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循不过天道剑》 第1章 循循重归尘(上) 不是火光哀嚎,而是药香萦绕。 周围的灵力流动也比之充沛而干净。体内近乎枯竭的灵力再次运转,几个吐纳间熟悉的滞涩和缓慢的流动感让他混沌的思绪逐渐在这安静的环境中得以捋清。 他应在仙门大会中身陨,但现在看来,就连当时的死亡也是天道的一环。 等体内灵力运行一个周天,残余的毒素从经脉中消散,小榻上的青年才缓缓睁眼,扫视一圈便确认自己是重生了。 只因他身处药王谷,体内余毒致使灵力运转滞阻。 这类情况近年也只有过一次,只因追杀的妖魔极擅用毒,他虽略学医理有药可解,但不知为何仍有残留所以才来药王谷……但现在识海灵脉皆是悬于筑基,倒让他有些不确定自己所处何时,但到底是何时候对他来说也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似是注意到屋内的变化,药童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无外乎是询问他身体是否还有不适。 隋离敛神,估摸时辰该回去向宗主回禀此次剿妖的情况,自不再久留,将疗伤应付的灵石交与药童便沿路离开。 药王谷一向秉承悬壶济世,谷中大多弟子都醉心医理或外出游历救人,大多时候清净无人,有药植滋养,灵力的运转在这里相比其他地方也更为温和纯粹。 确实是适合静心修养的地方,并未有任何改变。 “……哎呀,”没走多远熟悉的声音自旁传来,隋离抬眸,见一棕发青年正从穿堂廊过,见着他后停下脚步,脸上浮现几分笑意,“隋公子,难得大驾光临呐。” 药王谷为了来往的修士方便看诊设立了许多独立的药房,与药王谷弟子住处相隔不过一座廊桥,谷内弟子能凭门内信物通过连廊,住处、药田、丹房,出入无阻,而这些地方对于他们这些拜访的修士来说就是禁止私自踏足的去处。 而现在这位棕发青年从住处来,看方向,去处似与他相同?对上其视线,那双黛紫的眸中是极为熟悉的神色。是对陨落身死后再重见天日的思虑,亦或者还有某种更为浮躁不安的阴郁。 他们平日里不少时日会往来切磋。习惯、言行、气息,任何的变化都是难以忽视的变量,而这个变化也让他心中有了结论。 一个相同的结论。 “……詹道友。” 被唤姓的青年见他神色如常,持剑而立,礼貌性的回应后再无半点多余的累赘。 未有半分死而复生的惊疑,也未对同样死而复生的他有任何探究好奇的追问。 詹溟盯着人看了两息,突然有些后悔叫住这人。本意是想着仙门大会骚乱来得蹊跷,这火焰带来的重生也是诡异,想找个弟子问问情况,没想到弟子没找到,碰上个熟人,就起了试探心思。 不过真一对上,便能瞧出这人与他境况相同,虽说论证了他心中不止他一人重生的猜测,但面前的人完全没有半点对境况变化的自觉,即使境界重跌筑基,也未见半分动摇,也无任何遮掩。见他持剑而立,看过来的眸色平静,似知道他有话要问,等着他的下文。 詹溟那原打着试探和调笑的话在喉咙滚一圈,随着一股子郁气落出两声轻笑,眯了眯眸子以减轻与这人相视而生的怒意。可他要说什么呢?又能对这种人说什么? 无论是否重来,对这种人到底是如风穿堂,问什么都只有空荡扰人的回音。 对于礼貌的客套他向来是熟手,要打发这人不是难事,当下找到詹涬才是要紧事。若他重生,当时与他在仙门大会分开的詹涬应该也回到了药王谷…… 詹溟定了心思,深呼了口气压下心中那点焦躁,随意扯一句客套话就得了青年一个颔首作礼,那平静得令人脊背紧绷的视线因此移开,脚步却未像他预想的挪动,那视线不过两息就又钉在他脸上。 青年神色未变,可接下来所言,倒令他更为后悔此次搭话。 “詹道友,你心不宁。为何?”面前持剑青年语气平稳,人倒是提问了,可这份困惑却不是他所预想的场面,更不是他想回答的问题。 也不需要他回答。 “你衣角沾灰尘,身上染香火,这还不能令你心安。杂念过重于修行是大忌,若寄托外物无法静心,该从己身自省。” ……又开始了。 “若詹道友再无他事,待我回宗禀明妖祸一事后可论剑一二,或能找到郁结所在。” 詹溟眉头一跳,原从喉咙溢出的烦闷化作一声笑叹,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分荒诞的笑意,“隋公子刚治好伤便要同我切磋?当真有劳了。” 青年语气未变,甚至多了几分真切的感谢,“正因药王谷治疗得当,小伤已无足挂齿。何况每与詹道友论剑我也有所感悟,若能讨教一二,自然是对修行有益。” 詹溟话头一噎,盯着这人坦荡的眸色,终于是败下阵的移开目光,在他这一通叙述越发难抑心中火气。 一问一答后见棕发青年阖眸不语,隋离便再次颔首施礼,正欲抬脚离开却见廊间青年垂手一道流光便化为一柄利剑在手,迈步下了台阶,脸上依旧和煦的笑容,一道浅浅的火线自他落脚之处先一步划过,尔后是青年温润平和的提议,“择日不如撞日。” “只简单切磋,这处空地正方便我们施展,隋公子之后该还有修行课业,这样也免得来回浪费时间。如何?” 詹溟话说得轻巧调笑,其中意味却让人难以拒绝,也无理由拒绝。 隋离闻言只看了他一眼,虽无言,手中长剑却是出鞘应邀。 剑光清凌,风流似也在剑锋出鞘之际变得有迹可循,不过转瞬即逝。 风过有痕,未扬尘,只过身。 到底是清风消解,还是剑意袭心? 詹溟一时难以分清,唯独清晰的便是一团心中火已乘这股清风剑意愈演愈烈,端见面前人神色淡然,他自然也应是以笑相对,以礼相待,“隋公子刚受过伤,为表公平,请吧。” 他很清楚这人虽会在切磋前礼让,但不会一定争个先后。 “既如此,赐教。” 话音落,剑意已至,詹溟略微收敛笑容,抬剑挡住携风为刃的长剑,凝神再挑剑,动作竟是比预想中流畅利落。 詹溟不由挑眉,心中已有成算,就算重生后境界倒退,时日流逝中学得的习惯与经验尚且长存,想法过一遭,那边袭来的剑刃就已直袭命门。 第2章 循循重归尘(下) 风声迅疾难以摸清,而燃烧正盛的火苗又哪里是能轻易扑灭的? 格挡、反击、挑、劈、斩、削,两人平日切磋不在少数,对彼此招数心中有数,自然也能从中看出彼此的状态心境。 他愿意相信这人是因为伤势刚愈力不从心,但此人出剑与平日无差,唯独视破绽不破,到后多为见招拆招,有意为他修正,除此之外再无主动出招。 在顺风而上的火苗燎上面前青年鬓发之际,他的衣袖也被削下一角,詹溟眯了眯眸子,当下他们境界相同,若他剑尖再进一寸,一鼓作气说不定真能破了此人命脉…… 心思前起,杀意后生,詹溟手腕一转,所持长剑因催灵力而动,火焰附着其上却并未浮于风中,只紧贴着剑刃,如流水般不断流动,直削其丹田。 这个距离,这个位置,能成! “就说今儿个有好事发生。” 忽闻破空声穿风而至,人声同至。 詹溟心头一跳,微微皱眉,暗器就已是撞于剑刃,声音清脆而细微,却足以偏离原先设想的准头,被面前只引不攻的青年一个剑花带着刺入尘土间。 这场切磋也就此收场。 詹溟视线定在没入土中的剑刃间,听得来人语气带笑,“两位还真是一如既往啊。也是我来的巧,没错过精彩的场面。” 詹溟闻言敛目收剑,用手帕拭去剑上污渍,再抬目已是一脸温润笑意,“……真是稀奇,药王谷今日来两位贵人。阿瑛身法又精进了,一心切磋倒没注意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了。” “就是说啊——是老师你太较真了。”棕发青年盘腿坐于廊顶,声调懒散调笑,一只手撑着下巴笑眯眯的望着空地上的两人,“药王谷的大夫能和涤尘涯的剑修打得有来有回,詹兄才是精进了不少吧?” 虽正值天光明朗,红瓦上的青年略微弓身,大片的阴影自后向前投下,詹溟一时看不清他是何种神色,却也能听出他话中有话,不由眯了眸子,轻笑出声,彻底收了手中剑,“唐少当家既来了,就下来讲话吧。” 话毕,唐瑛自是拍拍手,脚尖一点一跃,稳当如风中絮般立于两人面前。 刚站定,那同样是归剑入鞘的青年便板着脸颔首作礼,唤了声唐道友,不等客套回话,便再听他言,“贸然插手切磋多为不妥。唐道友若有意,可择日我们再比。” 唐瑛见青年面色如常,语气略有不赞同之意,转头又看向袖子缺了个口的詹溟,“刚才过招见詹道友虽前招急于求成,但后心已稳,剑已定,是已无大碍。” 视线在扫过他缺口的衣袖后更是面露歉意,又从怀中摸出几块灵石要作赔礼,詹溟见状挑眉,同身旁的唐瑛心照不宣交换了个眼神,端着恰当的笑容,“隋道友有心,一点小事,无需挂怀,不是还有要紧事?快去吧,我们日后再聚。” 青年闻言,不再纠结,应声告辞。 见青年脚步未有迟疑径直离去,唐瑛瞥了眼那置于廊桥栏杆上的灵石,略微收了笑,看向那脸色不佳的故人,“你们当真是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未变过,打了一架这下舒坦了?” 詹溟捻捻衣袖,从储物袋中拿出件新的外袍换上,闻言顺着他的视线扫过那无人理睬的灵石,叹笑一声,“恐这天道崩坏,这位也是不动如山,又何言这区区重生。” “倒是你这边?” “我们来的途中遇到了涬儿妹妹,和我们一样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似是想来探查一二……” 唐瑛自然知晓他想问什么,便挑了重点简单说明,只是话说到后面略微一顿,明显见他皱了眉头,视线追着刚才那剑修离开的方向看去。 “我们看她应是刚从药田回来,手中还抱着草药,就让小悯带她先去了丹房安置。”唐瑛见状失笑,虽说并无故意逗弄人的心思,但这种反应无论几次瞧着都是新鲜。 詹溟闻言心头一松,视线落在这故意说话说一半的人身上,见他不知何时从袖中取出一折扇,手腕一转,扇面利落展开,其上题字笔走龙蛇写着戒骄戒躁四个大字,堪堪掩住他嘴角笑意,那只未被眼罩遮蔽的翠色眸子却是浮现几分看戏的揶揄,“放心吧,小悯虽年少,但事事知轻重。” 见詹溟面露无奈,末了又补,“刚才那一剑也未见你如此紧张。” “……阿瑛,你可莫要再打趣我了。”他自知刚才的举动存了赌一把的心思,但看隋离反应,是早已察觉他的这股杀意,或许更准确的来说,正是等待着这样一个时机。 在最后那剑落下之际,就算唐瑛不出手,他也察觉在那一瞬周遭的风流停滞,呼吸间自外而内都因一团团滞留的风刃压得皮肉紧缩,经脉胀痛,那是人对危险的本能反应。 退至如今,若真要论个生死,谁能赢一个本就不惧死,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痴人? “兄长,结束了吗?” 喏诺的声音自唐瑛身后传来,随后探出个脑袋,见着詹溟时作礼唤了声詹前辈。 詹溟应声,视线却往他身后看,唐悯自然知道他关心何人何事,再次看了眼唐瑛,才向詹溟说明劝着詹涬回了丹房,“但她似乎很担心前辈情况,如果前辈能在结束后去安抚一下小涬姑娘或许会更好……” “……多谢两位。”詹溟敛目作礼,“既如此,景行还有要事处理,就不多留二位了,若无要事,改日再论,如何?” 唐瑛闻言挑眉,盯着他看了两息,释然轻笑,“也好,今儿个也看了出好戏——老师既然说改日,那就改日再谈。”说着手中折扇再开合,脸上的笑意浅淡,手中折扇再展是同样题字的另一面,上面同样是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却与刚才的大不相同。 詹溟只是扫眼过去,不由失笑,自知这人心性,并未多言,思虑一瞬,又拿出一玉瓶递给他。 唐悯看了眼笑得无奈的詹溟,细看扇面上的题字,正是疑神疑鬼四个大字,不由嘴角一抽,又自觉不妥,埋头不再多看多言。 唐瑛见状挑眉,这瓶子看着眼熟,不如说自天道破碎后能常见,这里面装的应是防堕化的丹药。都拿出这个玩意儿“打发”他们,那他再留就是敬酒不吃了,送来的丹药不要白不要。 合扇,接药,唐瑛这趟看了出好戏还得了丹药,该说不亏,因此也走得利落,而他身后的唐悯只消是跟着兄长的步子,刚出几步又似想到什么,顿足转身朝詹溟施了一礼,对他所赠丹药道了声谢,又补了句告辞,才再次匆匆跟上迈步离开的兄长。 直到那一高一矮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詹溟才吐出口浊气。 再上廊桥,那栏杆上的灵石正散发着淡淡萤光,如同那人雪白而凌厉的剑影,晃得人眯了眯眸子,也晃得人思绪飘忽。 詹溟盯着那灵石看了两息便收回视线,径直迈步往丹房去。 第3章 长刀渡魂河 邪祟? 从药王谷一路往涤尘涯去会途径一片山林在旁是从上而下汇聚的一座湖泊。他记得此处曾有村庄但历经妖魔之灾早已废弃。 天地生灵气,自从天道秩序崩坏后世间灵气稀薄,因有仙盟盟主以身殉道的修复,如今这里无人烟却再聚灵,循循而有灵气流动,可定神再看,在灵力的流动之中似乎混杂了些许邪气,不似自然而生,像是邪修的痕迹。 虽说这里了无人烟,但也不能放任妖魔横行,这是正道该为之事,该一探究竟。 事实正如他心中所想,于山林湖泊的交汇处,邪气吞噬着周遭生灵,无论灵力草木亦或是清澈的湖水,都在沾染上一团团浓郁的黑气后转瞬枯败,而在这浓郁的邪气中心,一男子伫立湖边,黑发近乎与飘忽躁动的邪气融为一体,身着红衣似为旧裳,双眸更是沉沉一片黑色,即使明澈的湖水也无法入其眼,映其光,照其心,是已邪气生根之相。而在这邪气的庇佑之下,就连风也被隔绝在外。清风不近他身也无法近身,但只消一眼就能判定这人并不是被邪气沾染的无辜者,而是已堕魔道之人。 魔修。 青年意识到这点后再无犹豫,手中剑便已出鞘直斩其头颅而去,尔后与长刀相抵,近乎一团黑雾的男子甚至连眸子也未转动半分,似是完全出于本能般挥动手中长刀一扫一荡便带出一道凌厉的杀意,隋离见状手腕再一翻扭身闪避刺其丹田,他手中长刀也随之变扫为挡再挑,邪气随着他动作继续蔓延,隋离能见他略微干裂的薄唇张合,却是无声,再然后脚步挪动,却是踉跄之势,乃至于他长刀劈砍的杀招也变得绵软无力。 隋离更能确定,这是邪气摄魂发病的魔修,这样的情况并不罕见,在天道秩序崩坏的百年,他见过不少这样的妖魔,而对他们来说,虽有药王谷的丹药能压制邪魔气息,但最后的结果无外是堕入更深的邪魔地狱,迷失其中再无己身,只沦为怨邪之物盘踞的宿体。 “回……渡河……城……” 还能言语,此次入魔失控应是还能清醒,但这对他来说也并无差别,无论清醒与否,今日此魔修都该葬身于此! 长刀不稳插入地面,隋离便脚尖再点,长剑再携风刃袭去,伤及皮肉但弥漫的血气也搅得那满溢而出的吗邪气越发躁动,在剑刃没入面前如同行尸走肉的身体中时他依旧是利落抽刀。 横扫,斜劈,但大开大合之势在近身相拼中完全会处于劣势,但失去理智的人又何曾会在乎这点,又怎还能做出判断,只是由杀念催动的一件武器,被执念所困的一抹游魂,在入邪魔的那瞬,人便已经死了。 风声杀意已至命门,隋离只提气,不退再进,剑刃直直没入人肩膀,再灌入灵力,风刃从他落脚之处而生,吹得他衣袂翻飞,发被吹得纷乱,隐约可见额间一抹雪色的痕迹,不过转瞬就被那双异色眸子中映照的凌厉剑意遮蔽。 眼未眨,青年周身风刃绞得邪气尽消,只余还尚入梦魇故城的孤魂。 贺承曦只觉似如在梦中又如现实,有风拂面,有流水叮咚,更有鸟雀虫鸣。 ……血腥气。他还在战场?是了,他还要斩下敌将的脑袋献给王工,他要赢下此战,要将胜利的消息带回城。 可为何只有血气无杀意? 眼前不是硝烟,耳中不是哀嚎,却比之更加清冽而尖锐的声音。 是剑鸣。 再眨眼,周遭的血水如褪色的墨画,眼前只是绿林昼日,身后是湖,身前是人。 贺承曦再眨眼,滞后的疼痛自皮肉之上,皮肉之下传来,面前人离得极近,近得能看清他一片平静淡然的异色瞳孔中倒映出的自己,而自己长刀在手 ,竟是手臂呈扭曲地刀尖向内要玉石俱焚之势。 他顿时明了,自己又入梦了,被邪祟心魔催生的往事故梦中去了。 贺承曦再张口,想对现下的境况辩解两句,却只吐出一声叹息,而下一刻,持剑的青年便剑尖再挑再劈,削掉了他持长刀的手臂,更多的黑雾自伤口溢出,又被他周遭风刃绞尽。 应是此举强行让他脱离发病癔症。 但看这青年架势,虽无杀气,但剑意凌厉。就身上的伤势来看,再下一剑,恐怕就要斩下他的头颅,尔后就是再碎掉他的丹田了。 发病过后的反噬让他丹田灵力近乎枯竭,若再继续纠缠,他必死无疑。 不能再这样下去,他还不能死在这里。 身后是泛着粼粼波光的琥珀,能见其隐约泛绿,湖面水流缓慢偶有能见漩涡,若跳湖应能顺流而下,应得生机…… 至于断臂,对魔修来说,重塑血肉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长刀更是与他一体之物,脱手自会收回。 眼下最棘手的是眼前人。比起为何会被袭击,他更担心这人会穷追不舍。 若他们无旧仇,就该是涤尘涯之人,若说让他认定此人身份的依据,除了刚才那招式气势,就是在风拂之际瞥见的那额头那抹斩情纹。 思量间,剑光再起再至,未再给他更多的思虑机会,只得后撤任由自己跌入湖中。 隋离一剑落空,再看湖面已只剩下一圈圈荡开的涟漪,逐渐有血渍浮于湖面,那股逐渐衰败的邪气也消散,就是不知是被湖水掩盖还是已然身死。 尔后风过,立于湖边的青年一抖手中长剑,再看天色,云过半日。 又等了半炷香,湖面再无动静,而顺流而下正值湖泊分汇之处,若要追也不过多费些时日,但刚才一剑虽未致命,但也足够让他一段时日内无法作乱,在心中衡量过后,旋而利落收剑。 该回宗汇报此行。 隋离心念如此,阖眸调息,灵力运转一周后便离开此处,一路上再未遇到其他妖魔。 若问跌入湖中的魔修? 是没死也是要修养段日子了。 若非如此考虑,这青年怕也不会就此放过他。 这也是上岸之后见人未追上来的贺承曦所下结论,当是不幸中的万幸。 第4章 踏花追影痕 有人来了。 虽不知为何会在涤尘涯的地界醒来,但如今也没有时间留给她多做探究,此处是正道所在,这里的剑修大多秉承天道之意,行斩妖除魔之事,继续待在这里不是好事。 跌坐于花海之中的女子抬眸,隐约能察觉到那股气息径直往这边来,不由深呼吸吐出口浊气,将对自己重生后的万千思绪压下。 避开地面花叶,女子撑着柔软干燥的地面起身,再次扫了眼四周确认此时自己的方位,原落在她身上的花乱叶顺而簌簌无声抖落在地,再看了眼那气息接近的方向,又垂眸看了眼周遭迎风轻轻晃动的小花,若是在此一定会波及到它们,面对这不知何意而来的修士,最稳妥的办法已是当下立判。 韩时蕊暗叹了口气,看这些多少有因她到来而折损的花草,不由唇瓣张合,却吐不出半个音节。 她现在应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最后果然还是敛目凝神,不再多留,径直往另外一个方向掠去。 不过前脚刚走,有因她动作飘落的小花还未坠地,来人就已是踏入其中,迈步间风流覆于花叶之上,只是几步便驻足刚才女子暂留的空地上。 青年眉头微皱,扫视了一眼周围,只有脚下这出还残留着浅淡的魔气,是察觉到他来了所以提前逃走了?阖眸放出识海往周遭探去,隐约捕捉到一个往药王谷方向去的气息,正是此前在这里的魔修,似是察觉到他的探查,竟是突破境界所限,跑得更快更急,不过转瞬便脱离了识海所探范围。 他一路无阻回到涤尘涯本想直接向宗主汇报,不曾想风里有魔修的气息特来此探查,但现在看来此此魔修境界不稳,应已负伤。 也不知魔修是怎么潜入涤尘涯地界…… 此事也当与宗主禀明。 隋离定了心思,再次看了眼药王谷的方向,只将此处沾染的魔气处理干净再离开。 第5章 归宗言(上) 从花海折返之际正值午时,上午的寻常修炼已暂告一段落,宗内弟子各自散去休息。 没走几步便听有人唤他一声隋师兄,顿步循声就瞧见那如常冷着张脸的玄翎,那双红眸中略微闪烁着某种庆幸又意外的神色,似是死而复生的喜悦,不过张口眨眼便没于他平静又干巴的询问中,“师兄整个上午都不在,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隋离先是颔首应声,扫视了眼四周,陆续有弟子从他们身旁经过,见着他们便礼貌唤一声师兄师弟。 两人对此皆是颔首回应,其神色气度当有几分相似,末了有走远的弟子凑在一起说着两人同样冷情难怪能聊到一块儿云云。 玄翎虽听不真切其余弟子的窃窃私语细节,但看他们的眼神也知晓将他们划为同类人。 但他只是不知用何种表情何种语气与人交谈,怎么可能和隋师兄这种真正不近人情相提并论,早些时候他还会干巴巴纠正一两句,但后来也随他们调笑说去。 只是这当初设想的涤尘涯修了无情道的人都少言,但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玄翎闻言,敛神应声,心里松口气,他只是奇怪若真是重生,原来这个时辰隋离早已回宗门监督他们练剑,结果等到日到中天也不见人影,不止他觉得奇怪,在练剑场时他明显发现部分弟子也对这种情况有相同的反应,虽说隋离平日严苛且不近人情,但更多时候是问有所答,求有所助,除去一些不合时宜的说教和被加练的风险,大多都能从他这里得到想要的结果。 只要是他能做到的,好像都能交给他,上到剑法道心,下到缝衣种地,几乎都能帮上忙。宗门里几乎所有弟子都曾主动被动与之对练过一遭,他也一样,且过招之后总会就着当下剑术论长短补足,每每总会有所感悟精进。 他当时还想着是否重生的人不止他一个,说不定隋离也一样,所以今日才和前世行动轨迹对不上,又怕是在外出事,犹豫许久才禀明宗主,宗主对此也只是阖眸一句该回来的时候自会回来。这不刚刚出来准确下山去吃饭顺便打听一二就遇见还活着的本尊了,怎么能不激动? 但他也不可能直问隋离是否重生,此事说出口不仅骇人听闻,一个不好还被认作道心有歧,定是一个罚抄罚练局面,还是少言为好。 因此他只能旁敲侧击……旁敲侧击要说些什么?玄翎心中尚不明朗只知对上那双平静的眸子后不能沉默,便扯出一句不咸不淡的质问,偏偏此人听得认真,一灰一绿的眸子中在听完他的询问后只是看着他,似是在考虑,不过两息便得到回答,“具体事务待我禀明宗主。” 不是回答他的问题,但也足够解他心中惑。 严重到需禀明宗主的地步,难道他真是重生了? 隋离触及他眸色略有纠结,语气一顿,“刚才回来是涤尘涯周遭有魔修的痕迹,若要下山,万事小心。” “若是用饭,昭师弟这时候也要寻吃食,你们一同行动为好。” 玄翎跟着他视线往瞧去,就见正是被点名的昭师弟昭云本尊往这边走来,手中还攥着一张地图,脸色沉沉,口中念念有词,正看得极为认真。 似听到有人唤他才抬目看来,见着是他们后将手中地图利落塞回怀中,快步走近,腰后别着的两把双刀随之撞出闷响。 “隋师兄。”昭云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玄翎也在。怎么说,是要去吃打边炉吗?” 玄翎颔首应声,有些不解的看了眼面前青年,只见他眉目似放松些许,点头应声,“你们同行算互有照应,用饭注意时辰,莫要晚归。” 昭云虽不知为何要突然结伴同行,但吃饭一个人自在,两个人热闹,倒也干脆应下,一旁玄翎被抢了话头也不好再多言,同样是跟着应声。 隋离见状也不再多留,径直往宗主住所去。 “那个方向是宗主洞府吧。这样急匆匆的,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昭云看了眼人离开的方向顺嘴一问,玄翎只消是抿唇敛目,肚子的叫嚣压过了纷杂的思绪,对他的询问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后就往山下去,“师兄说要结伴而行,你刚才说打边炉是要去哪儿吃?” 昭云闻言也将心思收回,同玄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下山。 隋离径直一路寻去宗主洞府却未见人便脚步转去静心院,此时正是休息时分,弟子大多在刚刚散去,往静心院去正好能过练武场,照理说此时应无人在内,只是余光瞥见一抹绿色的身影蹲在那剑架前,手中抱着长剑,面色郁郁似在嘀咕着什么。 “祈师弟,”他记得这个师弟,勤勤恳恳并无惰性,虽说用剑,但曾被滴星师妹夸过两句在炼丹炼器上的天赋,但却始终持剑,所谓所想不是剑道也非**,而是更加纯粹难寻根定念的自在缥缈心,即使剑之一道悟性缓慢,在他的身上自己也能学到许多。 这就是他为何对祁临渊有如此印象的原因,也是他搭话的契机,“修炼也要劳逸结合,为何不去休息?” “啊、是隋师兄,您回来了!”原本在地上蹲坐一团近乎发呆的少年闻声抬头,见着是熟悉的青年顿时窜起,脸色一扫阴霾,再张口就是滔滔不绝的关切和好奇,“今日不见您在练武场,其他师兄们有的说是您外出游历,还有的以为您出事了。” “不过现在看见师兄平安无事临渊就放心了!我就说了嘛,师兄怎么可能在知道一个月后举行仙门大会的情况下离宗游历,更何况在当时师兄明明也在仙门大会上和我们一起……” 见着少年明显松了口气,可越往后说越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脸上的血色也跟着慢慢褪去,明朗的声音到了最后犹如歇停的狂风,倒让人有些不习惯。却也让隋离彻底明了当下境况。 现在的时日是三零零一年,仙门大会前一个月。他们死于那场大火前的一个月。 见少年嘴唇翁张最后只是紧抿不语,那没有被布条遮住的翠色眸子中尽是翻涌着恐惧和迷茫,隋离暗叹一声,上前两步屈指点其承灵穴,“凝神。” 言毕,周遭的清风似也缓和下来,祁临渊只听耳边有风声送入,自耳中到肺腑,他平日里修炼多有听隋离点拨,如今更是闻言盘腿而坐,阖眸吐纳。 有灵力自承灵穴至经脉,竟是将滞阻的灵力顺通,推入丹田运转,待运转一周后那股莫名的恐惧和似残留的痛苦都入云烟而散,竟有一瞬进了心净明台天地独我的悟境之中。 这也太帅了吧。 祁临渊眨眼,这奇妙的感觉就伴随着这个想法转瞬即逝。 再抬头见青年脸色如常地收回手,注意到他的目光后只是颔首,“观祁师弟识海灵力比之前有进步,现在回屋好好休息,下次对练可见成效。” 祁临渊闻言又眨了下眼睛,终于是瞧见那双异色眸子中的询问才回过神来,利落撑地起身,作礼应声,“临渊知晓了,多谢隋师兄。” 在青年再次点头后祁临渊也顺而离开此处,只是走出没几步就又扭头看了眼那墨绿的身影,已是再抬步径直往静心院走去。 果然绿色就是君子之风的气度怎么看都很帅气啊…… 祁临渊再次忍不住嘀咕,又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绿色衣袍,开始考虑要不要再多置办两身不同绿色的衣裳。 第6章 归宗言(中) 静心院此时已无弟子修炼,以至于他很顺利就找到沈卿尘所在,只不过在找到他时正值静修,他也就一直在此处寻个空间调解内息灵力。 直到有传音入耳,正是他调息灵力结束之际,闻声前去面见沈卿尘,颔首作礼,唤了声宗主。 “回来了。”沈卿尘抬眸看了青年一眼,见他神色严肃,眸中难得有几分凝重,只消是抬手挥袖,便携他回洞府,“何事要禀?” 隋离见状便将所经历之事一件一桩如实告知,沈卿尘从头听到尾都未曾打断,只是从最初的微微皱眉到后面敛目沈思,等他言毕,才深吟先点了魔修一事后会处理,再就是他所说重生之事与仙门大会。 “你认为当如何?” “仙门大会,涤尘涯要去。” “为何?” “斩妖除魔。” 一人问,一人答,无犹豫,也无停顿。沈卿尘扫了眼面色如常的青年,一双异色的瞳孔不见迷茫也无对他发问的不耐或探究,若说对妖魔邪祟,他确能做到如所说般干脆,但仙门大会一事,怕不止妖魔邪祟这样简单。 沈卿尘到了嘴边的话略一停顿,知晓若自己应他这声,这人也真会如实去办,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一切线索朦胧如雾中看花,就算此消息放出,也怕是站不住脚跟,更会打草惊蛇。 “……此事太过诡谲,无法轻易定论,未定之事当如何。你知门规。” 话音落,面前墨发参半的青年又是颔首应声,背脊笔直未弯分毫,眸色平静,声调恭敬,“既已禀明,宗主可有其他吩咐。时候不早,弟子还有课业未结。” 沈卿尘对他这利落简洁的态度早习以为常,应声后青年作礼,却不是为离开,“此番弟子外出在剑道上有所感悟却依旧临门一脚,若宗主之后得闲,不知弟子可否同宗主请教一二?” 隋离向来是涤尘涯中最为认真而好学的弟子,也是无法为之干涉决定的修士,虽说宗门内弟子都私下称他为沈冰块,但在他看来,面前这人才真是千年难变,万年难化。 “可。”对于宗内弟子合理的诉求和修行上的困扰,他当点拨。 待他从沈卿尘住处离开,已是黄昏时分。 今日的事情耗费的时辰比他预想的更久,距入睡时辰还早,虽已和宗主说明魔修动向,但今日在花海那边感觉到的魔气来得蹊跷。 在安排下来前,以防万一先去看看涤尘涯周遭结界情况。 定下主意,行随心动,自山巅、深林、房屋…… “嗯?”在大致过了遍宗内建筑后却隐约自风中传来丝丝魔气,抬眼环视,竟是从涤尘涯边界的河流飘来。 难道是花海那魔修潜伏在周围并未离开? 若记得没错,那个方向每到这个时候偶有村民挑水过桥。 思及此,隋离再无犹豫,乘风御剑而去,待近了识海一探并未有人,只有一团魔气盘踞河流旁的树林中。 长剑当即出鞘,携风而去,势必一招穿透那魔气的根源。 瞬息,便有人影自林中窜出,待看清来人,黄泉槐心道倒霉,不过暂落脚此处,大晚上的还有涤尘涯弟子来此巡查,这与涤尘涯地界不过一条河的距离。 睁只眼闭只眼便过了,怎得这么不近人情?罢了,他今日也不想与这些所谓正道有冲突。 黄泉槐暗暗叹气,凝神踏水而去,却不想长剑横削,偏偏拦住他的退路。 稀奇,这是不打一架还走不了不成? 邪魔手段层出不穷,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唯有一剑破万法,邪魔皆诛。 这是父亲常挂嘴边的教诲,也是他至今铭记于心的警示,但邪祟难防,又怎是一句警示就能全然避过解开。 所以当水雾随风拂面再入双目之际青年便收剑后撤,催风将水雾散去,但现下脚下是河流,面前的魔修更是擅纵水流之辈,虽无一战之念,但也占尽优势。 隋离顿时心感不妙,鼻尖轻动便闻着一股辛辣。 在水雾入眸后便是一阵难以忽视的灼痛直让人阖眸,黄泉槐见一招得手不再恋战,收剑离开此处,再和这正道修士纠缠怕是要不死不休的架势…… 若真要如此,至少也不是现在。 “寸光,去!”只听身后人声起剑凌厉,侧目见长剑携风刃来,却完全失了准头,轻点水面侧身,那抹迅疾流光便轻飘飘从他帷纱间穿过。 而凝灵伫立水波之上的那青年阖眸,听一招落空便凝神聚风欲出招,袭来的灵剑呼啸,黄泉槐无言,并未正面接下灵剑杀招,只消手中剑往水波一过,流水凝珠再由长剑一点,直袭向那闭眼修士,逼得人灵剑回手,风刃暂歇。 黄泉槐再催灵力,剑刃带着流动的水流在他脚下炸开一道水幕,足以混淆他的听觉五感。 这下总难再发难。 黄泉槐见状心下叹息自己出门没瞧着黄历遇到这么个固执的剑修,也不再敢多留片刻,趁此掠水疾行远离这口中大义的剑修。 暂留原地的青年皱眉,侧耳只听流水炸起之声,眼中灼痛难解,长剑重归于手,却也因这突然的河水飞溅后撤不及,衣裳溅湿大半。 隋离凝神,风阻急流,剑破水幕。待水幕落下,河面只余风过涟漪,哪有除他之外的人影。 双目灼痛,不得不说这种法子下乘却有成效,他已分神维持行走水面,识海探出去也是晚了一步,没办法再寻那魔修去向何处。 好在这片是水域,待以清水拭目,眼前依旧是一片墨色,甚至连神识感知也有受影响,看来是除了在辣椒水里还加了些其他的东西……毒? 心念于此,青年旋即收剑阖眸,行至岸边。风团快速自他身上水渍拂过就已如平常。分散的灵力重回丹田运转一周也并未受到任何阻塞,双目的灼痛虽未消失但也减弱很多,其中到底做了什么手脚不得其解隋离也不再纠结。 此处尚在涤尘涯地界,除了刚才那可疑的魔修外,周围再无任何邪祟魔气。宗内应有人对此有所头绪…… 第7章 归宗言(下) 神识受限,但大致方位和周遭有何事物还能判断,隋离敛神挪动脚步,如常御剑往宗内问医堂去,行至途中双目骤受风刺痛,丹田灵力随之忽滞,脚下剑也因此略有偏移,尔后身形失衡。 刚才明明排除过了针对灵力的毒,难道是要时辰到了才发作?隋离略微皱眉思索,神识再探,此处地势开阔,已是宗内,周遭空荡,应是无人。当机立判扭身便调整重心落地,却不想比预想踩到地面更先撞到什么,听得一声惊呼,隋离凝神后撤,却还是将来人撞了个踉跄。 “抱歉。”隋离下意识开口,下意识睁眼,只瞧个朦胧人影,似粉似青色,眯眸子想在看清却无用,只在脑内大致想了一圈,风中隐约可嗅药香,略微颔首,话中有些许不确定,“可是枕师弟?” 枕鸿卿也没想会突然从天上掉人下来,毕竟这在涤尘涯,虽有御剑但也少有发生这种意外,比起被撞,还是惊吓多一点,待看清眼前人是谁后更有些惊讶,还是敛神驻足唤了声隋师兄。 正待询问,那边先是问了有无大碍,得了他一句无事后便如常抬脚要走,只是在经过时明显脚步停顿,似是调整。 在接近他几步后又往旁撤了几步,却不想一脚踩进草丛,场面短暂安静了一瞬,枕鸿卿心中惊疑不定,虽现在临近入夜光线不好,但也不至于走岔路。若换做旁人他还能圆说一二,但隋离出这种笑话就略显有些奇怪了,思及此,心中那点疑惑变为更深切的担忧,“隋师兄,你没事吧?” “无碍。只是视线受阻。枕师弟可是从问医堂过来,现在可还有当值的医师?” 见青年挪步离开草丛,更视身上沾染的碎叶如无物,语气如常的询问更是让枕鸿卿上前紧张查探,“隋师兄您哪里受伤了吗?” 不看不知道,凑近人一细看,才见此人双目与平日不同。 眼眶泛红,瞳孔难有焦点,似是映不出事物,偏偏此人行事态度端和往日一样,若不是出了这岔子,他在这样的光线下很难察觉此人受伤一事,再闻此人身上淡淡的辛辣气混杂水汽,心中大致已有猜测,引着人到光下细看,“是麻痹神经的毒草,应对修士无大碍。但其中混杂了抑制灵力外泄的过量丹药残渣,残留的毒素和残渣会随着时间慢慢和体内灵力混杂,只要清理再静养几日就无事,问医堂里有应对这些毒的药草,现在就能配制……” 枕鸿卿原是思虑此毒解法,抬眼瞧见面前人静默伫立于身旁,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但就是这张脸之前在练剑场因一弟子多说几句闲话就被点了对练,结果不言而喻,不仅对练被剑鞘敲得惨叫连连,过后又被罚加练负重挥剑,不管弟子如何哀嚎求饶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枕鸿卿顿觉刚才自己下意识的行为有所不妥,自己今日也才看过病患正准备回屋休息,不想这伤者在眼前就反射性进行诊断,现在瞧着青年平静的眼神似多了几分冷意。 不能因为自己撞上这遭要挨罚吧?想及此,枕鸿卿讪讪噤声,又在触及那双泛红的异色眸子之际比起害怕还是医者之心高于其上,“问医堂前半刻熄灯,若隋师兄不介意,我可以配药为您清理伤势。” “若没记错,枕师弟确常于问医堂帮忙。”青年再次颔首道谢,“如此,便有劳了。” 问医堂本已熄灯,枕鸿卿现下带着阖眸的青年又回此处,到了地方就连忙把灯挑明,扭头就瞧青年依旧驻足原地,似在等他动作。 听火光声起,隋离缓缓眨眼,虽还是一片朦胧黑色但好在有点光亮也能看清那道粉青色的身影具体在何处,又要他在何处坐下。 枕鸿卿本想过去搀扶,人就已经是抬步而入,径直到了旁坐下,不由对自己这份过于担心有些尴尬,他忘了就算是视线受阻,面前这人也不是普通人,而是行正心明的剑修。 “隋师兄稍后,制药需一炷香……”枕鸿卿手脚麻利的挑选着药柜中的各类药草,出身医学世家的他早已将无数药方毒理熟读于心,只消一句话的时辰便将药草找齐,再看青年之际又看了眼外面天色,忽然想到这人每日极为规律的作息,话头一顿,手下动作不由放快了些,也难掩心中好奇,“隋师兄可方便言说一二,此伤来由?” “有魔修在涤尘涯边界游荡,一时不察,魔修已逃。” “……”注意到此人的重点全然没有放在自己的伤势上,而话语间竟有几分让魔修逃走的惭愧,不由失笑,心中那点好奇也被这一句回答堵得再无二心。 一时这问医堂中只余捣药之声,空气中也尽是药草涩香,倒是让隋离忽的想起自己这种境况已是很久未曾有过了,唯一相同的大抵就是相似的时辰。 第8章 平常指剑心 只因刚好游历至一城镇中传言夜闹邪祟害人性命,一路问过去便寻到那户人家正好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府邸,得知他除妖便为他引路,发现邪祟是业果报应落在这户人家的独子身上,本意只为斩除邪祟,不想当时正巧与身负密令前来收这户人命的唐家人。 而那人正是唐家少门主唐瑛的弟弟唐悯。 当时为斩邪祟做饵,没曾想与他撞个正着,好在各自目的都未被干扰。邪祟除尽,恶人伏法。 后来知唐悯擅用毒,但那次出任务时就唐悯自己所言尚且稚嫩,可能也不想让家中人知晓这个失误,他也就并未多言,说到底当时情形,这个失误某种情况也助他后来剑招感悟再进一步。 所谓天道因果,大抵如此。 当时的毒雾入眼时无半点不适,夜晚行动只当是光线不佳,等一切尘埃落定,才惊觉视线已尽是漆黑一片,好在神识灵力皆未受影响。 只是急了唐悯找尽法子也只让他视线略微清明,能见朦胧事物人影。本意传音让詹溟替他诊治,那段时日却刚好是他在药王谷闭关潜心研究丹药之际,因唐悯说毒素对修士影响甚微,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只是尔后一段时间常以药布遮掩,避光避尘,对日常生活虽有影响却无大碍。 “抱歉……隋公子,是我学艺不精,连累你了……” 他不懂这个话语说的怯懦,声音中却无愧无波的少年为何一直道歉。 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必然会发生的因果罢了,“若真要追溯,怨不及头,只会陷入自己的困念,若如此对修行有害无利,唐悯道友既无过则无需揽过。” 当时在这短暂的对话后夜间也是像如今这般安静,尔后能听见少年如笑似叹的一阵吐息,甚至连周遭的空气都有隐隐躁动、那是混杂在风中的某种杀意与恶意的集成体,又因邪祟残留的气息干扰无从找到源头,而那转瞬即逝的气息很快被官兵赶来的脚步声踏碎。 他作为涤尘涯弟子当事人的身份向官兵如实说明邪祟如何,至于这户人家的事情就与他无关了。 而另一位因任务来此的唐家小少爷,早已在官兵踏入此处之前便抽身离开。 后偶遇了药王谷外出游历的医修,眼睛才得以彻底恢复。 “汤药送服一日,应无碍。” 别烟雨也不知这人是怎么惹到如此心肠的人,眼睛是无碍,视物之所以朦胧难愈缘由只是未能足见足昼光,虽说避光避尘也能痊愈,但原能几日就好的伤势就会拖到半月有余。 这人完全就是被耍了啊…… 但看青年全然不在意的样子,说多了恐怕徒添麻烦。 隋离自是不知他心中何种想法,只道是结了药钱又问了名,便又归日常中去。 那次眼睛受限的经历不过几日,却也趁此机会习得听声辨位,识海就此延展一倍。 大抵真是福祸相依。 “隋师兄。”枕鸿卿将药膏制好后见人竟是阖眸吐纳,就地静坐修炼,一时心情复杂,但药膏要趁新鲜,他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唤人。 隋离闻言睁眼,视线依旧朦胧一片,却能隐约自穿堂风拂过之际察觉到面前人的忐忑,手中捧着的药碗中散发阵阵清冽的香气,“抱歉,一时不察,吐纳修炼成了习惯,枕师弟费心了,多谢。” 修炼成习惯吗……该说不愧是隋离吗。 枕鸿卿抿唇将揶揄的话咽回去,又将需要注意和忌讳的方面说了一遍,“师兄您回头早晚涂抹药膏,在辅以丹药,过个两天就能恢复如初。” 面前青年认真听完后再次点头道谢,又拿出块灵石放于桌面,“夜深,劳师弟费心,枕师弟也早些歇息。” “灵石就不用……”枕鸿卿下意识推拒,蓦地想到这人脾性,这灵石从这人手中出去就如同流水,再不会拿回去,他收与不收也无差别。想及此枕鸿卿话头一转,道了声谢,见青年收了药膏,又往嘴里塞了颗丹药便起身离开,也跟着匆匆熄灯离开问医堂,意欲送这夜盲人回住所,不过两步就被青年轻飘飘一句不必给叫停。 照常到练剑场后周围倒是投来不少目光,过去两天虽然视线有阻,但并不妨碍日常训练与修炼,其余弟子只是奇怪这位恨不得一双眼睛安每人身上的气势怎么闭了两天眼睛,一问才知是被魔修暗算。这个理由大多数人是不信的,于是便有胆大的直接问了传言的主角。 “我也只是普通的涤尘涯弟子,同各位一样。自此可知邪魔歪道难防,当多专注自身修炼,方能破邪祟,斩阴谋。” “若各位如此在意,也可同此对练一二,相信也能对彼此修炼有益。” 两句话一出,在场大多好奇之人不是噤声就是默默挥剑,亦或是完成自己的那份课业。 “既如此,久闻师兄剑法,可否讨教一二?” 隋离见着来人手持梅花枝,眸中浮现欲欲跃试的光芒,转身往练剑场特置的对练台上去,待两人站定之后示意,“那厉师弟先请。” 得了他一声请,那边梳着马尾的青年惯用手一抖,梅花枝上便猝然有几朵跃动的火苗,脚尖一点地面,枝丫做剑身,火苗作剑刃,破风而至。 在涤尘涯,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刀剑,大多取自陨铁寒铁,而再一部分的人便是化物为剑。 自然,厉烬酩是后者,且火灵根佩以木枝作剑难得,隋离自是以剑身相挡再一转手腕,长剑出鞘,剑鞘尚引着那流火枝由内自外,惯力致使面前人命门尽显,脚步不稳,是以缺乏实战。 长剑寒光映照,厉烬酩回神,乘着平削而来的一阵劲风,旋身后撤,红色的发带也随之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轨迹,再换手驱火凝刃,火焰自风燃,倒是成功烧掉了隋离一簇鬓发。 “出招冒进,但并未乱阵脚,洞察与随机应变这方面又精进了。厉师弟心性灵活,看来修炼未曾怠惰。”隋离立于原地,言毕收剑,目光略有赞许,不过转瞬又归于平静,“但还是太易受情绪影响,困扰你之事并未减轻,还需静心修炼,戒骄戒躁。” “与师兄切磋受益匪浅。是我受教了,不知下次是否还能与隋师兄切磋一二。” 隋离闻言应声,又道:“今日课业还未完,历师弟,一步步来。课业过后再将今日对练不足之处填补,下次若再有,便要加练了。” “……是。”厉烬酩原本还想再来一局的想法就这样被面前青年轻飘飘堵了回去,虽说是点到为止,但方才一招间的火刃能有这样的威力也是乘风而起,连逼退隋离都没能做到…… 厉烬酩眨眨眼,被青年那双眸子盯得发怵,连连压下心中所想,作礼走下对练台。这也足够了。不可贪多,他可不想加练。 有了一个开头,自然就也有其他人受瓶颈所困,或是单纯看不惯此人行径的就开始来往台上与之对练,隋离对此都是一律应下,无论切磋输赢都是神色未变分毫,且每个人都给予恰当的建议,至于动听与否,那就是另话了。 第9章 论道观棋着(上) “往日两位都是以剑相论,今日不如换个切磋法子?” 青年折扇一展,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见两人欲持剑往外,缓声提议。 看他食指轻扣扇骨,折扇再合,朝屋中矮桌一指,视线往持剑的两人看去,笑意更甚,“棋盘棋子皆在,不来一局岂不可惜?” “唐瑛公子这个提议不错,就是不知隋公子……” 两人一前一后,一问一答,再看向驻足此间的隋离得两人询问的未尽之言只是颔首,持剑之手微动,长剑化作抹流光入袖,迈步至矮塌入座,“论道不分文武,棋盘亦可辨明心。” “詹道友,请。” 詹溟失笑,只道听这人前两天在魔修那处落了个眼伤,本意传音是否去涤尘涯拜访,不想这人就神色如常先来药王谷了。 两句下来才知是全然是被魔修戏耍了一番,但见此人分析利弊总结心得的场面实在让人觉好笑又好气。 先不说旁人哪种揶揄嘲讽都对他宛如耳边风,他这身修为似也在这两天有所精进。 在魔修那里受挫反成了这人的养分,这样下去怕是能比重生前更快突破瓶颈……真是个麻烦的人。 今儿个本是他和唐瑛有约在先,如今倒被这不请自来的人快了一步。 而唐瑛来时他正准备起身送这不速客,隋离自然就与他寒暄两句,就见这青年独一视物的翠色眸子中闪过丝不怀好意的光芒,这才有这么一出。 念及此,詹溟不免再看一眼那乐得看戏的棕发青年此时正悠闲扇风,对上他的视线脸上笑意更甚。 唐瑛是随口一提,没曾想这一板一眼的青年答应得干脆,就他所知,这两人平日不是切磋就是詹为这人看诊治伤,少有安安静静平坐一处的时候。 可现在,且看詹执黑棋,隋执白棋。黑占小目、白落星位。 挂、漏、拆、靠、扳、退、断、补。利落快速的开局,从此看来,两人平日里应没少下。 怎么他来的时候这两人几乎都是刀剑相向?怪哉。 唐瑛难免心中吐槽,折扇一展遮住脸上大半表情,却也来了兴致在旁观棋。 詹溟见状,抬手一招,灵力送着茶盏轻飘飘落于旁桌,方便他观棋品茗。 唐瑛也不客气,自然给自己斟茶,视线落在这几息间已现雏形的棋局上,“这可难得,平日只见隋公子的剑术,今儿个能瞧棋艺了。” 他曾在詹溟手下跟着学习过段时日,对他的棋艺虽不清底细,但也知旁人难在他手下讨到好处。 “略知一二。” 墨发的青年斟酌后再落定一子,一双异色的眸子也似定在棋盘上,听了他的话也未挪开视线,却也未冷落,“詹道友棋艺玄妙,每次手谈我都受益良多。” “隋公子说笑了,这下棋消遣的玩意儿,也就在这一方棋盘上得以施展。”詹溟闻言扯扯嘴角,一手捻袖一手执棋,轻飘飘落在一处后又笑补,“可比不得能取人性命的利器。” 话毕,能见着墨发青年眉头轻轻皱起,白棋放回盅中。 “此言……”隋离斟酌言语,不过话个刚开头,忽闻一阵血腥气裹挟妖气的浊风穿堂而过,不由面色一凌,眨眼间长剑已在手,视线也看向这迎客处的门外情形。 唐瑛本是看棋局热闹,这两人论得也是个趣话,不过两句就瞧见那异瞳青年神色凌厉,剑欲出鞘,顺着他的视线瞧去,就见身形瘦弱的青年捂着腰间踉跄入堂,原平日里就罕见血色的脸上更是煞白一片,唇喃喃,抬眸望那棋盘旁的人,“詹前辈……” “小悯?这伤是怎么回事?”唐瑛在见着来人是谁后并不惊讶,但对他受伤如此情形略微皱眉,说话间已是合扇起身,欲上前之际詹溟已先快一步将人扶至小榻休息。 发遮半目的青年原缠于双手的绷带此时被血渍染得一片绯色,闻言又是一顿,扯了扯嘴角,对于唐瑛的问话视线略带躲闪,“没想到兄长与、隋前辈也在……只是一些小伤,我暂时处理过了,但……” “伤口有妖气残留。” 持剑青年迈步于他身前,詹溟只消瞥了他一眼,自然接下一句,“伤在腰腹,似爪痕,自外向内,往内二寸,长两寸有余,由深至浅,多为偷袭。” “偷袭?小悯,你今日还去了哪里?看清是谁了吗?” 唐瑛敛神,脸上了无笑意,被问话的青年抿抿唇,眸色因失血和疼痛染上几分迷茫,抬眸见三人看过来的目光,又埋头盯着自己被血渍浸透的双手,吞吞吐吐将何处何时发生了何事说了个大概。 “无碍,伤口做的处理很干净利落,只需将其中沾染妖气的腐肉刮下再止血修养几日就能恢复如初。” 詹溟附和着解释,从储物袋中取出需要用到的工具准备动作,却只觉周遭的空气滞阻,瞥向一旁脸色沉沉两个人,不由头疼,“唐悯小友无事,唐少主和隋公子可……” 话还未说完,那持剑青年已是大步离开,詹溟话头顿了顿,收回的视线重新落在唐瑛身上,将后半句补上,“莫要冲动行事。此事蹊跷,那妖修何种情况,待伤处理好,小悯养足精神再说也不迟。” 唐瑛闻言眯了眸子,食指摩挲着扇骨不语,在詹溟查看伤势之际搭上其脉搏,眉头皱得更紧,再抬眸看门外门内,又吐出一口浊气,“老师说的在理。” 见倚靠在小榻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然阖眸昏睡,唐瑛只消想撤出位置方便詹溟动作,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衣角被那沾满血渍的手紧紧攥住,不由身形顿住,转而又是深深叹笑,折扇再展,灵力再催,他也就在这让人无法放心的弟弟身旁坐下等候,倒是方便了詹溟有个打下手的“药童”。 至于那位来去如风嫉恶如仇的剑修……此时怕已寻着这股妖气找到正主了。确实不用他们多操心。 第10章 论道观棋着(下) “为何偷袭唐悯道友?” “什么?” 户黎正欲找处清静地儿暂做休息,就被这御剑而来的剑修截下,一时不知他口中所说何人,不过转念一想,心中疑惑已有答案。 今日他确实有伤人。但却不是抱着杀人去的。 彼时他正在为自己破境入金丹找几个称眼缘的“猎物”试试以此吓唬人的趣处,前瞧着个瘦弱怯懦的青年有着在天光下引人注目的浅金色的头发,便起了逗弄的心思。 不曾想那修士看着唯诺,但其敏锐程度和灵力波动都不像是普通修士、筑基之人该有的样子,当下的杀意逼得他本能出手,竟是轻轻松松伤到了他。 ……还伤得不轻。 本想就此道歉,那人身量小,跑得倒是快,确实留下了句让他等着叫人来,就捂着腰腹血汪汪冒的伤口跑了。没想到人这么快就到了,似乎还是个有点来头的剑修。 照理说,他有那等灵力应该是与他一样的金丹期才对,可一交手,此人又还在筑基…… 是故意在压修为?为何?传说中的扮猪吃老虎?那这样说他是被摆了一道,这人就是故意而为的后手了。 “我听不懂道友在说什么,我也不认识你所说之人。” “唐悯道友身上残留的妖气确实与你同出一脉。”面前墨发青年再近一步,剑光凌厉,携风直指他命门而来,“而你的身上,有血腥气。” 来真的? 户黎挑眉,也分辨不清这人是不是和刚才那名叫唐悯的青年一样故意压低修为,但在实力至上的修仙界来说,一个境界,便是云泥之别。 杀招已至,自当反击。 户黎手腕一转,手中折扇轻轻一个起落,自上而下施以威压,那迎面而来的风刃剑意便如潮汐排云般褪散。 不费吹灰之力。 这人是真的筑基期。户黎心下已定,见来人迫于这境界相差的一击以剑抵地,才免于在这境界的威压之下跪伏于地。 明知境界相差,却依旧义无反顾为个尚且不知深浅的人出头?这人倒是正经得有趣。 只见这玉面狐狸脸上本被人打扰清净的烦闷一扫而空,一双绯色兽瞳一转便已有决断,扇未遮面容只置于身前,在折扇一开一合间便在金丹施加的威压下近了几步欲探这剑修来处身份,话还没问出口,剑刃自下而上挑来,在空中划出一道风刃再弹出,这样近的距离躲避不及只能抵挡,但此对金丹境界的他来说不过挥扇化解……可为何执扇之手有刺痛,手掌更是阵阵发麻? 不过再怎么样,境界相差总有定数,见青年嘴角溢出血线,户黎眯了眯眸子,嘴角轻扬,压下心中那股隐约的不安。 总不能这人筑基还能伤他金丹修为。 “这位见义勇为的公子?你我境界相差,与我硬拼可是自讨苦吃啊——”户黎微微皱眉,本能让他远离此人,但见这一脸正经还硬撑的模样实在是最佳的逗弄对象,心思再一转,脸上便是令人见之心醉的笑容,就连其中言语都多了几分柔声细语的调笑,“若要说你口中那位受伤的公子。这事说来话长,都是误会,不如我们找处酒楼?或是回我洞府再细说一二……” 青年恍若未闻,神色如常,可周身赫然暴起的风流自剑尖而来,或自他脚下腾升,清风卷入其中也变疾风,硬生生逼退他数步,只听青年语气平常,却随风清晰落入他的耳中,“恶妖,当诛。” 好在周遭是一片空旷的郊外,并未有任何建筑或无辜之人。 而坏也坏在这周遭是一片空旷的荒地,风无处不在,又尽数归于青年身侧、剑刃,再助力他脚下生风,疾掠逼近,轻而利的一剑似无声划开这天地一色,欲斩断这所谓高低境界。 比起反驳这人好不讲理的一口定罪,户黎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动物的本能。 要逃。 脚尖借力后撤,却难以避开袭来剑刃,也无法度量这股疾风何时可止,户黎只消凝神聚灵于折扇,敛神应对,剑刃利落穿过阻挡的折扇,风又至他额前再被护体的灵力撞散,展开的折扇再一合便钉住其剑刃再难进退,可疾风未停,甚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人到底什么情况?修为灵力似乎在一直变化……他也不是没听说过什么在争斗中突破的怪人,但若是在这个时候落在他身上,那可不是他想落个话本轶事中的那笑话人物。 户黎眉头皱得更深,现在看只能弃卒保帅。可惜,他还挺喜欢这把折扇。 风作猎猎响,吹得他粉裳乱扬,再聚灵置于折扇一点,手腕再一转,便压着剑尖强行偏离,直直刺向地面,却不想面前青年顺势而下,一落一挑,剑刃便自下而上的斜斩而来,赫然在他手臂上留下一道可观的血线,竟是再深两寸就足以削断他的骨头。 竟是无视境界的剑气。 疯子! 户黎再不纠结,只是弃了折扇,双手飞快掐诀,有光点越发耀眼,逼得青年眯了眸子,再见有混杂妖气的灵力破风如利箭而来,隋离见状只能收剑相抵,待剑破法风散雾,那抹粉色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若要追踪妖气,应是在施法后直接以法阵传送,只余残留的妖气灵力盘踞此处,难以分辨逃走的是哪个方向。 青年只在原地等了几息,见着地面淅淅沥沥的斑点血迹,周身呼啸风声尽散,观周遭一片凤卷法毁的情形,耗灵力收拾了残局,再一抹嘴角血渍,利落收剑离去。 在之后醒来的唐悯听闻隋离所做之事,一时惊疑不定,那剑修当真是一声不吭便寻着人报仇去了?按照以往的相处和传言,他只说试试,没想到这人真付之行动了。 ……当真是有够好用的一把利剑。 只是另一边那人在交手时明显是金丹期,怕是看破了他故意压修为一事。 唐悯想及此,动身寻去这人所在之处,好在此妖为狐,容貌穿着都是引人注目,难以忘却,找到他并不是什么难事。 “抱歉,我只是和隋公子提了一嘴,没想到他会如此……”唐悯说着又看了眼他那只受伤还未痊愈的手臂,从怀中摸出些瓶瓶罐罐,“户道友的伤如何了?若不嫌弃、我这里有些伤药……” 户黎见他神色语气皆是歉意,浑身一股子畏缩状,可就压修为的行为还叫来那疯子剑修,到现在这主动示好的“封口费”,教人难抓到半点发难的点。 “无碍。”户黎脸上笑意更甚,“是我先吓着小公子,一点皮肉伤,伤药就不必了。只不知小公子姓甚名谁,哪方人士,有趣得紧,比起道歉,我更想和公子交个朋友呢——” 青年闻言,那只没有被发丝遮挡的翠色眸子抬眼看过来,其中沉沉一片让人看不出情绪,过了两息,就见他埋首作礼,“唐家修士,唐悯。能和户道友成为朋友、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户黎见青年笑容讪讪,可那只眸子中却始终瞧不清是否同他话中有着相同的那份谦卑怯懦。只有一片让人盯久了为之后背发寒的凉意。 倒也正配这消暑时节。 第11章 风歇影阑珊(上) 享受当下。 无论是在街上重遇,还是在药王谷养伤期间,这是他从兄长唐瑛那里听到最多的话里话外音都是如此。 他不知在街上的重生后再相遇的反应对错,但问他是否后悔,他的回答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所以当他在药王谷内养伤的这段时日偶然听到詹溟和唐瑛两人合计去仙门大会的消息后心中自然也有了答案。 兄长很会说漂亮话,对旁人,对族人,亦或是难缠的长老,都能做到方方面面游刃有余的应对。 这里面也包括他。 伤势痊愈后从药童处得知詹溟与唐瑛已经离开药王谷的消息后也并未太过惊讶,也未追问他们去何处,只是谢过了药童的照料后收拾东西离开。 就算不多问他也知晓,这两人是先一步启程去仙门大会。 唐瑛没有告诉他这个消息,但没关系。 作为唐家的少宗主,兄长凡事有自己的考量,他只需要跟在兄长身后,保证兄长的安全,一直维持这样的境况才是最好的。 但是为什么会重生? ……如果只有他重生就好了。 青年看着手中地图眯了眸子,视线触及其中几个地点后暂且压下思绪,当下还是先想另外的办法去仙门大会。 他们唐家虽在凡世是大家,但对仙门大会来说不在邀请列中,若想入仙盟,一如他兄长同受邀的药王谷弟子一道,他也需要找个有这叩门帖之人。 若要说好糊弄且必会“施以援手”的人—— “抱歉,隋师兄任务在身,不在宗内。” 涤尘涯看门弟子简短回答面前这怯懦的青年要寻之人的大概去向,就见他再抬眸,未被遮盖的翠色眸子望过来,多夹杂些小心翼翼的祈求,“那我能在隋前辈住处等候吗?” “唐悯……道友是吧?宗内不允许外人随意出入,而且隋师兄出任务向来行踪不定,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越往后说,看门弟子越是被那只眸子盯得难以拒绝,视线在面前金发青年手中的玉牌和他恳求的神情间转了一圈后还是松了口,“但,既然唐悯道友有隋师兄的灵玉牌……但不能随意走动,若是触发什么禁制我可救不了你。” “多谢前辈。” 看门弟子只见青年那翠色眸子中浮现的真切笑意,连带低声的语调也多了些雀跃,也跟着笑笑,流光自他指尖延长为线,再散为点,山门的进出禁制便暂时解开。 唐悯缓步踏入,再次朝他埋首作礼谢过后往隋离住处走去,直到身后那抹望送的视线彻底消失才停下脚步,脚尖再一转,就往外门弟子的住处去。 他虽没来过涤尘涯,但在詹溟那里偶然见过关于此处的地图,这人大费周章绘制以隋离住处为中心的涤尘涯布局,当时为了方便就顺手拓了一份,现在倒也方便他了。 本是想直接拜托隋离带他走一趟,人不在,也不能白走一遭。若按地图来看,外门弟子所在之处有放置弟子服的仓库。 进宗这开头难关都过了,再然后的行动自然也一路顺利。 “嗯?” 前后不过一刻钟,看门弟子就再次见到那身形娇小双手缠满绷带的金发青年,“唐道友这就要走了吗?” “对……仔细想想、这样叨扰实属不妥,我还是等隋前辈回来后再来拜访吧。” 见青年笑容讪讪,多有自觉不妥之色,看门弟子也未在多言,照理说刚才他仅凭这位自称与隋前辈有交情且有信物的事情应按规辨真假,只是被这人可怜兮兮的盯着实在难捱才松口,把人放进去没多久他也有些后悔,现如今人主动说了,自然是忙不迭开了禁制送人离开。 “多谢前辈。” 青年再次颔首作礼,语气诚恳,看门弟子听了又觉自己刚刚的想法完全是多虑了,只道是给了一枚临时传音符,留了一句若隋离回来了再告知他。 唐悯敛目收下,直到再感觉不到身后的注目礼才停下脚步,扭头看了眼涤尘涯方向,嘴角轻勾,眯了眸子看向那天光盛处那浮空的建筑,脚步自然往那凌云仙盟岛去,照隋离那副嘴脸,这仙门大会他肯定会去,不论前脚后脚,实在不行等到了地方再认个“好心人”……毕竟办法总比困难多。 所以当他在临近仙盟附近之际见到隋离也并未有多少惊讶,只是那略微短促的气息和过于沉闷的脚步声都在诉说面前这满身血的青年是强弩之末。 受伤?不对。 第12章 风歇影阑珊(下) 唐悯眯了眸子,唐家本就是在血肉堆里打滚的人,对受伤的事情更为敏锐,这人脚步沉重并无虚浮,目光涣散却不见任何因失血导致的口唇苍白。 他身上的血,都不是自己的。 该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隋离缓慢调整呼吸,试图调动体内灵力,可本就临近力竭,更别提这一路并无能安心调养之处,没曾想这条道上还有其他人。 他此次前往村庄除祟,虽顺利铲除作乱邪祟,但有言斩妖除魔,邪祟尽诛,虽任务完成,但也要斩草除根才能防范于未然,他便依村民所言再探,果然找到了邪祟的根源,好在留下的都只是些单纯斩杀即能消散的残留。 但整个村子早已被邪气浸染多年,村民苦不堪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周遭的灵力也被污染,他不能在内轻易引气入体,而体力流转的灵力总有上限。 再眨眼,隋离之瞧见面前人影略微熟悉,那未被遮挡的翠色眸子沉沉,一时竟无法判断是何种神色,再往前一步,视线再次不可控往地面跌去,他便瞧见闯入视线中一双缠满绷带的手。 ……原来是唐悯道友。 隋离张了张嘴,再眨眼,眼前却只有一片黑暗,尔后是再无任何回应的下坠。 亦或许是已经到了无法感知的地步,他需要休息。 结论如此,他便如此。 唐悯在接住即将倒下之人后堪堪稳住脚步,唤了两声没回应,确定他真只是力竭昏倒后叹了口气,敛神将人一掀放倒在地,麻溜地将涤尘涯弟子所持有的仙门大会邀请函翻了出来,丝毫不见平日里畏缩迟疑模样。 在这种时候都是来得及时,该说是好还是不好? 在确定了帖中内容无误后唐悯又看了眼地上沉沉睡去的青年,再瞧空中凌云仙盟岛,眸色一转,心中已有打算,而那分发给涤尘涯弟子的邀请函就这样被身着涤尘涯弟子服的唐悯收入袖中。 充沛的灵气足以填补濒临枯竭的丹田,给予昏迷之人一定的精力。 隋离再次睁眼之际外是明媚天光,似已过午时。身下是床榻,周遭是纯粹浓郁的灵气。 “隋前辈,你醒了。”床旁传来略带欣喜而熟悉的声音,“抱歉……看前辈的状态实在太差了,悯修为低微在这上面帮不上忙。” 话说着,刚刚换过的巾帕便轻而妥帖覆于额上,尔后就见换了身利落打扮的青年面上尽是歉意,那翠色的眸中也尽是忐忑,一对上他的视线又连忙埋首后撤再作礼,“唯独这仙盟灵气充沛,想着或许这样能让前辈尽快恢复、便自作主张用了隋前辈的邀请函,悯自知非涤尘涯弟子此举不妥,但兄长不见踪影,听闻是来此,就借了隋前辈这阵风。说来惭愧,在这事发之际,除了想到隋前辈,我也没有其他熟识、可帮衬之人了……” 话越往后说,隋离就见他头埋的更深,声音也跟着弯下的脊背近乎要落在地上。 “灵力已能如常运转,多谢唐悯道友出手相助。” 唐悯埋首等了两息,就听青年一如既往无波语调,抬眸见他已是起身将巾帕规整放置一旁,双腿盘坐其上,空中灵气隐约往他身周而去,望过来的那双灰绿异色眸中不见任何猜忌,也无不满,“力竭偶遇唐悯道友也是天意所归。” “不必为此道歉。” 唐悯眉头一跳,有一瞬为自己好一通说辞下这人还无动于衷感到浪费口舌,这就算糊弄过去了。 “唐悯道友既有要事,自行决定即可。若有需要,唐瑛道友的下落我也会稍加注意。” “隋前辈已容我以涤尘涯之名入仙盟,怎敢再劳烦……前辈既已醒,悯也不多打扰隋前辈调养。” 唐悯说着就要将床旁的铜盆与帕子收走,又听榻上人略沉吟发问,“今日是仙门大会?” “前辈情况危急,悯也是到了这仙盟才觉提前一日就登门拜访有所不妥……好在前辈现已无事,只是大会要等明日了。” 榻上的青年得了回答,阖眸思虑两息再次抬眼看来,“这般,此行有劳唐悯道友,你暂且好生休息。我调息需两个时辰。” 唐悯脚步微顿,留一句帮忙护法,被青年一个摆手打消后便离开屋子,留他一人专注调息。 至此一切都进展顺利。 唐悯将铜盆帕子归位,扫了眼这涤尘涯的驻地,回想刚才一路由仙盟弟子引路能瞧见旁就是药王谷的驻地,兄长他们应是明日才到……在此之前先在周遭看一圈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