五位“神魔之子”,费尽千辛万苦却只找到四位,最后一位迟迟未浮出世面,这让他们忧心如焚。 凡界凡人没有天赋,没有机缘,过着寻常一生,自然不会去刻意关心什么地脉,什么“神魔之子”,他们只知道,自己寿命有限,能活一天是一天。 普天之大,有人忧,自然有人喜。 人界丽景国,泰和五年,盛城齐王府有弄瓦之喜。 他们期待已久的孩子,出生便与寻常婴儿不同,不哭不闹,没有生气,这让王爷王妃又惊又怕,担心这个孩子有先天病症。 可无论如何,这始终都是他们的至亲骨肉,夫妻两人并不打算抛弃她,而是想尽一切办法,广求名医能人来为其女治病。 王爷王妃行善积德,得到其帮助的百姓不胜其数,这些人知晓齐王府女婴之事,无不惋惜长叹。 一月后,王爷为女举办满月宴,宴请八方来客,无身份地位限制。宴会途中一衣衫褴褛的道士登门,闭目掐指,言女娃寿命仅有十八。 王妃闻之声泪俱下,齐王爱妻怜女,遂求问道士有何化解之法。 道士捋须,忽而仰天大笑。 “令嫒神魂不稳才致命短体虚,但并非没有活路。” 齐王急切道:“恳请仙师出手相助,卫某定重金报答。” 道士又笑,让抱出女婴。 先前酣睡的婴孩忽然睁眼,目光与道士视线交汇,模样安静乖巧。 道士微笑颔首。 众人只见他缓缓抬手,在女婴眉间处轻轻一点,豌豆粒大小的红痣骤然出现在双眉之间。 “我已暂时将其神魂固定,贫道见她颇有眼缘,十四年后可将其送来流云山。若逾期未到,是无法逃过命数之劫的。” 流云山,世间无人不晓,无人不知的仙山,其建有四大修仙门派之一的太一门。太一门何许实力?早在建立之初,此门派便向天下宣告,只收有缘之人。 这有缘之人的范围,说大也大,不论男女老少和种族,皆有入门的可能;说小也小,门派以人的仙缘、天赋、悟性等为收徒的参考重点。 因这种种条件,以致能踏入太一门的普通凡人少之又少,运气好,凡人之中百年才能出一个奇才。 王爷王妃闻老道之言,惊喜万分,自知自己女儿这是得到了一份莫大的机缘,连声道谢,欲留道士为其举办答谢宴。 道士摇头,自言还有要事在身,不可久留凡世。 王爷命人拿出数箱奇珍异宝,皆被道士婉拒。 “世俗财物于贫道而言不过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罢了。” 王爷王妃相视一眼,遂求道士为其女赐一字。 道士又拒。 夫妻二人再三恳求,只见道士略一沉吟,沉声道: “愿此女一生福寿康宁,安稳顺遂,取宁安二字如何?” 王爷王妃闻言欣然一喜,正欲跪谢,被道士出手及时制止。 “贫道不过是寻常修行之人,受不了此等大礼,”老道士俯身行礼,“望二位莫要忘记十四年之约。” 话音一落,浓浓白雾腾起,众人纷纷仰头,只见道士衣袂翩飞,身影随风消失于天际,当真有仙人之姿。 自此,齐王之女活不过十八,幸得仙人相助这件事瞬间被传得沸沸扬扬,成为了盛城大街小巷茶余饭后的谈资。 十四年之后。 修真界,太一门。 清晨的水雾还未完全消散,太阳也越出地平线露出火红的半圆,这时,太一门的演武场早已站满了一群身穿蓝白服饰的弟子。 大部分的弟子很是勤奋刻苦,他们心无旁骛地以得道飞升为目标,所以对待晨练总是一丝不苟。 但也有极少数的不认真的弟子,提着剑打着呵欠,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哎……困死我了,每天都睡不好,睡眠不足这修炼效率怎么会高呢。”一位男弟子站在原地垂头发着牢骚。 离他最近的女弟子正欲搭腔,刚扭头就瞥见正朝他们徐徐走来的黑衣青年,果断闭上嘴,立马装作刻苦练剑的模样。 男弟子背对着青年,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一场怎样的风暴。 “到底何时才能休沐啊。”他仰天长啸。 “如果你想,今日就可以。” 如高山冰川般寒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男弟子被吓得一个激灵。 等他反应过来说这句话的人是谁的时候,心脏早已提前打起了激鼓。 他僵硬转身,规规矩矩行完礼后咧嘴露出一口整齐白牙:“谢……谢师兄好。” 被称作谢师兄的黑衣青年冷淡颔首,“还想要休沐吗?” “不不不,”男弟子猛摇头,惊恐万分,“不修了不修了,我这就好好练剑。” 说完,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样,哼哧哼哧舞着长剑。 谢麟站在他旁边,冷眼看了许久,等到这位男弟子满头大汗才抬脚离开。 演武场充斥着源源不断的剑锋嗡鸣声,天际冉冉升起的暖阳普照大地,把每个人的脸都染上了一层黄晕。 先前偷懒的男弟子谨慎地打量着四周,直到没看见谢麟的身影,这才呼出一口白气。 “吓死我了……等等,不是说谢师兄前日去上虞之地清剿邪煞,没个四五日回不来的吗?” 他旁边的女弟子突然凑近解释:“谢师兄好像境界又提升了,原来最少需要四五日才能完成的工作量,现在最多两三日便能完成。” “难怪他前天走今日便回来了,”想到刚才谢麟那没有一丝波澜起伏的眼神,男弟子不禁打了个寒颤,“不愧是被天道选中成为神魔之子的人,太恐怖了。” 女弟子颇为认同地点头,眼里满是崇拜之情:“哎,谢师兄太厉害了,我要是能有他一半,不!十分之一的实力就好了。” 嘴上虽这般说,但其实他们心里也清楚这只不过是玩笑话,要想到达谢麟这种境界,是微乎其微的事情,而最快的方法就是投个好胎重新做人。 沉默良久,不知谁先说了一句。 “难哟……” 第2章 生日宴 与此同时,人界丽景国,泰和十九年,八月十五。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月桂十里飘香。 “郡主,郡主。”一身着丫鬟服饰的姑娘快步走到榻侧,轻声唤道。 榻上之人还在睡梦之中,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丫鬟见状,迫不得已出手,将睡着的女孩扶起身。 被迫坐正身子的卫琅月一脸昏昏欲睡的表情,眉间的红痣使她瓷白的脸更显精致乖巧。 她迷迷糊糊开口:“怎么了?这不还没到辰时吗?” 说完,把头往后一沉,丫鬟眼疾手快将她拦住,急声说:“郡主,今日可是你的生辰宴,你忘了吗?” 生辰宴?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窗外的桂花开得正旺,室内被浓郁的花香萦绕。 闻到这熟悉的香气,卫琅月大脑登时清醒不少,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好好,我起床就是了。” 丫鬟如释重负,扶着卫琅月下了床。 梳妆台前,任由丫鬟在她身上捣鼓的卫琅月轻声叹了叹气。 “郡主,听说叹气会把人的好运给叹走。今天可是郡主的生辰,郡主可得忍一忍。” “哈哈哈哈。” 作为从小陪伴在卫琅月身边的丫鬟海棠动作突然一顿,困惑开口:“郡主为何而笑?” 卫琅月目光一转,看向窗沿上黄灿灿的花瓣,不紧不慢说道:“既然叹气能把好运叹走,那我吸气岂不是就能把好运吸回来?再说,又是谁规定叹气一定是把好运气叹走,而不是把霉运叹走呢?” 听完这一连串好像有道理又好像没道理的话,海棠顿悟般点了点头,看向卫琅月的眼神里满是崇拜之情。 “不愧是郡主。” 卫琅月收回视线,勾唇笑了笑,习以为常地收下这句称赞。 片刻过去,卫琅月整个人焕然一新,气质高贵非凡。 海棠站在她的身侧,发出连声赞叹。 “不愧是我的郡主,穿什么都好看。” 卫琅月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摆和袖口是精巧的桂花刺绣,一针一线,皆出自盛城最好的绣娘之手。 明黄色襦裙与绿色披帛相辅相成,让她既不失明艳华贵,又不缺清新俏皮。 只是…… “海棠,这头饰会不会太多了?” 看着镜子里一头金饰银饰的自己,卫琅月想稍微扭个头都十分艰难。 身侧之人完全沉浸在欣赏自家郡主光彩夺目的外貌当中,好半天才回过神。 海棠:“怎么会?哪里多了?还有很多精美昂贵的发饰海棠都没戴上去呢。” 在她心中,天底下美好的事物全都用在郡主身上也不足为过。 卫琅月故意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可是我的脖子好酸好痛。” 面对她的撒娇攻势,海棠从来没有成功抵挡住过,当即红着脸,为她撤去一半的头饰。 “现在呢?郡主的脖子可还难受?” “嗯,难受。” 卫琅月即答,而后照着镜子又迅速取出发髻上不少发饰,动作快得海棠根本拦不住。 “哎!郡主!” 卫琅月置若罔闻,待看到镜中自己发型顺眼这才停了手。 “这样就好。” 卫琅月扭了扭脖子,再抬手揉了揉后颈,感觉自己重获了新生。 海棠一脸可惜地看着梳妆台上被主人随意丢放的发饰,想了想,还是觉得郡主开心最重要。 咚咚咚——屋内响起清脆的敲门声。 “宁安。” 上次听到这清润的少年音还是在一年以前。 卫琅月照着铜镜理了理脸颊两侧碎发,朝门喊道:“进来吧。” 话刚落地,房门就被人轻轻推开,从外走进一位蓝衣少年,俊逸的五官之上有着与卫琅月相似的眉目。 少年一眼便看见坐在梳妆台前的卫琅月,朗然一笑,朝她轻快走去。 海棠屈膝行礼:“见过世子。” 卫珩熠目不斜视,只轻轻挥手,海棠立马会意,安静退到一旁。 卫琅月站起身问道:“不知兄长今年准备送宁安什么礼物?” 看着比自己矮一截的女孩,卫珩熠并没有立马回答,而是把卫琅月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眼中惊艳欣慰尽显,随后才笑着说道:“我们的宁安十四岁了,这生辰礼为兄可不敢含糊。” 卫琅月眉眼弯弯:“那我倒是很好奇,兄长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你呀,”卫珩熠轻柔地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宠溺地说,“你不是最喜欢看山川游记吗?” 说完,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 “这是……?” 卫珩熠眨了眨眼,但笑不语。 卫琅月对他卖关子的手法见怪不怪,伸手想拿册子,谁知被身前之人快速拦截,抓了个正着。 “兄长这是何意?”卫琅月嘴角耷拉下来。 感受着掌心里的柔软触感,卫珩熠并没有第一时间放开手,而是用羽毛般的力度捏了捏卫琅月的手指。 卫珩熠:“现在不能给你。” 卫琅月:“为什么?” “因为……”卫珩熠缓缓俯身,与卫琅月双目对视,“兄长怕你看了等会儿会哭成个小花猫,那我会被爹娘责骂的。宁安……应该不想兄长被骂吧?” 换作常人,早就被他这暖阳般温柔的声线以及澄明如镜的眼眸给引诱而说出肯定的答案。 但现在的对象可不是一般人。 看着自家妹妹用那双水灵眼睛平静地望着自己,卫珩熠率先败下阵来。 边摇头叹息边把手册放回腰间的玲珑袋,“哎呀,为兄忘记了,这招数对我们宁安没用。” “给我。”卫琅月鼓着腮帮,只有对卫珩熠卖关子的不满之情。 卫珩熠收敛起笑容,恢复以往的正经姿态,“等之后再给你,为兄记着的。” 卫琅月轻哼一声,得到允诺这才勉强放过他。 “阿爹阿娘呢?” “他们啊,正因宴会的布置和宾客而焦头烂额呢。” 卫琅月听完,秀气的眉头瞬间挤在一起,“我早都说了,一家人坐一起像平常一样吃个饭就行。就不该办什么生日宴,徒让他们劳累。阿兄,你不是最讨厌奢侈之风吗?这次怎么也不帮我劝劝爹娘。” 卫珩熠哑然失笑。 他的确厌恶且极力抵制凡间盛行的奢靡之风,但每个人心中都会有愿意为之破例的人或事,不可否认,他亦怀有这种私心。 剑雨门的修行之法,必须心无杂念,万事万物以剑道为先,但现在的卫珩熠做不到,这也是他近几年迟迟不能突破境界的原因之一。 毕竟在他心中占据主要位置的,并不是修行与剑术,而是他放在心尖珍之重之的妹妹。 “阿兄在想什么?”卫琅月轻声打断了卫珩熠飘飞的思绪。 “啊……没什么,”卫珩熠蜷手掩唇,轻咳一声后说,“只是突然发现我的宁安已经长这么大了,今日一过,不知我们兄妹何时才能再见。” 卫琅月勾了勾唇,眼中也浮出几分不舍与留恋,“只要我想,只要你想,很快就能再见面的。” 卫珩熠闻言神情一滞。 “我们走吧,别让爹娘他们等久了。” “好。” 卫珩熠熟练伸出手臂,卫琅月很自然地搭了上去。 两人一起走出房门,海棠紧随其后。 望着眼前一蓝一黄的背影,海棠暗暗感叹:郡主和世子年龄相差三岁,即使世子外出多年,兄妹俩人感情也不见减淡分毫,不愧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三人走在庭院的长廊上,作为今日宴会的主角,卫琅月内心并没有她表面看上去那般稳重冷静。 脚下是她曾踩踏过无数次的石板,庭院里的一草一木,皆陪伴了她十四年的时光。 在王府的十四年里,卫琅月经常会恍惚,她总感觉自己并不属于这里,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陌生,但回神后,这种感觉便从指尖悄然流走,根本抓不住。 如果她不属于这里,那她原本应该在哪里?如果她不是卫琅月,那她又是谁?如果这一切都是假象,都是梦境,那她又要如何才能醒来? 这种种问题,时常困扰着她的心神。 “宁安。” “宁安?” 卫琅月倏地清醒,侧头看向身旁莞尔的少年。 “阿兄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卫琅月轻轻摇摇头,随后望向庭院里被无数金黄点缀的绿树,笑道:“今年桂花开得真好。” 卫珩熠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也弯唇一笑,“是啊,今年格外繁盛,许是它们也知道今年是你的十四岁生辰,特意为你庆祝呢。” 卫琅月被他这一番话逗笑。 两人一路上谈天说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前厅。 厅堂被装饰得华丽辉煌,所有物品都被擦拭了不下三次,地面墙面一尘不染,足以见王府对这次宴会的重视。 卫琅月老远便瞧见厅内这红艳艳的装饰,直让她头晕眼花。 一位身穿紫裙的妇人正与身旁的仆从说说笑笑,清丽脱俗的容貌让人看不出她是个快接近四十岁年纪的女人。 卫琅月心一软,甜甜唤了一声“阿娘”。 贵妇人听到她的声音,抬头一看,立马放下手中的红绸,双眼笑成长长细缝,向她疾步走来,“哎呀,我的小宝来了。” “阿娘……” 卫琅月话未说完,就被陆练琬出声打断,“来,让阿娘好好看看小宝。”随后把卫琅月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卫琅月:“阿娘,这么多人都在呢。” 陆练琬笑着轻轻捏了捏她脸颊的软肉:“我的小宝可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孩子,没有人会不喜欢小宝的。” 这根本就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吧?这么多眼睛都在看着她们呢! 卫琅月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更不习惯被众人注视的感觉。 幸好这种令她尴尬的境况一年只需要经历一次。 正在这时,王府的男主人也从事务中抽出身,快步走到王妃身侧。 “父亲。” “阿爹。” 兄妹二人不约而同地低头行礼。 陆练琬一把挽住夫君的手臂:“王爷,快看我们的小宝,真是越发可爱伶俐了。” 齐王卫文和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随后看向卫琅月,止不住地点头。 “嗯,跟夫人你长得越来越像了。假以时日,一定也同你一般,有倾国倾城的姿色。”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让本就喜庆的王府更加热闹欢乐。 “对了,”卫文和突然想起什么,对卫珩熠说道,“之前为父一直没来得及过问,景瑞去剑雨门已有七年了吧,不知修炼得如何?” 被问到话的卫珩熠身形一顿,低头俯身说道:“我……” “哎呀王爷,孩子们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好,你问这些干什么,”陆练琬在一旁及时出声,娇嗔地瞪了一眼卫文和,随后上前笑着为卫珩熠整理衣襟,“为娘不求你们能博得什么响亮名声,只愿你们兄妹二人能相互扶持帮助,修行之途平安顺遂就好,知道吗?” 卫珩熠:“孩儿发誓,会用生命护好宁安,绝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陆练琬甚感欣慰。 一旁的卫琅月却连连摇头:“兄长这番话,宁安可不认同。” 三人闻言齐齐看向她。 “谁说一定就是兄长保护我,等我入了师门,学了本事,指不定是我保护爹娘和兄长呢。”卫琅月说这话时,神情略微不满,但目光坚定,语气坚决。 亲人听完皆开怀大笑,点头附和着。 “对,我们宁安这么聪明,一定能学好道法术法的,到时候啊,我们全家人可就靠你保护了。”陆练琬轻柔抚摸着卫琅月脸颊说道。 此时,老管家突然出现,沟壑纵横的脸写满不安与忐忑。 “王爷王妃,不好了。” 卫文和眉头紧蹙,微微侧头:“发生何事?” 老管家凑到他身侧耳语:“……昭阳公主来了,还……还带了好多侍卫。” 管家声音越说越小,卫琅月并没有听清楚最后几句话,但看到卫文和愈加凝重的脸色,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情。 昭阳公主乃当朝国君之女,名珊绫,封号昭阳,为先皇后所出,皇室子女中排行第五,只比卫琅月小两个月,因自幼丧母,皇帝对她疼爱有加,甚至算得上是骄纵溺爱,宫内外无人敢对这位公主不敬。 卫琅月八岁曾与这位五公主同在宸枢学宫求过学,期间她能察觉到对方对她有着莫名的敌意,常常明里暗里与她攀比较真。 但在学宫还未读满一年,她便因为身体抱恙回家养病了。此后,她便只从旁人嘴里听到些许关于公主娇蛮跋扈的评价。 一向随遇而安的陆练琬难得有些心慌意乱,她也知道这位五公主不是什么温良之辈,对方与自家女儿有隙,两人关系并不好,而且竟在今日登门拜访,其中必有问题。 想罢,她当即对卫珩熠说道:“景瑞,带小宝去其他地方转转,宴会正式开始之前,娘会派人去叫你们的。” 卫珩熠十岁便拜入剑雨门,并不知晓这其中的内情,但一眼便看出了陆练琬隐藏起来的紧张,却未多问:“孩儿知道了,宁安,我们走吧。” 卫琅月心中明白陆练琬的用意,她很想说,她已经成长了,或许早已能独当一面,不用再一直躲避下去,可当她看到陆练琬故作从容的微笑,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愣愣点头。 “好……” 卫琅月三步一回头,每一眼看到的都是爹娘和蔼的笑容。 被卫珩熠带走的她一路上心里惴惴不安。 两人走到庭院,刚一坐在院中央的放置的石凳上,一只橘猫从草丛里突然钻出来,喵喵叫着走到卫琅月脚边,撒娇似的用头和身体蹭着她的裙角,妄图用肢体行动来吸引主人的注意。 平日里卫琅月见到狸奴就挪不开眼睛,此时此刻却毫无兴趣,坐在石凳上望着前厅的方向。 这只狸奴是卫琅月六岁那年,跟随陆练琬上山礼佛时遇见的,当时它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模样让卫琅月心疼不已,便央求陆练琬将其收养,取名元宝。 卫珩熠很快便发现了自家妹妹的异常:“这是怎么了?今日我们宁安连元宝都不摸了。” 毛茸茸的元宝在卫琅月脚边一直叫唤着,见她兴致缺缺,于是抬起前脚,嗖地一下跳在了石桌上,探了探圆滚滚的脑袋,见还是不理它,便又伸出爪子扒拉她的肩膀。 这下卫琅月终于回过神了,她把橘猫放在自己大腿上,然后熟练地为它梳理着毛发,“阿兄,我总觉得心里闷闷的,很不舒服。我们要不回去吧?爹娘那边一定很忙,需要帮手。” 卫珩熠不赞同地摇头,一把按住正欲起身的卫琅月,说道:“再怎么忙,王府里奴仆数量还是够的,今日的小寿星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好。” “哦,好吧,”帮忙的提议被拒,卫琅月依旧不死心,“阿兄,要不我们去厨房看看吧?我还不知道有哪些菜品呢。” 卫珩熠哪不知道她的心思,哼笑一笑:“这个你放心,阿兄找你之前便帮你看过了,都是你平日最爱吃的菜。” 卫琅月一听,整个人瞬间蔫了下去。 第3章 宴前风波 “郡主!郡主!”海棠气喘吁吁从厅堂方向跑过来。 卫琅月急忙把元宝放在石桌上,快步越过卫珩熠,走到海棠身前,“可是爹娘那边出事了?” 海棠喘着粗气,忙不迭地点头。 卫琅月见之面色一白,脚比脑先一步做出反应,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得赶快赶到爹娘身边。 “宁安!等等!” 卫珩熠跟着跑,只需稍稍加速,便赶到了卫琅月的身前,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沉下声说:“宁安,冷静下来!” “不,我要去找阿娘。”卫琅月面无表情说道。 她用尽全力想挣脱卫珩熠的双臂,可对方踏入仙路多年,早已不算凡人,在他面前,自己的力量无疑是蚍蜉撼树。 “阿兄,我要去找娘。” 看着身高只到自己肩膀的女孩,卫珩熠拧眉抿唇。 “阿兄……” 卫琅月眼眶通红,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好,我去见娘他们,你和海棠就在这里乖乖等我消息,可好?”卫珩熠软下语气说完,向旁边的海棠给了一个眼神,又见卫琅月没吭声,垂眸凝视着地面,看样子似乎是同意了他的提议,于是放下心松开手。 卫琅月知道,她的娘亲是故意支开自己,而卫珩熠答应了娘亲的嘱托,所以断然不会允许她离开。 “等我回来。”卫珩熠郑重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转身向厅堂疾步走去。 可他还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海棠的呼喊。 “郡主!” 卫珩熠双眼倏地瞪大,刚一转身,却只看见身侧一闪而过的黄色人影,以及耳旁长命锁的叮当之声。 他的阿妹身手怎会突然如此敏捷?饶是他也没反应过来。 但如今并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卫珩熠很快回神,向前方的人影追去。 本该是喜庆热闹的厅堂,气氛却如万年冰山一般寒冷。 主位坐着齐王夫妻二人,右侧之位则坐的是一位华服少女,也就是老管家说到的昭阳公主。 她眉间点有一抹朱砂,乍一看,五官也与卫琅月有一两分相似,只是身上那股傲慢凌人的气质与卫琅月的娇俏灵动截然不同。 “本公主此次出宫,可是有父皇的圣旨,这些珍奇异宝也都是父皇特意赐给郡主姐姐的,八皇叔,你难道敢抗旨不成?”昭阳公主眯起眼睛,一字一句说道,威胁恐吓之意尽显无遗。 此话一落,除了王爷王妃,厅内其余人全都瞬间跪在地上,个个惶恐不安,胆小的人甚至瑟瑟发抖,流出几滴咸泪。 卫文和冷笑一声,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温文儒雅,随后转头安抚性地拍了拍掌心中陆练琬的手,温声说:“琬儿莫怕。” 陆练琬莞尔一笑,眼里全是对卫文和的信任。 “有王爷在,琬儿不怕。” 卫文和颔首,复转头看向那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卫珊绫,斩钉截铁说道: “圣上的心意,臣弟心领。但王府财库充盈,实在无法再容纳更多,还请公主带回去吧。” 卫珊绫柳眉一挑,并没有感到意外。 她知道她这位皇叔,已远离朝堂纷争多年,淡泊名利,宅心仁厚,也是出了名的爱妻爱女,但最近这几年被她父皇下令去守疆御敌,名望一时大振,拥护者日渐增多,一些齐王暗中招兵买马,意图谋反的流言蜚语接连不断出现。 就算是被政敌陷害,可这样一位能人贤者,成为君王的眼中钉肉中刺是迟早的事情。这样一看,这道圣旨的出现,她这位八皇叔也“功不可没”。而且……就算今日没能入狱,也总会有那么一日,沦为阶下囚。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都懂的道理,涉世几十年的大人又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前几个月,卫文和才会上递请求君王卸下他军中职务的奏折,却迟迟未有结果。世人常言伴君如伴虎,猜疑之果一旦种下,就会在君王心中生根发芽,只有连根拔除,方能高枕无忧。 卫珊绫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 包围在四周的士兵刚举起手中的兵器,一道清脆稚嫩的女声响起,传过堂内的每一处。 “住手!” 众人齐齐向门口看去。 只见卫琅月神色庄重肃穆,脊梁笔直,一步步走向厅堂中央。 “昭阳公主,”卫琅月不卑不亢朝着卫珊绫行礼,沉声问道:“不知宁安的爹娘犯了何罪,竟能让公主千里迢迢来到齐王府亲自抓人?” 被她质问的卫珊绫并不恼怒,而是露出了计谋得逞的笑容:“郡主姐姐,别来无恙,昭阳等你许久了。齐王夫妻二人,可是有抗旨不遵的死罪。” 笑容面具之下,藏着浓烈的嫉妒。 无论是身份还是相貌,她从小都是受人吹捧的对象,但如今看到卫琅月,她心慌了。 饶是一向对自己相貌引以为傲的卫珊绫也不得不承认,她这位堂姐卫琅月很引人注目。 看到卫琅月的出现,陆练琬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小宝。” “海棠,还不快把郡主带回房间。”卫文和厉声对厅外急急赶来的海棠和卫珩熠两人说道。 “等等!” 卫琅月卫珊绫两人异口同声喊道。 氛围一时紧迫压抑起来。 卫琅月对坐在主座的父母玩笑似的说道:“爹、娘,今日是宁安的生辰,哪有寿星躲藏不露面,让爹娘待客的道理。” 卫珊绫端起旁边白烟滚滚的青瓷茶盏,小啜了一口,随后望着卫琅月一展笑颜,“郡主姐姐可比你爹娘识礼数,那我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跟你把话说清楚。我,卫珊绫,今日将代替你进太一门,而作为交换,封你为宁安公主,食邑千户,如何?” 话落,齐王夫妻率先出声,大声喊着万万不可。 卫珊绫瞬间冷下脸,“本公主跟郡主姐姐说话,其余人不想断舌头,最好乖乖给我闭嘴。”说完,又露出自信傲慢的笑容。 卫琅月不言,只定定地凝视着眼前这位笑意不达眼底的少女。 “怎么,郡主姐姐嫌少?若我在父皇面前说点你的好话,赐你食邑万户也不是不行。” 听到对方这施舍一般的语气,卫琅月只低头轻笑一声。 卫珊绫不悦皱眉:“你笑什么?” 卫琅月并不言语。 她笑,丽景国这位金枝玉叶的昭阳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不够,竟还要踏入仙路求取长生。 不过凡人皆有七情六欲,卫珊绫有这种想法也在情理之中,她并没有很意外,也没有觉得她是在痴心妄想。毕竟自己对修仙这一事无甚兴趣,只是卫珊绫这带有威胁意味的做法,实在令她不快。 厅内一时陷入沉寂,唯闻一两个仆从低弱的啜泣声。 厅堂之内,没有人想死。 卫琅月无声地瞧了一眼卫珊绫手中那刺眼的圣旨,心里很清楚,不止至亲之人的性命,整个王府上下所有人的命都在她的一念之间。 还好,她本就不想去什么修仙门派,还好,她只想平平淡淡地在爹娘身边度过一生。 卫珊绫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郡主姐姐,不知考虑得如何?” 望着父母泪眼斑驳的神情,卫琅月笑了,笑得明媚夺目。 对于世界,她迷茫过;对于自己,她迷茫过;但对于身上流动的血脉,她从未迷茫——她是爹娘的孩子。 早在幼时,她便已得知自己不过是一个活不过十八的短命鬼,不过,比起长命百岁,她更愿意和家人在一起安度余年。 即便不知自己从何而来,至少能选择因何而去。 于是,在陆练琬绝望的眼神下,卫琅月给出了她的答复。 “昭阳公主想去太一门拜师学习,只管去便是,我卫琅月没意见。” “小宝!”陆练琬终按捺不住,起身飞奔到卫琅月身边,满是心疼地将放在心尖上的女儿紧紧抱住。 她只恨自己无能,作为母亲,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 豆大泪珠接连不断从陆练琬清丽绝尘的脸颊滑落,一些滴在卫琅月的衣裳上,洇开淡淡的痕迹,一些则砸在卫琅月的脸上,灼烧着她的肌肤和心脏。 “阿娘,别难过,宁安是愿意的。” 卫琅月为陆练琬拭去脸上的泪水,却发现怎么也抹不完。 “小宝,我的小宝……是娘不好,是娘没用。” 卫文和向妻女走来,悲痛自责地揽住妻子因哭泣而发颤的肩膀,而自以为修了仙就能保护家人的卫珩熠,在心底疯狂唾骂自己的愚蠢和天真。 一时之间,齐王府内氛围更加压抑沉重,每个人都陷入了无尽的悲伤之中,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扬起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笑容,浑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当然没错,她怎么会有错。父皇说过,她是丽景国唯一的明珠,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这世上就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 不……还有一样东西,她没有得到过。 看到齐王一家拥在一起画面,卫珊绫只觉得异常刺眼。 她的视线停落在陆练琬的侧脸,目光灼灼,有那么一瞬间,仿佛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母后……”卫珊绫下意识呢喃。 不过刹那,一阵狂风忽起,堂内外悬挂的红绸随之剧烈晃动,风中裹挟着砂砾,引得众人纷纷闭上眼睛。 不对,这风有古怪。 府内唯一的修仙之人很快发现了异常,掐指捻诀,顷刻,一道半圆的蓝色屏障骤然浮现,把整个齐王府盖住,将狂风隔绝在外。 众人还未来得及高兴,只见眼前的屏障隐约有了裂纹,不过几息,便彻底破碎。 卫珩熠蹙着剑眉,正欲再次施法,狂风陡然加剧,风声如猛兽咆哮,刮在人脸上泛着生疼。 卫琅月被父母密不透风地护在怀中,对外界感知迟钝,且一切声音在她耳中都变得沉闷。 齐王见自家儿子神情凝重,扯着嗓门担忧问:“景瑞,还有办法应对吗?” 卫珩熠:“孩儿……” “哈哈哈……能抵挡得住贫道用了四成修为的掌风,不愧是剑雨门新一任弟子代表,真的是后生可畏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持拂尘,身穿素白如雪的道袍,从天而降。 说是抵挡,也不过只有片刻的喘息时间,且对方说只用了三成修为,若是再加上几成,只怕齐王府方圆百里都会被这风卷为平地。 待齐王夫妻从滚滚白云中看清楚老者的面容后,两人喜出望外。 “仙师!” 此言一出,堂内惊叹声不止,纷纷把目光投向正徐徐向他们走来步伐稳健的老人。 “今日王府真是热闹啊,看来贫道可来对时候咯。” 待看到厅堂正中慈眉善目的老人,卫珊绫一把推开护在她身前的众随从,眼里是藏不住的兴奋,问道:“你是太一门的人?” 老者乐呵呵捋着白须,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小宝,还不快来拜见恩人。”陆练琬边说边把怀中的女孩轻轻推了出去。 卫琅月看了一眼身前这位仙风道骨的老人,视线瞬间锁定上他右嘴角下的一颗黑痣。意识到自己失礼,她又快速收回视线,而后毕恭毕敬行了大礼。 “宁安见过恩人。”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萧泽频频颔首,对这位即将跟着自己踏入太一门的女娃满意得不行。 卫珊绫柳眉一竖,声音尖锐:“你这老道,知道我是谁吗?竟敢无视我的话。” “…………”卫琅月抿了抿唇,视线在卫珊绫和萧泽两人之间来回转动。 萧泽嗓音与面上笑容截然相反,带有明显的冰冷疏远:“你这黄口小儿,家中长辈没有教导过你对老人要礼貌客气吗?” “哼,”卫珊绫闻言娇哼一声,扬着下巴说:“我可是丽景国的五公主,只有别人敬怕我的份。” 萧泽摇头嗤笑道:“哈哈,你这丫头倒是有趣,修真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踏的,你这性子若不改,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可是会吃苦头的。贫道劝你还是收了心思,继续过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主生活为好。” 卫珊绫气急败坏,食指直指萧泽:“你!” 为避免卫珊绫再出言不逊,一直静默的卫琅月及时出声,向仙人解释道:“恩人,宁安资质愚钝,恐并不适合修仙这条路,有负恩人的期望。昭阳公主是宁安的堂妹,听闻太一门的盛名,心生向往,能否让她代宁安拜入太一门?” “你当真不想拜入太一门?你可知这天底下每天有多少人撞破脑袋都想拜入我门派吗?而你,竟还想把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拱手让人。”萧泽看着卫琅月平静说道,在松弛皮肤的衬托下,白眉之下那双眼睛清朗有神,与人界寻常老人的浑浊完全不同。 “宁安……”卫琅月垂首嗫嚅,不敢直视他。 萧泽轻抚银髯,见卫琅月这心虚的模样,并未出言戳破她的谎言。 卫珊绫开始有些不耐烦了,走到卫琅月跟前,与萧泽对视。 “卫琅月都说了,她不想去。带我进太一门少不了你的好处,我父皇最是疼我,无论是奇珍异宝,还是灵石法器,我都给得起。” 萧泽故作为难的表情:“嗯……公主开的条件确实诱人。” 卫珊绫心中一喜:“你这是答应了?” “哈哈哈……谁叫贫道心慈好善呢,我可以带你去太一门,但最终是去是留,我说了可不算。想正式拜入太一门,还需得通过三道考验。” 卫珊绫根本不在乎什么考验,知道自己可以去太一门后,顿时眉飞色舞起来。 而萧泽这番话,让在场的其他人都松了口大气,其中齐王夫妻和他们的儿子最是高兴欢喜。 毕竟这两全之法,不仅保住了整个王府所有人的命,还让自己的女儿得以有续命的可能。 卫文和神情恍惚,似还未从喜悦之中回过神,他不敢置信地问了一遍:“仙师,我家小女和公主两人真的都能去流云山吗?” 萧泽淡笑颔首:“当然,贫道可从不说假话。” 第4章 入门三试 三人站于萧泽唤出的碧虚剑上,在云雾之中极速飞行。 猎猎风声环绕耳畔,脚下便是山川江河,若是稍有不慎坠落下去,必定把人摔个粉身碎骨。 卫琅月紧闭眼睛,不敢往下看。 “这就是你们国家的山川江河,趁现在多看看吧,等过了三试,真正拜入门派,到那时想再看家乡的风光美景可就难咯。”萧泽带有笑意的声音夹着呼呼风声钻进卫琅月的耳朵。 即便他这般说,两个女孩也依旧不敢睁眼。 萧泽清楚她们内心的担忧害怕,笑着担保:“别怕,就算是掉下去,贫道也能接住你们,保你们安然无恙到达流云山。” 卫琅月努力平复因恐惧而紊乱的呼吸,紧紧攥住萧泽衣角的手微微一动,原本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 她一鼓作气睁开眼睛,只感到自己呼吸一滞,喉咙干哑,双唇微微发颤。 原来,自己夜以继日想象的山川风景竟这般壮阔恢弘,令她心悸震撼。 卫琅月如沙漠中迷路的旅人,眼前的美景便是绿洲。她双眼一刻也不曾停歇,疯狂地欣赏着每一处景色。 如果可以,她多想把这一切都画下来。 不,不够。 光靠笔墨可画不出自然的神韵。比起看画,她更愿意在现实中亲眼观赏。 萧泽笑道:“怎么样?是不是一饱眼福了?” 卫琅月感受着自己激烈的心跳,勾唇答:“……嗯,的确很美。” 恰逢云雾缥缈,为山河添上一层自然的仙气,仿佛身置幻境。 “昭阳公主,你也看看吧。” 卫琅月话刚说完,便感觉到身后之人向自己靠拢了几分,后背的衣服也被其紧紧抓住。 “本公主才不要!”卫珊绫果断拒绝,从她颤抖的声线之中能感觉到她此刻害怕的情绪,“还要多久到太一门?我累了,想要休息。” 萧泽张口大笑,没想到前不久还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丫头,现在害怕得跟个小鸡仔一样。 卫琅月见他这般反应,扯了扯嘴角,暗叹自己的恩人还真是洒脱随性,不像阅历万千的老人,倒像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而卫珊绫听见萧泽的笑声霎时脸颊滚烫,但此时此刻的处境却不允许她嘴硬,只有把心中的怒气和委屈咽了下去。 半晌,笑声渐止,萧泽清了清嗓子,随后说道:“快了快了,不出一刻便能抵达山门。” 听到还有不到一刻的时间便能落地,卫家俩姐妹各怀心思。 卫琅月遗憾惋惜,给她欣赏风景的时间不多了。 卫珊绫高兴欣喜,她马上就能脱离苦海回到地面了。 就在三人御剑飞行之时,流云山山门早已围满了一圈人。 众弟子身穿蓝白服饰,皆气度不凡,正七嘴八舌谈论着。 一位高个儿的男弟子忽然大声说道:“我派已近百年没收过新弟子了,也不知我们这位小师妹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我们的萧峰主亲自去接。”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另一位稍矮的男弟子接话说:“我们这位小师妹啊,乃是丽景国的郡主,出生便神魂不稳,有短寿之命。” 此言一出,人群之中皆是惊叹,他们叹的不是小师妹在人界的身份,而是她的短命之数。 对修真界来说,看人只看天资与气运。 在这太一门之中,哪个不是天纵奇才,再不济,也是大器晚成。直白一点说,整个门内就没有一个凡人,全都是被天道眷顾的宠儿。 这时,一个尖锐的男音在人群的嘈杂声中格外突出:“切,我还以为什么呢,结果就是个短命女娃。真不是我嘴贱,她到了这弱肉强食的修真界,说不准死得更快。” 说完,众人纷纷闭上了嘴巴,只因视线不远处出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某弟子指着天上大声说道:“看!是萧峰主!他带着小师妹回来了,赶快去禀告掌门和众长老。” 话音一落,部分弟子兴奋地向太极殿——门派议事处跑去,另一部分弟子不等萧泽收剑落地,顿时一窝蜂向他跑来。 “萧峰主!” “峰主,你可算回来了。” “峰主,小师妹呢?” 几个弟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只见两个如瓷娃娃一般的女孩从萧泽背后走了出来,一黄一粉,瞬间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咦?”一弟子面露疑惑,与身旁的同伴窃窃私语,“怎么有两个人,哪个才是我们的小师妹?” 卫琅月早已习惯了被人围观的感觉,大大方方地向众人打着招呼。而身旁的卫珊绫则是双手抱臂,高高在上地打量着四周。 “你们一群人围在这里不去做正事,是嫌布置的课业不够多?”萧泽手中的拂尘变为一把竹折扇,他一抬手,直接拍向说话弟子的脑门,清脆一声,力道刚刚好。 被打的弟子捂着受伤的脑门,惊恐摆手,“不不不!够多了够多了,我们马上就走。” 一位女弟子赶紧找了个借口:“我们这不是来接峰主你和小师妹嘛。” 其余弟子紧接着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萧泽甩开折扇轻轻扇动,“这三试都没过,八字还没一撇呢,哪来的什么师妹。去去,都给我练功看书去。” 众弟子瞬间默不作声,都抓紧机会再偷看了俩女孩一眼,最后才边说话边推搡着离开。 卫琅月把落在众弟子身上的视线收回,开始漫不经心打量着周围环境。 忽然间,她瞥见山门五十一梯之上屹立的蟠龙柱顶端站着一道黑色身影。 因距离和高度,她并不能看清那人的外貌,不过看对方的身形轮廓,应是个成年男性。 头顶上白鹤展翅高鸣,有那么一瞬间,卫琅月觉得自己和黑衣人的视线交汇在了一起。 大概也是来迎接恩人的门派弟子吧,她猜想。 “啧……不是说你们是修真界四大门派之一吗?怎么这般冷清寒酸。”卫珊绫颇为嫌弃地说道。 “非也非也,”萧泽悠哉悠哉摇着扇子,“这可不是寒酸,这叫素雅质朴,这环境就代表了门派风格。我们太一门讲究不张扬,藏锋芒,最忌讳锋芒毕露。” 卫珊绫不屑一笑:“什么藏不藏的,我看你们门派就是没钱吧。” 卫琅月听到这里,咬唇压下想要上扬的唇角。 萧泽仰头叹息:“哎,我就知道现在跟你们两个小丫头说了你们也不会懂。走吧,现在带你们去见掌门。” “我不要。”卫珊绫叉腰扭头一口否决,“来的路上本公主站了那么久,腿都站麻了,我要休息,明日再去见掌门。” 萧泽管她累还是不累,只自顾自地往前走,反正他把人平安送到山门已算完成任务。 “恩人。” 卫琅月看了看站在原地闹别扭的卫珊绫,又看了看越走越远的萧泽,最终转身跟上了后者的步伐。 看着两人在自己视线中渐渐变小,卫珊绫立马急了:“喂!你们两个都不等我吗?” “等等本公主!” 卫珊绫提起裙摆一个劲儿地往前跑,不见前方有任何人影,她自然也不敢停下脚步。 不知何时起,周围已被朦胧白雾笼罩。 目之所及皆白茫茫一片,卫珊绫开始有些慌乱无措,驻足观察着四周。 她咽了咽唾沫,直觉告诉她,现在的处境并不安全。 “卫琅月?” “卫琅月!” “还有那个老头!你们在哪儿?竟敢把我丢下,我不会轻易原谅你们的!” 卫珊绫呼喊道,陌生诡异的环境让她没由来感到恐慌害怕,眼眶通红,仔细一看会发现里面有零星泪水,连着平时嚣张跋扈的声音都带有几分哭腔。 “卫琅月!” 卫珊绫的声音飘荡在空中,同时响起虚幻缥缈的回音。 “卫琅月……我讨厌你!”卫珊绫委屈地擦了擦眼睛。 此时的她还没有发现自己对卫琅月有着特殊的感情。 卫琅月是她在这陌生的异地里唯一的亲人,也是她从小与之作对较真的对象。 “讨厌我什么?” 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卫珊绫两眼放光,欣喜转身,看见自己“讨厌”的人正一脸平静地盯着自己,她悬挂的心总算是落下来了。 “昭阳公主既然讨厌我,那我走?”卫琅月歪着头,似是认真说道。 说完,她还特意挪动身体,做出要走的架势。 “不,不可以!我不会轻易原谅你的,所以……所以……”卫珊绫支支吾吾起来所以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理由,随后高傲地朝卫琅月扬了扬下巴,“所以,本公主要惩罚你,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我的身边。” 话落,她看着卫琅月平静无波的神情,顿时有些紧张,眼神飘忽起来,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谁知听到这般无理的要求,卫琅月只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眼神,随即越过她,昂首挺背向前走。 “跟上。” 卫珊绫张大嘴巴,显然完全没有想到卫琅月竟这般坦然大方,就这样什么也不说便同意了她的话,让她刚组织好的其他理由和借口瞬间没了意义。 “怎么不走?不是说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吗?”卫琅月驻足,看向还愣在原地的卫珊绫。 “…………哦!” 卫珊绫骤然回神,提起裙摆赶忙追上了卫琅月,两人并肩而走。 “哎!不对!”卫珊绫突然反应过来,“谁说本公主要寸步不离跟着你了?明明是命令你贴身保护我。” 卫琅月脚步一停,斜斜看着身侧之人,语气骤冷:“公主殿下,这里可不是你从小居住的皇宫,这里没有你能使唤的仆从,你的命令起不了任何作用。而我同意你跟我一路,也只是因为你对我来说不构成威胁。” 瞧见卫琅月如寒风般冷冽的眼神,卫珊绫立马噤声,即使不愿承认,但在气势这方面,她竟然输给了卫琅月。 她堂堂五公主,怎么会怕一个小小郡主呢?不,不行,她必须给她一个下马威! 于是,为了维护自己身为公主的骄傲与尊严,卫珊绫嘴硬开口:“谁说我对你没有威胁了,你爹娘的命可还在我手里。若我向父皇告状,你以为齐王府能逃得过处罚吗?” “啊———” 她话说完,还没来得嘲笑,世界突然天旋地转,整个人后背一阵剧痛,清脆响亮的铃铛声传入耳里,那是卫琅月脖子上挂的长命锁发出的声音。 卫珊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卫琅月扑倒在了地上,脖颈也被对方用双手死死钳住。 “你不该拿我爹娘的性命威胁我。”卫琅月面无表情地看着面色青白的卫珊绫,声音低沉,不带有丝毫的情感,一字一句,刺痛着卫珊绫的心脏。 “你…………” 卫珊绫咬牙拼命挣扎着,却发现对方的力气大的惊人,一个十四岁的女娃怎么会有像成人一样的力气? “卫……琅月……” 她虚弱唤着卫琅月的名字,但对方神志已失,早已听不见外界一切声音。 就在卫珊绫眼前出现一片白光,意识逐渐迷离之际,耳旁忽然听见金属之物落地的哐当声。 还没来得及细想,她便感觉脖子一空,终于得到了呼吸。 卫琅月原本空洞的眼神顷刻恢复清明,她慌乱捡起掉落在地的金簪仔细检查了半天,确认没有任何损伤后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将按在胸口处。 “没坏……还好没坏……” 一旁的卫珊绫还在剧烈咳嗽,要不是咙间的腥甜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她差点就被卫琅月这张无辜单纯的脸给骗了。 卫珊绫心有余悸地盯着还在念念有词的卫琅月,暗想这次是自己大意了,她绝不会再掉以轻心。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但模模糊糊可以听见两道不同规律的呼吸声。 卫琅月把金簪重新插进发髻,随后看向卫珊绫,瞳孔中带有些许愧疚,轻声说:“……对不起。” 卫珊绫无语地笑出了声,一面晃晃悠悠起身一面愤怒说道:“卫琅月,你刚才可差点把我给掐死,一句对不起就想翻篇吗?” 她以为自己说完这些话,至少能稍微唬住卫琅月,事实上她想错了。 只见原本还对她心有愧疚的卫琅月瞬间沉下脸,眯着眼睛看着自己。 “卫珊绫,要杀要打只管冲我来,但若是被我发现你对王府动了手,我不介意真的亲手杀了你。” 卫珊绫嘴唇翕动,不可置信地看着有一副乖巧长相的卫琅月,“你、你疯了吗?” 如果今日之前的卫琅月对她说这句话,她会毫不犹豫地发出嘲讽,毕竟卫琅月同她一样是个还未及笄受惯娇养的女子,又有什么能力和胆量杀了她。 但一想到刚才因她差点踏进鬼门关的画面,卫珊绫的身体下意识打了个寒栗——她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 她早该清楚,早该明白,她卫琅月就是个怪物,那一瞬间,尘封了五年的记忆重新涌入脑海。 桂树、鲜血、金色………… 无视卫珊绫震惊和不可置信的表情,卫琅月不紧不慢继续说道:“想来公主殿下对我有些误解,我卫琅月从来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鱼肉,而是能送公主你上黄泉的利刃。” “所以,还请昭阳公主以后说话思虑再三,小心口不择言,最后伤了自己。” 第5章 幻境 卫珊绫震惊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只见卫琅月甩给自己一个冷漠的眼神,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直至消失在茫茫白雾中。 与此同时,幻球之外。 看完两位少女的临场表现,太一门部分长老皆摇头叹息。 这只不过是第一试的开端,二人便撕破脸大打出手,等正式的试炼内容到来,不知这两人该如何应对。 “掌门,你的意思是还未找到的神魔之子就在这两位女娃娃之中?”太一门悟真峰峰主公孙岳指着幻球说道。 掌门慕容淮霆轻捋胡须,忽而仰天大笑,殿内众人纷纷看向他,都表示疑惑不解。 一直沉默的远寒峰峰主云昼突然开口,沉着脸批判道:“如此稚童心性,遇到点事都沉不住气,倘若真是被选中的神魔之子,天下危矣。” “哎呀,云峰主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啊。”说话之人是玉女峰峰主曲含香,她说完捂嘴一笑,举手投足尽显风情妩媚。 “要我说呀,这两个女娃娃都不错,不过我最钟意的还是那位身穿黄裙的姑娘,看得出她与我一样,是位至情至性敢爱敢恨之人。” 云昼微微挑眉:“哦?曲峰主这是想要收其为徒?我看啊,曲峰主还是慎重考虑一下吧,此女杀心过重,若日后误入歧途,别说救世了,她不灭世都算她良心未泯。” 此话一出,殿内瞬间静了下来。 “噗嗤。” 一道极低的笑声在鸦雀无声的太极殿格外清晰。 众人的目光齐齐向声源看去。 只见一位温润如玉的青年手拿折扇,顶着众人的视线,悠然自若地注视着悬在空中的幻球,因嘴唇微扬,右嘴角下的那颗黑痣也灵活起来,给他俊逸的容颜添了几分清冷之感。 “神魔之子乃被天道选中的救世之人,但可没有人问过他们想不想被选中,又愿不愿意出手救助这穷途末路的六界?” “别说这小丫头了,若换作是我被修真界长老级别的人物这般看待,我死也不会答应帮忙封印地脉。唉,这世人的偏见,有时候真是害人又害己。” 云昼自然听出了萧泽的言外之意,他这个人一向心直口快,不会什么拐弯抹角的话术,冷哼一声说道:“我只是实话实说,你们不爱听我不说便是。” 公孙岳在一旁笑呵呵打圆场:“你我等人都为修真界的长辈,为了六界的未来,谨慎是没错的。但若这两个小丫头过了三试,成功做了太一门的弟子,我们这些长老峰主就做好分内之事,教化她们,传授知识,让她们一心为善,以救天下苍生为己任。所以,都不必过多忧虑。” “云峰主说的对,你们两个真是见了面就吵,吵得我头疼,还是省点嘴皮子吧。”曲含香揉了揉太阳穴,蹙着黛眉说道。 作为掌门的慕容淮霆早已习惯自家峰主动不动就斗嘴的行为,他的目光从未离开幻球,一直都在观察幻境中的两个女孩。 片刻后,幻球发生了变化,原本浑浊一片的画面瞬间清晰。 慕容淮霆沉声说道:“第一试,正式开始。” 话音一落,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都默契闭嘴,专心注视着幻球投射出来的两个画面。 太一门的入门三试,分别是引灵试炼、照心试炼、寻真试炼。但这一次的三试,会有所不同。 原本蒙蒙白雾的四周刹那明亮起来,卫琅月迅速闭上眼睛,等适应好光亮后才缓缓掀开眼皮。 看着眼前这一切迷离变幻,卫琅月知道,她们这是已经开始入门试炼了。 但此处没有指示牌,没有接引人,卫琅月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 走了片刻,周围还是空空荡荡,完全不知道这第一试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正当她疑惑之际,眼前骤然出现一扇五颜六色的大门,在空旷的白色之地格外突兀。 这扇门的门面雕刻着许多奇珍异兽,而正中心镶嵌着一颗闪闪发光的宝珠,宝珠匀速转动着,定睛一瞧,还能从里面看到六界万物之景。 卫琅月转头看了看身后,发现空无一人。 她又静站须臾,依旧不见任何人影,于是轻声叹了口气,再次面向大门。 虽不知道三试具体内容,但这扇门出现一定有它的道理。 斟酌良久,卫琅月终于有所行动。她抬起右手,就在掌心即将要触碰到宝珠之时,一股强烈又刺眼的金色光芒从手心之下绽放而出,一种无形的力量穿进了体内,带来丝丝暖意。 等她再次睁开眼,原本紧闭的大门大大敞开,那颗奇幻的宝珠也消失不见。 还没等她缓过神,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突然传入耳里,说话之人仿佛近在咫尺,又好像远在天边。 “恭喜道友,成功通过入门第一试。你的灵根为——水灵根。” 卫琅月抿唇不语。 水灵根这个词,早在来流云山的路上她便从萧泽的嘴里知道了。 这灵根的好处萧泽没说几个,坏处倒是说了不少。 比如,有水灵根特质的修士,特别是女子,极易被人垂涎。 一些修邪门歪道的修士,会专门拐卖拥有单水灵根的女修,好让其成为帮助自己提升修为的炉鼎,而成为炉鼎的人,没一个有善终。 除开这一个弊端,水灵根还有一个弱点,那就是攻击力不强,杀性不大。这一特性让水灵根的修者在强者为尊的修真界举步维艰。 总而言之,水灵根修者修行道路坎坷多难,没有强大实力或靠山的女修处境更是危如累卵。 卫琅月停止了回忆,心中无奈。 罢了,都听天命安排吧。 正这般想着,黑暗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让她的视线一片漆黑。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十四岁的卫琅月难免还是有些恐惧。 她不喜欢黑色,更不喜欢幽闭的空间。 当视觉不再有效,其他感官就会变得异常敏锐。 卫琅月呆呆站在原地,不敢前进,也不敢后退。 她索性闭上眼,克制住想蹲下身的想法,努力稳住自己反常的心跳频率。 这时,一道似有若无的哭泣声钻进了她的耳朵。 谁?谁在哭? 那哭声并不真切,每当卫琅月屏息想听得更清楚时,声音就会突然终止,仿佛故意与她作对。 为了弄清楚现在的处境,卫琅月不打算继续在原地等待了。 她刚迈出右脚,只见前方不远处忽地亮起一抹微弱白光。 跟随白光的指引,卫琅月逐渐加快了步伐,穿过耳畔的哭声有那么一瞬变得清晰。 那一刻,她知道哭声属于谁了。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她的一瞬间心脏好像被人揪住一般生疼,呼吸也开始困难。 想也没想,卫琅月奋力摆动双臂往光亮的前方跑去,但却发现怎么也抵达不了光明的目的地。 可她没有放弃,也不会放弃,即使身处黑暗,哪怕孤身一人,她也不会放弃奔跑。 只因前方哭泣的人,是她的阿娘。 “阿娘!!”卫琅月声嘶力竭地呼喊。 虽然她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这一切不过都是门派的入门试炼,是虚幻的场景。 可就算是虚假的幻境,她也无法接受。 就在卫琅月伸出手,即将抓住那近在眼前的一抹光亮时,整个人蓦地腾空,脚下的地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深渊。 她在无边的黑暗里失重下坠,眼角的泪还没来得及滑落,就化作细碎的光点,在虚空中飘飞。 当她以为自己这是第二试失败,所以给她的惩罚时,突然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手臂抱住了自己。 卫琅月缓缓睁开眼,闯入眼前的不是漫无边际的黑暗,而是再熟悉不过的房间。 身旁的陆练琬双眼顿时亮起光芒,接过旁边丫鬟递来的瓷碗:“小宝醒了,一定渴了吧,娘喂你喝点水,润润嗓子。” 此刻的卫琅月神志还有些迷糊紊乱,哪怕知道眼前之人不一定是真正的陆练琬,但依然乖巧地坐起身子喝着对方喂过来的温水。 看着陆练琬通红的眼眶,以及眼下的乌青,卫琅月垂下眼睫,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就是她的阿娘。 陆练琬一脸疼惜地为她擦着唇角的水渍,“傻孩子,这次幸好有人发现得及时,才没落下什么病根。” 卫琅月听得云里雾里,发现什么?什么病根? 她略微疑惑地眨了眨眼,感觉陆练琬整个人有些异样,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而且……她不是应该在太一门进行入门试炼吗?怎么会在王府?娘又是为何流泪? 她沉吟半晌,轻声问道:“阿娘,我怎么会在这里?” 闻言,陆练琬迅速放下碗勺。 “可别吓为娘。” 她边说边举起手探了探卫琅月额头的温度。发现孩子体温已经恢复正常后,心中的巨石又瞬间落下。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完全放心。 “来,小宝躺好。” 在她话语和行动的引导下,卫琅月老实躺了回去。 但疑惑未解,卫琅月想了想,换了句话继续问:“阿娘,如今几年几月几日?” 听到这个问题,陆练琬掖被子的动作一滞,旋即扭头对身后的丫鬟吩咐道:“去,速去把李郎中找来。” 丫鬟轻应一声后便火急火燎跑了出去。 “小宝别怕,李郎中说了,受了惊吓忘记一些事情很正常。”陆练琬温柔地给卫琅月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现是泰和十三年,八月二十。” 卫琅月神情一滞,整个脑子都是蒙的。 她沉默良久,回神后轻声重复了一遍,“泰和……十三年,八月二十?” 见她完全没有印象的模样,陆练琬解释道:“你昏迷了整整四天,不记得时日也正常。” 卫琅月捕捉到关键信息,难怪她觉得陆练琬的容颜有些变化,原来她来到了过去。 默了片刻,她又追问:“昏迷?阿娘,我为什么会昏迷?” 陆练琬满是心疼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八月十五那日,你如往常一样去宸枢学宫上学,但还未到放学的时间,便有学宫的人来到王府,说你溺水昏迷了。” 说到最后,陆练琬似想起了那一日听到这个噩耗的画面,本就泛红的眼眶又泛出泪花。 “阿娘,别哭。” 卫琅月把手从被子里拿出,举起手臂为陆练琬拭去脸上的泪水。 陆练琬吸了吸鼻子,强作笑颜:“好孩子,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看来幻境编织出来的是六年前的世界。 泰和十三年初春,她进了宸枢学宫读书,直到八月十五那日,她与卫珊绫起了冲突,两人落水后都昏迷了数日,她自己的身体也因此变得孱弱多病,居家养了两年才见好。 等等! 卫琅月大脑忽地一阵剧痛。 落水……落水……她当真是因为落水生病才退学的吗? 按道理来说,八月十五那日发生如此重大的事情,她不可能没有一点印象,至少昏迷之前的记忆她总得有些吧。 但事实上,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现实世界的陆练琬对此事避之不谈,只说她是和卫珊绫有了冲突,其他一概不说,给出的理由是不愿再回忆这件令她痛苦悲伤的事情,卫琅月当然也不敢再问。 这件事自然就渐渐被淹没在时海之中,再无人谈及。 “小宝,哪里难受跟阿娘说。” 看着陆练琬忧虑的表情,卫琅月摇摇头。 “王妃!李郎中来了!” 门外丫鬟的声音传来,与她一同疾步走进屋内的还有一位鹤发鸡皮的老先生。 陆练琬见状赶紧起身让了位置,好让郎中给卫琅月把脉。 过了良久。 “李郎中……我女儿身体如何?”陆练琬面色紧张,视线在卫琅月和李郎中脸上来回转动。 老郎中脸上的褶皱加深,微笑着向卫琅月问道:“郡主可否还记得自己昏迷之前那日发生的事情?” 卫琅月动了动眼皮,如实回答:“不记得了。” 陆练琬:“李郎中,这……” 李郎中收回手,捋着胡须语气轻缓说道:“郡主身体情况很好,再静养几日便能彻底恢复正常上学。而郡主失忆这个问题,先前我也与王妃你说过,是溺水后受惊引起的,能不能想起来,只能看天意。不过这对郡主的身体并没有影响,所以不必过多担心。” 陆练琬:“好……好,多谢李郎中。” 老郎中无所谓地摆摆手,把写好的新药方递给了丫鬟,随后看向躺在榻上一脸病白的卫琅月: “郡主,身体好后便多出去走走吧。” 语罢,由丫鬟带着离开了房间,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或许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 陆练琬:“海棠,你去看看厨房那边药煎的如何了。” 海棠屈膝回应:“是,王妃。” 看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卫琅月原本无绪烦躁的心境渐渐平稳下来。 她微微张嘴,沉思了片刻:“阿娘,我病好之后,还能去宸枢学宫吗?” 陆练琬坐在榻侧,俯身摸了摸她的额头,笑着回答:“当然。小宝想做什么都可以,阿娘都支持。” 卫琅月也勾起唇角。 现实中的她,自从出了意外后便在王府静养了两年身体,而幻境世界的剧情走向竟与现实截然不同,这算什么?想让她体验一遍不一样的人生吗? 拿不准入门第二试的目的和内容,卫琅月索性也放平心态,随遇而安。 在家养病的这些时日里,盛城已连续下了五日的小雨,这几天卫琅月不是看话本,就是赏花弹琴,动动手指便能吃到自己最喜欢的甜食,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惬意。 如果可以,她真想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 众所周知,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极快,不过转眼,就到了复诊这一日。 是日,乌云密布,雨依旧稀稀疏疏下着。 李郎中一身湿气走进房间,熟练地给卫琅月把脉。 这一次的诊断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的。 “郡主身体已完全恢复,可以正常饮食和行动了。”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皆舒展眉眼,松了口气。 第6章 桂花雨 但这位老郎中临走之前,又给卫琅月留了相同的一句话。 “郡主大病初愈,往后可多出去走动走动。” 这一次卫琅月不再沉默,直接问出了她心中的疑惑: “你为什么总想让我出去?” 老郎中呵呵笑了几声却并不回答,还向她抛出了另一个问题:“那郡主想出去吗?” 出去?出哪去?王府外吗?这算哪门子问题? 不给她再次提问的机会,老人撑着纸伞便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 卫琅月正神游天外,下一刻,一股熟悉的花香钻进她的鼻腔,把她飘忽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循香望去,只见庭院中矗立的几棵粗壮的桂花树,因为风吹雨打正簌簌落下金黄的花雨。 见此情景,卫琅月脑中不自觉浮出一个自己从未想过的问题。 “海棠,王府的桂花是落不到外面的,对吗?” 她声音轻若羽毛,就是站她身侧的海棠也没能把话听清楚,下意识地啊了一声,随后才反应过来。 “是啊郡主。” 听到这个答案,卫琅月抿抿嘴,陷入了沉默。 她忽然想起自己先天弱症的体质,因身体孱弱,经常生病,自出生她的活动范围便只有王府,踏出府外的次数屈指可数。于是她就爱上了山川游记,用自己那浅薄如纸的见识去幻想书中那些绮丽风景。 但走不出王府的何曾只有这些花呢。 不过自己八岁生日那一天,阿娘告诉她,她可以去上学,可以在学宫学习知识,结交朋友,可以做更多有趣有意思的事情。 虽然那一日的情景她已经忘的差不多了,但相应的情感还依稀记得。除了零星几点的欣喜,心中更多的是迷茫与无措。 正当卫琅月想得出神,几滴雨水随风飘打在她的脸上,令她意识清醒过来。 她把手伸出门外,用身心感受着手心的湿润冰凉,而后低声说道:“海棠,我想出去。” “郡主想出去?”海棠不明所以,但仍然从屋里找出一把纸伞,刚要准备撑伞,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又急急忙忙返回,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厚度适中的鹅黄色斗篷给卫琅月贴心地披上。 “外面冷,郡主想出去得穿厚些。” 主仆两人穿过长廊,正好碰到忙完事务的陆练琬。 齐王卫文和在一年前就被皇帝派去镇守边关,一家人聚少离多。 丈夫在边疆,儿子在外学仙求道,女儿年小体弱,并且她也舍不得让其受累,以致于王府内的各项事务全都落到王妃一人身上。 陆练琬并非是善于交际应酬的性格,但也竭尽所能地把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脸上常常显露疲惫。 “小宝这是要出门?”陆练琬边说边朝卫琅月这方走来。 “嗯,阿娘我出去走走。” 陆练琬抬头看了眼阴雨绵绵的天空,而后扭头温柔地对卫琅月说道:“出去走走也好,老是窝在房间里也不行。” 说完,她上前理了理卫琅月的斗篷,把上面的绳结重新打了一遍,确定它不会轻易松开后才收回手。 “去吧,路上走慢点别摔着。娘也去做你最喜欢的桂花糍,等你回来咱娘俩一起吃。” 卫琅月眉眼弯弯:“嗯,阿娘我很快就回来。” 陆练琬笑答:“去吧。海棠,记得护好郡主。” 海棠:“是,王妃。” 陆练琬站在王府大门口,目送着女儿远去,直到那把黄色纸伞消失在人海之中她也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 伴她身侧的嬷嬷温声提醒道:“夫人,起大风了,还是赶快回屋吧。” “是啊,这么大的风,也不知她穿的够不够厚。”陆练琬担忧说道。 老嬷嬷正欲再劝,不料陆练琬突然转身,“走吧,正好可以再熬点姜汤。” 老嬷嬷:“是……” 烟雨朦胧的街道上,只有少数行人且都脚步匆匆,少有像卫琅月她们二人这般在雨中悠闲散步的。 街上摆摊的摊贩很少,卫琅月注意到一个高声吆喝卖首饰的摊主,于是信步上前。 跟在一旁的海棠左右张望,嘴巴嘟囔道:“未免也太冷清了些。” 卫琅月边低头细细挑选,边回应海棠的话:“就要人少些,人多太闹了。” 比起人声鼎沸的繁华,她更偏向宁静平和的清冷。 而在众多天气当中,卫琅月又最喜欢雨天。下雨天的世界不仅安静,雨水还能把世间一切尘土污垢给冲刷掉。泥土气息混着花草的清香钻入鼻腔能使她偶尔躁动的心平静下来。 看了半天,卫琅月也没瞧见自己心仪的饰品,正当她准备扭头离开,男摊主连忙开口挽留: “小姐气质不凡,这些普通样式的饰品入不了您的眼实属正常。但我这里其实有一个珍藏已久一直舍不得卖出的宝贝,小姐要不要看看?” 卫琅月身形一顿,她很清楚,这不过是生意人的说辞,根本不用放心上,但这次却鬼使神差地点头。 摊主笑得一脸谄媚,转身弯腰在箱子里东找西找,半晌后拿出一个木盒递向卫琅月,嘴里说道:“我是看小姐与我有些眼缘这才拿出来的。” 卫琅月面无表情伸手接过,她倒要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个什么宝贝。 在摊主聒噪的话语声中,卫琅月把盒子一开,那一刹那脑中骤然响起长长的嗡鸣声。 “……”她嘴唇翕动,瞳孔因震惊而骤缩。 摊主两眼笑眯成缝:“如何?小姐,我没骗人吧。” 撑伞的海棠敏锐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她也看到了盒子里的首饰,一支金簪而已,算不上多特别。 她不懂卫琅月情绪变化的缘由,但也只是委婉问道:“郡主,没事吧?” “啊……嗯,我没事,”卫琅月缓缓回神,随后关上盒盖对摊主说道,“这个多少钱,我买了。” 摊主抚掌咧嘴大笑:“哎呦,小姐爽快人,这宝贝与你有缘,只要这个数。”说完比了个五的手势。 海棠见状,忙从钱袋里掏出五十两银子递了过去。 “不不不!”摊主一个劲儿摇头,“不是五十。” 听到一个普通金簪要卖如此昂贵的价格,海棠顿时火大,声量也大了起来,“不是五十,难不成还是五百?” 摊主搓了搓手,嘿嘿笑着点头。 海棠生气控诉,拉起自家郡主准备离开:“郡主我们走!这分明就是个奸商,竟然狮子大开口想要五百两银子!” 而卫琅月轻轻扯动自己被握住的手臂,对海棠摇了摇头,“没关系,五百就五百,给他吧。” “郡主!”海棠惊讶地看着她,却见其神色认真,心中虽不理解,但还是老老实实拿出来足够的银子,气鼓鼓地放在摊位上。 “给你!” 看到这几大钱袋,摊主笑得合不拢嘴,嘴里恭维道:“小姐大气小姐大气,祝小姐事事顺意长命百岁。” “住嘴!” 听到这话,海棠顿时失了平日的礼数,她斥骂后小心翼翼瞥了一眼身侧的卫琅月,旋即又刻意放平语气对摊主继续说道:“这么多钱还堵不住你的嘴巴吗。” 被怒声呵斥的摊主不但没有生气,还讨好似的笑答:“是是是,我不说了不说了。” 见自家丫鬟这一反常态的反应,卫琅月困惑但不显于色,等两人远离了摊贩后,才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海棠,你刚才是怎么了,为何要让老板闭嘴?” “郡主……是海棠的错。”海棠低头咬了咬下唇,语气很是自责。 卫琅月欲言又止,恰好余光瞥到附近的一家茶楼,于是带着沉默的海棠走了进去。 没过多久,店小二就端着茶和点心爬上二楼。 “两位客官请慢用。” 室内茶盏白烟腾腾,茶香氤氲缭绕,檐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卫琅月垂眸浅酌一口热茶,而后柔声开口:“跟我说说吧,为何刚才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郡主……”海棠一脸局促不安,埋头不敢直视卫琅月的眼睛。 坐在她对面的卫琅月也不着急,一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的五指有节奏地敲打桌面。 被她这灼热的目光注视着,海棠哪承得住,终是弃甲投降,讷讷开口:“郡主……你忘了吗?” 卫琅月皱眉,并不明白她话里的含义:“什么意思?” “郡主出生后的第一个月,有道士登门算命,说你只有十八年的寿命,”讲到这里,海棠突然顿住,观察了一番卫琅月的神情,见其没有什么变化这才继续说道,“王爷王妃想尽一切办法,饶是求仙拜佛也没有任何结果。为了不让你难过伤心,府内严禁提及一切关于寿命的话题,就连郡主你的生辰……也是不会举办宴会的。”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 两人对视的双目中,一双悲伤,一双震惊。 卫琅月听完她这一番话,安静地坐回了原位。 室内霎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唯有外界滴答的雨声响个不停。 “这样……原来是这样。”卫琅月喃喃自语,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却发现那里空无一物,哪还有什么长命锁。 她忽地摇头自嘲一笑。 是她错了,是她错了才对。 她不该沉浸在幻境编织出来的美梦中,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她是时候该醒过来了。 可是…… 看着手中那沉香木盒,卫琅月的心又开始动摇了。 这盒子里装的这支桂花簪,样式成色都与现实中陆练琬送她的别无二致,甚至可以说就为同一支。 这金簪的出现绝非偶然,卫琅月觉得它是想提醒自己还身处幻境之中。 活了十四年,世间最值得她留恋的只有家人。可至亲之人为肉胎凡身,但凡人一生能有几个十年? 她知晓,入了仙门做了修者,不是闭关就是历练,短则几十年长则上百年。若回到现实,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再陪阿娘多久。 如果能一直这样梦下去,就可以不用去什么流云山,不用修什么仙求什么道,她就能和阿娘一直在一起,哪怕只剩最后十年时间,那也足够了。 “海棠……我们回去吧。”这是卫琅月沉默良久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感受到此刻卫琅月低落的情绪,海棠知道她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她能做的就是安静陪伴,恰好这也是她最擅长的事。 两人走出茶楼,原本打算原路返回王府,途中卫琅月突然说换个方向,她要去东街的月华楼,只因那里卖有陆练琬平日最爱吃的三宝酥。 海棠揶揄:“郡主对王妃可真好。” 卫琅月却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反驳:“我对阿娘的好远不及阿娘对我的半分。” 在去往月华楼的路上,卫琅月抬头望天,发现天色不知何时变得更加阴沉,偶尔还伴有电闪雷鸣。 观此情景,她心中隐约有股不祥的预感,遂提出加快步伐。 半刻过去,两人走进月华楼,大概因为今日天气并不算好,楼中只有极少数的客人。 卫琅月点了一份三宝酥,却被掌柜告知三宝酥早已经没有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没食材做不了,你们不会再托人去买食材吗?”海棠竭力压住心中怒火,对月华楼的掌柜说道。 “实在对不住,这几个月雨量丰富,好多农田都被淹死了,这做三宝酥的食材着实难买到。今日我们也就做了几份,但不巧,很早就给卖出去了。”掌柜边擦汗边赔笑解释。 海棠内心愤愤,再怎么说她们王府也算是月华楼的常客,这还是头一回被告诉买不了三宝酥。 “没事的,”卫琅月轻轻拍了拍海棠的手臂,而后对掌柜说道,“抱歉,我知道掌柜你也只是受雇于人,并不想刻意为难你,但今日我一定得买到三宝酥,这些银子给你,还请你再想想办法。” “这……”拿着递过来的钱袋,掌柜一时犯了难,思考良久后咬牙点头,“行,我再托人去菜场看看,但可不保证一定有。” 卫琅月闻言欣然一喜:“麻烦掌柜你了。” “哎,”掌柜摆摆手,随后叫了两个跑腿去菜场,“拿人钱财就得替人办事,不过劝你不要抱有太大希望,免得到时候落空,心里更加难受。” 他把话说完,回到柜台又继续算着账本。 卫琅月笑了笑,道理她都懂,但还是想试一试,万一呢?万一就买到了呢? 能买到食材最好,若买不到……算了,她还是得找个机会学习一下做三宝酥的方法,卫琅月心想。 两人在一楼随便找了个空位置坐下,等了约莫两刻的时间,总算等到了风尘仆仆回来的跑腿伙计。 海棠急忙迎上前,问道:“怎么样?你们买到了吗?” 伙计擦了擦**的额头,不知那是雨水还是汗水,或许两者皆有,而后笑着回答:“有!买到了买到了!” “好好,太好了!”海棠很高兴,至少她们没有白等那么的长时间。 卫琅月原本紧绷的面容在此时也终于得到放松,“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随后给海棠使了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立马掏出银子放到两个伙计手里。 “这是给你们的跑腿费,我家主子可不会亏待任何人。” 这两个跑腿的店小二还是头一次受到这么多的打赏,受宠若惊,瞬间觉得自己淋的那些雨出的那点汗根本就不算什么。 “谢谢客官!谢谢客官!” 两人一个劲儿地哈腰道谢,就差跪下磕头了,直到卫琅月挥手示意他们停下,这才提着食材走向后厨。 码字速度慢,努力多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桂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