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心》 1、第一回 一则新闻 @寿渣社v 【女白领叭叭呜打车遇害案最新情报】 #女孩叭叭呜打车遇害# 继空姐凌晨打车进城遇害、女大学生网约车遇害事件后,叭叭呜公司对旗下打车业务进行整顿。谁会想到业务恢复不过短短两月,命案再度发生。 2020年6月12日晚,杨涿市航空港区发生一起命案,受害人王某(女,三十三岁,上海人)在搭乘网约车途中被害,网约车司机刘某清(男,三十五岁,杨涿市人)有重大作案嫌疑。 王某,沪市某互联网公司市场策划,当日从上海飞至杨涿市公干,搭乘网约车后失去音讯。同事无法与王某取得联系,在与家人、公司多方沟通后选择报警。当晚十一点,在航空港区附近的大桥上发现被遗弃的汽车与被害人尸体。尸体头部遭到重创,四肢均有不同程度的防御性创伤。 警方迅速成立专案组,调取事发地段多路监控,显示犯罪嫌疑人刘某清作案后弃车跳河。 6月13日,叭叭呜公司发布通报称对王女士遇害一事,感到万分悲痛和愧疚,向王女士家人道歉。叭叭呜方面称这件事情上,他们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公司成立专项工作组配合警方各项工作。同时叭叭呜公司悬赏二百万元征集嫌疑人线索。 据可靠消息,目前起码有五支救援队,超过二十名救援队员身穿潜水衣,乘坐橡皮艇沿河行驶并下水打捞。 寿渣社随时为你带来最新消息。 【评论】 路人甲:女的出门还是小心点,大晚上的就别跑来跑去了。 路人乙回复路人甲:看清截图,人家打车的时候才八点,又不是非洲,这叫大晚上! 路人甲回复路人乙:怎么女拳又来了,我也是关心好吧。三十岁了还要出差,出差还要在外地过夜,也不晓得她老公怎么受得了。 路人丙回复路人甲:d癌晚期,鉴定完毕。 路人乙回复路人甲:小心夹好你的菊花,别以为男人不会遇到变态。 路人丁:刚整顿完又出事故,叭叭呜还是老样子嘛,听说这司机本来就有前科。这种人也能通过审核,整顿来整顿去整顿到哪里去了。这女的也是心大,没看新闻么,还敢坐叭叭呜的车。 路人戊:之前叭叭呜规定八点后不接女人的单就是为了保障安全,给女拳吵吵吵说歧视,好了,现在出人命了吧! 路人己:这女的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啊,司机是有多饥不择食啊。 路人庚:前不久才看到女乘客被叭叭呜司机骚扰的新闻,现在又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管是搭叭叭呜还是别的什么车,女生一个人搭夜车都要当心。 路人辛:三十三,乱刀斩,多半是生日没吃三十三块肉的长寿面。 路人壬:这女的是有多想不开,坐正规出租车啊。正规出租车,脑子不好心又大早晚会出事故。 ————后面还有五百八十三条评论,点击查看———— 越王禹城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月圆夜,银光洒落枝头。 越王都禹城内城一处房舍内,身着五彩羽衣,头戴五彩羽冠的大巫围绕床榻手舞足蹈,嘴里不停发出古老的吟唱。铃声随着他的舞步与手势响起,一位巫女立于床榻不远处低声哼唱应和。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归来兮!不可以讬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归来兮!不可久淫些。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归来归来!恐自遗贼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归来兮!不可以久些。” 音声相和,起落有错,风从四方而来,烛火随之晃动跳跃。 除了大巫与巫女,屋内仅有两名贵族打扮的女子。 一位美丽妇人面容沉静,望向床榻上的少年,眼眸间光影摇曳。 一位女子身着束口广袖玄鸟纹深衣,以面纱遮脸,一双眼睛深沉如海,关切地注视着大巫的一举一动,偶尔瞥一眼少年,停留不过瞬间。 少年二日粒米未进,高烧不退,已是出气多入气少。 其时发热,各按天命,体质好不药而愈,体质差药石难愈,从王到庶民莫不如是。 少年之母,即那位美丽妇人,姒鲤,出嫁前是越国公主,出嫁后是周国越夫人,十年前受周王鲁夫人迫害,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出奔母国。一转眼,年幼稚子长成翩翩少年,等来周王危难,国中重臣将长子迎回周国,不想幼子却奄奄一息。 禹城医工无计可施,听天由命之际,周国昙城四家之一的王家来人,送来大巫、巫女各一为幼子姜晏招魂。 周国昙城四家:崔、王、冯、管,以崔家为首。 长子姜让回国,由崔家家主,即周国相国崔平一手操办。如今国内局势动荡,姜让未必能坐稳储君之位,其余几家心思各异。王家有心,于此危急之时雪中送炭,无论姜晏是死是活,这个情姒鲤记下了。送大巫来的使者卫澈亦十分了得,听说是卫国王室,灭国后一己女身辗转投效王家,颇得王家家主王伯信任。 姜晏此症起得急起得玄,之前不过挨她一顿打,呼呼唉唉之余,母子二人仍在置气。谁晓得几个昼夜之间,竟变得如此严重。医工不敢言说的话,姒鲤略有所悟。 姜晏的症状怕是因中毒而起。 竟有人在她面前弄鬼,姒鲤冷笑。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归来!往恐危身些。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归来!恐自遗灾些。 魂兮归来!归来!归来!”* 归来之声如尖锐嚣叫逐渐急促,房中二女不觉皱眉。 刹那间,舞蹈、铃声、吟唱终止了,屋内所有的烛火随之熄灭,整个房间陷入凄清的沉寂。 唯一点微弱的亮光出现在少年身体的上方,围观之人来不及惊讶,一瞬即灭。 姒鲤以为自己眼花,想去细看,却听大巫道:“公子回来了。” 烛火亦在此刻恢复,焰心跳动,一室光亮。 哪怕对幼子有再多不满,关心仍占上风,姒鲤趋前轻唤:“阿晏?” 她的心思全放在儿子身上,不曾留意大巫与巫女招魂仪式后转瞬即逝的惊异与犹豫。 床榻上的少年倏然睁开眼,双目布满残留的恐惧,在看到姒鲤后,迟疑了一会儿,唤道:“妈?” 姒鲤眼睛一热,被姜晏这声妈勾起了所剩无几的慈母心肠。她已有许多年没听过幼子这样唤她。 昏迷之前,姜晏最后与她说的是:“母亲,我要娶她,此生非夏家女郎不娶。”态度之坚决让她火冒三丈,当场命侍卫打了这忤逆的幼子一顿。 险险诀别。 “醒了便好。阿晏,你且安心休养。”姒鲤语声柔和,心中却有一番计较。 姜晏醒来不过须臾,身虚体弱的他很快昏睡过去。 无论如何,烧退了,命保住了。 然而保住的不是被母亲毒打,为爱牺牲的少年,而是一位路遇歹徒,力敌不支,意外身亡的受害人。 受害人王某,名谢,如同诸位穿越前辈一样,无法相信自己在遭遇人生最大的危机之后又遇到了人生最大的转机。一只脚踏进棺材里,另一只脚踏上的不是去往阴曹地府的黄泉路,而是另一段人生。 当日王谢被大巫招魂醒后来不及看清周围环境,以为自己被路人所救,身在医院,第一眼见到的是姒鲤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她妈每每劝她相亲结婚未果时就是这副表情,好像她不结婚人生就不完整,以后只有孤独终老一条死路。 脑袋疼得要命,心里委屈得不行,她出差碰到歹毒司机,差点就死了,现在四肢无力,不过比死多口气,她妈就这么看她? 冷酷无情的女人。 难道这种时候还要用她三十三岁没结婚所以有此一劫来教训她? 脱口而出叫了一声:“妈。” 叫完才发现不对头,她妈怎么变年轻变好看了,白头发没了不算,短发变发髻,一头金灿灿亮闪闪,这不科学啊。 她妈身后怎么有个穿得跟只金刚鹦鹉一样花枝招展的男人? 探头探脑,鬼鬼祟祟。 王谢心里头咯噔一下,有了个不妙的预感。 等见到一身古装以面纱遮脸的女人,寒星一般的眼眸扫过她的脸,扫得她汗毛竖起,脑海里弹出三个字:糟糕了。 碰到这种情况,不是穿越就是系统。 比起穿越她倾向于系统,起码有个念想,有个盼头。系统从来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为目标,能回去总是好的。可是等了几天,尝试过无数种跟自己交流,跟身边可疑人物交流,跟物品交流的方式,无论睡梦还是清醒状态都等不来那声要命系统音。王谢不得不承认自己穿越了,穿越到一个古代少年的人生。 少年十七岁,姓姜名晏,搁在现代是高中生。 现在嘛,戏剧人生。 亲爹宠妾灭妻,几年前跟亲妈亲哥一起逃亡到外祖家,身份颇为显贵,是个公子。 不是公子哥的公子,是一国君主之子。 穿越,每每发生在新生儿降临与原身生命垂危之时,原身以公子的身份,尚能被亲妈打得一命呜呼,可见这个时代未成年人根本没有人权。【`xs.c`o`m 网】 2、第二回 你想活你活 2.0版本 无论哪个时代,未成年人都没有人权。 想到这点,王谢心里顿时好过许多,由着虚弱的身体任人照顾,慢慢适应。比起自身难言尴尬的变化,她更愿意关心身处的环境。 如今的时代暂时无从查考,从零零碎碎的信息中拼凑出的结论不大美妙。 天下共主,奉齐天子为天子,其他诸国君主时有称王,但其实不过为公,为侯,为伯。 王谢的历史不好不坏,只知齐桓公、韩赵魏燕楚齐、北齐一窝疯……没一个能跟现在对上。不是所知道的时代意味着过去的经验不可用,她没法作弊先找个大腿投奔。当然,即便回溯到真实的过去,她也未必能准确抱到大腿。历史长如银河,要准确从银河里找到那一粒星,光靠她的知识储备,成功率不高。 考试遇到从没做过的题型总比遇到应该做过但是完全不会做的题型要好。 起码心里会好过一些,死了也不算太冤枉嘛。 “诶,你说是嘛?”王谢无声地问道。 问话的对象是原身残魂,比起前日招魂,今天他的灵魂之息又微弱许多。 两个灵魂占据同一个躯壳,为了夺取身体的主动权,按理说会各自展现生命的能量进行争抢。 具体怎么争怎么抢不知道,但现在这两个灵魂相安无事,丝毫感觉不到对方的敌意和争夺之心,隐隐约约倒是有相让之意:你行你上。 王谢作为外来户头,又遭遇重大变故,没那么想在人生地不熟的古代过活,不争不抢倒也罢了,原身那么客气又是为何。 这可是你的人生啊,骚年。 一百零一次试图跟原身沟通,原身没有反馈。 可王谢知道原身的灵魂没有消失,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同一具身体,两副灵魂。 灵魂们太过谦让,龟缩不动,导致的结果是:招魂过后,身体依旧陷入时睡时醒的昏沉状态。 大巫与巫女责无旁贷,每日过来查看好几次。每一次的说辞相仿:公子无碍,魂魄稳固,只是过于虚弱,需要静养。笃定得听不出一点心虚。 王谢啧啧称奇,搞半天自己是被巫觋招魂招来的。 厉害了。 更厉害的是巫觋分辨不出招回来的魂是原版还是盗版。 天下共主、有诸侯国加上巫觋招魂,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时代生产力水平低下,物产不丰富,科技不发达。也就是说,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要电没电要水没水,用陶器青铜器铁器,换谁谁受得了。原始人跑去现代活不下去,现代人跑到半奴隶半封建社会一样受不了。 “姜晏,晏晏,有什么想不开的你说啊,说不定讲出来就能想开了呢。” 原身依旧不出声。 没从原身这得到他为何沦落至此的信息,倒是从日夜陪护、把屎把尿的侍女那听说了不少。 原身这顿打,从古至今都逃不掉。放到今时今日,家里十七岁的儿子跟你说非班上某女同学不娶,而且现在就要结婚,不给结婚就闹。父母恼不恼?揍不揍? 现代父母是拿皮带、拖鞋自己抽,过去的父母,尊贵如姒鲤,何须自己动手。张张嘴皮子,就有家奴将小公子按倒一通打,不打到屁股开花不算完。 原身硬气啊,不服归不服,死活不求饶,屁股开花了也不忘喊:有本事你打死我。 儿子如此不争气,姒鲤到底是亲妈,一辈子就生了俩,捂着心口骂他忤逆不孝,到底没真往死里打。打完还找了医工来看,该吃的药一点不少。 第一天没事,第二天没事,第三天按理说应该更没事了,谁料想夜里起了高烧。 巫、医无措。 烧了两天,脑子快烧坏了吧,命几乎烧没了。 巫觋是这时候来的,就着最后一口气,招魂。 隔着时空把王谢招来了。 侍女们小小声说着八卦,心有余悸,手下一点不敢怠慢,真真把原身当作个随时会化的糖人。 也难怪。原身发烧这事,杖毙了好几个侍女、家奴。 “不知是谁心肠如此歹毒,在公子的伤药里做手脚。公子温和可亲,谁会想要他的命。”义愤填膺的侍女叫阿谷,原先是姒鲤房里的侍女。姒鲤将姜晏房中侍女肃清后,看中她老实可信,又是家生的,被派来照顾姜晏。 王谢心里头哦了一声。宅斗小说里没少写,伤药里的放点不干不净的东西,怪不得会发烧,幸好发现得早——其实也没幸好到哪里去,以现在的医疗水平,招魂回来能活已是万幸。 “不知公子何时能好。”事关性命,侍女的担忧溢于言表。这个侍女不过十四、五的年纪,脸嫩嫩的尚未长开,王谢听阿谷叫她阿喜。 “大巫说就这两日,一定会好。”阿谷说这话信心不及大巫之万一。 王谢对原身讲:“你看你看,牵一发动全身。你的命关系到好些人命呢。努力争取活下来。这世上总是有人牵挂你的。牵挂我的在别处,我是没法再见到她们了。还有啊,你就不想知道是谁害你吗?报仇雪恨呐。” 很明显,原身一点不想知道是谁害他,好奇程度甚至不如她这只外来的鸠。 阿喜平素很少说话,神态动手都是怯怯的,在原身边上嘀咕最多的是阿谷,托她的福,王谢知道不少原身的事。 原身有个嫡亲的哥哥,姓姜名让,去年被老臣子们接回国做太子。从名来看,这位哥哥不为周王所喜。周王最爱小老婆鲁夫人所生的儿子与姜让同岁,名阳。阳,高明也;让,相责也,又有退让谦让的意思。 让,让什么呢? 周王之心,路人皆知。 离国太久,又不得亲爹喜欢,姜让的位子坐得不大稳当。但他和原身是周王仅存的两个适龄儿子,其他的异母兄弟很少能逃过亲爹小老婆的魔爪。 所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周王最喜欢的那个儿子——原太子姜阳和最喜欢的小老婆鲁夫人双双死于宫人之手。 听说是这两人人品不好,日常苛待宫人。鲁夫人见人家好看就弄花人家的脸,生怕人家勾引周王。姜阳见人家好看就把人家弄上床,管她有没有侍奉过周王。正巧遇到个被周王宠信过的宫人,性情剽悍,一来二去联合其他人一起把鲁夫人和原太子弄得半死不活。 周王大发雷霆,砍杀宫人侍卫过百,一时间王宫内血流成河。另一边,医工、巫者齐上,也没救回姜阳和鲁夫人。痛失爱子和夫人,盛怒与悲伤交织之下,周王病倒了。 周国的大家族们对这样的王十分不满。暴虐尚可原谅,沉溺悲伤导致疾病延绵,又不听众人劝告,实非王之所为。 不行,这样不行。 于是乎有了迎本该封为太子的长子姜让回国一事。 有了适龄的继位者,又和越国结亲,大家族们纷纷放下心,王要怎么作死就怎么作死,大不了换一个嘛。 原身对长兄继任太子,自己与母亲、阿嫂留在越国没有异议。 古人素来喜欢用婚姻作为利益交换的保障,当今越王是原身亲妈同母的兄弟,去年将王女姒弥嫁给姜让,结两姓之好。姒弥容貌端丽,性情温和,与原身兄弟一同长大。自从姜让归国之后,周国境内不断有消息传来,越国君臣又打起了原身的主意。 原身与越国夏大夫之女夏杞两小无猜,情投意合……但姒鲤不看好这桩亲事,母子的嫌隙因此而生。 这才有了原身被打、招魂和王谢的借尸还魂。 “小公子,娘子不欲你与夏家女成婚有诸多考量,是为了你好。等大郎在宫中立足,坐稳太子之位,等你回到昙城,何愁没有淑女可求。” “小公子,夏家女粗鄙,不是你的良配。” 从阿谷的话不难听出即便周国国内乱得一塌糊涂,也远胜越国,越国就是个土,哪怕姒鲤是从越国嫁过去的,心里也在嫌弃娘家不思进取,留恋旧俗。而原身看上的夏家女,更是土得不能再土。 王谢不以为然。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最烦听到“为你好”这几个字。 多少控制以为你好之名。 就算王公贵族的婚姻不由自主,结婚生子关乎利益,说什么为你好呀,明明就是不划算。 说完为你好,阿谷又开始替姒鲤诉苦。当年在宫里护着兄弟俩长大已是不易,带着两兄弟仓促出逃更是艰难。以外嫁女之身,要在禹城立身则是难上加难。如今终于熬到长子回国,有希望继承王位,幼子长大,到了适婚年龄,兄弟二人该齐心协力。怎可沉溺女色,怎可忤逆亲娘。如何对得起姒鲤这些年含辛茹苦,忍辱负重。 难怪原身不想活了。 十七岁少年,放到王谢的年代正好是高中生,青春年少知慕少艾,又是叛逆期,试图证明自己是成年人,天天听“为你好”和“为了你们我很苦”,越是乖孩子越受不了。 但是,为了哄原身回来,王谢不介意跟他多说几句你妈确实是是为你好的风凉话。奈何原身从头至尾拒绝沟通,不管王谢怎么叫,原身始终没有出现。 王谢抓狂。 如果原身消失,意味着她不得不占据原身的躯壳替他做人。她不想做古代人,没吃没喝没人权,没抽水马桶没热水器没卫生巾,要了她的命。 好吧,她现在的身体条件不需要卫生巾。 可是原身身世复杂,前途渺茫,身负情债,纵然有个公子身份,也没好到哪里去。初来乍到她淡定从容只是因为有恃无恐,她不想活,不想争,只想原地蒸发就此告辞。原身突然丢个臭皮囊、烂摊子给她,要她怎么办? 周国的事自有他哥和他妈烦恼,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比穿越更让人头秃的是:一个人做了三十三年女人,说变就变,变成个男人,要如何面对自己多了一截的身体? 灵魂挠墙,侍女着急。【`xs.c`o`m 网】 3、第三回 卫娘子一语气飞公子晏 原身的亲娘不知在忙些什么,来看亲儿子的次数不多,尚不如大巫与巫女勤快。 来时坐在塌边唤他:“阿麽,阿麽。”急切有之,悲伤有之,愤怒亦有之。 姜晏出生时瘦瘦小小,姒鲤担心他养不大,便给他取了这么个小名。 每当这时候,王谢总帮着她叫:“喂,阿麽,你娘叫你起床。”恨不得逮着人踢上几脚。 阿麽压根不理会。 为何王谢还能笃定原身的灵魂不息,盖因侍女每天喂她以肉羹。不认识的菜、肉、谷物和调味混在一起煮得稀烂浓稠,若是身体由一人控制,王谢早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生前,不,前生她最讨厌的食物是肉糜,不管什么菜,只要放了肉糜,她必吐。 至于这具身体是个什么状态,王谢说不好,跟半植物人一样,听得见看得见,但是没法给人反馈,拨一拨动一动,吃喝拉撒睡全由侍女伺候。 此处大巫有解释:公子先前得了离魂症,几乎魂飞魄散,好不容易通过招魂仪式把魂招回来,魂魄得归位,得有个适应,就像牛马套上新车,需要时间磨合。 要不是大巫跑不了,王谢真以为他找借口稳住姒鲤,随时找机会跑路。 不痛不痒过了几天,一日上午,姒鲤身边的侍女阿双过来了:“卫娘子探望公子,不知公子是否方便。” 阿谷朝有气没声的姜晏请示,得不到回应,后方道:“公子还是昨日的样子,请卫娘子过来吧。”说完,她将姜晏、自己和阿喜一起检查一番,没发现有何不妥才放心。阿谷是姒鲤跟前老人,姒鲤出嫁时她就跟在一边伺候,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可算是阅人无数,见卫澈第一眼就觉得这位娘子不好惹,哪怕她半覆面纱无法一睹真容。 卫娘子卫澈一到,阿谷便为她端上梅浆。其时茶叶尚未作为饮料通行,所谓“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茶叶暂时以药的形式存在。世家贵族家中招待客人通常以本家特制米浆、果浆或是以酒相待。 卫澈接过后喝上一口,将茶盏放置一旁,问道:“今日公子如何?” 阿谷垂头答说:“一切如昨。” 按理说,原身病成这样,他心心念念的小娘子该来问候一二,好几天过去了,也没见有代表被派来。当然,也有可能是人来了,但是被姒鲤封锁消息不给原身晓得。假如是这样,没道理侍女们闲聊时不提。王谢倒是听到几耳朵阿喜为原身抱不平,说夏家也没个人来。 她正在想卫娘子是何许人也,声音倒是蛮好听的,一双冷彻的眼眸不期然撞入她的脑海,和初来乍到时看到的眼神重合。王谢感觉自己打了个冷颤。与此同时,她闻到自己发间、身上传来的丝丝齁味。数天来,能听能看,能闻到味道尚属首次,然而,这味道发酸发馊,十分酸爽。 探视她的人摸摸鼻子,摒住呼吸,眉心微蹙,正待后退,恰与睁着眼睛的王谢打个照面。 四目相望,空前默契,满满的嫌弃。 “公子醒了?”卫澈诧异。不是说公子晏形如活尸,那双眼睛分明会说话嘛。 王谢开不了口讲不了话,即便能开口,她恨不得假装自己死了。 几日来捂在被窝里,出过不知多少身汗,没洗过一次澡,虽说阿谷会给他擦拭身体,但公子之躯多么娇贵,不过略略擦洗一下。再加上那头乌黑如草窝的长发,不用闻,想一想都觉得有味道,名副其实臭皮囊。 那感觉就像是夏天上班进电梯,遇到个一头汗一身味,不晓得几天没洗澡的男人,或是冬天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夹带前头某个一件羽绒服穿一冬天的男人味。那时嫌弃地唾弃别人,现在她自己就是有味道的臭男人,哪怕并非出于自愿,感觉依然奥妙。 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是这副皮囊非她原装所有,借来的,再脏再丑也怪不得她。可一连数日原身灵魂不声不响,现如今她又突然恢复嗅觉,摆明是她占据了皮囊的主动权。 比接手烫手山芋更糟糕的是接手烂山芋啊。 阿谷见多了睁眼无神的公子,解释道:“公子人醒了,魂没醒。喂饭喂水能咽下,扶着能走,就是没有其他反应,不会说话,也没有表情。” “如此,倒也古怪。” “闻所未闻。幸有大巫坐镇,家里不至于乱了方寸。” 大巫的说辞卫澈听过,点一点头,不以为然。 王谢便知卫娘子对大巫的想法和她一致。 卫澈记得招魂当日,大巫与巫女的神色有异,尤其是在姜晏还魂之后,好像姜晏不该还魂,又好像是所还之魂不是姜晏。只要公子晏这个身份日后能为她所用,魂是何方神圣,她不是特别关心。不是更好,那么大的把柄握在自己手里,由不得他不听话。 她笑一笑,道:“大巫当日说,招魂如牛套新车需要时日,指不定是牛车换成了马车。” 王谢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倒不十分紧张。社畜嘛,早就习惯在客户面前吹牛,撒谎作假夸大数据是家常便饭。工作这些年,别的没学会,背锅、扯皮多少入了门。再说灵魂一事,只要当事人不认压根没法证伪。她还希望原身快快出现,自己的魂魄好去该去的地方,或轮回转世,或灰飞烟灭,早走早安乐。 说完这话,卫澈屏息来探,看到公子晏眼眸含笑,不觉一怔。 不是说没有表情嘛。 “阿谷,来看。你们公子可是在笑?” 阿谷忙屈身查看。 公子面无表情。 “卫娘子,公子何时笑了?” 没笑吗?卫澈不觉是自己眼花,想一想,问道:“这两日夏家可有人探视公子?” 明知故问啊。阿谷心道,嘴上却恭恭敬敬答:“不曾来人探视。” “公子卧床不起,盖因一片深情而起。夏家怎会不知,知而不问,莫不是看不上公子?” 阿谷与姒鲤同心同德,暗恨夏家无礼,面上看不出一点不满之情,道:“奴婢不知,夏家当不至于此。” “就是夏家不问,那夏家女总要着人来问一声,不闻不问,可见不曾将公子放在心上。惜乎,公子痴心错付。” 王谢听她惜乎惜乎,一叹三咏,跟唱戏似的,觉得她说得未尝没有道理,但是她怕原身想不开,默默安慰道:“别听她胡说八道,说不定那夏家女要来的,但是家里不让,又或者她一力抗争,给家里捆住关起来了呢,说不定腿也被打断了呢。这些得等你好了去夏家问问才知道,晓得嘛。” 说了一通夏家无礼,公子躺在榻上无动于衷。卫澈喝两口梅浆又问:“听医工说,有人在伤药里下毒,才使得公子有性命之忧?” 阿谷垂眸,没法否认,然而家丑不可外扬,这事说出去实在丢脸。尤其是姒鲤,会被人说治家不严。 无须阿谷答话,卫澈自顾自说道:“可有查到何人指使?夫人一向治家有道,等闲不可动摇。做出这般行为,对方必然许以重利。” 阿谷低声道:“是,十金。” 卫澈挑眉讶道:“十金乃是巨资。夫人可有眉目?若夫人无暇,某愿代劳。” 史记里说商鞅变法之初徙木立信,一开始的赏金是十金,能让卫澈吃惊,应该是笔巨款。王谢猜,价值应该跟现在中彩票五百万差不多。五百万下个毒,原身还是值钱的。 阿谷只道:“岂敢劳烦。” “不劳烦,不劳烦。某此行便是护公子、夫人、太子妃安然回国,查出加害公子之人是某职责所在。只是……”卫澈顿了一顿,“如若涉及公子心头所爱,又当如何。” 阿谷要是能回答当如何还是姒鲤侍女嘛,不过唯唯而已。 卫澈也没要阿谷配和,径自说道:“夏家不着人探望,许是不满公子与夏家女的婚事,夏家又知公子深得越王喜爱,公子开口娶一臣女,越王必然答应。说不得正是因为如此,夏家出此下策。” 阿谷吓一跳:“卫娘子慎言。” “夏家女,大夫女,拿个十金不难。” 卫澈非但没有慎言,反而大胆阴谋论,把下毒的事按到夏家女头上。 王谢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一个大夫之女,最多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还能那么大手笔买通原身下人?这年头的下人可不是随随便便外面请的,多是世仆、奴隶,忠心自不待言。而且,拿了钱得有命花才行,无法保证凶手逃出越国、周国,哪个下人犯傻会拿这种烫手钱。助人出逃,是夏家女能干的事?如果能,那原身还真是有眼光。 再者越王既然能将王女许给原身的哥哥,一个臣子的女儿,怎么可能舍不得许给原身。夏大夫还能找出比原身更好的女婿,一国公子? 噢,也是有的,儿子不够有老子。 卫澈在外点火,王谢的分析倒成了扇风。 她忽然觉得胸口一阵火热,好似一团烈火。 原身的怒火在燃烧。 与此同时,原身灵魂隐隐有熄灭之势。 王谢忙道:“姜晏,你别信她胡说,根本没有依据。她在……” “放屁!放屁!大放狗屁。” 一语既出,阿谷、阿喜惊呆,卫澈冷笑。 “公子说谁放屁?” “就是你这个……咳咳。” 卧槽,这嘶哑的声音,扭曲的音色,原身该不是在变声吧!【`xs.c`o`m 网】 4、第四回 女门客?女装大佬? 公子醒了,阿谷忙命阿喜向姒鲤禀告,阿喜出门时险些撞到,阿谷没来得及训她。 王谢,不,姜晏愤而坐起,一双水肿的眼睛狠狠瞪住卫澈。别人是把人气死,这女人倒好,一番话把原身气得魂飞魄散,留下自己在人间受苦。 刁妇,刁妇,难道不晓得少年维特不可轻易刺激嘛。 啊! 深恨原身小气。 他爹的,不服你就活过来辩一辩争一争呀,气死算什么,气死算什么! 把人气醒实属意外,卫澈没觉得大不了,姜晏该醒了。至于姜晏一醒就口出恶言,幽怨地看她,她一点没当回事,以为这人恼自己说夏家女用心险恶。要她说,夏家女用心不见得不险恶,奈何所能做的极为有限。买凶害人未必,可待姜晏的心,天日昭昭,也就姜晏觉得夏家女一片深情要与他共结白首。 卫澈不过到禹城几日,就已听说夏家女有颇为相得的追求者。 越国风气开放,未嫁女出嫁前并不禁一女百家求,百家各展所能。青年男女在婚前也是能在一起集体活动的。至于婚前性行为这档子事,不提倡不反对,若是要临到大着肚子成婚,可是要被人耻笑的。 公子恼怒,卫澈却笑道:“公子原来是个痴情人,待夏家女娘一番深情,连魂都回来了。如此感天动地,我必许以重金,召人作诗传唱。”先前心里尚有三分疑心,巫觋办事不力,招魂招来个野鬼,此刻倒是去了二分。 “你……!!”几日不开口,一开口就是破锣嗓,刚一个放屁喊破了音,姜晏还心存侥幸,一而再再而三这样,他不得不恭喜自己达成了变声成就。 男孩青春期变声,一般而言十三、四岁开始,谁晓得原身十七岁了还在变。 这是要丑小鸭变天鹅嘛。 还有他自己,经历过女孩发育再经历一次男孩发育,这是造了什么孽。 “公子口渴,端些蜜水来。”卫澈平静地发出指令,极大缓解了姜晏卡嗓子的窘迫。待姜晏喝过蜜水,卫澈皱皱鼻子又道:“准备热汤,公子要沐浴。” 善解人意没话说。 果然心灵美才是天下至美,隔着面纱挡也挡不住,嘴巴刻薄就当是反差萌。 活也活了,起码摆脱半植物人任人摆布的状态,姜晏也不矫情,喝过蜜水砸砸嘴,面朝卫澈眨眨眼,问道:“阁下是?” “卫澈,字澄,昙城王家门客。”卫澈长身而起,行了一礼。 姜晏坐在榻边,不知是否要拦,犹豫间只得任她行礼,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卫澈以门客自居,阿谷吃惊。先前卫澈见姒鲤时,她就在边上伺候,晓得她应是王家继女。 姜晏不知内情,听她说什么便是什么,惊讶道:“原来是门客,居然有女门客呀。”只听说唐传奇里有许多女刺客,倒是头一回听说女门客。不禁仔细打量卫澈,面纱遮脸、辫发,浅色鸟纹深衣掩不住窈窕身姿,举手投足如行云流水,身姿步态透着潇洒。尤其是一双眼睛,闪着点点的光,若非那两个半大不小的小鼓包,很难说会不会是女装大佬。 但是大肚子都能做假,别说小鼓包了。 “诶,难不成是男扮女装,好养活。” 阿谷:…… 卫澈:…… 旁人要嘀咕也心里嘀咕,姜晏做半植物人有些日子,平常自言自语习惯了,没人应声,现在人正常了,没留神发出了声音。说完差点没打自己一巴掌,顾不上喉咙里痒痒的,忙解释道:“不是说卫,卫娘子长得像男人的意思哈,而且我见识浅薄,没怎么听说过女门客。” 卫澈不见着恼,淡淡一笑,“公子是觉得女子做不得门客?” 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姜晏最懂,道:“不不不,是我睡糊涂了。这会儿一想,卫娘子好生厉害。看你年岁不大,本事倒是很大。” “哦?” “你看……咳咳。”又喝过一盏蜜水,姜晏继续说道,“卫娘子生得貌美,若不是本事比常人大许多,又怎能做得了门客。” 他话中之意今古不变。门客,有文士、武士、食客,通常是没有好的背景才会投入贵族世家门下,为的是找个平台求取富贵,获得荣耀,建立不世之功勋,平时不事杂役,但也是需要干活,各展其能的。如孟尝君门下鸡鸣狗盗之徒,也得会把鸡叫学得惟妙惟肖。一个没有良好家世背景的女子,如果长得漂亮,若是没有本事,只能跟夏姬似的随波逐流,像卫澈这样能不被权贵纳入私房,充作门客,可见本事之大。 至于她面纱之下是否会是一张毁容脸,不是姜晏可以窥测的。 不过,没感觉那张脸有坑坑洼洼的突起,眼睛别具神采,不看脸光是身段,就已能看出是个美人。 阿谷心中着急,只觉公子此话唐突轻佻。人家卫娘子面纱遮着大半个脸呢,你就晓得人家美不美貌。就算是美貌,哪有人直接当面说出来的。又见他目光在卫澈身上打转,羞恼非常,想为公子告罪,说他脑袋烧糊涂了。 卫澈并不因此不满,甚至没有阿谷想象中被冒犯的感觉。她活到现在,被各色目光打量,多到她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哪些是别有所图、哪些是心存鄙夷。 公子晏话蠢,人却不坏,目光清正,奈何声音嘶哑,跟割断脖子的鸡一样,听着难受,脑子倒也不是太过愚笨。 卫澈此来例行探视,能把公子晏骂醒,纯属意外,既然人已经醒了,后续诸多俗务,自己不便在场。当下起身,笑着告辞。 “公子,卫娘子是王家继女,不是普通门客。”卫澈前脚走,阿谷后脚提醒。 姜晏不置可否,哦了一声,指指喉咙,表示自己不适,不能说话。 管她是继女还是门客,她要自称门客,总有意图,说不定就是希望大家把她当成门客不是当别家继女呐。至于其他,懒得去想,卫澈不是他的上司不需要他揣摩圣意。 阿谷又为他奉上一盏蜜水。“公子稍等,热水即刻就来。” 姜晏点点头,朝她笑一笑,捧着茶盏打量自己睡了好几天的屋子。帷帐卧榻矮屏风,门是推拉门,地上铺席子,所有人一律赤足,所有家具全是短腿。没有椅子,只有称作秤的矮凳,平时只能跪坐在席上,没有桌子,只有案几凭几,想一想就觉得腰酸背痛。香炉里点着不知名的香料,灯台里盛着油与灯芯…… 怎么看怎么原始,怎么看怎么落后。 眼看姜晏的平静一点一点垮掉,门开,一阵香风袭来。 “阿麽。” 母不嫌子臭,姜晏和卫澈受不了气味,姒鲤不介意,搂着姜晏唤着小名,细细看他是瘦了还是虚了。 挨打是活该,可招魂后不见醒转,天天浑浑噩噩没有神智,姒鲤倒是担忧起来。到底是亲生的,纵是为了个夏家女要死要活不争气,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多年心血,去之一半,她如何不心疼。 被姒鲤搂在怀里,姜晏对原身略感抱歉,心里头默默念道:“你娘凶是凶了点,厉害是厉害一点,也是关心你的呀。你怎么就不争一争,不努力活一活呢。偏要叫我给你顶缸,万一露了破绽,你娘该多伤心。罢了罢了,既然用了你残破的身躯,我也会代你孝顺一二。” 姒鲤抹抹眼泪,想到这些年辛酸,竟是哭了。 姜晏无法,拍拍姒鲤,连连作揖道歉。 被捶了好几下,挨了好几声骂。 “混账小子。” 阿谷上前劝道:“公子大好,娘子该高兴才是。”又有阿喜来说,热水已备,姜晏松了口气,跟着去沐浴借此摆脱跟姒鲤一处。 沐浴,洗头洗澡,以姜晏公子之尊,无需他亲自动手。洗头由人代劳,用的水是淘米水。到洗澡这个环节,姜晏整个浸在木桶里,把侍女统统赶了出去。 他尚未接受自己换了一具身体,怎敢在别人跟前暴露,万一嫌身体太怪太丑没忍住嗷嗷叫起来,岂不要命。 没长三头六臂,身上肤白肉嫩,十七岁的少年郎,出身贵族,读书骑射无一落下,除双手有茧,一看便是养尊处优。长手长腿,体态匀称,从姒鲤的相貌来看,这张脸不会差到哪里去。 荡漾的水波里映出少年人俊朗的面容,轮廓分明,剑眉星目,唇角上扬,假以时日绝对是个颜值很高的小鲜肉。 卖相很好,比做女人的时候卖相好多了,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心情依旧复杂。 借尸还魂以来,姜晏第一次看清自己,像是花光全部家当买个福袋。现在终于开宝了,福袋里的东西不错,但就是……和想像中完全不同,且功能性上不大合用。 水波映面容,水底下才见真章。 其实这两天被侍女搀扶如厕也见过,怎么会没见过呢,站着撒尿,人生头一回呢。当时他不愿多想,只当自己是用女性站立小便神器嘘嘘杯。现如今真家伙在眼前,低头可见,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只得直面真相。 老实说,真相……长得还不赖。 前生是p站常客,不说阅兵无数,多少有些见识。按照东亚审美,干净白皙为美,大小倒是不愁,他还在长身体呐。【`xs.c`o`m 网】 5、第五回 男人的身体不好用 从前出门旅行遇到堵车内急,羡慕男人随时可以高山流水一泻千里,不用拿把阳伞寻避人遮掩。也想过自己如果是男人就好了,如果是男的,他就上树尿尿,飙那些个重男轻女瞧不起女性的人一头一脸。 可真变成男的,还是半路出家这种变法,他没法招架,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身体,脑袋是错乱的。 难怪“我是谁”这个问题,能把人想出精神病。 姜晏摇头。 老天爷使人达成所愿是好事,说明祈祷、发誓有用,可老天爷帮人实现的愿望太奇葩,明明自己更希望中个几千万彩票。是的,五百万已经不够花了。 老天爷仁慈,硬生生把几千万折算成一个贵族。在阶级身份格外重要的古代,贵族比单纯有千万金实惠。 穿越成贵族好处多,头发有人擦,有人梳,要姜晏自己来的话,头发得打成一千个蝴蝶结,非剃光不足以梳通。贵族的浴巾还有两种,上身一种下身一种,粗细不同。衣服有人帮忙穿,不需要自己动手,否则以姜晏四体不勤的手残程度,没法驾驭又襦又袴又深衣还要系带、的古代衣服。 等整套衣服穿完,迈开步子走路,那种别扭的感觉又来了。 这年头没有现代式样的内裤,里头穿袴,袴没有裆,只有两截裤腿,基本等于护腿,也就是说,那地方中空内晃。 作为一个穿惯内裤的现代人,下面突然凉飕飕的,若只是凉飕飕还好,垫过abc薄荷味都晓得那是什么感觉,但是他还多了一截,那一截没的兜底晃晃悠悠,感觉差不多相当于小象学走路。 当然,自比象鼻是夸张说法,真有象鼻那样怕是病得不轻,但走路战战兢兢的感觉相差无几。 怪不得人家会说“坠坠不安”,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生理因素,姜晏每走一步都觉得都有跌倒的危险。 走路勉强是一难,坐,才是大难。 其时椅子桌子尚未出现,人均席地正坐。 正坐,即跪地而坐,屁股搁在小腿、脚踝,上半身挺直,双手放在膝盖,简直是对下半身与核心力量的综合考验。坐不住了,勉强可以蹲一下,蹲久腿发麻,可见这跪坐有多糟心。 最糟心的是,要是自说自话一屁股坐下来,坐得不巧稍有不慎就会走光。独处倒也罢了,有外人就是当场露馅。侍女仆人不会多言,要是给旁人见到,会觉得他不知羞耻,不懂礼数。 没有内裤的人生充满不安。 既然无法把身体让回原身,原身又想不开不愿做人,只好由自己来做身体的主人。这时代科技落后,手工业不发达,怕是连个趁手的自杀工具都找不到。 不晓得别家穿越人士如何度过艰难的开始,光是坐卧行走,姜晏就想求老天给他一个暴毙。 可惜外面晴空当头,一片乌云也没有,更别说平地惊雷了。 姜晏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寝房,姒鲤等在那里,见儿子眉目依旧,打扮齐整还是个皎如朗月的好少年。只是整个人恹恹的,想到他大病初愈,死里逃生,什么怪他骂他的话都说不出口。从侍女手中接过干巾,让他坐在身前,自己给他擦头发。 先前阿谷已将公子变声不好意思开口的事情讲了,还说他不擅长与女子交谈。许是这个原因,叫夏家女趁虚而入。阿谷是姒鲤身边老人,有什么话尽可直说:“公子如今正是自作主张不听话的年纪,未必是夏家女郎太会迷惑人,而是公子见识少,不知道女人的温存、女人的好,不如先给公子安排个知情知趣的人。虽说二十而冠,哪家不是十四、五岁便给儿子安排几个房里人,有些个十三岁就偷了腥。” 姒鲤一想,不乏道理。可是要给儿子房里塞人,她又不大喜欢。整个禹城,数姒鲤治家最严,但凡发现侍女爬床,一律严惩。两兄弟读书习武,心思很少放在女色上。谁想到姜晏会那么不争气。难道长子成亲刺激了他? “阿晏不光反应比阿让慢一拍,连长身体这种事情都比别人要慢。寻常人十来岁就已有了成年男子的模样,他倒好,十七岁还一副稚子情态。这叫我如何放心给他安排。罢了,你的话不无道理,我且想想。要放也得放个温柔大方的,免得狐媚子带坏了他。” 阿谷低声称是。 姒鲤没说的是:她原以为姜晏会中意她侄女兼儿媳姒弥那样的温柔可人,谁想到会是夏家女这样小鼻子小眼的村妇。 要知道早年姜晏成天跟在姒弥屁股后头阿姐阿姐的叫,一开始她还以为姒弥也中意小的。安排姒弥婚事时,特意问一问姒弥的意思,姒鲤自己在婚事上吃了亏,不想叫侄女重蹈覆辙。尽管她哥越王青睐姜让——姜让是长子,无论是论礼法还是其他,有继位的希望,必然是她。 她说二子任姒弥挑选,姒弥自然不会托大,只是在将说起将她许给姜让时没有反对。 于是,姒弥便成为她的长媳。 老实说,这个结果皆大欢喜,只有姜晏暗暗不欢喜数日,除了亲娘姒鲤,无人知晓。阿谷一提,姒鲤便想到了这茬。 “阿晏。” “啊,诶,咳咳,阿娘。” 叫儿子一声,儿子吓一跳,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以为他心存芥蒂,姒鲤没说什么,原先想问的话没问,只挑些温情的话来讲。关照他好生休息两日,又说他的跟班何十七伤势无大碍,明天就能放他出来,今次且饶过他,日后再令小郎君荒唐行事必不轻饶云云。 姜晏心道不好,他是有跟班的,跟班会否发现他的异常。可转念一想,他死里逃生已算是再世为人,和从前行事不同,再正常不过,遂将乱跳的心安了回去。 擦干头发,姒鲤先一步离开,走前还问他晚饭想吃什么。姜晏说不出所以然来,只道不吃肉羹。姒鲤便自去安排。 跟王熙凤一样的便宜亲娘走了,姜晏整个人轻松下来,先往边上小书房一探。初来禹城时,兄弟俩住一个院子,后来渐渐长大,他和姜让自领一院,寝房、书房俱有。 只是走进书房,他又有些傻眼,书几虽窄小,笔墨砚刀笔不缺,可是矮柜书架上清一色竹简是怎么回事啦。 还有那布帛,从今往后,他要么刻字要么用毛笔写在竹简和布帛上? 还要写篆体? 他只会打字好不好,用惯键盘的现代人早已经提笔就望字,繁体字勉强认识。至于篆体?篆体谁认得啊。 绝望的穿越客一屁股坐在席上,随后瞬间弹起,与此同时,公鸭嗓发出一声悲鸣。 “┗|`o′|┛嗷~~” 阿谷与阿喜慌忙推门而入:“公子,发生何事?” 只见人模人样的公子晏捂着下身,蜷在席上,面露痛苦又强笑说无事。 他的内心是崩溃的。 谁特么晓得坐得不巧会夹到蛋。 谁特么晓得蛋疼巨痛。 老子要割* 他非但不想活,还想把多余碍事的部位给咔嚓了。【`xs.c`o`m 网】 6、第六回 身心俱疲 挥退侍女,姜晏撩开下裳瞅了又瞅,多的那截没有自行脱落或损毁的意思。他只晓得古人用玉配和礼仪限制步伐大小,只听过步子太大会扯到蛋,谁也没跟他说过连坐都会夹到蛋。 这不科学啊。 做男人真烦。 在席上滚过几滚之后,姜晏终于想起来自己的身份了。他现在是个公子,不需要亲历亲为,要什么可以让别人找来,若是没有就让别人做来。再落后的时代,总落后不到贵族头上,落魄的贵族比平民大,流亡公子还有人送吃送喝送钱呢。作为剥削阶级的一员虽则不大好意思,但是能用的也别错过。 首先,得找内裤来穿。 在他的记忆中,最接近现代内裤的应当是犊鼻裈,勾引卓文君私奔的司马相如就穿着犊鼻裈卖酒,评价十分不雅相。他若提出要穿犊鼻裈,怕是又得挨一顿揍。犊鼻裈一向是农人劳作者所穿,行动方便不碍事,王族世家无需劳作,自然无需此等方便。且古代的犊鼻堚看起来肥肥厚厚,若是穿在深衣之内,下身鼓出一块,前凸后翘,走在人前可就好看了。 不过刚恢复意识头几天得低调,得老实,先掌握情况再说。 占别人的外壳跟顶替别人的工作一样,需要完整的交接。原身消失得无影无踪没留下只语片言,就跟前任突然离职不肯交待一样。 怎么办? 自己翻。 横竖现在没有密码ukey之类的数码玩意,一切摆在眼前。 矮柜矮几,什么都矮。姜晏也不客气,四处翻找,遇到带锁的记好,等跟班出现找他来开就是。没做过公子总看过电视小说,古代大户人家有库房,贵重物品皆收在库房,自家有账册,凡进账都要登记造册,想来这些带锁的柜子里是账册。锁的钥匙不会在自己身边,多由亲信仆从掌管。 这年头的书——其实没有书,以竹简为主,一卷卷的份量不轻,自然无法成书,刻录的都是篇篇文章,上头的字笔画复杂无比,看得人头疼,就是看惯繁体,见篆书也觉眼花。然而神奇的是,现在的姜晏每个字都认识。 老天到底是眷顾的,把知识刻在大脑里,而不是灵魂深处,否则跟灵魂一起跑了。若真一字不识,蒙混过关不难,难就难在重新认字。一个现代人要学金文、石鼓文,难度爆表。自家事自家知,姜晏曾经兴起过学甲骨文的念头,学来学去只会写一个春,到现在早忘了。 能识字便不愁,他翻箱倒柜一通摸索,心里渐渐有了底,也对原身有了个大致印象——相貌出众、热爱学习、敦厚老实的乖少年。学霸、学渣很难学,乖孩子老实人最好学,只要少发表意见、少说话、人家说啥是是是就是老实人,跟只喜欢下属在跟前听话的领导面前一样。 这个,王谢,哦,不,现在的姜晏拿手。 不就是装傻嘛。 不就是领导说啥就是啥嘛。 按照现在的趋势,亲妈是个boss,亲哥是个boss,他作为幼子、小弟,听话就好。 工作那么多年,谁还不会听领导话了。 不会听的早换工作换老板了。 社畜无所畏惧。 上下扑腾一番,阿喜来报,夫人叫他一起用膳。出书房,阿谷见他衣衫略有不整,替他理了一理。房内没有穿衣镜,有的镜子也是铜镜,圆圆的,一小面,照出的样子比想像中要清晰许多。 公子平时不多话,一言一行,做足礼数,此次病愈后整个人松松垮垮,不复平日精神,又显得拘谨。为一个女子母子生嫌,连她一起生分了,阿谷暗叹,这样的女人即便是进了门,也非家门之幸。即便同为越女,阿谷也觉得夏家女不够大气,时下四海通衢,列国通商,却受限于越国传统,拒绝一切外来之物。要知道,在她们离开周国的时候,姒鲤所穿所用无一不是最时鲜的样式。这小家子气的,倒是越来越像鲁女了。 领姜晏往姒鲤院里去,阿谷告诉他:“娘子请卫娘子一同用饭。” 姜晏点点头。 阿谷道:“小郎对卫娘子说话该尊重些。” 姜晏心道:我哪里不尊重她啦。 阿谷看他一脸不服,道:“不好随便说人家相貌,也不好随便盯着别人看的。” 得了,入乡随乡。姜晏答应了,摸摸自己的喉咙,表示自己不好多说话。 阿谷道:“小郎长大了,吃过饭再与你药吃。说话切不可大声,需好好保养。” 即便尚未及冠,十七岁的男子已是成人,按道理来说,男女不同席。往日姜让在家,一母二子,一同用饭没啥问题,后来姒弥进门,念及家中只有这几个,彼此又熟,姒鲤没让分开用饭。 今次她使人问卫澈。卫澈知是与夫人、小公子一起用饭,也不在意这个,她正想观察观察那位公子,便应了下来。 卫澈身为周使,与越王谈姒鲤、姜晏归国之事,顺便了解一下姜晏其人,为将来做准备。她倒是不很介意姜晏蠢,唯独怕他多嘴。 多嘴意味着多事,多事则容易坏事。 在她眼里,姜晏是个蠢人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一个破落流亡公子,跟亲妈说要娶个无权无势的弱国无盐女不是蠢是什么。 真爱? 在卫澈的世界里不存在真爱这种东西。 这顿饭吃得姜晏身心疲惫,比从前跟领导一桌吃饭更胃疼。跟领导一桌,听他高谈阔论,纵论今古,随时回答领导问话,不爱表现的人少说就是,起码可以吃点东西,也不用整餐饭坐得笔挺。 吃古代饭简直要了他的狗命。 食不言是基本要求,姒鲤与卫澈只在饭前寒暄,说是他大嫂姒弥进宫见家人被留在宫里用饭,又体谅他变声,没怎么让他讲话。但是这年头没桌子,一人跟前一个食案,分餐制,餐具是他在博物馆里见过无数次却从来记不得怎么念的那些。用饭需有仪态,人摆正腰挺直,还得跪坐。以前进日料店让你盘腿坐,盘腿吃不多,吃不多带动不了消费,所以日料店都在座位下面挖个坑,方便客人摆腿,坐舒服了才能舒服吃饭不是嘛。 菜色是挺丰富的,有鱼、有炙肉、有某种葵类蔬菜、杂粮饭,口味不清淡,皆用酱作为佐料,奈何姜晏吃得实在没有滋味。前头上方两个女人,仪态端庄,大家风范,他只得边看边学,战战兢兢。 姜晏想好了,如果姒鲤嫌弃他歪歪扭扭毫无礼仪,他就倒地抽搐,当自己还没好。 医术那么落后,谁能看出他装病。 吃完饭,留了个心眼,将筷子横放,再看姒鲤、卫澈都是这样,姜晏暗赞自己机智。 饭后漱完口,卫澈看一眼姜晏,姜晏莫名一哆嗦。 戴着面纱时没觉得卫澈有多吓人,看她就像是看实习生。卫澈多大年纪?二十一岁,比原身大,可是大不过前生。如果按照正常高中毕业念大学的升学方式,二十一岁只能做实习生。姜晏好歹曾经是公司小中层,实习生带过,团队带过,政府机关的各种领导也经常见。可是卫澈取下面纱露出真容,他吓一大跳,连姒鲤都显出惊艳之色。 姒鲤张了张嘴似是想夸赞,见摘下面纱后卫澈神色冷彻,似是丝毫不以容颜为傲,只赞了一句,便不再提。怕幼子失礼,打算给他的眼色,不想这一次他低头避开直视卫澈,没有如阿谷所描述那般轻浮。 肤似新雪,貌若春花,神情凛然,冷艳至极。姜晏终于明白为啥卫澈要戴面纱了,顶着这么个卖相出门太危险。这年头权贵没啥节操也没啥法律制约,见到美丽的事物与人,人人想要占有,唯一的区别在于能不能占。如卫澈这般行走于列国与权贵跟前,哪怕是齐天子的女儿王姬,一样免不了被人觊觎。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只不过卫澈面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从鼻骨至右边面颊下方,若非姜晏自带容貌找茬技能,怕是不会注意到疤痕。 卫澈不矫情,饭前摘下面纱,饭后没有马上戴好,也没有特地留意姒鲤与姜晏的表现。母子二人秉承非礼勿视的原则,没有多问多说,这一点深合她心。 “公子大才,用饭时如此郑重。”卫澈与姒鲤闲说几句,再将话题转到姜晏身上。吃饭间,姜晏几次偷看她和姒鲤,姒鲤有没有发现她不晓得,但是她发现了。她还发现姜晏愁眉苦脸,坐在那像是席上有刺似的,就差没唉声叹气了,一餐饭吃得十分辛苦。她也十分辛苦,忍笑忍的。 跟大才有个毛线关系,有病。姜晏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的抖抖霍霍被人看去。 他想一想,不好再借变声的因头不说话,道:“一连多日,昏沉沉如行尸走肉,如今再世为人,自然分外珍惜。一羹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卫澈与姒鲤同时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道理。 姒鲤欣慰道:“希望别处你也是一样想法。” 姜晏道:“自然是一样珍惜。” 语气没甚诚意,不似痛改前非,姒鲤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有客在,她不好直接讲:老娘要你体会老娘的难处,珍惜母子情谊,不是让你珍惜别人家小贱人的。【`xs.c`o`m 网】 7、第七回 人生第一次创造发明是胖次和马桶 晚饭后,卫澈先行离开。 姜晏请示姒鲤能否找人为自己做几件贴身衣物。他想要新内裤来兜底。没恢复神智时,听说身边的侍女、侍从统统换过一批,若非跟班何十七是姒鲤心腹春娘的儿子,一样会被打杀。 姒鲤将他从头看到脚,看得他背脊长毛后才道:“要做什么与阿谷说。往后就让她跟着你做事,身边没个稳重的人看着不行。”原先姜晏院里也有个姒鲤身边的人,姜让成亲事情多,姒鲤把人借走了。忙完婚礼,发现姜晏那几个丫头侍从够用,没显出任何不足,就一直留用着。不曾想会被人钻空子,搞出那么大事来。 要姒鲤说,背主的奴才固然可恶,做主人的一样难辞其咎,御下不严才会漏洞百出。不过这些要等姜晏和她的关系和缓些再讲,春娘和阿谷都这么劝她。 “那阿谷算阿娘的人还是儿的人?”领导分派人到自己手下没问题,可是阿谷是姒鲤跟前老人,姜晏怕她是眼线。跟主母汇报情况可以理解,要是隔三岔五有个风吹草动就打小报告,谁吃得消。 平常交代事情,姜晏从来没异议,在家听亲娘,出门听亲哥,听话是他一年到头最擅长的。姒鲤一向觉得小儿子没主意,没主见,省事省心,但看他唯唯诺诺的样子也搓火。聪明娘生出个楞儿子,哪个聪明娘都不开心。只能归咎于像他爹,笨。 儿子太乖,做妈的不喜欢,儿子有想法,做妈的也头痛。 姒鲤瞪他一眼。 姜晏缩缩脖子,低下头,却没有如她所料想的那样走开。 “能让她听你的,是你的本事。你要是没本事让她听你的,难道我还能按着头让别人听你的?” 意思是不会强迫阿谷做眼线,放任自流,愿意听谁的话看自己本事。行。得到明确答复姜晏就没意见,起身恭恭敬敬道:“明白了,那儿回屋去了。”他还得画个内裤草图,给阿谷讲解讲解。 天晚了,即便有油灯,屋里暗搓搓的,不好一直用眼。 “你明白什么了?”姒鲤叫住他。 姜晏无辜地眨眨眼,道:“能让她听我的,是我的本事。阿娘不会按着头让她听我的。” 话是姒鲤说过的话,可从姜晏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怪怪的,尤其配合他那副阿娘你怎么回事的表情,怎么看怎么觉得手痒,摆摆手让儿子快走。 看公子走出门,一直在边上伺候的春娘才道:“小郎经此一事,活泛不少。” 姒鲤接过她茶盏,叹道:“一直以为阿晏是个懂事的孩子,不知不觉长那么大了。你说我偏心我阿让,那也没法子,阿让是长子。也罢,是该先为他先找个可心的人了。”幼子不爱与人来往,见的人少,是该让他长长见识。男人女人其实一样,见识多了,便不会轻易动心,只要不弄出孩子来就好。 回自己小院途中,姜晏往茅厕绕了一圈。忘记做心理建设,一进茅厕,差点昏倒。按说一府之内,仅供主人始终的厕所应该足够干净,可是不知是侍从来不及清理,还是他心理作用,总觉有股经久不散的味道夹杂在驱味的香料气息里,令人作呕。 想到作呕,他立刻就呕了。 听到声响,阿谷忙问:“小郎君可是不适,要寻医工?”心里头琢磨着要给姜晏再配些好用的侍从。 “不用……呕……不用……” 好一会儿,小郎君洗净手,漱过口弱柳扶风般走出来。他不需要医工,只需要抽水马桶。否则早晚有一天,他会像晋景公那样一时疏忽“如厕,陷而卒”。 还有比掉粪坑里闷死更糟心的死法吗? 暂时没有想到。 本以为厕所呕吐是今日最后的劫难,不曾想,老天爷给他加了一场。 路过一处小院,不意遇到卫澈。卫澈戴着面纱,身后跟着侍女,一个身材纤细做男子打扮的女人在她耳边说话。注意到有人经过,见是姜晏,三人齐齐露出微笑,笑声窃窃。 阿谷低声介绍。说话的女人叫卫椒,平常做男子打扮,据说身手不错,是卫澈的护卫。 姜晏微微点头。女子行走在外,确实找几个女护卫更加安全。至于女扮男装是为了行走方便,还是别的掩人耳目,不是他目前有心情八卦的事,厕所那股恶心劲仍在胸口未散。至于那三个女人在笑什么,哪怕是笑自己,也与他毫无关系。 姜晏正想悄悄走人,不妨卫澈叫住了他。 “公子。” 姜晏只好停步,回身施礼道:“卫娘子。” 卫澈眼看着姜晏一路小碎步,越走越别扭,又听卫椒说路过茅坑听到姜晏在里面呕吐。本打算私下里笑一笑作罢,偏生叫她看出姜晏想溜之大吉,便出声叫他。 “公子脚步虚浮,下盘不稳,若是身子仍旧不适,不妨把大巫、巫女叫来看一看。” 赤//果//果的嘲笑。 找大巫、巫女看,看出个糟糕来怎么办。姜晏低下头,腼腆一笑,道:“多谢卫娘子关心,我该是躺多了,身子不灵活,活动活动就好。” 小媳妇的腼腆样看得卫澈眼角直抽抽,说她放屁的是哪个,说她像男人的又是哪个。这会儿开始装模做样。 像是听到卫澈腹诽,姜晏略抬一抬头,偷偷瞄她一眼,嘴角微微翘,又迅速低下头。 卫澈感觉自己的胃也在抽。 “万幸,未曾伤及根本。公子且去,某不打扰公子散步了。” 岂知姜晏故意小吃一惊,用“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卫澈”那种眼神看她。 卫澈一怔,她本意指的是姜晏身体没有大亏,看他不知真假的羞恼,一下子明白过来。 “……” 眼见卫澈短暂的卡壳之后就要说话,姜晏指指喉咙表示自己不便多说,道一声告辞,迅速带着阿谷离开。走到自家小院门口,方闷笑不已。 “小郎。”难得见姜晏调皮,卫澈不着恼,阿谷当时不便拆台,现在倒是要劝上一劝。“卫娘子不好惹。” 姜晏清清喉咙,“我没有去惹她。” 阿谷无奈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姜晏做投降状,“要是以后她来惹我,我就逃跑,好不好?这下阿谷放心了吧。” 阿谷只得跟卫澈一样面无表情地说道:“小郎说笑了。” 小郎不止会说笑,小郎是要上天啊。 次日,姜晏忸忸怩怩拿出画好的绢帛给阿谷看。 “能不能麻烦阿谷按照图样给我做几条内裤?” 他实在是太害羞了,青涩的面容布满红云,以至于阿谷这一把年纪,生过俩孩子,给他喂过几口奶,快要做祖母的人,也有些不好意思,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羞人玩意。接过绢帛一看,犊鼻裈?? “小郎。”阿谷一下子严肃起来,“小郎是什么身份,怎么好穿这个。” 娘子要是晓得自家儿子要去穿农舍汉的东西,不知要气成什么样。是谁?是谁把小郎带坏了。难不成是他的跟班何十七,若真是如此,阿谷得找何十七的亲妈春娘说道说道。何十七这顿打,得继续挨。 哎呀,不是,不是。见阿谷着急,姜晏也急了,他一急,喉咙涩涩毛毛的,说话发不出声来。 阿谷唤阿喜端来蜜水,姜晏喝了才道:“不是,不是犊鼻裈。这是内裤,也叫胖次。” 内裤阿谷能理解,胖次是什么意思。 姜晏继续给她科普:“犊鼻裈,厚实,穿在外头便于干活。胖次则不然,它更轻薄更透气更干爽,穿在下裳之内,贴身穿。作用么……” 要怎么跟阿谷解释穿内裤更卫生,能减少细菌侵入呢? 没等他想好措辞,阿谷噔得一下站起身,道:“此事得由娘子决定。” 诶,为什么要找她,跟她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要穿条内裤呀。 姜晏来不及阻拦,就见阿谷急急忙忙找姒鲤告状去了,颇有些夺门而去的架势。 说来怪他自己饶舌,若非听到他与卫澈昨日的对话,阿谷断然不会想到懵懂的小公子已经长大成人,有了想法。 阿谷到时,昨日进宫的姒弥也在姒鲤跟前。她欲言又止,姒弥懂了,借口要回房做事让出空间。 阿谷并不多言,将绢帛往姒鲤那一递,把更轻薄更透气更干爽要贴身穿的话一说,姒鲤找幼子谈心去了。 不过一昼夜的功夫,姜晏让她头痛的次数已经超出了之前十七年的总和。时下佛教未曾传入,否则姒鲤定会叹息:报应。 “这是何物?” “内裤,胖次。” 阿谷逃也似的离开,姜晏突然明白过来,她是想岔了。好端端的卫生护理衣物,被她想成了情趣用品。 “阿谷误会了,阿娘您请听我说。”作为一个经期正大光明拿卫生巾、棉条去洗手间,已经克服了羞耻之心的新时代灵魂芯子,姜晏把姒鲤当作甲方,细数内裤益处足足有一刻钟之多。还从内裤说开去,若穿内裤上茅坑,多一个步骤,增加一层危险,所以他连配套设施都想好了,如果家里有木匠,他要让木匠做马桶。 古代娱乐活动少,晚上不好多用眼,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睡觉。昨夜姜晏睡不着,反复琢磨今后的生活要如何继续。从可以前冲后冲的时代到竹片厕筹刮菊花,那酸爽,谁刮谁知道。他现在是堂堂公子,要求做个内裤、马桶不过分吧。而且假如有个作坊实现生产,这两样东西不愁没有销路。这时代一定有商人,哪怕商人的地位不高,商人可以将他们带到各个国家。如果姒鲤跟她看起来一样精明,必然不过放过这个赚钱的机会。 果然,姒鲤的眼睛渐渐亮了,再看姜晏时多了一抹别样的神彩。 “阿晏,你是如何想到这些的?” 姜晏为难地低下头,好一会儿才答道:“儿,梦见的。前几日梦见的。” 古人但凡有个啥就假借造梦主之口,他自然可以借来一用。 能信大巫与巫女的人怎么会不相信梦。【`xs.c`o`m 网】 8、第八回 忽悠完老娘忽悠跟班 姜晏应该感到庆幸,在他近乎起死回生的神迹之前,姒鲤并不相信鬼神之说,对巫觋敬而远之。在见识过大巫招魂呼啦呼啦灯启灯灭,他的托梦说,姒鲤才信了五成。 幼子得到神明眷顾应该是什么心情姒鲤不晓得,她此刻心情复杂,甚至对面前面露期待的姜晏起了疑心。 出生君王之家,姒鲤不是只晓得憨吃憨玩的内宅妇人。这个时代对公主要求不高,只要心怀母国,为两国和平合作事业发挥力量就是个好公主了,但她从来不是这样的公主。自幼年起,她认字,读越国历史,关心农事与兵事。 老越王深以她是公主为憾。如果姒鲤是公子,如今坐在越王宝座的必然是她而不是她的兄弟。她比她的兄弟更冷静、更果敢。从一面倒的宫廷斗争带着两个儿子全身而退,姒鲤所依仗的可不止是运气。 这么一个将现在和未来握在自己手上的人,怎么会轻易相信鬼神。 大儿子回国争取王位水深火热,平常乖巧的小儿子一意求娶夏家女,求娶不成被人暗害,暗害不成又梦到神仙,不由得姒鲤不起疑,是否有人想要借姜晏的手影响姜让地位。一般来说,上位者弱势便要造神,造神也该是姜让与神有灵通,如此才是天命所归。姒鲤不是没考虑过这个法子,不过这些事情要等回到周国后再行筹谋。 幼子却率先走了一步,梦见神仙教他做内裤和马桶。所授之事粗鄙是粗鄙了一些,可谁晓得紧随其后的会是什么。 把姜晏人际往来、平日行踪盘算了一遍,没发现任何异常,要说幼子有野心,她这个做亲妈的头一个不信。幼年失去父亲,长兄如父,兄弟俩关系一直不错,姜晏对姜让的敬重也不假。思来想去,最昏头的事情便是要娶夏家女。 姒鲤状似无意地问道:“梦里的神仙教你的,神仙可有跟你说谁将是周国的王,谁会是天下之主?”她不反感有野心的人,也不反对有野心的人用手段,前提是与她的利益一致,目标一致。周王之位,姒鲤势在必得,大儿子或是小儿子谁坐上王位她都是太后,谁有本事谁上,可目前怎么看都是姜让遥遥领先。在资源极其有限的情况下,她不想内耗。 姜晏的回答极为自然,“阿娘,对内裤和马桶有兴趣的神仙怎么会关心这个?您也太难为神仙了吧。”非但吐槽上了,表情更显,一脸您老糊涂了。 其实姒鲤一问,姜晏就察觉到了,这位亲妈以为他居心不良。好比老总一大一小两个接班人,大的什么都正好,小的现在说和神能沟通上,该不是打算天命神授,后来居上一下。传到老总和老总手下耳朵里,大家都会掂量掂量,若是手下有异心,就是有了新的机会。 才穿越来没几天,自觉跟王位最近的距离是一时疏忽步晋景公后程跌茅坑里死了,姜晏怎会想对王位插一脚。别说人还在禹城,距离周国十万八千里,就是身份也不相宜,旅居的公子叫流亡公子,在周王边上的才叫太子。哪怕太子地位不稳:亲妈不受待见、没有选择下的选择、太子的爹年纪轻轻还好好活着,君不见查尔斯七十二岁了还是个亲王。 何必呢。 从受害者变成贵公子,生前就想中三注彩票余生挥霍的姜晏做好了靠山吃山,靠妈吃妈,靠哥吃哥的准备。做个纨绔子弟啃老族不香嘛。 争王位?再见。 如果他信誓旦旦有人信,他必当场发下重誓。然而看姒鲤的聪明劲头应该是只信人做什么,不信人说什么,姜晏只得给她看她想看的。聪明人有时候就是麻烦,弯弯绕绕,劳心劳力,还不肯相信别人。 “阿娘,您说这两样东西好是不好?儿盘算来盘算去,当是好用。您不知道,儿……”姜晏轻咳一下,欲言又止,面上微微泛红。为什么害羞呢,因为想到自己一屁股坐下来夹到蛋,要是有条内裤,发生蛋疼这种事情的概率会大幅度减少。 姒鲤以为他说的是昨日在厕所呕吐,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道:“听说了,连卫娘子都听说的事,我怎会不知。娇气。” 她一说,姜晏的脸更红。 姒鲤没好气,“赳赳丈夫,休做小儿女姿态。”那点疑心尽去,就这么个动辄脸红的小东西,哪有人会给他吹风,一看就不靠谱嘛。 姜晏弱弱道:“本来就是小儿呀。” 哟,出息了,还会顶嘴。 按下动手打人的念头,姒鲤问道:“你说的那些个……内裤,若是做出来,寻了商贾去贩。你去操持?” 啊?不要了吧,我等着用就好。 姜晏道:“儿不通商事,全由阿娘做主。不过,儿想了想,内裤胖次此名不雅,不如称之为云遮、雾绕,马桶可称为混元金斗。阿娘意下如何?”马桶、恭桶总觉无趣,不如从开始个就搞个诨名,混元金斗不是原创,封神演义里有个法器就叫这个。怎么说也是策划出身,再给他点时间,连slogan一并想好。 他不是没想过问姒鲤要点资源自己找人去贩卖内裤和马桶。穿越者初来乍到,总是要想法设法弄第一桶金,有钱才好办事嘛。但是一想,人生地不熟,不领行情,不晓得跟商贾打交道有什么禁忌。而且这两样东西,应该没什么技术含量,可复制性太高,只要有样板就能仿制,跟古人也没法谈知识产权。如果要卖,卖的是信息不对等,姒鲤更有优势,他又何妨做个伸手党。 他希望能尽快用上,越快越好。马桶比内裤急迫多了。 云遮、雾绕倒也相称,混元金斗是什么东西。 姒鲤道:“这名儿也是神仙说的?” “神仙提过一嘴混元金斗,说它是一件法器,可吸纳世间万物。儿觉得用在此处十分相宜。” “促狭。也罢,先听你的。此事先不要外传,待做出来再看。”姒鲤笑着起身,走到门口,道,“我让阿谷准备了礼物,卫娘子和大巫那你亲去谢一谢。阿谷,给阿晏准备醒神汤,看着他喝下去,别沾了脏东西。” 把神仙当脏东西,可见姒鲤对鬼神的态度。 姜晏默念一百遍:古代青少年没有人权,苦啊。 端醒神汤来的是姜晏跟班何十七,与姜晏同龄,姒鲤侍女春娘的儿子。小伙子高高的个头,眉目清秀,一股机灵劲,把醒神汤在姜晏面前一放,一声哀嚎。 “小郎君啊~~” 语调悲怆。 姜晏心里头默默给他加上后面半句:你死得好惨哇。 何十七嗷的一声哭出来,落下几行眼泪。 姜晏无法,只得学他,也嗷一声:“十七~~” 想跟何十七抱头痛哭,不防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油腻腻的,身体反应比什么都快,立刻退了开去。 “是我连累你。”顿了一顿,姜晏没忍住,“你几天没沐浴了?” 几天?何十七闻闻自己身上,味道还行。天天在家养伤,不好下水,香不到哪去,也臭不到哪去呀。 主人犯错,跟班一样挨打,尤其涉及到姜晏的安全,何十七能只挨两顿打全托了他妈春娘的福。 为什么是两顿?一顿打,打的是没劝阻没汇报姜晏和夏家女的私情。伤快好了又是一顿,打的是没发现有人给姜晏下毒。天地良心,那时候何十七被打得起不来,天天趴着哭爹喊娘呢。所以第二顿打,打得不重,小惩大戒。 两顿打太密集,何十七心悬主人,身上养着,出门见主人,衣服换了,忘了沐浴。 “行了,洗干净再来哭。” 面对何十七,姜晏没有想象中紧张,他觉得原身和跟班的关系很好。自己身体自己知道,见姒鲤紧张、见阿谷紧张,但是见到何十七,他很轻松。 “诶。”姜晏想起来,“伤好了吗?能沐浴了?” “伤好了。”何十七咧不好意思,咧嘴笑。来之前有桩重要的事要问,一见姜晏委屈又担心,竟忘了。“小郎君,你身子如何?伤势怎样?” “我也好了,你放心。” 等何十七把自己拾掇干净,抹上他娘的香脂,香喷喷到姜晏跟前,按照姒鲤吩咐的那样,行一个大礼:“小郎君,是我带坏你了。” 姜晏也朝他行一个大礼:“是我连累你。” 两人相对一会儿,齐齐笑了出来。何十七终于想起那个重要的问题,看看门外,阿谷和阿喜都在外头忙,没留意他们这边的动静。 “小郎,夏娘子那边……” “等等再说,现在风头上。” “风头上?” “是呀,难不成你还想挨打?” 姜晏说的没错,可何十七总觉得哪里不对,想一想他应当自有计较,便不再多说。从春娘那听说姜晏变声,说了些自己变声时需要注意的地方,让姜晏不要多讲话,仔细保护嗓子。 姜晏含笑应了,待喝过一盏蜜水后,欲言又止。 何十七问:“小郎有事吩咐?” 姜晏东张西望后,压低声音道:“眼前有桩紧要事情。那日我招魂之后,昏昏沉沉的,脑袋没有以前好使,好些事模模糊糊,记不大清。怕阿娘责怪,我没敢说,你也别说。”【`xs.c`o`m 网】 9、第九回 男女有别 何十七和姜晏,从小到大的交情,七岁起就做姜晏的跟班,如今已然十载春秋。姜晏身边的侍女换过几茬,跟班只有他一个。不是说流亡公子用不起人,而是要找个忠诚的人不容易。他家世仆,母亲伺候姒鲤,儿子伺候姜晏,他爹是姜让亲信,去岁跟姜让回了周国。 做姜晏的跟班省心,公子从小听话,夫人说不能做的事情绝不做,夫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学什么就学什么,老实得叫人心疼。说句逾矩的话,何十七不止把姜晏当小主人看,也把他当弟弟待。 春娘在家有时候会念叨:小郎君长得小小只,跟一只小猫似的,真怕他长不大。所以取了一个小名叫阿麽。 何十七觉得姜晏的运气不大好,夫人一心扑在大儿子身上,周王又因为不喜夫人,连带对这小儿子也不怎么关心。姜让固然喜欢弟弟,他每日有自己的功课要做,夫人要求他文武双全,一天便不剩什么时间来和弟弟相处。 到越国后,公主姒弥倒是比夫人更关心姜晏,只可惜,最后成了姜让的妻子,他的嫂子。 夫人对姜晏的教育也不如姜让,好像只要他读书识礼就行。好几次何十七在家听到他爹说,夫人只希望将来兄弟和睦,姜晏不要被处心积虑的坏人利用。 因此当姜晏说怕夫人责怪,没敢告诉姒鲤他记不清事情,何十七一点不怀疑,也不惊讶,只有些心疼。 小郎君实在太不容易了。 “小郎君放心,十七绝不将此事外泄。”何十七发重誓。 乖乖,要不是姜晏不信邪,倒是要被他吓一跳。 何十七如此郑重其事,姜晏拍拍他的肩膀,同时替原身不值。 好歹有个忠仆呐,何至于为了个女人不想活了,就是天仙下凡也不值当。贵族少年维特的烦恼,芯子里毫无浪漫细胞的社畜之心理解不了。 再说,婚事家里不同意,无非是原身份量不够,份量若是够了,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姒鲤这般精怪,不得行个缓兵之计。先答应下来,之后徐徐图之,不然整个平妻也很常见呀。晋文公重耳流亡的时候,一气娶了好几个老婆呢。 要么就是带着夏家女私奔,隐姓埋名,做一番功绩后回来,谁会不认。 当然,姜晏不赞成私奔这种做法,但怎么也好过把躯壳让给别的孤魂野鬼,自己撒手解脱。 忠仆何十七,体谅姜晏变声不好多说话,跟倒豆子似的说了许多。 要说原身姜晏,在家里是个默默无闻小透明,身娇体弱小鸡崽。姒鲤一番前程在大儿子,对姜让很花心思,什么好事都让姜让去,把他往各种名士、高人那送,还死活给姜让要来王宫里听课的资格。将来要做大王、君主的,所受到的教育跟一般人不一样。 姜让也很争气,在越国贵族里头是佼佼者。传说中的学霸,什么会,什么都拿手,文章锦绣、武艺不凡,连斗鸡走狗都没落下,很多原先不服他的人竞相服了。放在前生的时代就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学生会会长一样的风云人物。 学霸的弟弟,在如此闪耀的兄长身后,自然黯然失色,哪怕所学不差,也不过是不差而已。 不说本事比不上,卖相也不如姜让。 姜晏,风华正茂,俊俏小郎君一枚,奈何发育较晚,依旧是少年人模样。姜让大他三岁,大长腿、公狗腰,穿衣显瘦,脱衣显腹肌。出门有小娘子围观,投香包、砸鲜花,自荐枕席,什么都有,但因为家教好——姒鲤厌恶小妾,所以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千好万好,得不到最好。 如此一来,姜让的名声更显赫了。至今禹城内还有贵族女娘为他与姒弥成亲惋惜不已。 何十七讲得忿忿不平,姜晏差点笑岔气,也放下一半心。 明星人物能轻易让人心生好感,不愁坐不稳太子之位,也不愁做不了周王。姜让稳,他妈稳;他妈稳,大家都稳。他自然也不用愁。 养家糊口和啃老,任谁都会选啃老。 兄弟俩倒是很和睦。原身七岁离开爹,长兄为父,姜让得空会指点他,故而他对兄长有孺慕之情。兄友弟恭,不是虚的。 对于姜晏的定位,母子有分歧。姒鲤希望他太太平平什么也不必懂,在家听妈的,出门听哥的,只要不谋王位、不拖后腿就是个好儿子。姜让却希望他有所担待。昙城世家不可信,母族有私心不可信,除了母亲、妻子,世上最亲的人就是他兄弟,只有他最可信。兄弟俩约好了,有朝一日哥哥昙城继位,弟弟会做个好臣子,为哥哥分忧。 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姜让回国不过一年功夫,原身就受美色所惑,要死要活。 基本了解原身的处境后,姜晏放心大半。这种设定一般好养活,只要哥哥疑心病不发,能多多照看,将来的日子很好过。他不求闻达,不求建功,也不要立业,只求富贵,反正现在是男子身,让娶谁娶谁,娶谁都没负担。 没出息吗?挺没出息的,可架不住轻松简单又舒服。 前生工作是为了啥?那么多无效沟通、重复劳动、忍受拍屁股决定一切的领导、扯后腿的猪队友,真是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么?是为了有能力找到自己的舒适圈赖着不走呀。 现如今掉进个镶金边的舒适圈里,何苦要跳出舒适圈。 欠虐嘛。 至于结婚……姜晏这才想明白为何男性被逼婚很少像女性那样奋力反抗。 男人结婚无所谓。尤其是家境好的男性,房子车子家里有,什么都可以让家里人操办,自己当工具人就行。婚后班照样上,玩一样玩,不用担心开支,不用做家务,有想法就交公粮,没想法妻子也不能拿他怎么样,难不成还强了他。孩子不用他生,生下来不用他带,结不结婚日子没差根本无所谓。要是妻子不满,家里吵架,他就加班,在哪里玩游戏不是玩。 做男人没几天就开始堕落,简直岂有此理。 暗骂自己之余,姜晏又想,他现在内裤没一条,马桶没一个,每天不敢吃饭喝水,生怕去多了掉茅坑里。整个人半男不女,尚未适应这个身份,总该允许自己先堕落一下,憧憬美好将来。 说了半晌,阿谷来催,该去大巫那致谢了,卫娘子刚回来,午饭后要歇晌,再晚指不定要出门。而去见大巫,不可能绕过卫娘子,大巫与巫女被圈在卫澈住的院子里。 早已命人前往通报,卫娘子回说:来就是了。 主仆三人便带着几样礼物与礼单一起过去。 卫澈那里,昨天笑姜晏的男装丽人卫椒也在,面容俏丽,两道横眉与她一身男装一般英武。 卫椒见着姜晏,仿佛自带呕呕的音效,可人前取笑失礼,于是她忍住了。 姜晏见着卫椒,两条手指宽的横眉存在感太强,实在想笑,嘴角几度翘起,藉着行礼,也硬生生憋了回去。 两个要笑忍笑,卫澈眼睛一扫,什么不知道。她倒是不需要忍,面纱遮一切,含笑受了姜晏的感谢。 谢卫澈简单,礼单一呈,谢来谢去客气一回就好。大礼姒鲤早已送了,今次是以姜晏的名义。 大巫与巫女住西厢,卫澈并不令他们出来见客,反而亲自带姜晏几个过去。 大巫,名琢,三十来岁的清俊男子,平时着常服,看起来与常人无异。说起来是救了姜晏一命,没有因此居功自傲,姜晏行礼,他只肯受半礼。 巫女,名羽,是个笑容甜美的女孩子,不过十五岁,眉宇间一派纯真。对姜晏有些好奇,偷偷打量他好几眼。 卫澈在一旁留心观察。巫琢态度淡然,仿佛招魂那日的惊异只是卫澈错觉。姜晏亦无任何不妥之处,发现巫羽偷看她,还冲她眨眨眼睛,笑眼弯弯。 卫澈失笑,前脚为了娶妻要死要活,后脚勾搭巫羽,是周王亲生的没错。 不过,送姜晏等人出院子时,出于好心,卫澈提了一嘴。 “巫女不可轻易与人来往。” 姜晏自以为懂得她的意思。“巫女和神明沟通,自然不可轻易与人来往。” 巫女要维持身份,保持神秘高人形象,当然不可与人多接触,接触一多,少了神秘感。进行巫术仪式的时候,可信度大打折扣,就跟魔术一样,见多了不稀奇。 说完他还煞有介事点点头。 卫澈:“……” “巫女需持童女之身。” 姜晏又点点头,笑着问道:“那大巫呢,男巫也要保持童男之身?” 卫澈:“……” 说得那么直白,怎么就听不懂呢。不过姜晏在她那已挂了蠢人的牌子,对上蠢人,只能说得更明白一些。 卫澈深恨自己多嘴。 “巫女若失去童女之身,将被逐出巫神殿。公子若是对巫羽有意,不妨等巫羽……” “等等。”姜晏听不下去了,“什么对巫羽有意?你别乱说啊。” 卫澈欠欠身,道:“某就送到此处,公子记紧便是。”一副我警告你了,你自己看着办,懒得跟你争的样子。 姜晏跺脚,待要说,我不是,我没有。 阿谷捂脸:“小郎君轻浮了。”她看见姜晏冲巫羽眨眼睛。 何十七也道:“小郎君,莫急,待十七去打探打探。” 打探个屁呀! 他不过是看巫羽年纪小,长得可爱,跟着大人跳大神很好笑好不好。还偷偷看他以为他没发现,所以才笑。 又不是…… 靠! 姜晏忘了自己现在是小郎君,对着一个小姑娘挤眉弄眼,难怪别人要误会。 万幸的是,生前没有和人勾肩搭背、拉手摸脸的习惯,否则……怕是更糟。【`xs.c`o`m 网】 10、第十回 消受不起的艳福 从女人变成男人不止生理上麻烦,举手投足都是麻烦。小说里那些性别转换的主角,怎么一夜之间接受现实,实现生理和心理双重调试成功,顺便改变自己原来习惯的呀。 求一个这样的聪明丸。 误会已经造成,越解释越解释不清,姜晏放弃。盘来算去,发现自己暂时没法调节好角色,改习惯不是一夕可成,有些习惯他不想改。 怎么办呢?只得先藏起来,免得到处惹人误会,给原身增加不必要的麻烦。男女有别,有些女性的动作、表情、语言,放到男性身上,妥妥一油腻老流氓。再这么下去,原身好好少年的名誉总有一天毁在自己手上。 一连几日,除开晨昏定省,姜晏默默躲进书房,极少出门。内裤和马桶,不,现在叫云遮和混元金斗,先后就位,试用效果很好。不用小心谨慎蹲茅房,怕自己一个失足掉坑里,房内就可使用,屏风一拦,裤子一脱,一泻千里,完事后盖子一盖,自有人收拾。实不相瞒,姜晏尚未掌握站着方便的诀窍,如今效仿欧美有识男性,坐着小便,干净又卫生。 做混元金斗需要时间,目前仅母子二人在用,美其名曰:试用。云遮制作简单,姒鲤和近身伺候的侍女率先武装到位。姒弥近来常在王宫中行走,消息得了晚了,和卫澈一样,只影影绰绰听到些风声。一时间,府里流传起一个只有部分人才晓得的秘密。 穿得舒服,用得舒畅,姒鲤难得夸奖姜晏几句,一高兴,不计较他不念书不交际,还大手一挥,赏他一个美婢。 美婢名云奴,年十八,寻常人家的女儿到了这年纪早已婚配,已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云奴早早定了亲,成亲前男方家里死了老爹,需得守孝,三年内不能嫁娶,耽误下来。后来家里父亲犯事,男人去做徭役,女人发配为奴。云奴会读会写,买主买下她之后,又找人教导,做贵人人情用。几次转手,到姒鲤手里,因想着要给姜晏开荒,命春娘去寻个可意的人,春娘便把她带到姒鲤跟前。 相貌柔美,性情柔顺,知情知趣,又经过人事。好,就是她了。 这时代对女人婚前的贞洁没有太高要求,草垛上悉悉索索至寻常不过——不像现代人,都二十一世纪了还吵吵嚷嚷要处女。尤其婢女侍妾,今天我用,明天你用,后天送人也很常见。当然出于政治考量,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既然是开荒,当然不能找个丝毫没有经验的。若是木木愣愣没有趣味,指不定姜晏又觉夏家女好,岂不是有违送人的初衷。姒鲤让婆子把人里里外外检查一番,整干净了,换上美丽的衣衫,送到姜晏房里。 谁晓得,这一送送了个鸡飞狗跳。 且说姜晏不轻易出门,也没闲着,把书房里的竹简搬下来从头到尾看一遍。原身硬件好,脑子好用,记性绝佳,一篇文章看几遍就能记诵。看累了就刻竹简、写字,恢复手感。现在他能仗着大病初愈,身娇体弱不出房门,不与人来往。姜晏估计,姒鲤允许他这么做,只是想断他的念头,不让他出门找夏家女。但作为一个公子,他不可能一直足不出户做古代阿宅。 古代阿宅不好做,家里条件不差,奈何科技与生前的时代完全没法比,不光适应困难,现有家具亦十分不便。因此家里蹲的日子,姜晏写写画画,把想改善生活的东西列个计划,从小到大,一样一样,慢慢做起。只要姒鲤识货,家里条件允许,断没有不给他做的道理。 徐徐图之,徐徐图之。 那一晚,姜晏洗漱过后,把自己弄得清清爽爽,正打算钻被子睡觉,不曾想被人塞进一个打扮好的小姑娘。 在他内里的老芯子跟前,卫澈也是个小姑娘,别说这个十八岁才刚成年。 见姜晏发懵不知所措,小姑娘窃笑小公子什么都不懂,手脚勤快,正打算手把手教他做人。 只闻得一声惨叫。 房门瞬间被人拉开,何十七、阿谷、阿喜齐齐出现在门口,那声叫,叫得他们头皮发麻。 才送进去的小姑娘衣衫半褪,表情尴尬,又羞又难堪。 姜晏抱着凭几,大有靠近就打破你头的意思。 见有人来,姜晏嘶着嗓子质问道:“这女人如何出现在我房里?你想干嘛!”难为他一副公鸭嗓,情急之间倒也说得分明。 人是阿谷塞进来的。阿谷本来是想,这种事情无需明说,大家心知肚明,只消把人一送,灯一吹,自然成事。谁会想到姜晏一副三贞九烈模样,倒像是别人要坏他名节。 如此不解风情,阿谷道:“小郎,云奴是娘子千挑万选派来服侍你的。” “我有你们服侍就够了。她这模样哪像服侍我的,倒像是要我服侍她的。” 做人家儿子试用期没过,亲妈就塞了个侍妾怎么办。 面对投怀送报的女人只觉惊吓没有其他感觉怎么办。 夭寿,再也没法在线等了。 听姜晏说得好笑,何十七与阿喜露出笑意。阿喜还小,笑完又觉不好意思。 阿谷一点笑不出来,愁人。 姜晏指指云奴:“先把衣服穿好。” 放下凭几,吸吸鼻子,姜晏道:“我不要人服侍,母亲好意我心领了。先把人带出去吧,不要为难她,唔,云奴。不要为难云奴。有别的活让她干,其他大可不必。” 阿谷待要再劝,正院里、姒弥院里都打发人来问发生了何事,只得先应付她们。 阿喜领云奴下去,留下何十七冲姜晏挤眉弄眼。 姜晏没好气:“有屁快放。” “听我娘说,云奴质素上佳,温柔小意。此等奴婢寻常到不了我们府里。娘子对你真好,小郎如何不要?” 瞧那副色迷迷的样子,姜晏屈指弹在他的脑门。 “给我我就要,当我是公交车嘛。” “公交车是何物?”何十七想了一想,“莫不是小郎只爱处子,待我去跟我娘说……” “别别别,我不是,我不要。”谢谢你一家门了。 “难不成小郎是为了夏家女娘?” 姜晏刚要否认,又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借口,便故作沉默,不吭一声。 事关夏佳女娘,想到刚好的伤疤和依旧记着的疼,何十七默默退了出去。门关到一半,他悄声说:“小郎,榻边的布干净,可以擦手。若是……就叫云奴再来。” 擦,擦个屁手,一点兴趣没有好吧。 “滚滚滚。”姜晏挥手让他快滚。“诶,等等,你不许对人家动手动脚啊。” 何十七缩缩脖子,主子不发话,做下人的哪里敢动。 第二天姜晏过来请安,姒鲤问他是云奴不够美貌,不够温柔,还是旁的什么原因。好好一个儿子,居然对美人无动于衷。 不许儿子沉迷美色是一回事,儿子对美色丝毫不动心是另一回事。 昨儿那一吼,吼到姒鲤院里都有动静,可见声音之响。姜晏一早起来说话吃力,发不了声。 阿谷替他稍作解释,姒鲤好气又好笑,怕姜晏害羞,命人下去后才说了些女人的好。 姜晏心说:女人的好我还要你说啊。 姒鲤好说歹说,他就是梗着头不听。 姒弥过来给婆婆兼姨母请安,见春娘、阿谷与其他侍女站在门口,正要问可是有事发生,昨夜的动静她也听见了,阿谷语焉不详,她没弄明白。 里头忽然响起一个破锣般的声音:“阿娘既然那么喜欢云奴,收自己房里享用好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 “滚!”【`xs.c`o`m 网】 11、第十一回 收拾不完的烂摊子 孝顺孝顺,顺就是孝了。如果不能从一而终的孝,也得有挑选的孝。 秉承好孩子要听妈妈话的原则,姜晏从善如流,让滚就滚,绝不含糊。 滚到门边动了动嘴,求生欲预警,犯贱找抽的话在嘴边滚了一圈没吐出来。 姜晏一出来,春娘和阿谷面面相觑,几个侍女连忙进去伺候,阿谷抬脚刚要进门,不防被姜晏叫住了。 “阿谷。” 叫住也不说话,只一双眼望住她。 原身是家里的小透明,可现在的芯子在公司做到小领导,带过团队,平时不爱管人,不代表不会管人。再不济,见多大领导装腔作势,学上一学就够了。摆架子嘛,话不必多,让对方明白自己是领导就行。 古代人阶级分明,主奴身份明明白白。姜晏不会把自己当成主子,也不会把别人当成奴才,可阿谷自己知道。 阿谷心虚,肃手退立一侧。 她现在是姜晏身边的人,哪怕主母是姒鲤,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凑到姒鲤跟前。她倒是无心,只是多年习惯成自然,姜晏没个主人样,一时没有适应过来。 昨晚送云奴这事上,她做得也不够妥当。再怎么说姜晏是主,把人送进去之前该跟他讲,要不要、睡不睡是姜晏的事,可事先没说就是她失责。她仗着自己是娘子的人,拿大了。 姜晏要跟她算账也很容易,只要他够心狠,随便打杀一个人,哪怕是世仆又如何。是啊,娘子会为她做主,她死后善待自己的家人,但她还是会死。小郎君宽和,可谁也不会喜欢自己身边跟的不是自己人。 方才那一眼,是警告。 见阿谷若有所悟,姜晏并不因此怪她。家是姒鲤的,吃谁的饭听谁的话,他明白。只是阿谷也必须明白,人在曹营心在汉不行,屁股坐哪边,最终还是得有个选择,哪怕是坐中间也得有个中间的做法。 “阿晏又惹姑母生气了。” 被姒弥一叫,姜晏回神,他正在心里弹幕赞美姒弥身上那件藕色凤鸟纹曲裾深衣呢。 姒弥眼波亲善温柔,一看就让人心生好感,禁不住想要亲近,如果不是她的面容在姜晏看来仍显稚嫩的话。 那种违和感又冒了出来。 衣服好看,饰物恰到好处,姒弥本人身形挺拔,面容秀美沉静,温婉秀丽。只是在姜晏固有的观念里,十八岁的小姑娘正是青春天真的年纪,有无穷无尽的活力可供挥洒。倒不是说姒弥没有活力,而是她整个人像是被一层绢帛包裹住了,与其说像是少女,更像是一个妇人。 三十几岁的人被高中生用“你又淘气了,你不乖”那种眼神望着。 感觉不要太怪异。 神志不清那几日,姒弥来探望过姜晏,彼时原身还在,姒弥来时,能感觉到原身灵魂存在,也即是说很有可能原身对姒弥——他嫂子,颇有眷恋之意。姒弥待姜晏友善,二人年岁相近,从小一块长大。姒弥早熟,原身缺乏母亲关注,把姒弥当成姐姐又当母亲,再正常不过。 不过原身不理不睬,自己消失不了那几天,王谢没少八卦。然而得不到确认的揣测,只能是揣测。如今面对面再见,姒弥大大方方,姜晏说不出是何感觉,朝她笑一笑,叫:“阿嫂。” 笑容十分含蓄、克制。 经过几日前的轻浮评价,姜晏不敢造次。要是被人误会自己对大嫂有不轨之心可就糟了,他可是往后要靠大哥吃饭的人。从长远来说,大哥才是长期饭票。 “你呀……待我先去向姑母问安。”姒弥不忘姜晏的破锣声,关照阿谷道,“给小郎准备润喉生津的汤药,他若是不喝,你灌下去便是。” 阿谷低头称是。 姜晏抽抽嘴角,但又生不出拒绝之心。任谁也没法拒绝一个娇俏温柔的小少妇把你当孩子那样关心。这些日子,他早已没了羞耻心,心安理得叫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人阿娘,也心安理得当宝宝。反正有奶便是娘,他现在只有十七岁,十七岁。 屋子里,姒鲤仍在生气,这是她人生第一次,不,第二次,被儿子气到。前一次还是这幼子,嗯,是逆子。 “怎叫我生出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来。小时候听话懂事,怎么大了半点不学好。” 此时就恨大儿子不在跟前,要是姜让在,不必喊人,直接让他把姜晏狠揍一顿。 “约莫是娘子生小郎君时省了点力气。”春娘道,“娘子莫气坏身子。大郎似小郎这般大时,也一样自作主张。这是他们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 “大郎哪有他这般混账!他是像他爹,姜忌那老贼。”姒鲤气不过,一手敲在凭几上。什么阿娘既然那么喜欢云奴,收自己房里享用就好。这是儿子该跟母亲说的话嘛。 “娘子好生与小郎说。小郎心思全在夏家女郎上头,一时转不过弯来也是有的。” 春娘正苦口婆心劝着,姒弥进门问安,“姑母。” 姒鲤见到她,面色稍霁,问她在王宫里如何,宫里人对他们一家要回周国是何想法。闲说几句家常,那口气始终萦绕在胸口,说着说着,又骂起姜晏来。一边骂姜晏,一边骂周王不是东西。 姒弥道:“阿让走之前叮嘱我,为母亲分忧,替他好好照顾弟弟。有些话姑母不便说,阿让又不在,我去劝劝阿晏。他年少气盛,一时想不通也是有的。” “劝什么,不必劝。你替我告诉他:不管他想如何,娶夏氏,没门。”若不是上回家法打得姜晏差点丧命,姒鲤怕自己看到他又想打他,也不需要姒弥传话。 姒弥笑着应了,自去寻姜晏开解。 姒鲤又骂:“混账。以前怎么没发现他那么不懂事,什么话都敢说。不是天天学道理嘛,先生是怎么教的,道理都学到……”说到一半觉得太粗俗不符合她的身份,便止住了话。 春娘莞尔,将鲜榨的果汁递给姒鲤,道:“娘子,可要云奴来屋里?云奴受过指点,很会伺候人。” 姒鲤手一顿,险些打翻茶盏。“春娘,你也来打趣我。” 春娘道:“娘子近日心情欠佳,找人松快松快也无不可。”贵女有情人至正常不过,情人是一种调剂。贵族也不管男女,什么新鲜有趣好用用什么。而云奴奴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上情人,本质来说是工具,使人放松心情的一种工具。 姒鲤没那个心思,摆摆手道:“那混账东西少来气我才是。” 春娘笑说:“娘子前日还称赞小郎能干来的。” “……那是鬼迷心窍。” 却说被人骂混账的姜晏,一路笑嘻嘻走回自己院子,不晓得的还以为他做了什么好事。气到姒鲤其实蛮爽的,尤其是姒鲤几次欲言又止,想喊人揍他又碍于他才养好不好随便乱揍,拿他没办法,无可奈何的模样跟前生母亲相似。 前生的母亲希望她跟社会上的其他人一样,走一条所谓正常的道路,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情。该结婚结婚,该生孩子生孩子,这一点母女俩始终没法达成一致。 如果意外发生后,她侥幸活下来,母亲想必也会用这事来劝她。以前她们就为这事情争执过,母亲总说不要那么辛苦,出差、加班容易遇到意外。 她怎么回答的?唔,出差意外身亡有的赔,结婚了被失踪、被家暴,非但没的赔,罪犯还会被轻判,何必。 当时母亲就是那副: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的表情。 人一旦分开,时空过滤了杂音,那些吵过的架渐渐变成纪念。见不到前生亲妈怎么办,姜晏只能多气气原身的妈,情景再现,回味一二,寥解思念。 姒弥到时,姜晏刚擦掉眼泪。 他摊手摊脚坐于廊下并不雅观,但瑟瑟缩缩拿袖子擦眼泪的模样叫姒弥想到小时候。流亡在外,年纪小,性子软糯,难免会给人欺负。被欺负了也不懂还嘴,不敢告诉大人,怕给姒鲤添麻烦,怕姜让骂他没出息也怕姜让为他出头跟人打架,就偷偷躲在一处。 小时候泪珠子打转,咬牙不让自己哭出来,大了倒是掉起眼泪来。 换做旁人,见到小叔子在哭,自然是能避则避,免得瓜田李下说不清楚。姒弥一向以姜晏姐姐自居,待要出声安慰,想到现在大家长大了,且身份不同,不好像以前那样。看他拿袖子抚脸也不像样子,可自己的手帕也不好给他擦眼泪,回头便要找人给姜晏取帕子来。 “别,别。”姜晏发现姒弥的意图,忙阻止她道,“被人家知道会被人笑的。”这会儿他已经晓得标准坐法,赶紧调整坐姿,双腿收拢来。 见姒弥身后的侍女提着陶壶,姜晏吸吸鼻子,瓮声瓮气地问道:“阿嫂给我带药来了?” “时鲜果汁,你倒听话,晓得要喝药。”命侍女倒出果汁递给姜晏,姜晏欢欢喜喜接过,姒弥一笑。 “就那么中意夏家娘子?”姒弥不知姜晏的离愁别绪,以为他在为夏家女郎黯然神伤。 夏家女郎,名杞,行八,记忆里是个活泼的女娘,相貌并不如何出众,不及姜晏。要姒弥说,无怪姒鲤不同意婚事,不说夏家女的身份与姜晏不相宜,就是小女娘本身性子也不算好,让她做妯娌就挺勉强的。姜晏性子好,哪怕刚气了姒鲤两回,打小的印象不可磨灭,姒弥觉着姜晏适合与他一般体贴的人,才不会欺负他。 姒弥问得没头没脑,姜晏听懂了。 “也不全是为了她。只是我不喜欢,不想要,硬塞给我算什么呢。”见过逼良为娼的,还是头一次见强迫儿子收暖床的。 喝完手里的果汁,舔舔嘴唇,姜晏问:“阿嫂有事寻我?” “本来姑母要教训你,我讨来这个差事。” 姜晏笑出来,“阿娘要教训我,是云奴不够好嘛?” “你呀。”姒弥笑着摇头,“阿晏比起之前,好似开心不少。”眉宇间不再是少年老成的样子,反倒有些跳脱。听他与姒鲤说的那话,姒弥吓一跳。 姜晏心里警钟大鸣,提醒自己谨言慎行,不好太由着性子。从前在公司里,他也不是现在的性格,那场意外像是把前生那个小心的自己给杀了。 好在姒弥不是怀疑只是感叹,人经过生死,多多少少会有些改变。 “阿晏,你别怨姑母,她关心你,也担心你。家里有人被收买,姑母心里不知怎么怄着呢。” “没查出来是谁干的?” 姒弥苦笑,摇头道:“你那叫阿英的侍女,吞金自杀了。” 阿英?天晓得她是谁。 姜晏假装震惊,“怎么会是她,平常瞧着挺尽心的呀。我们待她不薄,不曾苛待。” “比不上有心人许以重金。” 十金嘛,呵呵,有十金卖个主子确实算不了什么。 自杀也不难理解,活着少不了严刑逼供,活罪难逃,死罪也难逃,干脆自己死了,少了皮肉之苦。问题是,一个内宅侍女是怎么能跟外面的人搭上线。原身出门,只可能带跟班,不可能带侍女,这一点他已从何十七那得到确认。平素侍女也就家里院里待着,不可能走街窜访,那她又是如何跟外人搭上线呢。况且,以近来观察,姒鲤治家很严,轻易不会发生这等事。 可惜自己没有原身的记忆,否则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好在阿晏是有大福之人。” 他有大福吗?或许,可真正的姜晏已经死了。 然而姜晏马上知道,比起他,原身是有大福的。 所谓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原身死了,确实一了百了。而他呢,还得要收拾原身留下的一堆烂摊子。 姒弥正与他说着闲话,院里的侍女吧嗒吧嗒跑来送信。印鉴是夏家的,她还觉得奇怪,自己跟夏家的人没甚交情,怎会写信与她。结果一抖开帛书,姒弥脸色就变了。 姜晏还道:“阿嫂,若你就事,且去忙吧,不用管我。” 谁晓得有事的是他。 “你……”信上的内容令人太过震惊,姒弥又惊又恼,“糊涂!你怎可对夏八娘做下这等糊涂事。” 姜晏:w(Д)w我干什么啦。不是我想的那样吧。卧槽卧槽,不会吧。 姒弥脉脉温情的脸孔一下子变得严肃无比。 “我得去禀告姑母。你与我同去。来人,把何十七带上。何十七呢?”【`xs.c`o`m 网】 12、第十二回 鸡飞狗跳 何十七呢?何十七跟着一道回来,走到半路,被姒鲤唤去,正在姒鲤跟前回答问题。 姒鲤想想不对劲,别人家儿子十多岁就开始调戏侍女,骚扰自己房里的人,此种行径固然不好,起码正常。她这儿子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就是姜让,也有婚前伺候他的人,姜让懂规矩,不叫婚前弄出孩子来,但是这事情,没少。 她家流亡,面上光鲜,其实不算太好看。客居他国,哪怕是母国也不是好住的,出于各种政治考量,两个儿子成亲都晚,尤其是姜晏,原先没有合适对象,后来回国有门,自然要回去找一房妻子。总不能前脚娶妻,回国休妻吧。放别人家,似姜晏这般年纪,孩子都好几个了。 要说姜晏一心为了夏家女守身如玉,姒鲤倒要笑了。 她不觉得男人能为情为爱坚持多久,自己儿子也一样。坚持,不过是因为诱惑不够。再说姜晏跟夏家女来往不过近半年的事,半年之前呢。 昨晚云奴接近姜晏,据说也做了些挑逗之事,可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难不成姜晏有隐疾迟迟不讲。 越想越觉得不对头,于是姒鲤把何十七叫来问。 “小郎早上有没有一//柱//擎//天。”被叫到主母跟前,何十七颇为忐忑,一听这问题,傻了。不过他反应也快,晓得姒鲤是因着云奴之事,怀疑小郎君身体不济。姜晏的侍女基本被处理了,只有他最了解姜晏的情况。 何十七道:“有。” “他是如何解决的?”问这话时,姒鲤眼角扫过何十七。 何十七心里抖了一下,如实相告:小郎君是自己解决的。他们偷偷交流过心得,算是男孩子之间的小秘密。 “不曾找侍女?” “从不曾,娘子管教严,小郎一向规矩,执君子之礼。” “也没找你?” 何十七急急摇头,小郎君一向只靠自己。 听他所言不似作伪,姒鲤稍稍放下心。 “这几日也有?” 何十七回忆了一下,没听到什么动静。不过姜晏伤势才好,也不晓得好没好全。 “许是小郎勤于温故。” “他每天读书?” “必读的,小郎手不释卷。” 姒鲤心里却多一层担忧,该不是打坏了吧。 这厢问话刚结束,心里没嘀咕多久,那厢答案就来了。小郎君非但没有坏,身体好得不得了,好到把人家肚子搞大了。 这不,苦主的信送到他大嫂那去了。 夏家八娘,夏杞,有了身孕,姜晏的。 姒鲤看完信,简直不敢相信,一掌拍在凭几上,明艳的脸孔布满寒霜。不像现代无良妇人,晓得自家儿子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后,会高兴、不屑又不以为然,反正怀孕的不是她儿子,她儿子不吃亏。但凡知晓点礼义廉耻,哪怕姒鲤再嫌弃夏家女,这事,错在姜晏。 时下,平民男女交往粗放,但特权阶层还是讲礼仪的,未婚先孕这种事,无论放到哪,都不是啥体面的事。 姜晏迫于形势,不得不跪在她跟前,心里头早已跑满一非洲的草泥马。 “怎么回事?!”拿着布帛的手一抖,信摔到姜晏脸上。 姜晏很无辜,他也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好不好! 这时候,跟班的作用就出来了。何十七被两个健仆押到姒鲤跟前,面对姒鲤的质问,一点不显惊讶。 大家都明白了,这事何十七知道,何十七知道意味着姜晏也知道。 死过一次的背锅侠姜晏心说:卧槽,难怪原身死活要娶夏家女,说不定那时候已经知道夏家女有身孕。一来二去怕是没跟他娘全交代,这事也不好交代,结果挨完一顿打,被人下毒害得嗝屁。时间起码过去半个月,夏家女急了,干脆投信来找姒弥。 可是原身一句话不留,不是坑爹嘛。姜晏压根不晓得这事,还以为能借着姒鲤反对不和夏家女继续纠缠呢。谁晓得凭空掉下来一个娃,要命。 至于这孩子是几时怀上的,何十七也晓得。上上月,赏月会,年轻男女来相会。会上赏花赏月赏春光,一群人饮酒作诗,一来二去喝多了,更有美人如玉在眼前,喝多了一放浪,就在牛车上成其好事。 听说是在牛车上,姒鲤、姒弥同时看向姜晏。 姜晏只有苦笑。他也不想那么不讲究好不好。不关他的事啊。 姒弥把事情交到姒鲤手上后,本打算离开。她的立场有些微妙,事关小叔,不是那么好参与。不过姒鲤让人闭上门户,把闲杂人赶出去,倒是把她留下。 “你又去了何处。小郎君喝多了,你也喝多不成。平时养你们,是让你们劝阻小郎君,不是让你们陪着发疯。这还只是行苟且之事,若是有人要谋害小郎君呢。” 何十七自知不好,跪得五体投地。连连说,他不曾喝酒,但是当日有好几家郎君在,他们的随从把他给拦住了,让他不得近前。后来还有别家郎君来送酒给他喝,不喝不行。他死后不从,等对方放过他,他去找小郎君的时候。就见小郎君在夏家女的牛车上昏睡不醒。那夏家女和小郎君均是衣衫不整,一身酒气。 “小郎还……”何十七看一眼姜晏,道,“小郎搂着夏家女郎不肯松手。奴和夏家女郎的侍女吓坏了,好不容易才把小郎弄出来。奴本以为小郎只是和夏家女郎亲近一二,不曾想,小郎怀里还有一块绢帕,上头是……” “是什么!东西还在?取了来。” 健仆押着何十七去绢帕。 “你好,你真是好样的。” 到此刻,姒鲤一点儿没怀疑她儿子没干这事,如果她眼里有刀,早把姜晏千刀万剐。姒弥不敢多说,也没说此事另有隐情,只道小叔糊涂,劝姒鲤莫要气坏身子。 不必看到东西,无论是姜晏、姒鲤还是姒弥均有猜测。若是让他们三人写在手心里同时摊开,多半是一样的答案。 姜晏的心早被草泥马踏平了,忧心之处只在眼前这事如何了结,她不想再挨一顿毒打。就算没了会害人的内奸侍女,这年头又没止疼剂,他挨不过去啊。不说喜当爹,谁让自己占了人家的身体呢,可没道理前身痛快过后把快带走了,只让他痛,对吧。 不多时,何十七带着定情信物回来了。 绢帕上殷红点点,放在旖旎当日那是缠绵情趣。眼前,于姒鲤是刺目;于姜晏是狗血。 草泥马,他都不晓得自己书房里还有这玩意。 谁特么会真把落红当宝啊。 杀了我吧! 怎么办? 先求饶。 姜晏几步跪走到姒鲤跟前,一把抱住她的大腿。 “阿娘救我。”女大王饶命哇。 姒鲤踹了几下没有把人踹开,“救你。你需要我救?色令智昏至此。呵,我看你如何跟夏大夫交代。你个混账东西。没见过女人嘛,是个女人就扑。”说到怒处,狠狠捶了姜晏好几下。 姜晏嗷嗷得凄惨,配合他那破锣一样的嗓门,好似在杀一笼鸭子。 姒鲤打得手疼,又被他叫得头疼,眼风扫过健仆。 “杖来,给我狠狠打这个不知所谓的混账。” “不、要、哇!”顾不上会把自己喊哑,姜晏喊得呼天抢地,把姒鲤大腿抱得更紧了。 姒鲤险些被他抱倒。除却在昙城周王宫里见识到各种奇葩事,她活了三十多年,还是头一回遇到此等无赖。不过,她很快就知道,她这儿子深得周王姜忌真传,无赖得令人发指。 “阿娘,此事不公,儿不服。” “你还有脸不服。” “不服,谁犯的错,让谁承担。” 姒鲤简直要气笑了,“不是你做的!不是你要死要活要娶那夏家女!我道是为何,原来是干下这等腌臜事。” “男女大欲,天经地义,唯一不妥的是,此事发生早了一点点。我心仪夏……夏八娘,诚心求阿娘为我求娶。况且,阿娘已为此事惩罚我了,如何还要再打。一事二罚,岂非不公。” 姒弥听愣了,侍女们听愣了,何十七和健仆也愣了。他们甚至暗暗点头,觉得挺有道理。 姒鲤,姒鲤当然不会听他胡扯,狠狠给他两下,打在背上。 “老娘让你念书,就是让你跟老娘说这些歪理!反了天了。给我把他拉开!” 越说拉开姜晏抱得越紧,眼睛看着健仆,嘴上不停说:“这是xx犯得错,怎么好让屁股遭殃。过去的我犯错,不能让现在的我受罚啊。阿娘,儿都死过一回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得在场众人脑袋嗡嗡作响。 啊完之后是悲情。 “那几日,浑浑噩噩不似在人间,只觉周围一片黑暗,冰冰冷冷。儿身上疼,心里害怕,在黑暗里走啊走,找不到出口,想叫母亲救我,可是发不出声……”只要回想生前遭遇,眼泪潸然而下。 姒弥忙上前求情:“姑母,阿晏伤才刚好。” 春娘、阿谷、何十七等人也纷纷求情。 姒鲤抬手阻止犹豫的健仆,胸前起伏难平。姜晏无赖的话叫人生气,眼泪与无助又叫她难过。 “你这个……混账东西。”【`xs.c`o`m 网】 13、第十三回 一个狠过一个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卫澈出门两日,回来便听了一出好戏。 从公子晏为守贞操,誓死不从女奴的投怀送抱开始,到把亲娘气个好歹,不拘男女之防,与嫂子有说有笑,而后峰回路转没成亲就了有孩子,孩子的妈是夫人厌恶的夏家女郎,如无意外,过几个月就要做爹。 端的是跌宕起伏,惊喜连连。 卫澈抚掌大笑,与留守在院子,打听到不少近闻的卫殊道:“走,你备好伤药我们去看看那位公子。” 卫殊与卫椒皆是卫澈的护卫,与卫椒便于出行做男子打扮不同,卫殊看似娇滴滴的,伶牙俐齿,善长跟人打交道。故而,她总是负责探听、递送消息。 姒鲤治家不可不说不严,但先有姜晏身边的侍女出现问题,加上事发突然,卫殊又有心查探,不能叫她不知。 听说要去探公子晏,卫殊更是笑道:“大可不必。公子晏没有挨打受伤。” 居然不曾挨打,卫澈意外,与卫椒面面相觑,即便姜晏伤势才好,做出这等事情,一顿打是逃不了的。没想到公子晏那么能耐,若不是卫殊确定说没有挨打,卫澈会以为她说不必去探是因为姜晏已经被打死了。 自昨日事发,姜晏所言:xx所犯的错不好让屁股受罚,已在府内传遍。 卫殊复述来,边说边笑,“别说,公子晏是个妙人。” 卫椒不敢苟同,不屑道:“我看是浑人一个,连侍妾都怕,岂不可笑。难不成那云奴还能强了他。一个大男人,如厕要吐,碰女人要叫,与菜市口村妇何异。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夫人二子,一子虎一子鼠。” 卫椒在昙城见过姜让,为其英武与风度所心折,私下赞叹过好几回。本想着有如此兄长,做弟弟的不会差到哪里去,谁想到兄弟二人南辕北辙。自踏入禹城,第一次见到奄奄一息的公子晏起,狗血传闻接二连三,未曾断过。 卫殊不以为然,“你若想吐,还能忍住不吐不成。陡然有个女人闯入房中,惊叫又如何,说不得惊叫是公子晏的计谋。这不,也没见夫人再送个人过去。” 头一回见两个属下意见相左,卫澈莞尔,“阿殊,难不成你又去听人家如厕了。” “呸,上回是卫椒听的。”不过,姜晏上茅坑那事,卫殊另有发现,“近几日不见公子晏往茅坑里去,属下留心查探,发现他的侍女提着个东西去倒,据说叫混元金斗。那人神神秘秘的,不肯多说。娘子,夫人院里和公子院里的侍女偷偷摸摸做的针线,我晓得是什么了。” 上回问起,那些人语焉不详,只要不是针对她的阴谋,卫澈没甚在意。后院里的事情她不感兴趣,针线也是。可卫殊露出莫测的笑意,欲言又止,摆明是要钓她胃口。 卫澈一想便知:“又与那公子晏有关?” 卫椒轻哼一声:“女人家的针线他也懂?不务正业。” 她哼卫殊也哼,两个人对着哼了半天,卫殊闭嘴不讲了。卫椒哼归哼,心里也是好奇,最先发现别人有小秘密没带她们一起的可是她。 还是卫澈问了,卫殊才道:“娘子一猜便准。说是公子晏梦到仙人授内裤新制之法,取名云遮。如今夫人院里和公子院里的人都穿云遮,说是安全卫生。她们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等过阵子用上混元金斗,便更好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那公子晏果然不是什么好人,什么云遮,不就是犊鼻裈嘛。” 卫澈轻咳一声,两人方停下争执,只见她似笑非笑。 “自古以来,梦到仙人,不是圣人便是奸人。只是不晓得我们这位公子是哪一种。” “管他是哪一种,眼光却不咋地,行事也不讲究。”卫椒挑着两条粗眉,心中不以为然。 提到公子晏爱慕夏家女,卫殊也说不出相帮的话。无论是出于何种考量,夏家女都不是一个英明的选择。至于所谓爱慕,她与卫澈一般,只信少年慕少艾或是一时鬼迷心窍,但是要她说,夏家女的容貌不及公子晏。 卫殊道:“听说夫人打算找越王后做媒,为公子晏求娶夏家女。” “夫人到底是慈母心肠。”这事一开始在卫澈眼里便不算什么大事。 公子晏要娶谁便娶谁,少年人图个新鲜,越是阻拦越显得是大事,真娶了,说不准半年一年便过不下去后悔莫及。就是成婚又如何,待回到周国,一个夏家女能兴起什么风浪。以姒鲤之能,姑且只能在鲁夫人与周王联手发难时出奔,夏家女能有这本事嘛。到时候随便生个病,说去就去了。 有了孩子又如何,想要便留下,去母留子也可。不想要,一尸两命。一介村妇,无足轻重。若是觉得有伤天和,寻个王室族亲把夏家女重新一嫁了事。 卫澈说夫人慈母心肠,乃是因为她觉着姒鲤一心向着姜让,想用姜晏正妻之位为姜让寻找助力。与姒鲤相处这段日子,觉得夫人手段有、心胸有,但是在对待两个儿子上头,太过偏心。 至于姜晏,在昙城听说公子晏其人,风流俊俏,知书达礼,勤勉好学,来了之后方知全然不是那么回事,除了样貌俊俏,没有一点沾边。只是眼下卫澈弄不明白,迷恋夏家女是姜晏年少轻狂还是为了反抗母亲有意为之。 倘若有意为之,他日回到昙城,可有一场热闹好看。 却说,姒鲤这里不得已找王后做媒,夏大夫的妻子孙氏尚不知她女儿已做出叫她跳脚的事来,居然想仗着姒鲤有所求,要压她一头,故意摆架子。 姒鲤未出阁时,是家家女儿隔壁邻居家孩子的地位,时常被家中父母拎出来作比较。比来比去,纵不成仇,也有积怨。待她从周国落荒而逃,不晓得当初多少贵女拍手称好,觉得她不过如此。但落难的夫人也是夫人,又是新越王的亲姐,不说在禹城作威作福,日子总比一般人好过。寻常妇人若是被丈夫、小妾暗害出逃,少不得哭哭啼啼,悲悲切切,这位不哭不闹,静待时机。去年姜让先是娶了越公主,又回周国,做他的太子,让那些从前贵女现在的贵妇人们再度心理不平衡起来。 这不,周国昙城来人,谈的是接姒鲤、姜晏和姜让妻子一起回国的事。等回了周国,周王嗝屁,嚣张的女人怕是又要抖起来了。 于是乎,出于某种现在不放刁以后没机会的理由,孙氏摆起架子。 一挑姜晏身体虚弱,前阵子差点翘了,怕不是要我女儿给你们冲喜。 姒鲤:敲你妈。要不是你女儿我儿子会差点没了嘛。爹蠢蠢一个——姜晏,妈蠢蠢一窝——夏大夫全家,夏家女进门怕是还要连累自己家。 二挑姒鲤这个婆婆太厉害,怕女儿嫁过去吃苦。她要回去和夏大夫商量商量,权衡一二,她女儿也有好几家来求。 姒鲤:人家好女百家求,你家女儿我压根看不上好吧。 在孙氏那受了气,回来先把儿子叫到跟前一通骂。骂完儿子骂贱人,怪小贱人勾引她儿子。 姜晏……姜晏只好受着。用人身躯,代人受过,这锅,他是甩不脱了。姒鲤骂得难听,他偶尔替素未谋面的夏家女郎辩解一二,千错万错是自己的错。 不过他也觉得奇怪,孙氏这般拿乔,实非明智之举。夏大夫本就属意原身,夏家总是要把女儿嫁到他们家的,得罪了婆婆,进门后哪里捞得着好。贵族礼仪不可少,到时候婆婆调//教儿媳,夏八娘哭都没处哭去。要是回了昙城,孤身一人,更是无法。异国他乡弄死一个人,那可是太容易了。 两国关系会因为一个大夫女儿交恶? 姒鲤也不会落人话柄,届时表面文章做足,找一个能上台面的理由。说不得夏大夫一家还得称赞她呢。 既然孙氏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姒鲤不给她脸。只一天功夫,夏八娘未婚先孕的事便传了出去。不知夏八娘是怎么想的,据姜晏猜测,是怕她娘孙氏骂她。这么重要的事情愣是没跟孙氏通气,私下联系姒弥,唐突是唐突,一来不想弄得人尽皆知,二来吃准了姜晏不打算赖账。她娘脑子一抽,削姒鲤面子,姒鲤偏不遂她愿,弄得禹城贵族人尽皆知。 有些事宁叫人知,莫教人见,其实对这事大家心里暗暗有些猜测,不想一下子搞那么大,闹大了姜晏面上也不好看。只不过他一个小透明,不及夏八娘禹城名媛风头强劲,社会在这方面对男人的要求总低于对女人。 况且姒鲤也叫人放出风声,先前姜晏这边劳动医工、巫觋全是拜你女儿所赐,这不,人被打得快要死了,靠招魂才救回来。自家儿子干出不知羞耻的事情,她可是罚过了,那你呢。 姜晏由此获得舆论的同情。 孙氏,孙氏臊得好几日没有出门,只能在家骂女儿。女儿有孕,头胎,尚不足三月,得养,不能打只能骂,骂还不能骂重了,免得孩子没了姒鲤又有话说。 没错,消息是姒鲤让传的,但同时她又使人传话给孙氏,好生照顾她未来儿媳,别为了面子暗自处死女儿,害了她未来孙子。女儿暂时是你们家的,孙子是她家的,即便担心孩子继承爹妈的蠢气,姒鲤不大想要。 要是孙氏能说一句把女儿另配他人,姒鲤就能给夏八娘添妆。 不过这等“好事”,她也只能想一想,孙氏恨不得赶紧走完议亲流程,速度把女儿打包送到她家。 这会儿姒鲤不着急,见到孙氏笑眯眯。你要挑,慢慢挑,你觉得你女儿大着肚子嫁人好看就行。 她是无所谓,可她儿子姜晏有所谓。 姜晏对夏八娘没有感情,但是物伤其类,哪怕现在他变异了,作为曾经的同类,没法接受便宜老娘欺负人家小姑娘怀孕。这种行为,跟生前嫌彩礼贵,让儿子先把小姑娘肚子睡大再谈结婚的坏女人有什么区别! 姜晏炸了,要找姒鲤论理。【`xs.c`o`m 网】 14、第十四回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原身把人肚子搞大这种事情,在姜晏这是个大雷,天雷滚滚。挨骂不算,更收获全家无数异样眼神。 尼玛,原身搞什么,你有孩子了要做爸爸了晓得嘛,居然不愿意活说死就死,简直有毛病,坑爹啊。 他替原身活,还得替原身结婚奶孩子,一辈子就那么被套牢了啊。原本他还想做几年快乐的单身汉呢。这下好了。如果夏家女生个龙凤胎,他可就成了所谓的人生赢家,儿女全双。人家奋斗几十年才有的,老天爷给他一次配了全套。 震惊过后,姜晏很快就想通了。以他现在身体的状况,光娶妻,小孩不知几时会有——要他跟娶进门的女人亲近,大概一靠药二靠酒,说不得还不顶用。如今有个正经出品的孩子,原身也算是有后。他呢,帮着带带孩子,不让孩子变得太蠢,一家子啃老啃哥,就足够对得起原身,还了他让身躯的人情。 至于身份危机问题,最近他明里暗里各种试探,又是神仙又是发明又是胡搅蛮缠,明显和低调的原身大有不同。大家只当他死过一次,为人处世有所改变,凭谁都想不到自己换了个芯子。只有那卫澈露出一些些的怀疑,可是连巫觋都如常待他,他又有何惧哉。 如果他是巫觋,发现招魂出现问题,在别人发现不了的前提下,怎都不会自揭其短。说了,可是要担责任的,早干嘛去了。但凡能糊弄过去的事情,没人会愿意背锅。 若是有人找事,也有大把说辞可以解释。关键是灵魂没法证伪。婴儿掉包可以滴血认亲,换了芯子能怎么验,找巫觋做法吗?老实说,纵然姜晏借尸还魂是玄学产物,但对于人可以通灵之说,仍持怀疑态度。 既然老天爷给了现成的全套,他坦然受之也就是了,娶妻生子横竖不用他操心。前生的年代,男人尚且可以当甩手掌柜,何况是古代。 婚姻是为了两家做大,不是为了两个人相爱到老。要是夏家女好相处,就好好相处,不好相处就少相处,又不用大宝天天见。娶进门,能相处的时间也极为有限,婚礼最多拖一两个月,再久,显怀,女方面上不好看。之后夏家女得养胎、生产、坐月子,一来一去起码一年多。家里、夏家,都有会侍女服侍,完全用不到他。最多良心不安,那也无所谓,他又不会花天胡地,给足夏家女面子就是。 至于其他,不好意思,各人自有命数,他做好能做到的已是仁至义尽,其他可管不了许多。 前前后后想明白想透彻,姜晏便将此事丢开,该吃吃该喝喝,全部听从安排就是。 一开始好好的,后来听说些风言风语,着实有点不开心。阿谷来传这话,是为他抱不平,夏家凭什么装腔作势呀,是看不上他们公子嘛。哪怕弄得名声不大好看,她也要说一句,娘子干得漂亮。反正他家公子无所谓,丢面子大的是夏家。 可姜晏不是这么想的。再怎么说夏家女是女孩子,才十几岁,弄得满城风雨,到处嚼舌根,实在没有必要。他尚没有形成姒鲤是自己亲妈、自己跟姒鲤是一拨的意识。从他的角度看,就跟微博上看个社会新闻,朋友圈里看个帖子一样啊。 未婚先孕肯定怪男方咯。 婆婆仗着女方怀孕不愁不嫁人肯定是婆婆不对咯。 什么,你说女方父母刁难?不知道女儿有孕,肯定得选择一家更好的呀。 于是姜晏就去找他妈姒鲤论论理。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到姒鲤院里,卫澈正与姒鲤商议事,卫椒等在外头。饶是心里不快,姜晏一见她那两道大粗眉毛就想笑。谁知卫椒一见他,勉勉强强行了个礼,之后鼻孔朝天,看他不起。 看不起就看不见,姜晏不与她计较,命人通传后入内。 一进去,便与卫澈打了个照面,卫澈道:“恭喜公子,好事在即。”她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姜晏很习惯地去看她的眼睛。 大眼睛里有个小鲜肉,卖相很好,但面色阴沉。大眼睛的主人似笑非笑,像是要看好戏。 我靠!姜晏一个激灵。醒了。 这不是别人家的故事啊,义愤填膺就义愤填膺了,这是自己家的,里头一个大boss,米饭班主。 他一个啃老吃老娘饭的,谁给的勇气跟老娘叫板。为的还是老娘极为嫌弃的将来的老婆,这不是给本就糟糕的婆媳关系雪上加霜嘛。往后人进门,一家子住一起,要是搞不好关系日子别过啦。 最倒霉的还是自己,到时候三夹板一做,里外不是人。谁会想到自己有生之年会做三夹板呢。 特么的,姜晏,你欠老子人情欠大了。 最糟的是,姜晏就是自己呀,讨债也没处去讨。 为了成亲的事,姒鲤一定心里头不痛快,自己这么过去,岂不是撞在枪口上。 想到这里,姜晏已是想拔腿走人。 “公子,娘子在等你。”卫澈瞧出他的退意,故意提醒他,跑不了的,别想跑。 真要跑借个尿遁还是能跑的,可扪心自问,若是原身在此,跑还是跑不跑。以原身奋力求娶的样子,不可能听说这些后无动于衷。 哪怕是过场也要走一走,这理,非论不可。 “公子,这边来。”卫澈看热闹不嫌事大,居然亲自领姜晏到姒鲤跟前。 姒鲤见她去而复返,微觉诧异,正待询问,只见她那不肖幼子郑重给她行一大礼。 “劳阿娘操心,儿深感不安。” 五体投地。 姒鲤:…… 卫澈:…… 听到姜晏来了,面色不虞,姒鲤猜到他要说什么,按照她的预计,姜晏早该来为夏家女打抱不平了。 可一来先扑地行大礼是个什么意思。 卫澈是见着姜晏气势汹汹进来的,间中遇到她阻了一阻,这位公子不知怎的转了念头想要逃跑,让她给拦住给送进来。坦白说,她没按好心,家里俩护卫为此人大眼瞪小眼,纯粹是迁怒,她想看公子发蠢。谁想到此人转头又是这般做派。饶是卫澈多智,也猜不到他瞬息万变的想法。 姒鲤一愣过后,道:“你这是什么样子,快起来。”命春娘将姜晏扶起。 只听姜晏又道:“这些日子,阿娘受委屈了。”语气非常诚恳。 卫澈朝他看去,看不出一丝作伪,方才有多气,眼下就有多真诚,不禁心中暗骂:奸诈。 其实并不是姜晏耍奸,而是就在刚才,他才真正想通:若是姒鲤存心要跟夏家女过不去,压根不需要找王后说媒,只需把夏家女写给姒弥的信帛交给孙氏。夏家肯定先鸡飞狗跳。孙氏想在姒鲤跟前装逼,姒鲤断然受不了气,这才搞出这么一出,殃及池鱼。 一家主母如此不识大体,难怪姒鲤不想跟他们家结亲,是原身难为她了。 姜晏自己没有察觉,前生在社会重男轻女的隐性压迫下,她多少有点重女轻男,偏心弱小。夏家女之于姒鲤是弱小,姒鲤之于原身是女性。男人搞事,女人擦屁股,这会儿他又对姒鲤感到万分抱歉。 姒鲤与卫澈都是人精,假的听不成真的,真的就是真的。就是因为觉得真,反而有些吃不准,因为和她们的预计不符啊。 有外人在场,姒鲤不好说,只得先问卫澈有什么事。 卫澈总不好说自己没事就是看热闹吧,她也不多说,只道无事,改天再说,先行退下。 待人走了,姒鲤将姜晏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没看出阴谋诡计,倒看出一分满意来,方道:“你若是真能体会做娘的苦心,我受点委屈算什么。”之后叭叭叭,痛诉她的艰难过去。说着说着,便说道如何千难万苦把兄弟两个一起带出来的。 当时她想兵分两路,自己带姜让往越国,托心腹将姜晏送至楚国,楚国是大国,会觉得留个公子有用。姜晏哭喊着不要跟母亲与兄长分开。姒鲤道说,若是分开了,他日姜晏有可能成为周王,若是在一起,怕是没这个可能。姜晏说自己不要做周王,死活一家人都要在一起。 姜晏听了,心说:您老可够偏心的,一般都把年纪大的送别国,自己带小儿子。您老反着来。姜让可真是你心头好。 对此,姒鲤也有说辞。承认自己偏心不假,也承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心想着杀回昙城,夺回应有之位,报当日落荒而逃之仇。姜让比姜晏大几岁,重任自然在他肩上。 又说姜晏与夏家女之事,错在她没有教导好姜晏,忽视他已经长大的事实。 姜晏两世为人,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听做母亲的承认自己有错,哪怕承认错误的气势跟宣告主权似的,但还是承认了。一刹那,说不出的惊讶与感动。 喉咙一上一下,只叫得出阿娘二字。 “行了,从小你什么都比别人慢一拍,要成亲的人了,声音还是这样,也无怪我总把你当作稚子。”拍拍儿子的肩膀,姒鲤冷不防道,“进门前怒气冲冲,不是来兴师问罪,为夏家女不平的?” 姜晏面上一红,也不否认,不好意思地说,“确有不平之意,是我有错在先,这世道总是对女子苛刻一些。” “还以为你会说对夏家女痴心一片,呵呵。”姒鲤摆摆手,不令他再说。 在越王和王后的说和下,两家定下成亲的日子,宫中负责孕妇的医工也去看过,确证夏家女有妊,既然有妊,只得抓紧时间操办一下,等占卜后才能决定是下月还是下下月。除非夏家愿意先生娃后补办婚礼,姒鲤是没意见。 与卫澈商议的也是此事,最好夏大夫能敲敲边鼓,好尽快确定回昙城的日子。早,夏家女胎象稳定可随队一起回国,晚了,等她生完孩子要做月子,做了月子小孩刚出生不可乱跑,还不晓得几时才能去昙城和姜晏会面。姒鲤不介意母子一年半载都在禹城,不晓得夏家介意不介意。 “婚事已定,成亲了可就是大人了。让阿谷与你挑些适合的礼物,寻一日去见一见人吧。”【`xs.c`o`m 网】 15、第十五回 充满光明的未来呀 婚仪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纵时间紧迫,礼不可废。 姜晏不用亲自操持,出于好奇,围观了一下。为什么是围观呢?成亲这件事,他没有任何真实感,除了要给他量身定做礼服,其他环节,他丝毫不觉得同自己有关。 纳采送雁、纳吉送雁、请期送雁,迎新娘还得送一回雁,姜晏觉着古人结婚跟大雁有仇啊。雁最好是自己去猎,但是姜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柴,猎大雁的事,还是卫椒给代劳的。本来姒鲤这边已在准备人手,带着姜晏一起,是不是他反正都算他猎的,准备的功夫,卫澈与卫椒已带着大雁回来了。 把大雁往姜晏跟前一摆,姜晏看了又看。活大雁,人生头一回见,从前去动物园也没认真看过大雁。看了几圈,拱手道谢,结束,一点没在意卫椒骄傲又鄙视的脸。 摆谱最讨厌的是什么?是对方根本不接招。 于姜晏,无招可接。他心里没什么等级观念,将卫澈视为合作方的项目负责人,卫椒就是普通员工,他自己呢,老实不客气是个富n代,流亡的富n代也是富n代嘛。普通员工瞧不上富n代,富n代完全没压力,只要对方解决问题就行,不管谁为他解决问题,都好。反正能者多劳,之前上了十来年班,他上够了。现如今吃好喝好用好是天下第一等好,要他劳心劳力,他倒不干了。也就是成亲不用他出力,如果全套都要参与,保不齐他立马悔婚。 姜晏没在意卫椒的无礼,卫澈不可能不在意,私下里说说闲话倒也罢了,当面给人家公子白眼,公子不计较是他大度,作为臣下,是为非礼。 卫澈的惩罚很直接,二十棍子下去,打得卫椒走路一瘸一瘸。 因婚事的缘故,卫澈会征询姜晏的意见。姜晏多半没意见,让她看着办就好,怎么方便怎么来,但还是得问呀。她平时忙,常命卫椒、卫殊二人传话。卫椒被打,就轮到卫殊传话。 知道卫椒不喜欢自己,姜晏从不与她闲话。前生性子活泼,尽管时常在公司里装鹌鹑,私底下不乏俏皮话,如今改头换面再世为人,也不想太过压抑。先前把自己关起来是怕人说他轻佻,到处撩拨、勾搭。后来么,出了夏家女怀孕这档子事,风评更差。作为一个婚前把女人肚子搞大的男人,别指望别人给他好眼神啦。横竖这样,姜晏便破罐子破摔。 卫殊呢,之前待他如何,现在待他依旧,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笑容亲切,不讨好也不倨傲。姜晏偶尔与她说几句话,她有问必答态度好,也不敷衍。再加上姜晏没甚架子,有零嘴分与她吃,偏生卫殊喜爱零嘴。一来二去,两人能说上话。 不在意别人看自己不顺眼,但是好奇原因。于是姜晏请卫殊喝鲜榨果汁,吃酸梅子,顺便问她,为什么卫椒看自己不顺眼。不是想报复或者告状啊,单纯好奇。 酸梅子是为夏八娘备下的,姜晏先尝个味道,觉得滋味蛮好,明天去夏家送礼,打算添上这道酸梅子。 为什么呢?卫殊也想知道啊,问过几次,卫椒语焉不详,顾左右而言他,只得作罢。 卫殊会没有猜测?姜晏不信。眼巴巴看着她,卖个萌,胜在仍是少年人的相貌,颜值很能打,卫殊又是颜控,抵不过他无辜好奇的脸,便说了一点自己的想法。 “卫椒武艺不凡,寻常男儿不是她的敌手。公子太斯文了。” 噢~~~是嫌自己太娘了嘛,原来卫椒喜欢糙汉猛1啊。姜晏秒懂,联想到那两道粗眉,笑得直拍大腿。“确实不如卫护卫英气逼人。” 不过经过连日自我探索,他也觉得自己这身胚就是个弱鸡。不知姒鲤怎么想的,大儿子能文能武,小儿子呢,只传文,不教武,勉勉强强骑个马。 又听何十七说原身自己亦不爱习武。姜晏连呼原身脑残,他前生没那条件,否则若是会得一招半式,练就一身力气,怎么都来个以死相博,那会不至于被个狗屁司机轻易害了。就练武一事,他打算同姒鲤谈谈争取一下。 面子事小,保命要紧。 卫殊回去时带了一份酸梅子,难得她喜欢,姜晏也很高兴。 待分与卫椒,卫椒笑她:“你的出息呢,就被一袋破梅子给收买了。” 卫殊哼道:“公子平易近人。” 卫椒道:“大公子器宇轩昂,为君者得有为君者的气度。” 卫殊道:“你待公子不恭,不治你罪便是有气度。” 这回轮到卫椒哼哼了。 卫澈沐浴出来,听到二人又在说姜晏,颇为无奈。卫殊将姜晏的疑问抛出,她也好奇为何卫椒如此态度。 “公子晏得罪过你?” 卫椒道:“不曾。” “是何缘由?” 卫椒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告一声罪后先问道:“太子业已归国,大王的身体日已恢复,为何要在此时迎公子回国。” 问题可笑,卫澈笑了,“不将公子迎回国,难不成让他留在越国为质子?王后愿意将他留在越国?” “以属下愚见,崔相权倾朝野,野心路人皆知,迎公子回国是一个警告,警告太子,储位不稳,随时有人可取而代之。此事为王司徒所阻,指派娘子前来,就是为占一先机。可日后若起了变故,兄弟相争,实非周国之幸。” 卫澈点点头,“回到昙城,你若还是这个想法,以后不必跟我,我会将你送给太子。” “娘子!”卫椒吃惊,改坐为跪,“还请娘子告知属下哪里错了。” 卫澈说送必然会送,卫殊亦为之求情。 卫澈让卫殊起身,扫了卫椒一眼,道:“我以为二十棍能让你明白,看来二十棍打少了。” “你觉得公子不堪为公子,为太子不平,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一趟来禹城,为的是迎王后、公子与太子妃。你错在认不清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对公子的观感,不代表你可以对他不敬。他是主,你是仆,卫殊说的没错,如果公子不大度,现在你怕是已经身首异处。” “他敢!” “他如何不敢?他是周王嫡子、太子亲弟,只要他说一声要你的脑袋,谁能护得住你?我还是王司徒?甚至他不消说,他只要同王后说,你对他不敬,或是让王后亲眼看见。王后护短长子不假,但公子晏也是她的儿子。王后发话,你觉得这是二十棍可以了结的事?固然王后愿意看我的面子,王后会不会想,你是我的手下,你的态度代表我的态度。你如此,那我呢?” “这……” “也怨我对你太过纵容。过一会儿,你自去领罚。想不通就不要出门,一日两餐,我会着人送与你。”卫澈嘴角仍噙着一抹笑意,语气寒霜,不容置疑。“几时想明白了几时出来。” 卫椒纵有不服,也只得称是。 “这是你的错处之一。错处之二,是你太过愚笨。我不知你见过太子几回,他与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五迷三道的以为太子是刍狗,公子是蠢材。昙城四大家,哪个没有私心,哪个不想夺权,崔家一己之力,还能独揽大权不成?你以为太子让是个能轻易让人控制的人?王后会让两个儿子做几家的棋子?” “难不成娘子还觉得公子晏可用?”不知怎的,卫椒就是不喜欢姜晏,看他柔柔弱弱动辄要吐跟个娘们似的便是嫌弃。 “可用不可用尚有待观察,于司徒,他聪明也好,蠢笨也罢,无伤大雅。最理想莫过于有野心,有点小聪明。人有所图,才有合作的空间。现如今不过是有备无患。若太子让真有雄主之才,崔相纵有野心,也难掩其锋芒。司徒更不会螳臂当车。” 卫椒不死心,继续问道:“那娘子觉得公子晏如何?” 如何?想到姜晏,脑海里除了那张娇里娇气的脸再无其他,哦,还有屁股挺翘的。 “长得不错。”不好意思,卫娘子也是颜控。 说得累了,卫澈捻一枚酸梅子入口,蹙眉道,“好酸。阿殊,你莫不是害喜了。” 卫殊啐道:“公子晏也吃得,你怎么不说他害喜。” “他是有喜,大喜。” 终于能见到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拼死也要娶的姑娘是不是大喜? 于原身,是;于姜晏,未必。 穿来这些时日,天天宅家,托夏八娘的福,姜晏头一回出门,心下惴惴,总觉得出门处处是雷。 去夏家不可弱了声势,姒鲤让他带二十护卫,他才知道原来姒鲤有私兵。难怪可以毫发不伤从周国逃到禹城。 和想象中不同,姜晏以为古代小郎君出门该骑马,但是他改头换面之后从没骑过,怕丢个大丑,便说要坐车。姒鲤斜他一眼:“自然是坐车,难道你还想骑马。” 老实说,姜晏想过骑马——自从穿上云遮后,他可以拥有更大胆狂野的想象,而不用担心随时会夹到蛋,那一下夹得他刻骨铭心。 骑马多帅啊,前提是能从容上下马。 这时代……有马鞍,但不是姜晏所见过那种前后高起用以固定骑马者的高桥马鞍,只是象征性的铺一层,不让骑马者直接坐在马背上。至于马镫,那是没有的。怎么上马呢,边上放个小矮凳,踩着上,或者让侍从扶着上。这样怎么帅得起来。 所以啊,姜晏眼睛发亮,坐进牛车,搓着小手,未来大有可为。【`xs.c`o`m 网】 16、第十六回 女人的直觉 到过古代,方知科技进步之功。 牛车不是那么好坐的,一来路面不平整,二来车子没有避震系统,吭哧吭哧晃了一路。中途姜晏跳下车来,狠吐了一会儿,晕车晕的。 何十七扶着姜晏,给他清水漱口,又给他先用了酸梅子。玩笑说起姜晏身子骨不好,所以姒鲤把拉车的马换成牛,牛车跑起来稳健,当然,牛也比马便宜,尤其在越国。 夏家距离姜晏家不远,姜晏所住的那片多是王室贵族,而夏家所在的地方,是世家集聚区。等到了夏家,晕车让姜晏更添三分苍白。夏夫人孙氏生平最讨厌莽夫武夫,面前的少年人宽袍广袖,举止风流,心下多了几分欢喜,又见他礼貌温和,含笑从容,不似他母亲那般嚣张,更添几分好感,心道:歹竹出好笋呐。 夏大夫同样对他很满意,没有什么丈人看女婿越看越嫌弃的想法。挑中夏八娘,原就是因为她与姜晏年岁相当,活泼任性,容易合敦厚公子的心意。哪怕出了未婚先孕这档子事,满城风雨,同僚跟前着实不好看了几日,但谁不暗暗羡慕他先下手为强的好。兼之姜晏此来,礼数做足,向他这个岳父道歉再三。夏大夫一点想要为难他的心都没了。 作为已经定亲的未来夫婿,理所当然提出要见自己的未婚妻子,姜晏低头下不好意思地说:“有上好的酸梅子与八娘吃。” 夏大夫与孙氏互望一眼,孙氏喜笑颜开,直夸姜晏贴心。 夏大夫捋着胡须笑道:“大丈夫在乎这些做什么。”手一挥,招来还没谋到差事的六儿子夏枞,“带公子去见八娘。” 孙氏长的福气,面如满月,夏大夫黑瘦精干,六郎夏枞兼取父母精华,俊朗精悍。 何十七早与姜晏科普过,夏六郎字长青,一向与姜晏交好。只是夏枞在父母跟前冷冷淡淡,一点儿看不出交好的意思,带着姜晏往夏八娘的院里走也是,一副欠他多还他少的样子。眼看着前面的路是往园里去,何十七也被留在外头不准进去,姜晏颇为不安。 社会新闻里那一条条带到偏僻地方先奸后杀的新闻不由自主跳入脑海,哪怕此时是男身,男人也逃不过这一劫。 深恨自己没来得及学点武艺,打扮的又那么弱受。回去就跟姒鲤要求学武! 行至偏僻处,夏枞停下脚步,姜晏后退一步,勾起嘴角,正要唤他名字,只觉面上一痛。 擦,夏枞动手打他。 喊救命?还手?还是逃跑?姜晏没有犹豫。 以自己现在这点力气,还手无济于事,想夏枞也是为他妹妹打自己,干脆受他几拳,挨点痛,回头就把受伤的脸给他爹妈看,不止给他爹妈看,还要带着受伤的脸绕城一周。 第一拳在脸上,把人打得摇摇晃晃,脚步踉跄,摇摇欲坠,姜晏闭上眼睛,却见第二拳停在鼻准之前,夏枞怒不可抑。 “为何不招架?” “长青心里有气。” “为何不还手?” “是我的错,我愿受惩罚。” 说完,姜晏又闭上眼,面上视死如归,心里却是忐忑:凸(艹皿艹)疼死我了,做了什么孽啊。 第二拳迟迟没有落下,听得面前几声粗气,最后是懊恼的声音。 “哎,你,你哭什么啊。” 擦,哭了嘛?姜晏忙伸手摸脸,还真是……眼泪。 “晏弟。”夏枞好气又好笑,“大男人哭个什么。” “谁哭了,我没哭。是你打的,他自己掉眼泪,生理反应你懂不懂?”姜晏吸吸鼻子,摸出块帕子擦掉眼泪和鼻血,脸上火辣辣的,一摸更疼。 “好好,生理反应。那是个啥,我不懂。哎。”白白净净的小郎君,脸上肿了一片,还有点点没擦干净的血迹,眼泪汪汪着实可怜,可一想到妹妹有孕为人耻笑又觉可恨。夏枞气得跺脚,好一会儿才道:“你怎的与八娘做下那等事来。” 姜晏也想知道好不好! 作为替罪羔羊当事,他能说什么?只好道:“情之所至。” “你!”夏枞一把拽住姜晏的交领,“可是你曾经与我说过,你觉得八娘心里头有别人,怎么又会和她……!你说,你是不是气不过,存心欺负她!想着木已成舟,只得如此。可是我告诉你,我越女有了孩子一样可以嫁人。” 原身是那种知道心爱的不爱她干脆把对方就地正法,生米煮成熟饭的人吗?老实说,姜晏并不确定,多多少少总有一分怀疑。 可他姜晏绝对不是这种人啊。 “夏六,你我相识一场,相谈甚欢,我一向将你视为至交好友。你觉着我便是这样卑鄙无耻的小人!你觉着,我有这力气。” 夏枞松开手,语气不那么肯定地说道:“男人的力气总比女人大。” 若不是为了原身,姜晏巴不得如夏枞所说,越女自己生完孩子再自行嫁人,孩子还给他带走都无所谓,别成亲最好。 姜晏道:“夏六,八娘不是近日才知此事。前阵子她送消息与我,我去求阿娘被打,不想被打坏了,差点一命呜呼,故而拖拖拉拉直至今日才上门探访。” 此事夏枞亦有风闻,他以为是姜晏的推托之词。“真的?” “骗你作甚。多日以来,今天是我头一次出门,每天都在家中养伤。你不晓得周国派人送了俩巫觋来?” “略有耳闻。”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若是我硬来,你又如何会现在才晓得。八娘如何不与你说,就算不与你说,也会与夏大夫说。她说了,夏大夫不会为她做主嘛。” 夏枞沉吟片刻,问道:“晏弟可是真心?” “十足真心。”真心得到下面见阎王爷去了,说不定还在剖心挖肺呢。 “晏弟……”夏枞软下声音,“不若先去我房里,让婆子打水来,你洗过脸再去八娘那?” “哼,不去。” “晏弟,你脸上还有些血没擦干净呢。” “哼,正好给八娘看看,她好哥哥干的好事。” “晏弟,八娘近日心情不好,挨了好些骂。我也是因着听你提过一嘴,才……谁知道女人心思异变,不,说不得是你想岔了。”婚已定,成亲的日子也差不多定了。夏枞不好再当面提她妹可能心里有别人的事。 他不提不代表姜晏不记,心里的小本本早把这一笔添上。这会儿他更心急想看看夏八娘到底如何。至于脸,呵呵,就这样很好。 在夏枞的再三要求下,姜晏把血渍擦拭干净,肿的地方就任他肿着,一眼便知刚被人揍过。 揍人的搓着手,很有几分不安,光冲这一点,姜晏便觉夏枞人不错。受不了他老是赔笑,便道:“罢了。六郎为妹妹出头,此事是我有欠考虑,有损令妹名节,这一拳挨得不冤。” 经过夏大夫、孙氏、夏枞,再看到夏八娘,姜晏已累觉不爱。尤其是他赔完礼、被人审视又审视、挨了揍,勉强算是披荆斩棘,勇闯难关到女娘跟前,女娘却冷冷淡淡,不见一丝欢喜。 姜晏想过很多种可能,冷淡却不是其中之一。 夏八娘的相貌跟想象中不一样,不说与常年蒙脸的卫澈相较,起码该是姒弥那种水准,但是很明显,夏家女长得平平无奇,甚至还没姜晏本人好看。样貌平常,身材不显,也不知原身看上她什么。 行吧,一定是看多了好看的,看到个不那么好看的便以为眼前一亮,毕竟物以稀为贵。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道理姜晏懂。 从憔悴的样子来看,小女娘很吃了些苦头,这段日子外头的闲话没少听,家里的骂没少挨,很是煎熬。才多大年纪的小女娘呀,放到前生那,还在上高中……姜晏心下恻然,柔了声音道:“前段时日,我身受重伤,一直没能给你消息,是我的不是。如今我们婚期已定,你安心做新娘便是。” 回答他的是夏八娘砸来的杯盏。 “八娘,晏弟也有他的不得已。你不晓得,他差点丧命。如今能站在我们跟前,已是万幸。”打人手软,不忍见姜晏窘迫,夏枞帮着他讲话。 姜晏哪能跟个未成年小姑娘计较这些,把酸梅子交给边上年长的侍女,很说了一些孕妇注意事项:忌口啊,三个月前都要小心啦,忌生冷啦,心情对胎儿有影响啦,浑然未觉屋里的人频频侧目。 前生没生过孩子也没打算要孩子更不喜欢孩子,所有的事项全是道听途说来的,说了一会儿他又问侍女夏八娘的饮食情况。作为一个孕妇,夏八娘实在是太瘦了。 “怀孕辛苦,八娘你得好好补一补,吃些好的。鱼虾啊、肉啊、鸡啊,蔬菜啊,都要吃,多吃些鱼好,孩子会聪明。”想一想再说不出什么,姜晏道,“还有什么疏漏的,我回去问问阿娘。” 夏八娘歪在榻上,本不欲理他,奈何他毫无羞涩之意,啰啰嗦嗦说一大通。作为一个男人,他知道的实在太多,说的也太多。从她认识姜晏至今,还是头一回听他说那许多话。 这会儿听他说要问娘,便说道:“我也有娘。” 换作从前,被夏八娘一噎,姜晏保管说不出话来,这回只见他笑一笑道:“是哦,每家经验不一样嘛。八娘,之前是我对不住你,往后你安安心心嫁过来好了,万事有我。休要理外头那些闲人,他们呀,嫉妒,所以才会说那些闲话。” “嫉妒谁?” “嫉妒你也嫉妒我呀。” 夏八娘稍许露出一点点笑意,“呸。” 纵是未婚夫妻,不好久坐,闲聊了一会儿夏枞带姜晏离开,又见夏大人与孙氏,一番告辞后方离开。 回程的牛车上,姜晏越想越觉得不对头。 无论是作为未婚夫还是别的,夏八娘待自己不大热情,也不是说要热情,就是不够亲密,也不够尴尬。经过男女之事,初尝禁果后的人,要么尴尬害羞,要么多少有些蜜意,如果不甘不愿有恨也可,即便是被一系列的麻烦冲淡,夏八娘给人的感觉也不对头。 姜晏没有那种感觉因为压根不是他干的,可是夏八娘呢。难不成跟他一样也换了个芯子? 而且夏八娘不关心他,他故意拿被打过的脸朝向夏八娘。夏八娘看到了,不在意也没有任何表示。 不对,非常不对。【`xs.c`o`m 网】 17、第十七回 搞半天是热脸贴冷屁股 姜晏前脚离开,夏八娘的侍女后脚将情况汇报给等消息的夏大夫与孙氏。两人听说夏枞把姜晏打了,又听说夏八娘对姜晏无动于衷,又惊又怒。吩咐侍女好生劝夏八娘休要任性,男人哪个不喜欢温柔可意的女人,摆出个冷脸像什么样子。偶尔耍耍性子倒也罢了,来日嫁去人家家里,侍奉公婆是重中之重,那婆婆就不是好伺候的。 “待我晚些与她细说为妻之道。”孙氏同夏大夫说道:“女婿倒是懂得许多妇道人家的东西。”姜晏态度之好是意外之喜,孙氏觉得女儿有福气,这不,一会儿功夫,连女婿都叫上了。 夏大夫也十分满意。“指不定是周王后指点的。” “呵,她。” “否则女婿哪里知道那许多。往日看他应对木讷老实,不想经过此番,长大不少。日后必有一番作为。”以姜晏对夏八娘的重视程度,来日若是越国不稳,周国发展得好,他们一家也有了方向。想到肥水终流到自家田里,夏大夫捋须直笑。“当日我说公子晏是良配,你还不信。” 孙氏也笑,笑一会儿又愁:“你当初叫八娘与他交好,谁晓得死丫头会用这种方式,有了便有了还不说。谁又晓得那女人会那么狠,弄得人人皆知。” 夏大夫道:“嫁过去便好,往后我们也少了后顾之忧,多了一条路走。你多劝劝她,休要仗着公子晏性子好。使性子,偶尔为之,男人视为乐趣,多了,便无趣。” 孙氏道:“我省得。” 越王年轻,喜新人,对他们老族不如从前,其中自然有老族世家们试图与王争权争利的缘故,也有越王想要掌握权柄,不想分权的决心。夏大夫早早看出问题,在越王跟前一向低调。姜让回国便成了一个很好的机会,夏大夫先向越王提出要再与姜氏联姻,后命其女与姜晏交好。一直在姜让光环下长大的公子晏,怎拒绝得了小女娘的刻意交好。八娘这一步使夏家丢了个大丑,但起码达成了既定的目标,要知道,一开始这任性的女儿还嫌公子晏无趣呢。 夏大夫看着公子晏长大,看着姒鲤不想幼子太过出色盖过长子风头,无趣归无趣,要夏大夫说,如果姜晏与姜让一般机敏,哪有他女儿什么事。 夏大夫千想万想,没想到无趣的公子晏换过芯子,有趣不有趣尚难预料,但心思却比原身细腻多了。 纵有满腹疑问,姜晏没在姒鲤跟前流露出一星半点儿。回家后换过衣服去姒鲤处请安,正好姒弥也在,姜晏又是阿娘又是阿嫂,撒娇卖萌说了些闲话,深觉自己的节操随抽水马桶而去,不再复返。这些时日,阿娘与阿嫂已叫得十分顺口。 闲说几句便到了午饭时间,姒鲤命人在她房里摆饭。 “夏家无礼,居然没留你用饭。”准女婿上门,又是饭点,再怎么说都该留一餐饭。 “是儿坚持要回来的。”姒鲤不提,姜晏不想说,她一提,姜晏没法不说。 “哦?” “哎……”姜晏尴尬,看一眼姒弥。 姒弥正要找个借口先离开:“我先去……” “别别,阿嫂,不是要瞒你的意思。” 姒鲤看他那副窘样,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最好别是她想的理由。 “嘿嘿。”姜晏挠挠头,“一吃饭,必要饮酒,留得时间久了,怕……” 姒弥好奇,时间久了会怎样? 姒鲤扶额。 姒弥看看姑母看看姜晏,问道:“怕什么?” 姒鲤一手捂住左脸,一手指着儿子,“你呀你呀,说与你阿嫂听。” 姜晏嘿嘿笑,“怕五谷轮回,在家用惯了混元金斗……” 姒弥失笑,摆饭的侍女也笑。 前几天姒鲤刚和她科普过云遮和混元金斗,方知姜晏有如此奇遇。姜晏说是梦便是梦,叹姒弥息他的梦神奇之余,为他惋惜,一想到他与夏八娘之事,不免怨他行事孟浪。 吃饭时依旧是食不言,吃过饭,漱完口,姜晏向姒鲤提出想要学武,理由很充分,把脸给他娘看,面上给人打的伤没消。 姜晏一进门,姒鲤与姒弥便见到他脸上的伤。他回房换衣服的时候,已有人将此事报于姒鲤。说话那会儿姜晏没提,姒鲤不问,她想看幼子会如何处理。不想姜晏说,他想学武,不求出色,但求有一拼之力。 对儿子被人打这种事,固然理解对方是夏八娘的哥哥,为妹妹出头理所应当,姒鲤亦觉不快。但这个结果,姒鲤很高兴。 他们母子三人说风光有风光,说落魄也落魄,危险与机遇并存,如今的局面,是她等待十年候来的。可是姜让传来的消息并不容乐观,周王没死,仍在作死的路上;周王对她们母子耿耿于怀;世家独大,威胁王室,回到昙城,难免一番险恶缠斗。如此局面,如果姜让有个帮手至好不过。纵然成也兄弟,败也兄弟,姜晏秉性敦厚,这些年被她养得温温吞吞,不会对姜让构成威胁,可就是养得太温吞了,没有一战之力。 如今姜晏终于要求练武,姒鲤没有马上答应,反而上下打量他一番道:“我寻了教习的师傅,你作怪说不学又如何?” “保证勤加练习,儿想好好学,日后不光能自保,还能保护阿娘。” 马屁直白,但有效。姒鲤很满意。 “过几日到时候可别叫苦。” “阿娘啊,坚持不放弃还不能叫一叫苦嘛,就叫一叫啊。” “……啰嗦。再啰嗦,往后不与你用混元金斗。” 蛇打七寸,狠是娘狠。姜晏还能说啥,三呼阿娘不要,表示臣服,从今往后一定乖巧如鸡。 姒鲤笑了,心里多少有些高兴,看老娘收拾不了你,高兴过后又觉得自己堕落了。 “去吧,让阿谷给你擦些药。夏家没一个好东西,粗胚莽汉,敢打我儿!” 亲妈发话,姜晏脚底抹油开溜,他心里可惦记着夏八娘的异常和夏枞那番话。 做哥哥的未必会去问妹妹的感情,但是原身若与夏枞交好,倒是会与他说些心里话。那么夏枞所说,夏八娘心里有别人可能性不小。 在晓得心爱姑娘心里有人的前提下,原身借酒行凶的可能性有多少? 回去路上,姜晏与阿谷说原先以为姒鲤不重视自己,心里只有姜让,最近才发现姒鲤是在乎自己的,他觉得很开心。 阿谷作为姒鲤的侍女,自然要为女主人解释一二,即便她们有时也觉得姒鲤偏心。小郎君遭此大难,和原先一样善解人意,又比之前活泼开朗,阿谷深感安慰。 一来二去,阿谷对原身只有溢美之词。姜晏总结并翻译了一下,原身老实,不争不抢,给他拿啥,不给不拿。原身听话,第一听亲妈话,第二听亲哥话,第三听表姐话。原身很宅,不善交际,骑射不佳,交好的小郎君极为有限。最大的兴趣爱好是读书——就是书房里那些竹简。对女色半点兴趣全无,要不是这年头还没佛教,他们怕是会以为他是天生的和尚命。胜在长得不错,木讷不至于令人讨厌。 得了,怪不得被夏大夫盯上。家世好卖相好方便拿捏没有不良嗜好,可不是相亲市场上的热门人选嘛。若是娶一门强势点的妻子,拨一拨,动一动,不要太好。 不过以姜晏所见,夏八娘不似那么有心机。如果有心机,再怎么样都不会忽视他脸上的伤。就像他进门后遇上好些人,大家不说不代表没有注意,姒弥更是看了好几眼,欲言又止,想来姒鲤关照过她不要问。 阿谷是姒鲤侍女,家里人,如今又是他的人,看原身难免有滤镜。她的话,不可全信。而且即便原身是这样的人,不代表他做不出行凶的事。下半身一上脑,谁知道会干出什么荒唐事。 回到房里擦过药,歇个晌,翻来覆去睡不踏实,姜晏翻出所谓的定情信物——那方绢帕来。 当日姒鲤看过后,嫌弃地还给他。 姜晏其实不那么想要。姒鲤嫌弃,他也嫌弃啊。一想到那绢帕上那些血渍斑点,整个人都不好了。可那是定情信物,必须珍而重之。天晓得回去之后,他洗了多少遍手。 不对不对,这事不对。 琢磨到吃过晚饭,带着何十七在院子里散步,走着走着,走到池塘边,被何十七一把拉住。 “小郎,前头是荷花池,再往前,可要跌下去做王八了。” 对! 王八! 如果夏八娘心里有别人,如果原身没有霸王//硬//上弓,如果原身压根没和夏八娘圈圈那个叉叉,可不就是王八么。 此事需弄清楚,不为自己也为了原身。姜晏本来就是替原身养娃,养来养去若是养了别人的仔,不是白养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阶段,有点难办,他只能怀疑,没有证据,孩子生下来也没法验dna,除非有很明显的遗传特征,比如孩子出生是个白人或者黑人…… “十七!” “小郎。” 姜晏清清喉咙,待要问话,却见荷花池边,清理完池塘的侍从捧着荷叶与他行礼。 何十七问:“小郎,取荷叶做一顶帽子如何,凉快。” 呵呵,姜晏心说:你们小郎头上刚冒绿光就给送绿帽子,他娘知道你们那么贴心嘛。 “不要。”摆手挥退侍从,姜晏往前头假山处走了几步,方道,“我与夏八娘,可有其他的信物被你藏起来了?” 何十七以为姜晏要找他算账,忙道:“不曾有。” “是不曾藏,还是不曾有其他信物。” “小郎与夏八娘不曾交换信物。” “一样也没?” 何十七诚惶诚恐,“没有。” 姜晏不说话,只看着他,好一会儿何十七道:“小郎总道夏家女冷淡,怎会有信物嘛。那回,说不得是酒后……”【`xs.c`o`m 网】 18、第十八回 层层追问,隔墙有耳 酒后的新闻姜晏知道不少,多是男人借口酒后乱性欺负女人。最近那桩是某公司新员工聚餐,聚餐后有心怀不轨的男人把女员工带走侵犯。受害人的女友坚持不懈寻求公正,各方面的态度令人齿冷。 现在轮到自己,罪犯与受害者一线之间。要是问了一圈最后发现自己是个强//奸犯要怎么办。 总不能真割以永治吧…… 女人一月一次麻烦,男人下半身的麻烦却是日日月月年年,时不时刷一下存在感,可作为姜晏活了那么些天,要他割上一割,他已没法像刚来时那么决绝。盖因此地医疗条件差,割得不巧病了残了死了,那真叫自虐。 姜晏不想把自己虐死。 其实他心里的猜测有许多,一二三四五,最糟糕的便是原身不是好东西。何十七暧昧提到酒后,姜晏心脏微缩,想过干脆就此刹车,当什么都没发现,反正夏八娘跟原身感情好不好都跟自己无关。 他不会跟夏八娘搞好夫妻关系,最多互不干扰,给与夏八娘和未出世的孩子足够的照顾。至于感情?没有的。他与夏八娘的代沟,隔着整个银河系。 就算孩子不是原身的种,也跟他关系不大,养可,不养也可。这绿帽子说到底不是戴在他脑袋上,而且,时下生育不易,并不如现代人那般注重血缘,反而以传承为重,把仇人的孩子养大也大有人在。 孩子养大之后,难道会惦记那个神秘的贱人?那不可能。 基因固然重要,教育同样起决定性作用。如果惦记,那必然是他教育出了问题,他会出这种错?不会。 可是啊,若是不问清楚,不查清楚,姜晏总觉得心里梗着一件事,来日揽镜自照,有何面目面对镜中俊俏的小郎君。 他必须得搞清楚原身到底是怎样的人。 不远处有火把照明,姜晏吩咐何十七熄灭灯台,周围静谧一片,若说古代好,最大的好处便是没有光污染的夜空。没有光污染也意味着没有光照明,何十七眯一眯眼,好一会儿才看清楚四下环境。 古代人缺乏营养,夜盲症多,姜晏心里记下这点,要怎么用,以后再说,眼前名誉问题才最重要。 “上回你在阿娘跟前说的那事,与我详细说说,就是我酒醉和夏八娘那啥的事。” 再三确定姜晏不是要怪他,何十七才又重复了一遍。和之前说的差不多,没有更详细,也没有出入。 赏月会,喝酒放浪,不知怎的姜晏去了夏家女的牛车,然后……何十七看看姜晏,意思很明显,你自己干的事,怎么要问我。 姜晏的疑问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你知道我被招魂后,脑袋糊里糊涂的,加之那晚喝了许多酒,记不真切。老实说,你若不提,我对那日发生的事情毫无印象。” 何十七尚不知小郎君疑心,以为像往常那样,主仆说些知心话。想小郎君也是可怜,自少时起,最亲密的玩伴便是自己,作为一个侍从,能做好小郎君心腹,乐得如此,可有时难免为主子不平。夏家六郎素来与小郎君交好,现如今他为了夏八娘的事情,打了小郎君,哎。 “我一向不喜人多,鲜少参加戏乐。真是奇了怪了,那一次,我如何会去。若是不去,也不会酒后荒唐。” 这道题目何十七会答:“小郎去不去,他们总是会邀请你。何况大郎去了昙城,他们要从你处问大郎消息。那次小郎嫌闹本不欲去,后来是夏六郎邀请,你才去的。他还到家里来与你同车而去。” 这个夏六郎和原身关系应该不错,能把社恐宅男叫出门,功德无量。 姜晏故作不喜,瘪嘴问道:“那日我喝了许多酒,那夏六呢。该不是他诓我去故意灌醉我吧。” “夏家郎君也醉了,比小郎醉得早,吐了一地。” “他自己喝的?”先下手为强也不是没有。 “夏郎君与小郎君一样,素来有节制,不喜多饮酒。那一次,好些人劝饮推脱不过。” “都有谁?有机会本公子要找回场子来。” 何十七笑了,“小郎休要说笑,范、陈、林家的郎君皆在,哦,还有鲁国姬使。” 范、陈、林三家与夏家一样,俱是越国世家,至于鲁国姬使,是鲁国使者姬庆,全是游园、戏乐常客。夏家六郎夏枞不喜饮酒、冶游,故而与姜晏最为相得。 “送酒与你喝的,也是这几家的郎君?” 何十七仔细回想,“范七郎、陈三郎与林十一郎遣了仆从送酒,姬使亲与我酒喝。几人一起,仆无从招架。”当时他一边惦记姜晏,一边几个人围住他不让他走,非要他喝酒才行。那些人,各个喝的面红耳赤一身酒气,讲不通道理,何十七无法,只得喝了。 “啧啧,这样你就把我丢了?让我羊入虎口?” 何十七拜倒,郑重道:倘若以后还有这种情况,死也要先护住小郎。 有心算无心,人有歹念,岂是何十七可以想到的。姜晏扶他起来,说道:“以后还来?你行不行啊,等阿娘给我找来师傅,你与我一起习武。虽说你小郎我已是残花败柳,保不齐还有人惦记呐。” 何十七正要表忠心,一丝极细的轻笑声传来,不亚于平地惊雷,何十七大呼:“谁在那,出来!” 姜晏先一步摸上腰间短刀,继而掏掏耳朵,那声音笑得他耳朵发痒。如此不屑如此动人,整个家里翻不出两个人,一是他的便宜老娘姒鲤,但若是她笑,必定更为无忌,另一个便是日常蒙面纱的卫澈。 姜晏拍拍何十七,让他不要紧张,随后道:“莫不是卫娘子?” “公子好耳力。”假山后头缓缓走出个黑影,模糊的火光照出对方只露出双眼的脸,不是卫澈还会有谁。卫澈习惯饭后独自散步,顺便整理思路,走着走着走到假山处,便听到一主一仆窃窃私语,天色昏暗,主仆二人没留意旁人。她见是姜晏,好奇听了下去,听到残花败柳,禁不住发出笑声。公子晏着实是个妙人,无怪卫殊乐于和他说话。至于姜晏话里话外的怀疑,她倒是没怎么在意。能想到,愿意推敲,还是有脑子的。 “不是我耳力好,是卫娘子声音动听,一听便记住了。” 卫澈心说:轻浮一如往常。不过听多了也就习惯了。“公子说笑了。” “不过卫娘子,有道是非礼勿听,听多了可是会被灭口的。” “哦?”一般要做的不会说,说的不会说,姜晏明显开着玩笑,卫澈却听出威胁之意,感觉蛮新鲜的。 主人随便胡扯,何十七一身冷汗,卫娘子是剑术大家好吧,他们一个两个都不够她砍的。 “公子要如何灭口?” “当然是以眼杀人。”难不成还以吻封缄啊。 卫澈:…… 何十七:…… “既然卫娘子也在,十七,我们继续。”话还没问完,有个厉害的人听一听也好,万一想到一起去,也有个人可以出主意。卫澈主意大,想法多,手段估计不少,这样的人愿意担风险,比如此事暂时瞒住姒鲤。 眼前这个节骨眼,告诉姒鲤,她气不过,没有好处。 何十七哦哦应了,不知要继续什么。刚才姜晏不是在闲话嘛。 “你在别人家牛车上见到我时,我是否仍酒醉未醒。” 何十七道:“是啊,小郎你……不肯松手,还是仆把你拖出来,背上车的。” “我不曾醒?” “酒醉十分,醒酒汤也灌不进。娘子大怒。” “不曾念念有词?” “不曾。” “不曾依依不舍?” “不曾。” “后来回想此事,脑中一片空白,我是睡到第二天……” “晌午方醒,醒时头痛欲裂,口干舌燥。我被我娘打了一顿。” 这一路问下来,越问越清晰,就没听说过烂醉如泥还能提枪上马的。 酒后乱性蓄意为之,但没有一个是醉成原身这样人事不省的。 姜晏又问:“车上你可见到夏八娘?” 何十七道:“匆匆一瞥。”吓都吓死了,哪里敢多看一眼。 “她是醉是醒?” 何十七……何十七再想不起来了,无论姜晏怎么循循善诱,他都想不起来。当日,他亦喝了许多酒,满心挂念的只有姜晏一人,又见到骇人之事,受惊过度记不起来,也是正常。 卫澈这时方道:“是醉是醒,有何重要?” 姜晏命何十七先回院子,他有话要与卫澈说。 何十七为难。 “回吧,还怕我真把卫娘子灭口了?” 何十七心道:不,我是怕卫娘子把你给咔嚓了。 “去吧,正好,你去找方才收拾荷叶的人,命他将荷叶洗净送去厨房,明天叫厨下做荷叶鸡吃。” 见卫澈没有话说,并不反对,何十七这才去了。 他一走孤男寡女,池塘边,假山后,灯火昏暗,月色撩人,正是幽会好时候,不过无论是孤男还是寡女全无半点旖旎之心。 孤男姜晏道:“是醉是醒只一点,八娘是故意为之还是为人陷害。”按照现在的情况,有一点可以确定,原身醉酒是有人故意安排,但是安排这事的人,选择太多,可以是夏家,可以是夏家的敌人,也可以是夏枞口中夏八娘心仪的对象。 卫澈仍是问:“故意如何,为人陷害又如何?如今两家亲事箭在弦上,难不成公子想悔婚?”【`xs.c`o`m 网】 19、第十九回 开局就送的挡箭牌 没想到卫澈也想将婚礼继续下去,这在姜晏的认知之外。他以为只要对夏八娘有所怀疑,对孩子的来历有所怀疑,卫澈与姒鲤都不会息事宁人。防患于未然,早点把幼苗掐死在襁褓是最好的选择。 要是这故事往微博上一放,唾沫星子先把夏八娘定罪了,评论一定齐刷刷骂她,顺带嘲笑他头戴绿帽。他要是想继续成亲、女人孩子都要,还不知会笑成什么样。千夫所指的怂货窝囊废就是他了。 显然古代人想法不同,姜晏有自己的考虑。 “卫娘子,以我所见,此事有好几个可能性。其一,有人故意灌醉我,将我塞入八娘车内,我与她或有夫妻之实,或许没有。坦白说,当日酒后,我半点记忆全无,脑袋里空荡荡的,一片空白。” 话是这么说,但姜晏认为那天他能办事的可能性近乎为零,唯一无法确定的是,这桩事情之后,他和那夏八娘是否又做过那事。何十七的话可作为旁证,不能全信,姜晏不觉得原身会把所有心事说与他听。起码何十七就不晓得夏八娘可能另有所爱。 卫澈认真听着,说的却是另一回事:“招魂过后,公子脑子一直糊里糊涂的?” 姜晏轻轻嗯了一声,暗道不好,这话他用来诓骗何十七,他说什么何十七自然信什么,但卫澈显然没有那么好糊弄。不过既然已经被卫澈知道,谎言说一千次就是真相,而且灵魂的事情,谁会有个准数。 “为何当日公子不提?” “昏睡数日,日日昏沉,脑袋很重,我以为是睡多了。”说辞姜晏早就想好了,不用演得很浮夸,怎么问,怎么答,老老实实最好。“后来阿娘、十七问我事情,我才发现好多事情模模糊糊,像是发生过,又像是没发生过。若是我说了,阿娘必然不悦,说不得迁怒巫觋与卫娘子。” “哦?你是为了我和巫?” “不尽然,主要是为我自己。卫娘子一定知道,自我病后,有人心存歹念,我身边的人换过一茬,听说已是凶多吉少。可幕后主使是谁,目的为何,没人与我说过。是没有查出来还是不愿告诉我,我不好问。如今归国在即,又有求娶成亲之事,若是阿娘再因我过于劳心,倒是我的不孝。我也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一直没说。还望卫娘子为我瞒上一瞒。”说罢,姜晏行了一礼。 卫澈受了礼,自然同意不与姒鲤说,她就没有打小报告的打算。“公子只说了其一,某愿闻其详。” “其二,八娘活泼烂漫,说不得是被人欺负了,而我又心仪与她,夏家亦盼两家成其好事,故顺水推舟。其三,八娘与人合谋,全程参与其中,只为能顺利嫁入姜家。可能是夏家所为,也可能是另有其人,那么问题是孩子的父亲是谁,只因我阿娘不喜八娘,早在一个月、二个月前就开始谋划此事了吗。” “还有其四否?” “其四,以上皆错。是我婚前恐惧,疑神疑鬼,八娘只是孕期变化,心情不佳。” 卫澈一笑,道:“公子忘了一样东西。” “什么?”姜晏没忘,定情信物嘛。如果当时夏八娘醒着,此事必然有她参与。 听出姜晏问的言不由衷,便知他没有忘记,卫澈又是一笑,“看来是某猜错了,公子并不想悔婚。” “不想。”姜晏坦然承认。 他当然不想。到哪里再去找那么个好对象,姒鲤不喜欢夏八娘,意味着夏八娘不可能与姒鲤过于亲近,那么姒鲤便不会知道自己打算当甩手掌柜,娶妻只是遮掩。古代人成亲早,如果他必须要有妻子和孩子,老天爷给了,一步到位,往后不用他操心。他还能借口对夏八娘一片深情,拒绝所有送上门的女人。现成的挡箭牌,他干嘛要悔这种婚。 夏家难道还能通过夏八娘控制他?越国难道还指望通过夏八娘影响他,让他争一争王位?别逗了。 夏八娘与原身感情好,他会内疚,要是夏八娘不喜原身还利用他骗他,那他的内疚会减少到最低。 “我以为公子不想悔婚,最好的做法是视而不见。”一二三四,说得挺有道理,若是真如姜晏所说,是今日去探夏家女才发现不妥,卫澈不得不说,他能够不发怒,先问明事情,想出点道道来还是出乎她意料的。公子晏没有她一开始想象的那么蠢。想得明白,不善做主张,又心软重感情,就算时不时抽风发癫,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实不相瞒,我也想过干脆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起疑便是起疑,疑问在那里,我没法假装看不到。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想知道原因,八娘这样做的原因,如果她背后有人,那人这样做的原因。是欺我,还是另有所图。” 卫澈点一点头,“公子打算如何做?” “等着,若有所图,必有所动。难不成对方会等到孩子生下来再行动?”和卫澈讲完,姜晏心下大定,初觉异样以为是件大事,现在觉得不过如此,甚至不如他学武重要。“晏有个不情之请。” “既然是不情之请,便不要说。”卫澈很知道他的小心思,说那么多就是为了让自己别同姒鲤讲。那夏家女还是真把他迷住了?都到了这份上依旧痴心不改。“夫人不疑不问,我不说,夫人若疑若问,我不可不说。” “那便成了。”让人帮忙隐瞒也是担风险的,卫澈没必要这么做,家里做主的是姒鲤,能不主动提及已是最佳。放下心中大石,道谢后,姜晏松了口气,“若是荷叶鸡好吃,改日请卫娘子吃荷叶鸡啊。” “不灭口了?” 不妨卫澈会说笑,姜晏道:“听说吃人嘴软,只能用吃食堵一回了。” 拍掉面前飞来飞去的蚊子,又让卫澈惊讶一回。两人往居住的小院去,听到咕咕的蛙声,姜晏很小心下脚的每一步,生怕踩到不该踩的东西。原生态,也是很令人犯愁的。 平时跟姜晏打交道最多的是卫殊与卫椒,说上这会儿话,卫澈倒有几分明白为何卫殊对姜晏印象不坏,好几次为他与卫椒争执。 和姜晏说话不费脑,这人直来直往,哪怕有些小心思,你一察觉,他立刻跟你解释明白。让你帮忙也很直接,谢你也很直接,心里清楚对方能做到什么程度,不会难为对方,也没什么架子。说给卫殊吃零嘴就给分她吃,卫殊喜欢他就开心,是分食而不是赏赐,不需要受馈赠者感恩。要说这举动有拉拢人心之嫌,那些话又显得太过随意。 有人吃这套,也有人不吃这套。 比如卫椒,她就嫌姜晏不够有王族贵公子的派头。希望最近的反省,能让卫椒真的好好反省。比起喜形于色,令卫澈更为头痛的是卫椒对姜让推崇的态度。 姜让举手投足倒是一副王族世家的典型样子,明明有傲气,假装平易近人,明明自觉才学了得,还要故意谦虚一些,明明看一群跳脚的老头子们不顺眼不耐烦,还得装出尊重世家、尊重老者的谦卑样子。 和他说话就很辛苦,恨不得周王早早晏驾,偏生说话一口一个我父。 大家都晓得你父厌你。 饶是卫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不小,时常听似是而非的废话也会觉得索然无味。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这么做门面功夫,做到太子该做的事,卫澈又会认为姜让太蠢。 “卫娘子……”姜晏心里有许多疑问,关于周国、昙城、他兄长,还有他们的归国之旅。他现在最大的不便之处在于没有自己的人,姒鲤不说,底下人瞒着,他就是个瞎子是个盲人。而且如阿谷、如何十七,见识终究不如卫澈之流,所能讲述的也极为有限。 哪怕确定自己要走抱大腿富贵闲人路线,也得是个耳聪目明的富贵闲人,一无所知的拥有,其实十分脆弱。 “昙城比禹城大吗?” 卫澈惊讶,难道姜晏连这个都不知道。 “卫娘子见笑。我离开昙城时七岁。七岁之前,阿娘怕我为人所害,将我兄弟二人保护的很好,昙花台外是何模样,我已记不清了。”无需原身记忆,姜晏不难判断,在姒鲤母子三人离开昙城之前,他们必然会有一段小心翼翼的日子。鲁夫人争宠,周王听之任之,原身兄弟一定深受其害,姒鲤也一定防着鲁夫人。原身年纪小,一定被全方位看护。而且十年之前卫澈多大,一定不晓得王宫中事。 “与禹城比起来,昙城要大一些。禹王台与昙花台相比,更像是小儿玩闹之处。”卫澈没说的是和昙城人一比,禹城人土得掉渣,因此就算姒鲤是越人亦推崇周国。“待公子完婚,便能携美而归。待回到昙城后,少不得有四家郎君引公子冶游。”【`xs.c`o`m 网】 20、第二十回 姜马屁精晏 在姜晏的概念里,一群浪荡公子哥吃吃喝喝,打打猎嫖一嫖……就是冶游。而且世家公子压根不用嫖,家里养着许多人,想睡哪个睡哪个,朋友间互赠侍女是至正常不过一件事。别说是侍女,世家里将妻子让与兄弟子侄亦非罕见,当然若是妻子娘家强力,此事需征得妻子同意。 何十七与他说过,越国有一城名云阳,云阳城主是禹城陈氏的一支。早些年云阳陈氏欲向越王求娶姒弥,可城主接班人,下一任重点培养对象陈氏三子早已有了妻子,要么就是襁褓里嗷嗷待哺的婴孩。陈氏三子不愿弟弟们娶公主,当即和妻子说好,把她嫁给另一个弟弟,让出正妻之位。而后,越王没有陈氏之情,陈氏三子便又娶了另一房正妻。听说前妻早看上他弟弟面容俊秀,与之其乐融融。 听八卦笑得开心,可若是有一天八卦可能涉及自己熟悉的人就不妙了。 姜晏皱眉道:“那些郎君会不会把我阿兄带坏。阿嫂可是为他上奉母亲,下扶幼弟,有功劳又有苦劳。” 卫澈以为姜晏会问昙城的戏乐与禹城有何不同,他是否有需要学习的东西,卫澈也做好了为他解惑的准备,不想他却为姒弥鸣不平起来。 这话只有越王后会想,如果宣之于口,下一句还得让姒弥大度。太子不与寻常世家同。寻常世家,男方娶妻前已有侍妾,娶妻后也有侍妾,再老实软弱不吭声的男人都有,连寺人都不例外。要说没有的,怕是只有圣人了。 不过,这位太子让还真是个圣人。 “崔王冯管四家不止有美人相赠,还愿意将自家最为珍爱的掌珠献于太子为妻。每一个都是昙城有名的女子,以美貌与才学著称,且不求太子妃之位,只求能得到太子怜惜。” 姜晏的反应很妙,“这也太假了,一开始花言巧语说得好听,最后还不是想挤掉阿嫂做太子妃,做将来的王后。阿兄应当不会相信。”家里人皆以姜让为荣,发自内心觉得他优秀出色,将来会是一位贤明的君主。和姜让比起来,他就是个不学无术。他没法否则自己确实不学无术,他都能看明白的事情,没道理姜让看不明白。 当然,男人自我感觉良好,很容易心存幻想,比如嫁进门就会彻底爱上自己,听自己的,为自己筹划之类。也有精明的,将四家的美人全都娶回家,让她们自己先内耗斗一斗。宫斗嘛,斗来斗去最后的赢家是皇帝。前生看过,他懂。 不过显然姜让没有心存侥幸。 卫澈道:“太子自承已有贤妻,与爱妻分居两处,不堪相思之苦。又以年少时便与妻子为伴,感情笃深,不欲妻子不喜,兼之他本人鲁钝,不是良配,拒绝了美人与美姬。更在送美人的世家子弟跟前大哭,凄诉思念之情,送一回诉一回。思念母亲,思念幼弟,思念娇妻。如今昙城人人皆知太子孝顺,太子友善,太子多情。” 她一边说,一边注意姜晏的态度。 姜晏肉麻得要死,抖了一抖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一声抽气后方点头道:“阿兄果真温柔又多情,值得我好好学习。” 特么的,影帝啊。 他想过走痴情路线,也打算以夏八娘为幌子,可要他众目睽睽下,肉麻兮兮地诉说啊,哭啊,他说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光是说哭说哭的能干样,这太子之位、周王之位也非姜让莫属。 “公子为娇娘不吝生死,并不相让太子多少。” 这是讽刺啊还是讽刺啊真是讽刺啊。 姜晏顺口道:“痴心多情,家学渊源嘛。”原身的亲爹就不是什么好鸟,对正室姒鲤绝情,对亲子薄情。幸亏姜晏知道遗传会变异,除了遗传,教育对人的塑成极为重要,否则他真要觉得原身哥俩基因不好。 听出话语里的讽刺与自嘲意味,卫澈轻笑出声。这人,说聪明不见得聪明,说蠢倒也不蠢,看人看得挺明白。 她一笑,姜晏也想笑。本来为了维持稳重脸,他故意把脸绷得紧紧的,见卫澈一笑笑个不停,他忍不住跟着呵呵笑起来。 “哎呀,卫娘子,你笑的样子真好看。”姜晏想起从前和同事一起吐槽客户吐槽领导的场景。听来都是好话,实则全是嘲讽,说着你知我知,非当事人不能心领神会。 卫澈翻个白眼。黑灯瞎火,蒙着几乎整张脸,能看出什么好看难看。而且上一回,她在姜晏跟前露过脸,脸上的伤痕淡了,但没有淡到可以视而不见的程度,她不信姜晏会没看到。可是,此人语出真诚,不闻半点调笑之意,倒是让人不好训斥。 卫澈正想警告他一下,不意姜晏又道:“别又说我轻浮啊。我是由衷感叹,跟我感叹花香树美一般,没有旁的意思。” “哦?原来公子视我与花树相类。” 听听这故意找茬的语气。 不过,难不倒擅长拍女领导、女客户马屁的姜晏。 他深深看卫澈一眼,认真点头道:“花、树、阳光、雨露、洁净的水……皆是大自然的灵物,神的恩赐,就如同卫娘子一般。卫娘子不也是神派来救我的嘛。若没有卫娘子,我又如何能好好站在这里。” 我不曾轻视你,我是视你为灵物恩赐。这样总好了吧。 “我不过恰逢其会罢了。”卫澈笑着摇头,“公子果然家学渊源,来日至昙花台,尽可一展所长。不知届时公子是多情还是痴情。” “卫娘子不信我。刚才的话,纵有三分夸张,却也有七分真实。若不是你带来巫觋,我必死无疑。” “倘若来日我有所求,公子能应,不枉当日某奔波一场。” 为显慎重,姜晏没有马上应下,仔细想了又想才道:“但有所请,吾必从之。” “应得如此痛快,若我要你自裁?” “只要不是有负天地父母之事,我都应了,届时卫娘子与我一把利刃即可。” 卫澈要求的半真半假,姜晏答应的也半真半假。自己有几斤几两心里没数嘛,有啥事是卫澈办不到要他做的。他想好了,欠个人情换与卫澈的交情,不亏。到时候真有要求,能做做,不能做全是有负天地父母不就好了。 “那你就……” “诶,卫娘子,来日来日,今日定的约,怎么也得明日生效吧。”别故意使坏叫他吃屎、裸奔啊,他不干的。 “公子狡猾。” “卫娘子狡诈。” 狡猾的姜晏又问:“大王……希望我们母子回去吗?” 当年姒鲤和周王彻底撕破脸,时隔十年,夫妻感情肯定是没有的。姒鲤只想儿子上位,丈夫滚球。国中重臣希望姜让回去,继续姜氏统治,那周王又是怎么想的。他愿意让他们回去吗。心爱的儿子死于非命,讨厌的儿子天天杵在跟前,看到姜让一定会让他想到姒鲤,那病是好不了了。 “大王之病起伏延绵,身为王后与公子,自当在大王跟前侍疾。且太子年少,久离周国,不熟政务,国事有崔相等朝臣相助,家事需要王后、太子妃、公子的支持。国人十年未见王后,其心不移,昙城百姓深受鲁夫人与故太子之苦,从没承认过其他的王后。王后、公子与太子妃归国实是万民所盼。” 也即是说,周王希望不希望不重要。第一,他们希望回去就行,论理,他们也该回去。第二,朝臣希望他们回去,太子不懂政事不要紧,不懂最好,朝臣懂;要是太子想不开,家里人正好劝一劝。第三,国人也希望他们回去,国家需要安定,需要吉祥物好好在那里,别随便乱换,别随便乱来。 因此周王希望也是如此,不希望也是如此。反正他病了,一直拖拖拉拉,好不了了。他们就把他架空,等着,太子年轻等得起,就看周王熬不熬得起了。要是不听话还有姜晏这个备选。周王可能本来还会好,但是继任准备好了,吵翻的王后也回来了,就是想让他看着生气,好不了嘛。 狠是昙城四家狠,想也是他们想得美。 可姒鲤是任人摆布的人吗? 只看姜让的戏精做派,是跟周王一样会被那些人随便架空的人嘛。 四家有那么齐心合力,共同把持朝政,不想分出高低上下。 想到回国后会面临的风暴,姜晏决心要好好习武,多一点本事多一分生存能力。毕竟想做富贵闲人的前提是有命活着。 两人说了一路话,卫澈一句也没提到夏八娘,像是从今往后都不会有这号人。姜晏想想不对头,等到卫澈院子跟前分别时,他道:“跟我们一起回昙城的还有八娘是不是?她也随我们一起回去。” 卫澈微笑:“待公子完婚,八娘是公子的妻子,自然随我们一同回去。我已命人打造最稳妥的马车,八娘有孕,不好颠簸。说不得到时要找几个医工、稳婆一起,方便路上照顾。” 姜晏一想也是,山高水远,天晓得路上要走多久,万一时间一长,在途中瓜熟蒂落,少不得需要医工稳婆。于是,他深深一揖,“劳卫娘子费心。”【`xs.c`o`m 网】 21、第二十一章 进击的公子晏 荷叶鸡还没来得及给卫澈送过去,先收到卫澈送来的伤药,随药还有一双素手。 不用阿谷、阿喜动手,送药来的卫殊替他擦。一开始阿谷不肯,只说不必劳动,卫殊却说,她是奉了卫澈的命令,要亲手跟公子晏抹上。 药膏呈青泥状,气味好闻,抹在脸上冰冰凉凉,颇有消肿止痛功效。 姜晏享受一回,待卫殊洗净手,阿谷端来点心与蜜水与她后方问:“为何要你来抹药,难道抹药有秘法。” 卫殊笑道:“娘子说,公子好颜色。” 行吧。你们娘子开心就好。 昨儿刚说要学武,今天姒鲤就给他找来个人。姓孟,排行老一,人称孟大,三十来岁近四十,是姜让的护卫之一。因年纪大,身体不如从前的缘故,姜让回国没让他一起。孟大深以为憾。 公子回去变成太子,作为曾经的护卫,不能先一步抱住大腿,亏大了有没有。 但公子之命,不得不从,他的年纪也确实大了。四十岁放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个老人,如果运气好些,早已做了祖父,如果身份尊贵些,可称一声老翁。不止如此,这些年护卫们一起操练,孟大明显觉得力不从心。但因他曾经教过姜让一些功夫,姜让一向待他很好。 早些年,姜让想要学武,周王不愿找人教他,也没心思理会儿子的请求。能给嫡子取名为让,就晓得他指望不上了。姒鲤便从护卫里找了一人,先教姜让一些基础的拳脚功夫,这人便是孟大。 教公子的活计十分轻省,边上有漂亮的侍女端水递吃食,虽则没教几日,那几日的美好生活却铭刻在孟大的心里。 如今小郎君终于想通要学武强身,正正好姒鲤也想到了他,孟大便领命来干这美差。 护卫全是姒鲤的私兵,以忠心来说,毫无问题。平常除了操练当值,私底下也会比较二位公子。依照孟大所想,小郎君都十七岁了才开窍要学武,说不得不情不愿,是被姒鲤逼来的,而且他见过姜晏几次。每次姜晏手里总拿着竹简,孟大这辈子最讨厌的便是认字,在他看来,认字读书没用啊,有力气才好吃饭。姜晏那小身板,一看便是风吹就倒,估摸着说练武也就是说说。 这么一想,活计更好干了。 姜晏被姒鲤招来,手一指,指向孟大:就他了,教你武艺,你兄长最早也是他教的。你兄长厉害吧,全靠他启蒙啊。 如果姜晏有原身记忆,一定会反驳,因为这位孟大教姜让学武,统共加起来不到十天。后来姒鲤给姜让找来个教习,那位教习十分厉害,上过战场,教的可不是寻常花拳绣腿,而是战场上拼来的功夫。这才有了姜让的好身手。 但是姜晏他没有记忆啊。 姒鲤那么快给他找到人,还是从家里的护卫里挑选出来的——一般人总会觉得挑选挑选,挑个好的,没有人会特特挑不好的是不是。做妈的那么积极,做儿子的当然很开心,说明姒鲤把他的话放在心里了。姜晏还感动了一回。 感动不过半天。 说好明早开始练武,姜晏就带着何十七一起回去翻找练武要穿的衣服,起码得换一身短打,否则身体舒展不开。 说是翻找,其实就是问阿谷要。 他现在的起居日常归阿谷负责,只要动动口,自然有人会帮他把事情做了,也算是曲线实现前生的梦想。前生一直想做的工作就是只动脑动口的策划,奈何工作后才发现,说是策划还要执行,许多公司策划执行不分家。 阿谷把衣物翻出来,该放长的地方放长,说着说着,姜晏就提到教习叫孟大。 “孟大?皮肤黑黑的,嘴边有粒痣,痣上还有毛那个?” 是他。 第一眼给姜晏的感觉很不好,一看就是个奸人,但以貌取人总是不妥,姒鲤哪会给自己儿子找个奸人当师傅。 “阿娘说,阿兄随他练武,收益良多。” 阿谷跟在姒鲤身边多年,许多事从她的手里过,姒鲤会忘,她不会忘。 “他不过教了大郎数日,大郎私下与娘子说,想换个更好的。于是娘子千辛万苦又给他寻了一个。” 姜晏:…… 原身怕不是姒鲤亲生的,只有姜让才是亲生的。作为一个独生子女,姜晏见过偏心的,没见过那么偏心的亲妈。 什么兴奋啊,担心啊,期待啊,全生出翅膀飞走了,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 阿谷怕他对姒鲤生出不满,劝他道:“娘子事多,又是那许多年过去了,怕是忘了。孟大人忠厚,最多油滑一些,不会难为小郎的。” 听听这话,忠厚还油滑,可见有老油条。本来就是家里的护卫,能怎么难为他。 姜晏没做声。 阿谷又劝:“小郎现在练武,也是把底子打一打,拳打一套,等小郎成婚后,大伙儿一起回昙城。到时候让大郎与你找个更好的。” 摊上个偏心的娘,姜晏为原身叫屈。 可他能怎么办呢? 人生地不熟,吃人家喝人家的,很快还要带一个一起吃喝,他啥也办不了。 姜晏笑一笑,当无事发生过,晚间与姒鲤、姒弥一起用饭时也没少吃,还提前禀过姒鲤,给卫澈加菜。厨下里按他所说的那样,将荷叶洗净,包住鸡肉一起蒸煮,鸡肉里多了一丝清甜的风味。 兴冲冲想练武,以为愿望达成了,谁晓得是个乌龙,姜晏多多少少有些不快。 晚间,何十七给他出主意,既然他跟卫娘子能有说有笑,何不劳烦卫娘子给他找个师傅呢。就是卫娘子自己也可做得他的师傅。 “卫娘子那么厉害?”难不成脸上的伤痕是这么来的。 “卫娘子师从剑术大家,听我娘说,她在周国,数得上数。”何十七低头看姜晏,重点之一说了,重点之二是:对卫娘子客气点,没事别得罪她,否则就算命在,挨一顿打也亏得慌是不是,小郎千金之躯,那卫娘子一看就是个厉害的。 “我与卫娘子相谈甚欢。”姜晏白他一眼,你不懂,说笑的话人家听得出来,不会信以为真。他与卫娘子都在彼此的试探边界。“不过练武之事,不好找她。她是王家门客,只为王家服务,你小郎我一穷二白。”没什么拿得出手可以欠她人情的。“再者,有母亲不求,求人家,是要告诉别人我对母亲不满?” 何十七没想那么多。 姜晏直摇头。 愁宁,一个傻公子,一个傻跟班,愁宁。 次日,换上窄袖衣裳,姜晏与何十七一同练武,孟大态度很好,问过好之后就叫他们扎马步。 练武从基础开始,姜晏没意见,但起码做个热身运动吧,热身也没有就直接扎马步。 要扎多久? 孟大答不上来。他武力值不低,全是实战经验,没有人系统教过,跟人打着打着也就会打了。听到小郎君又和和气气问他学习计划。 孟大还是答不上来。【老子知道个屁学习计划,老子只会打人杀人。读书人就是麻烦】。 小郎君还问他:从前教兄长的时候是怎么教的,扎马步多久后可以练拳,练拳后几时能学剑,不练拳能学剑嘛。 态度特别好。 可是孟大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 于是姜晏就不干了,半个时辰内把试图浑水摸鱼的师傅打包退货。 万事开头难,师傅屁不懂一个,连吹也不会,把人教坏怎么办。 但是呢,姜晏不好让孟大太难堪,不能直接这么讲,万一恼羞成怒就不好了嘛。 “孟师傅与儿相性不合。”彼此难以理解对方的意思,旁的事情还好,怕曲解了孟师傅的意思。 领导不重视你,随便敷衍你怎么办?没关系,在领导跟前多刷存在感,做她不可忽视的对象。不在领导心里,也要在领导的眼睛里。让领导明白,现在的他已不是过去那个凡事妈怎么说他怎么做的少年。他会争取。 别人不给不要紧,他就争取嘛。 孟大成了姜晏头一个争取……换掉的对象。 姜晏思考过,是让孟大表现几天,还是第一天里直接毙掉。如果让孟大教几天,不至于太给他添麻烦,毕竟一上课就滚蛋大失面子——哪怕说辞再动听也一样,他怕给孟大受惩罚。可是立竿见影会显得他果断,这样效果最好,给姒鲤留下的印象最深。 姒鲤是个讲道理的人,哪怕她心偏到右边去了,但只要姜晏说得有理,能说动她,她便会听。 见姜晏义正辞严,从容不迫这么一说,姒鲤也想起来了。孟大确实不好用,当初没上几天课姜让就属意要换人,不想姜晏换人的意愿来得如此更快。 姒鲤当即把人退回去了,原来做什么现在还做什么,没有难为他,反而因为高兴姜晏行事果断赏了孟大一匹布。孟大心里舒服了,欢欢喜喜回去。 “此事是我的考虑不周,只记着孟大教过阿让,下回一定给你找个好师傅。” 姜晏不吵不闹也不卖萌,目光沉静,却让姒鲤感到不好意思。 好像自己是偏心了一点哦。幼子难得要求,夏家女就不去说了,找个好教习总得满足一下。思来想去,一时想不到合适的人选,姒鲤道:“只是好师傅难寻,一时半会儿怕没有合意的。” “阿娘记得这事就好,儿都听阿娘的。” “记着,记着。你要是全听我的倒好了,那夏……”答应姜晏娶夏家女,姒鲤便不再说她坏话,偶尔没忍住不算。“快要成亲做父亲了,也快要回周国了。你一向喜欢禹城,近日得空,便多去转一转。” 姜晏应了,第二天便跑出去转了一转,不过是往夏家去的。既然没法先练武,他就先去探寻一下未婚妻的小秘密。【`xs.c`o`m 网】 22、第二十二回 姜晏每天刷日常 那天之后,禹城多了一景,流亡王后家的公子晏,原先深居浅出,鲜少出现在人前。自从做了准女婿之后,天天穿得瑞气千条到未婚妻家报到。宫中一般五日一议事,他倒好,天天上门。 古代娱乐活动少,世家贵族再能闹腾,也无法脱离社会生产力发展的现实基础。平时吃喝玩乐打猎游玩已经差不多到顶了,那时又不作兴长途跋涉旅行。时间金钱大把,没有新鲜好玩的乐趣,无聊怎么办?一部分人就去乱//搞男//女关系,另一部分则去搞事征战天下。 难得有件新鲜热闹可看,吸引了众多主意。说来禹城人要感激公子晏,前前后后贡献了好几桩谈资。 先前韵事流行时,众家私下里一说夏八娘,哦,知道,夏大夫最宠爱的女儿。要是一时想不起来,对方提醒一嘴,为了找个好人家从小打扮成古越人那个。再没有谁不知道的。 吴越之地,自古以雕题黑齿为美。 什么叫雕题黑齿?就是额头上刺青雕花,把牙齿涂涂黑。但自从商人频繁进出,能买到其他国家时兴的货物,了解其他国家时兴的妆容之后,越人便很少做古人打扮,也不以雕题黑齿为美。前后几十年里,夏家八娘的雕题黑齿在世家圈子里是独一份的。 倒不是说不好,世家嘛,崇尚古风是品位的象征,坚持崇尚古风是个人品质的体现,起码名声有了。这年头嫁娶,讲求门当户对互为臂助,世家虽多,要找个合适的,也不是那么容易。好女百家求,好男四处游,男人到了年纪不结婚的大有人在,女人便不成了。所以如果要好姻缘,女人得有个好名声,能想出尚古,夏八娘之母孙氏算得上是另辟蹊径。 至于公子晏,众家模模糊糊有个印象,晓得有这么一个人——姒鲤的儿子、姜让的弟弟,但这人长啥样,高矮胖瘦,容貌几何,几乎没人说得上来。 好些人还以为公子晏身上有疾,不是歪脸,就是不良于行,否则怎么不见于人前呢。 姒鲤再怎么凶悍,脸还是很能看的,而姜让更是禹城里的临风玉树,珠玉在前,公子晏怎么都不会是个丑人。既然不丑,为何不常出门。 问及家里的小辈,有和公子晏同赴一宴,便说他们见过,就是那谁谁呀,木木愣愣,不爱说话。 长什么样? 糟糕,一个两个统统记不清楚。只知道他与夏家六郎阿枞好。应该不是什么美人,如果是美人,他们一定记得。 待姜晏每天准时准点去夏大夫家打卡,与好奇的路人照过脸,无聊的世家才发现小辈们眼瞎,公子晏明明是个美人。 每日换新衫,与人照脸时目光含笑,又习惯牛车的颠簸,克服了晕车的问题,姜晏如美玉一般出现在众人跟前,刷存在感的效果十分之好。 去夏家,一为了解夏八娘为人,姜晏不是原身,不识夏八娘,他需要了解后才能做出判断,如何对待她是上策,万一对方扮猪吃老虎,他就是自以为是,搬石头压自己脚。 二是将夏家视为一个了解这个时代的窗口。藏在家里,如坐井观天,可看可听的太少太少。没有信息来源,就没有衡量事务的参考标准。 难道凡事都问姒鲤?姒鲤会给他一个答案,但这个答案永远倾向姜让和姒鲤的利益。万一有一天,他们的利益发生了冲突,他不想自己跟傻子似的被人卖了还帮对方数钱,哪怕对方是他的便宜老娘。 从原身的经历来看,姒鲤在姜让身上花费太多精力与时间,付出越多,越希望能得到回报,付出越多,往后的付出也越轻易——不想自己先前的投资白费。如此,牺牲一个儿子成全另外一个,并没有那么难。 拆东墙补西墙嘛。 独木不成林,姜晏不想今后的人生是宫斗剧模式,他只想寻根粗壮的大腿抱着好吃好喝,但抱大腿这种事也得要抱得明明白白。 三是想刷个存在感,刷个好名声。天天打卡去未来岳家,如果对方不情愿,那叫痴心妄想,会被人耻笑,如果对方很乐意——君不见,近来孙氏喜笑颜开,人前人后女婿长、女婿短,那就是一往情深。不管在哪个时代,深情人设永远好用。尤其是信息不发达的古代,痴,意味着坚持人所不能坚持的,是一种美德。 四是如果夏八娘如夏枞所说心有他属,那他就引蛇出洞,看看是何方神圣,顺便给对方添点堵。现代人或许会觉得你给我养便宜儿子,你傻你吃亏,但这时代认贼作父才叫人心塞。真把孩子养大了,他转头帮亲爹,那在世人眼里是不忠不义不孝。 于是他天天上人家夏大夫家刷日常。 虽则夏大夫上下都觉得公子晏对夏家女重视到奇葩的程度,但是对他印象不坏,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加,偶尔一块上个课,聊个天,觉着他也没比姜让差到哪里去。 做哥哥的,又是要做储君的人,霸气侧漏点实属应当,做弟弟的自然要低调、内敛、含蓄,这样才有命活得长久。世家子弟门清。 “我怎么没发现八娘有那么大魅力。前天晏弟正与我们说得开心,八娘打发人来叫他,一叫就去见她了。” “可不是嘛,眼里放光还要故作平静。” “脸都红了。” “孩子都有了,腼腆个什么劲。不如等晏弟婚后,或者过几日婚前,我们带他去东门见识见识。” 东门是什么地方?用现在的话来说,红灯区。 事关亲妹与好友,夏枞一直留心姜晏,听到一群小少年们起哄叫好,要带坏他老实的妹夫晏弟,跳出来将他们呵斥一顿。被小少年们一阵嘲笑。待姜晏来了,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小少年们便与他说:还没成亲,大舅子先将人管住了。 他们哪知姜晏是个穿的,听明白是红灯区,面上的笑容渐渐扭曲,心里头狂叫:卧槽,卧槽。 读书时便知性服务作为古往今来天字号第一职业,早早便有了。他听说的版本最早是齐桓公那会儿,“宫中七市,女闾七百”,女闾便是性工作者,还是官营的,只是没有明确的记载。 与其他想见识见识古代性服务行业的穿越者不同,姜晏最多最多只有一点点的好奇,但是一想到古代落后的医疗卫生水平,以及缺乏安全措施的性行为会招来多少麻烦——就算艾滋病尚未从非洲进入其他区域,也还有梅毒、淋病、尖锐湿疣、疱疹等等等等,他就觉得不寒而栗,整个人不好了。 姜晏对“东门”毫不掩饰的惊惶和反感再次“取悦”了夏大夫一家上下。 有些觉得可笑,认为他傻。男人么,推己及人,谁不爱新鲜玩意,家中妻老,纵是朋友的侍妾再好,哪有外头的野花常见常新,花样繁多。 有些觉得夏八娘运气不错,摊上那么个正经老实小郎君,生得还好。如夏家上下媳妇们与未出阁的女子,谁家女眷乐意自己丈夫去外面花天酒地呀。是做妻子的不够得体大方,还是家里的侍女妾室不够娇媚可人,有那么多人伺候着还非要去东门腌臜之地。 如孙氏,笑得嘴巴都合不拢,日常劝闺女要体贴温柔,要善解人意。夫妻之道,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不可再像之前那么任性。又传了好些夫妻相处秘法:生儿子优先,子女够用了之后,为了自己身子好,千万不要吝啬给老公安排侍妾。 “不安排不行嘛。”夏八娘不乐意。 孙氏拍拍她的手,悄声与女儿说:女人生孩子是道生死关,能不过关就别多过关。不说生孩子危险,生完调理休养也费事,身体这个东西,不是你想她好她就好,有时还要看命。 怀胎不久,却已感受到了生育之苦,夏八娘听进去一点点,但是她毕竟年轻,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 孙氏劝她不要想不开。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嫁去林家那鲁妇,生不出儿子一胎胎生,死活要生个亲生儿子出来,生了八个活了四个。她还比我小着几岁呢,都把自己都生成黄脸婆了。” 原先是未嫁女,听的全是闺中事,现在虽没有正式成亲,凭着肚子里这个,夏八娘成功晋级,得她妈亲传出嫁女传闻。比之原先听到的那些,那可是要惊爆多了。 “你勿用担心。家里上下,还有外头那些人,哪个不说女婿待你好。天天探望你,嘘寒问暖,时不时送鲜花、零嘴逗你开心……” “哎呀,就他花样多,写什么帛书,说是叫情书。还对着……对着肚子讲故事,说什么胎教,烦人。”嘴上抱怨着,嘴角抑不住的笑容出卖了夏八娘的言不由衷。 “倒是你。”孙氏说女儿,“给女婿脸子看。要是换成别人,谁受得了你。” “阿姆,以前这人呆呆的,女儿看见他就烦嘛。” “看见他就烦你还……”孙氏指指她的肚子。 夏八娘吐吐舌头,道:“还不是你跟爹成天说嫁给他,六郎天天说晏弟好晏弟好。” 孙氏又唠叨她几句,夏八娘连连求饶。 这时,夏八娘的奶娘阿长端来鸡汤,一边伺候夏八娘用鸡汤一边笑着说:“娘子多虑了,八娘不知多挂心郎君。又送丝帕,又做香囊的。” 夏八娘跺跺脚,藏起还差点功夫的香囊,道:“谁送他了,我是自己用的。”【`xs.c`o`m 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