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优先排序》 第1章 导火索 一个关键项目刚刚完成。李容即将迎来自己事业的转折点——也恰好是她身处的群体文化定义的“年龄槛”，以及她个人生活的特别转折点。 然而，她却意外怀孕了，且是在分手后才知道。在她即将迈入30岁，面前的路要么升职，要么转岗的时候。 一番挣扎，李容选择留下这个孩子，成为单身妈妈。 但这件事很快被公司知晓，时间点尤其微妙：她收到的，是一纸出于“关怀”要将她调离高压岗位、转去后勤支持组的通知。 李容坐在靠背椅上，无力倚靠着，指尖瞬时失温，像有人把空调调到了零下，却又唯独清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 一下一下撞击胸腔，像在给她的最后通牒上盖公章。 你甘心就这样被审判吗？——一道声音由心而起。 曾经的过往在顷刻间袭来。 自入职后，她每天7:25就到工位，晚上10点半才关灯，靠着一杯又一杯速溶咖啡续命。目标是32岁前升上总监，把爸妈接出城中村。 李容能把PPT做成动画大片，也能在厕所隔间里边吐边改并购方案。即便——先兆流产——她也谁都没说。 可是，公司最后的决定，不是肯定她的能力，而是将她降职调离更有前途的所谓“高压岗位”。这无异于打算将她慢慢劝退。 那一刻，李容第一次把工牌反扣在桌面。轻笑出声，脸色惨白，眼里甚至有股恨意。仿佛有什么重重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她也便想要蓄力给报复回去。 她闭眼，深做了吸——呼——，而后睁眼。 眼下，她最需要解决的：她不想离开这个岗位，并且需要公司提供相应的帮扶。整个产业链、整个行业生态都应对她们这样的群体做出相应支持——这不是怜悯、善意或慈善，而是她们应有的权利，是基于不同生理特点和需求所应得到的对等回报。 整理好心情，梳理了思路。李容有条不紊地写了份初步规划方案。 - 在茶水间，她“偶然”撞见57岁的林薇——集团最冷面的高管，同样是不婚生育的前辈。 但与李容不同，林薇即将进入董事层。因此，她是李容现在最需要拉扰、也最适合拉扰的资源助力和同性利益同盟。 李容憋住眼泪，哪怕做好了心理建设，手仍止不住颤抖。她颤颤巍巍地将刚做好的报告塞进林薇怀里： “林总，这是我整理的‘妈妈成本红线’，您当年能扛过来，现在能不能也帮帮我？别让怀孕等于职业死刑。” 林薇面无表情，指甲轻轻刮过怀里东西的封皮。一秒后，她打开了那份报告，草草扫看完。最后，她看向李容，问了一句：“你是想翻身，还是想认命？” 李容抬眼，却不及回答，便接到林薇的意指，朝她眼神瞟指的方向看去：董事会成员合影，十张脸，九条领带。 “看清了吗？”林薇问她。 李容手掌无意识抚上小腹，眼眶通红：“我想把‘妈妈’写进上市路演的好故事，而不是写进别人的调岗理由。” 之后，两人默契地临时组队。李容提供一系列数据：工厂女工孕产流失率、女经理调岗率、托育缺口换算成多少市值蒸发……这些既是她的观察视角，也是让林薇觉得可以帮一把的切入口。 自然不可否认，时机也到了——做这件事对林薇同样有利，也是她想做的。 李容在一旁看着，有那么一刻，她仿佛看到：正是她们做过的这一个个项目，才托举了那些数字，然而却进了少数人的口袋…… 一切进展得太过顺利，让李容心里没底。 有些现实李容心里明白。林薇只差临门一脚，到底有什么样的价值，才值得她做出这样的选择？ 绝不会仅仅只因为她们都是女性、有着相似的遭遇，而林薇成功挺过来了，就心有触动的想拉她一把——哪怕真有这类的想法，相信也只是分量极微的影响。更大的动机，应该是林薇真正想做的某件事，而李容能够帮助她达成。——李容想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 “林总，您为什么愿意帮我？”在配合林薇的具体安排后，临走之前，李容终是问出了心中疑惑。 林薇，巨鲸集团首席运营官，灰白短发就像她的性格一样冷峻理性，行动力极强，充满中性魅力。办公室一边是一墙落地窗俯瞰楼宇，另一边挂着鲸鱼骨骼解剖图。 李容第一次踏进这里，就被那幅野心勃勃的愿景图震住了呼吸——后来才听说，那鲸骨图是林薇女儿生日当天空运来的。 “鲸骨图……是纪念品？”李容微妙地“好奇”道。 “出生礼物。”林薇例行公事般回答。 李容适时别过眼去，即便心里知道，也要保持缄默，以示尊重。就像林薇从头到尾没过问过她的私事一般。 嗡—— 一阵震动声，是文字信息。 林薇几乎是秒回语音：“把药片切成四份，我晚上去看她。给我准备好衣服，她只认我穿西装的样子。” 有些东西已经在心里酝酿许久。不只是曾经自己坚信的信念…… 她在怀疑，又不知自己在怀疑什么。 偏巧在这时候，李容来了。 林薇很快在脑海里勾勒了一个计划，叫李容按她指的方向收集材料，整理报告回来给她。 “想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和你合作？等结果出来我再告诉你。” 李容走后，林薇转头就给许久没有私下联系的苏小小发了条微信：“有事找。” 过了一会儿，苏小小回复了一张图片——是她肩窝处新纹的黑百合纹身。那花心处还隐隐可见林薇的鲜红指纹纹身。 下一秒，又来了条语音：“林总，欠债是要连本带利归还的。” 一如既往的睚眦必较。 林薇手指一僵，默默放下手机。左手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无名指，仿佛能勾勒出上面指纹的每一条纹路。一些画面徐徐展开、倒流…… 多久了？她以为她都忘了，结果一瞬间又想起来了。 绝交了，已经。 手不觉抚上自己的肩后背——那里，也有一处纹身。 第2章 甜品 镁光灯扫过片场，成丰蹲在轨道上调焦，长发扎起，发梢沾着暗房定影液的苦甜味。林薇在监视器后方站定——分手后，第一次离他3米以内。 她以为会先开口，没想到先闯入视线的是苏小小：黑衬衫、黑百合胸针，正抱着臂看成丰拍空镜。 “我们结束了。”第100天早晨，林薇在成丰的工作室门口说，当面发给他一份电子文档，“这是三个月的体验总结，包括你提供的情绪价值数据和我支付的等效回报。很公平的交易。” 成丰站在那间充满显影液气味的暗房里，手里还拿着刚为她女儿拍的照片——孩子在阳光下大笑，背景是她家的后花园。 “你就这么走了？”他问，“连一张照片都不留？” “甜点吃完要擦嘴，”林薇转身离开，“这是基本礼仪。” 林薇喉头一紧——原来上市故事的纪录片摄影师，是成丰；而请成丰来的人，是苏小小。 十年前，在一次公司举办的交流会上，她认识了成丰。当时他已是个颇有名气的摄影艺术家。 齐肩长发，用一次成像废片的边缘随意扎起发梢，沾着暗房定影液的咖啡香。 颈上挂着一台改装8×10的大画幅相机，皮腔贴着手写GPS坐标——那是他收藏过的日出与心碎地点。 左手虎口有永久中灰印记，像是显影液染色留下的一道被时间曝光的小闪电；右手食指第一关节有条0.8毫米疤痕，为了一次把快门线当婚戒的失误。 凌晨3点多，他会独自驱车到城市北面的废弃机场，在跑道尽头支起相机，对着没有月亮的天空——那是他为下一次心动预留的空白底片，等待有人路过，将身影嵌入这片未曾曝光的银海。 这就是成丰，一个如果不是偶然，绝不会出现在林薇世界里的男人。 成丰全程仿佛没有看到林薇。直到当天拍摄结束。 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看她，转身离开。一切似乎尽在不言中。 谁能想到，几年无交集，再见面可以这么平静，却又这么的不平静。 “你对我眨眼的频率感兴趣？”林薇记得第一次见面，她这么问他。 “我对所有无法用镜头捕捉的东西都感兴趣，”成丰笑着说，“尤其是你这种把世界当系统优化的女人。” 林薇的计算模块快速运行：年龄差八岁，职业无交集，生活轨迹零重叠，情感投入风险极低。 于是她举起酒杯：“三个月体验期，到期自动终止。如何？” 成丰愣了一下，随即笑意更深，“签合同的时候也这么浪漫？” “效率比浪漫更可靠，”林薇说，“而且，我不会把甜点当主菜。” 成丰带给林薇巨大的新鲜感，也是这份新鲜感，让她曾经选择与他交往。 接下来的三个月，成丰确实像一份精致的甜品。他会在林薇加班到凌晨时，送一张用安防技术自测的“月光地图”，上面是她办公室窗户正对着的月亮运行轨迹。 他会在她女儿生日那天，用二十台老式幻灯机在客厅天花板上投射出孩子从出生到现在的成长星途。 林薇很满意这种“情绪价值外包”模式。成丰提供的浪漫体验，就像她衣柜里的高定礼服，需要时穿上，不需要时挂回衣柜，不会占用她生活的核心空间。 但甜点终究是甜点。 一张底片，攥在林薇手中，着实滚烫。 来时路上想起很多，林薇始终没能想出一个合理的方案，去挽回她与苏小小的私交友谊。没想竟意外与十年前的关系迎面撞上。 林薇登时凌乱。仿佛过往一直忽视没有收拾的乱麻终于交缠在了一起…… 一直以来，她始终按照母亲的教导，将事业排在第一位，家庭第二位，友谊不过是利益的交易。 她始终不能清晰界定自己与苏小小之间的边界——她们是友情，却又好像不止于利益。这样的关系太过陌生，从未有过，却又这样糊里糊涂地失去。 一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该如何重新经营。就算不去经营，她也需要苏小小的助力，而这份助力，又绕不开过往的私交。苏小小这些年表面与她保持和睦，却全然公事公办。 这一次，借着“李容事件”，她们需要来一场大改革。但这样的联手，却不是一朝一夕，而是需要重拾曾经“背靠背”的那份信任。 ——解决私交问题，势在必行。 一路混沌地走到拍摄现场，林薇看到苏小小正在旁观成丰拍摄这次项目的营销纪录片。她没想到会这样的巧！ 难道是报应…… 七年前，巨鲸集团准备上市。王总设下成本红线，项目只能留一个牵头人。 赵竞暗中向董事会提议，将公关与算法合并，由林总全权负责，苏小小降为副手。 林薇为了保住项目，没有立刻为苏小小争取机会。苏小小以为闺蜜是默认牺牲自己来换取项目的推进。 之后一次内部PPT汇报，林薇把苏小小熬夜写的“情绪价值”整段内容删成一句话，降本0.07%。苏小小当场轻笑出声。 结束后回酒店，苏小小把肩窝处原本纹着林薇指纹的纹身，补成了一朵黑百合。用行动宣告绝交。 九个月后，项目庆功合影，两人站在最后一排，中间隔着七位高管。镜头里，零交流。 她们俩…… 林薇脑袋一片空白，连苏小小——她此行本来的目标，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我想拍你们。你们的关系太特别了，”成丰在电话里兴奋地说，“独立，自由，没有父权结构的束缚，这将会是未来家庭的普遍现象。” 林薇脑中立刻弹出警告：对方正在试图将短期体验升级为长期项目，预计维护成本将上升300%。 “我不接受采访，也不参与艺术项目，”她打断他，“这是我们的初始协议。” “但这不是采访，这是创作。”成丰的声音带着艺术家特有的激情，“我想记录你们真实的生活状态，那种没有婚姻束缚，却充满爱的……” “你弄错了，成丰。我给你的是体验许可，不是生活版权。” 那天之后，成丰开始频繁“偶遇”林薇女儿的学校活动，甚至提出想当孩子的艺术导师。 他的相机开始出现在她生活的各个角落：办公室、健身房，甚至她家的厨房。 林薇的运行日志显示，成丰的情感需求呈指数级增加，而她的收益曲线却在下降。 第97天，她抬手在空中划掉124%这个数字。 于是，在她的日程表上，标记了“项目终止日期”。 咚、咚、咚—— 仿佛记忆里的7厘米高跟鞋和当下的脚步声重叠。它唤回了林薇不知游荡多久、飘到哪儿去的神魂。 终于是来到了疗养院。 林薇浑浑噩噩地赶去看母亲。 “你迟到了。”母亲埋怨道。这一次，她认出了林薇。 “上次来的那个实习生是谁呀？”母亲说完就又忘了。 眼前的母亲让林薇感觉模糊。她想起上次母亲错认她是实习生时，对她的那些夸赞。 她从没有想过，那个对自己狠、对女儿也狠的母亲，原来是这样看待她的。她是母亲的骄傲，母亲的严格要求都是为了她好——而不仅仅只是嘴上说说。 然而李容、成丰、苏小小……他们又好像动摇了这样的信念。 不是怀疑母亲的爱，而是在怀疑母亲教她的那些价值排序，是否真的正确。 她不能不承认，尤其是苏小小的出现和离开，以及现在的不知该如何挽回，让她觉得心里有道伤疤始终好不了。是真实存在的。 这道伤疤，正在挑战她的价值排序。她在怀疑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怀疑什么。 第3章 算不清楚 赵竞正在与林薇和苏小小竞争进入董事会的名额。他想到了一个项目，拉周岩入局，搞一个“康养 托育”双轨并行，预测回报率有30%。 他们在会议室正好碰见苏小小来找赵竞，两人撞个正着。 周岩和苏小小见到对方，这是多年后再次面对面。自之前分手后，两人只是间接有过接触，经过他人之手进行项目对接合作，但再也没有像此次这般直面碰到过。 赵竞一时有些尴尬，在送走了周岩之后，私下对苏小小说： “我知道你也想要进董事会，不如我们合作先挤掉林薇，然后再公平竞争如何？我现在有个项目，非常需要你的加入，我知道你手上有些‘妈妈圈’的资源。” 说着，他端着咖啡凑过去，语气熟络，“看你也是需要干妈情绪出口，咱们跨界一下吧。” 其实赵竞非常擅长“摘桃型”KPI——等别人把坑踩完、数据跑顺，他立刻将结果截胡，向王总邀功。这次又怎会例外？ 苏小小将他的盘算看得透彻。说是要挤掉林薇跟她合作，其实是想利用她先搞完项目，然后最后截胡结果、功劳全算他头上。这种手段屡见不鲜。 苏小小冷呵一声，将他递来的方案直接扔进碎纸机： “我跟她的事与你何干？公归公，私归私。更何况就算真的是要联手，我也绝不会跟你联手去对付她。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还不清楚？” 苏小小一脸和煦地说出了正面捅刀的话。如此的直白，也算挑明了立场，第一次向赵竞彻底划清了彼此界限。 走出会议室，没想到周岩竟然还在外面等着她。 当年，周岩35岁，已经坐上磐石资本合伙人。那天他去参加一个高端月子中心的并购路演讲，台上正是46岁的苏小小——公关圈“一姐”，手里握有128个富豪干娃。 她笑一笑，就能把小孩哄好，也能把老板哄得掏钱。 周岩心里给她估了个价：128个家庭等于128个金主，要是拿下她就等于直接端走一整个“妈妈基金”大钱包。 于是他找了机会把名片递给苏小小：“苏老师，谈个恋爱，顺便谈业务，效率最高，你看如何？” 苏小小当时正腻味文艺男，想换个带脑子的玩伴，正巧周岩撞了上来。听他开口全是投资回报率，觉得新鲜，当场就拍板答应下来： “行呀，九个月封闭期，到期不续。你图我圈子，我图你刺激，各取所需。” 没有鲜花，没有告白，没有口头对赌。她出干妈人脉，他给资本通道，收益各拿20%，情感耗损超3%就强平。 恋爱期前三个月是甜蜜的。周岩把128个干娃的家庭资产、爸妈职位、现金流全拉成表格，按颜色深浅排成投资池：深红的约出来亲子野餐，浅红的先扔观察仓。 苏小小则享受最年轻合伙人的“副产品”：私人银行酒会、顶级月子中心超级VIP、买包不用排队。 她给周岩上“人情课”：怎么在妈妈圈里说人话？怎么把调查问题包进育儿经？ 两个人，一个冷面，一个笑脸，一个给模型，一个给故事，配合得刚刚好。 到了中期三个月，周岩开始越界。他开始把干妈见面会搬到公司会议室，投影里放的不是孩子照片，而是干娃家庭的财务模型。 夜里床头，周岩一边转着苏小小手腕那串乳牙珠，一边布置任务：“下周让4号干娃他爸签投资意向书，我给他们B轮估值翻倍。你带队去工厂拍合照，情绪背书加资本背书，我们双赢如何？” 苏小小抽回珠子：“睡前故事别开成投资会，烦。” 交往的最后三个月“爆仓”了。周岩得寸进尺，直接把一个干娃背后的家族企业列进上市前重点项目，并替苏小小答应配合推进。 苏小小收到他的信息：调查那天，你穿温柔点，带上干妈团给我站台，我出通告。 那一刻，苏小小明白，自己也被周岩拖进了模型，标签纸上写着“项目来源”。 她盯着屏幕算了算，情绪耗损100%，维护成本报表显示项目应该立即清仓。 第九个月，周岩约她去暗房，说拍一张“干妈经济”封面照当收官吧。 显影液中照片慢慢显出苏小小抱干娃的背影，边缘却用红笔标着“投资回报率”。 苏小小把照片拎起来直接撕成两半：“收益覆盖不了成本，清算。” 周岩皱眉，像看一份突然亏损的报表：“哪里超支？” 苏小小回他：“我懒得再给你提供情绪流水，你去找下一个能上市的‘干妈’吧。” 说完，她把乳牙珠扔回周岩怀里。转身那一刻，手指无意识捻了下空气，才发现那串珠子已经不在腕上。那是第一次，她算错了“零头”。 珠子落地，像一串被强制清仓的筹码。 十年后再见，苏小小56岁，依旧笑颜迎人。周岩45岁，依旧冷静计算。他穿的是十年前她送的那件衬衫，袖口已经磨毛。 周岩瞥见苏小小手腕上新的手链，忽然想起抽屉里那半张被撕开的底片——到现在也没有算出完整的收益，也没拼回那段被清仓的感情。 这也是他再次见到苏小小，决定等她出来再谈一次的根本动机——哪怕他嘴上并不承认。 赵竞不死心地追出来，就撞见了周岩和苏小小无言对视的画面。直觉告诉他，他们俩有故事，而这故事是赵竞不希望看到的。 他心里的那份蠢蠢欲动一下子妒火骤起，想起了曾经还是学生时，苏小小作为校友回来演讲交流的场面。 那时，他看着讲台上的苏小小就已经萌生了一种憧憬。这么多年，他始终在“配不上她”的自卑和“想要走近她”的渴望之间徘徊挣扎。 直到他第一次正面想要拉拢她合作，没想她却当面把计划书扔进碎纸机……那一刻，赵竞第一次感觉自己曾经的悸动、那份心意，似乎也被苏小小给当面碾碎了。 此刻，看到苏小小和周岩互相对看的眼神，赵竞似乎看到了一个荒唐的真相，一股强烈的羞耻、屈辱感扑面袭来。 他咬了咬牙根，转身离开。 苏小小没再说什么，平淡地移转视线，直接跟周岩擦肩而过。 周岩动了动手指，想要拉住她，但终究没有动作。 随后，他返回会议室，发现那份计划书已经被绞碎。 不知什么来由，鬼使神差的，他捡起那些碎纸带了回去，把它重新拼成了新的图案：IRR=∞ ——将它挂在自己办公室墙上。 他盯着那幅碎纸拼图，像盯着一份永远无法审计的负债表。那是他无法忘怀、无法平仓的bug。令他耿耿于怀。 - 林母做完手术，已经可以出院。她第一时间叫林薇回家。 林薇回想起过去母亲总是在她回去之后，一直坐在她眼角余光能够看到的地方，不出声，却总有很强的存在感，影响着她在家办公。 林母嘴上总说“我没关系，你做你的”，却又总在用行动告诉林薇：“你必须在意我，否则我就能做出让你后悔的事情来。” 比如刻意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情况，比如“你敢熬夜，我就陪你熬夜”的行动明示，但是嘴上又叫她专注工作、不用在意她。 这种矛盾总让林薇又气又恼又无可奈何。 而今看似关系改善，但是这些记忆还在，林薇仍心有余悸。总觉得母亲的状态稍微好转，回去之后却又要面对一如从前同样的、熟悉的过往，一切又似乎又再回到原来的那种她不愿意再继续的状态之中。 这么一对比，好像在医院里的那段时间，反而成了“非常态”，可却是林薇多么希望改变的一种“新常态”。 就在林薇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回去看林母，林母见到她，开口第一句话竟是：“你给我请个专业看护吧。” 林薇睁大眼睛，心门豁然敞开，似乎真的不一样了——一刹那间，仿佛看到有光芒照耀进来，是希望，是改善她们母女之间关系的希望，也是她的母亲终于愿意与她开始一种新的相处模式的心态转变。 至少，林薇觉得，那是一种新的希望。良性的，她更希望的新模式。 紧接着下一秒，林薇想到了苏小小……一迅间，她好像受到了什么启发。 随即明了：苏小小不是敌人，是“可并购资产”。 母亲教会她：先让对方“放松治理”，再“要约收购”。 第4章 替代支持 仿佛又是一个平常的早晨。苏小小准时在柔和的轻音乐中醒来。 她会花五分钟感受今天的情绪和天气，挑选与之匹配的香氛和衣物。 做早餐时，她会注意到窗外新开的花，并拍下来分享给朋友。 她的每一天，都是与世界的细腻连接。 上午，在同一个会议中，她敏锐捕捉到有组员强撑的尴尬和团队微妙的焦虑。 散会后，她私下找到那名组员，递上一杯热茶，告诉他：“没关系，谁都会有这种时候。需要帮忙，随时找我。” 她没有解决具体的问题，但她解决了这个人的情绪，无形中润滑了团队的齿轮，减少了内耗。 下午，她想起林薇给她发的那条信息，以及她回的那张图片。还有之后，林薇明显是因为成丰，才临时改变了她原先的意图轨迹。 但苏小小的确在意——林薇那次特地来找的动机，为何突然间又想要修复她们之间的关系了？ 可是，又如何能够修复呢？ 但她还是在意。 想了想，苏小小拿起手机瞧了瞧，林薇没有再给她发任何信息。 到了晚上，苏小小终于忍不住，给夏末打去电话。 她把水杯推到桌沿，按下免提，手机在桌面上轻轻震抖。 “喂，末末，林薇她又默了。你说她到底想干什么？” 夏末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嗯……你先告诉我，你想要她做什么？” 苏小小被问得一愣，指尖下意识去抠杯壁的水珠，一滴，两滴，指甲一下割出一道透明的水线。 “我想叫她……也疼一次。跟我一样！” “好——”夏末在那头翻了个身，被子簌簌响动，“可疼完之后呢？你要她后悔，还是要她回来？你还想要跟她继续吗？” 苏小小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手机里只剩电流的沙沙声，像空旷寂寥的空气背景音。 夏末就像她的树洞，可以随时给她遮风挡雨。在她面前，苏小小的精明坚韧灵活全没了，就是一只转着滴溜溜泪眼的可怜小狗狗，需要夏末的安抚、收留，和无条件包容给予的安宁感。 全世界，只有仿佛活在另一个慢世界里的夏末，才能做到。她对苏小小而言，无可替代。 也多亏还有她，才让苏小小最终稳定地熬过和林薇绝交后的那段剧痛期。不致对自己的判断彻底失了信心。 是夏末让她相信：林薇在工作上的确是她配合最默契的知己。但她的生活并不只有工作，哪怕是事业，也不是她生活的全部。而林薇，注定是走不出“事业圈”，她不会是她生活的知己，用不着上升到生命意义的程度。 良久，苏小小伸手把水杯倒向旁边的盆栽，轻声道：“我再想想吧。” 挂断之后，屏幕暗下。盆栽里的土发出轻微的“嗤”声，像在笑，又像是叹息。 直到入睡，她的手机屏幕依然没再亮起。 林薇啊，林薇……这就是你所谓的争取修复关系吗？你就只能做到这样吗？ 苏小小把屏幕朝下扣去。三秒后，手机在枕边又震了一下，将睡未睡的她立即拿起手机，一瞥：系统更新。 此刻的失落，令她确认了：原来，我还在等。 无意识的，苏小小的手又摸上后背的那处黑百合纹身。 指腹刚触到凸起，耳膜里忽地炸开一声笑—— “哈哈哈哈……真有你的……” 那笑声像碎冰跌进玻璃杯。20年前，她们并肩坐在公司天台，夕阳把两人纹在彼此后背肩窝那儿的指纹照得通红。 苏小小猛地回神，指间只剩冰凉的床单。 20多年前，那时林薇刚升项目副总监，而她也是公关王牌。 公司要做母婴算法平台，两个人第一次搭档——林薇给数据，苏小小包装故事。三个月拿下两轮融资，业内称她们是“鲸圈双姝”。 两人都觉得是第一次遇到跟自己如此默契的工作搭档，甚至私下里还能聊到一块儿去。 尽管外在展现的手段一刚一柔，但是内里都是极有原则立场和坚韧的性子，她们是如此的相似，又如此的互补。 这迅速拉近了二人私交的距离。私下里，二人形成了固定CP模式：林薇用Excel帮苏小小算粉丝转化率，苏小小教林薇用故事糖衣让数据软着陆。 她们有个共同的宣言：婚姻不是必选项，事业必须掌握主动。两人甚至一度好到用彼此的左手无名指指纹，以鲜红色纹在各自后背肩窝处，寓意着“互为后背”。 苏小小有很多干娃，包括林薇的小孩，也是苏小小众多干娃之一。 她和林薇即便绝交了，那个小女孩仍是她们之间仍旧存续的连接纽带——苏小小永远是那个小孩的干妈。 借着这层关系，这一次，林薇也是第一次拿自己的女儿当借口：一张女儿近照备注想要干妈的签名，即刻就约出了苏小小，私下见面。 一上来，林薇就把文件按进她怀里，跟她摊牌：“我不是来求和，不是来修复关系，我是来跟你谈一个战略合作的。你听还是不听？” 苏小小看了林薇良久。 她曾玩笑似的跟林薇讲过自己的一段往事—— 她是一个不婚主义者，曾经有一个追求者说愿意为了她也丁克。然后苏小小就开玩笑说： “不要说是为了我，你只是想成全自己的想象罢了。但是呢，即便是想象，你也要对自己的想象负责，比如言行一致——既然你说你想要丁克，你愿意丁克，那你就把自己结扎了吧。” 结果此话一出，那人就被吓跑了。 这话说完，林薇和苏小小都笑了好久好久。 “哈哈哈……真有你的……” 这种笑里头有好多的含义，彼此心领神会，心照不宣，无声胜有声。 她们知道，她们是同一类人。 ——这一刻，苏小小看着眼前的林薇，记忆里的笑声和眼前这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重叠。 苏小小觉得，她没有变，但又似乎有着某种质的变化。又或者，其实她自己也变了，所以才觉着看林薇亦不如从前了。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也是她所庆幸的：原来，她们还是同样的人。 这几日，林薇没有再找苏小小，其实是在忙着把她的那些构想纸面化，力求可实施落地。 她的团队为她的设计熬夜改进，有人在熬夜跑模型，甚至因此而过劳晕倒，数据跟着丢失了六个小时。 王总从不参与具体操作过程，自然不知道他们的小动作，只司空见惯地说：“年轻人能熬啊，醒了之后给他多补补就没事了。” 然而林薇这次却拒绝道：“会议延后两小时再开。人要是没了，这个代价怎么也补不回来！” 明显语带威胁。 她第一次跟王总当面扯了脸皮。组员们都有些惊讶。 王总呢，只收敛了笑容，并没有发怒，眼神深邃地盯着林薇，最后挑了挑眉，走了。 留给她一个熟悉的背影，意味不言自明——他要结果，只要结果令他满意，过程怎样他不会太过计较。 等林薇在团队的支持下，最后赶出了这份计划，递到苏小小面前，才是她真正与她谈战略合作、拉拢事业盟友的开始。 苏小小简单地看了计划，扭头向林薇确认道：“你确定要这么做？” 林薇反问：“难道你不想？” “我只是在想……”苏小小同时开口…… 继而，两人又同时停住。空气中立时像有两条交错却没打结的声波在眼前浮动。 苏小小垂眼，把话吞了回去。换了一句：“想想怎么让王总也疼。” 而后，她又恢复了平日的和煦笑颜，回复道：“虽然我没有孩子，但是我有100多个干娃。他们都是我的孩子，也是我们的未来，这自然也是与我有关。我的见识又怎会如此浅薄。” “那？”林薇询问道。 苏小小轻点了头，伸出手：“那我们合作愉快。” 林薇慢慢握紧苏小小的手。 掌心相贴的刹那，苏小小错觉自己握住了一截发烫的指纹油墨，20年前那盒鲜红印泥盖子，终于“咔哒”合上了。 林薇一迅有了默契：久违的，她们又重建了信任。 恰时，手机震动。团队发来的消息。 林薇眸光一狠，“这回，我要他们再也装不了死。” 待小张在医院病床醒来，第一时间就把U盘递出来交给团队的其他成员。他说：“数据可以重跑，但我需要多休息。” 组员告诉他：“林总给他争取了时间，有什么事情林总替他担着，给他放假休息，到他痊愈恢复。但是不要太久，否则这个位置可能会有人替代——现在还不是跟整个公司制度讨价还价的时候。” 小张瞳孔一震，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 团队成员对他重重点头。 原来竟是真的，林总这回真的要干票大的了！ 同一秒，苏小小手机弹出一条三字私信：开始了。 发信人：林薇。 她盯着屏幕，指节无声收紧。 疼也疼过，和也和过，也该她出场了。 苏小小抬眼望向窗外，晚霞赤红滚烫。 她斟酌了下，回了同样三个字：我上场。 进入会议室前，林薇收到了回复，低头轻笑，把录音笔别进领口，红灯亮起。 两人同时各自摁下了“开始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