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与旧世界诀别》 第1章 奔溃火龙果痛失魔法 “渴望自由就不要畏惧痛苦。” 肖章用指甲狠狠抠手腕上的字迹。皮肤已泛红破皮,那行黑色的字小却像生在了肉里,纹丝不动。它们是今早凭空出现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诅咒意味。 …… 黑暗褪去,手脚传来一种酥麻。 冰冷,带着铁锈味的空气灌入身体。 【恭喜适格者肖章抵达世界乌洛波洛斯。获得“抵达者”称号。首发任务结束会奖励时尚装扮(!)一套。】 【初始任务发布:破坏灰姑娘的婚礼。】 肖章对系统在脑子里的播报还不太习惯,下意识地扯耳朵减轻不适感。 梦吧,看着从她面前飞过去的一家三口。 是梦吧。 没等她消化完信息,一个尖锐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卡伊拉!你怎么还在这里发呆!后天就是皇宫舞会了,妈妈让你买的礼服呢?” 肖章转身,一个高挑、深眼窝、白金长发如精灵般闪耀的女人正不满地看着她。系统提示适时浮现: 【萨姆莎,你的姐姐。】 同时,一个闪烁的黑框出现在萨姆莎头顶: {是否载入角色记忆?确认请完成指令:跳一遍《七彩阳光广播体操》【微笑】【握手】【玫瑰】} 肖章嘴角抽搐,选择无视。 萨姆莎已经不耐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肖章被萨姆莎拽着,挤入中央广场熙攘的人群。广场尽头,是那座幽蓝的城堡,中间的天平直指天空,两端的托盘上有一猫一狗,巨大的天平投下令人不安的阴影。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起初,只有零星的啜泣,如同地底暗流。 “自由……” 这些声音微弱,却带着吸引力,钻进肖章的耳朵。她看到身边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地哼着走调的摇篮曲。 突然,人群如同被无形之手劈开。 “自由!我们要真实的生活!我们要回去!” 一声嘶哑的咆哮,如同干草地上的一点火星。 人群瞬间被点燃,大概有百来个人从不同的地方冲出。 为首的几个壮汉,扛着一座用木头捆扎成的兽形圣像。那圣像似狗又似猫,脸上用笔画了一个巨大的笑脸,嘴角咧到耳根。 “亵渎!” 巨大的咆哮从城堡方向传来。 不是人类的士兵,一队目测两米五的骑士出现了。他们的盔甲密封,看不清脸,只有头盔缝隙中透出冰蓝色的幽光,移动时发出整齐划一的金属撞击声。 为首的骑士队长,面甲上的蓝光扫过人群,缓缓抬起了手, “嗡!” 一道半透明的能量屏障以他为中心展开,如同无形的墙壁,将冲在最前面的反叛者猛地推了回来,他们挤压在一起,骨头发出那种吃脆骨时会有的碎裂声。 屏障消失。 真正的屠杀开始。 骑士没有使用能量武器,而是拔出了腰间的实体长剑——仿佛用最原始的方式处决,才更能彰显权威。 剑光闪过, 第一个反叛者的四肢被精准地削断,人棍般的躯体在地上蠕动,发出嚎叫。 第二名反叛者被从中间竖直劈开,内脏哗啦流了一地。 第三名…… 而那个抱着婴儿的女人,她冲到骑士脚下,似乎想用身体保护孩子。剑尖轻轻一点,刺穿了婴儿,又贯穿了她的心脏。母子俩瞬间僵直,他们的血液渗入地面,那一片石板缝隙中,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一簇微微搏动的红色菌菇。 温热的血点,溅到了肖章苍白的脸上。真实的触感和眼前地狱般的景象,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连呕吐的本能都丧失了。 萨姆莎还在喋喋不休,周身的死亡与她似乎毫无关系。即便她美丽的长发也被溅上了血:“卡伊拉~你的礼服必须是最耀眼的,让灰姑娘那个贱婢给你做!她的手艺……” 肖章猛地抽回手,脸色苍白。看着萨姆莎头顶那个依旧在闪烁的、要求她跳广播体操的黑框,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 她要回去。 考研果然让人精神崩溃,她现在怎么会做这种梦。 “啪——” “卡伊拉,你今天真是疯了,听我说话!”萨姆莎的眼睛就差喷火了,一巴掌把肖章扇得不是清醒,而是崩溃。 有没有人能告诉她,其实做梦也会疼的? 她看见身旁又一波护卫队经过,尖刀高指蓝天。想都没想向着护卫队冲去。 或许,死亡能够结束这荒谬的梦。 霎时间一道发着彩色光芒的屏障落在肖章身边,紧接着就是一颗彩色的球。周围的一切好像都被按下了暂停键,萨姆莎的手停留在准备拉住肖章的动作,只有发丝还在微微浮动。 “放我回去!”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完成任务是……” “我不管!”肖章打断它,目光扫视着身旁凝固的世界,她利用屏障的弱点,将彩球甩开,打破屏障,在时间恢复流动的瞬间,拿出中考丢实心球的力气把彩球丢向护城河。 然后,转身,义无反顾地撞向了士兵。 利刃刺入身体……她看着萨姆莎惊骇的脸,周围人错愕的表情,心里涌起一股扭曲的解脱感。 结束了。 生活老师,这次我真不晚归了。 黑暗再次吞噬了她。 肖章的第一感觉是窒息,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伤口消失了,但死亡的记忆和痛楚没有。 又是那个熟悉的圆柱形空间,不同的是多了一个女人。眼神凌冽,穿了一件白色的风衣,一只脚弯曲抵在墙上。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戏谑,只有严肃。 “现在你明白了?”林栖的声音很轻,却像石头砸在肖章心上, “死亡不会让你回到人类世界,在这里死亡,你的灵魂会彻底消散。” “这不是梦境,就算是,你也不会醒来。” 肖章想起来小学做的那个梦,她被指控为杀人犯,子弹穿过身体后她还是爬回了自己家的小卖部。妈妈看见她,扯起路边拉白菜的板车就拉着她跑。 好像这样死亡就不会追上。 “对了,我是系统0号,你也可以叫我林栖。” 肖章索性躺在地上,随便吧,随便吧。 “随便吧。” 她就不动,系统还能怎么她。 确定肖章真的一动不动,林栖无声叹了一长串的气,其他系统找的人都很配合,不配合的死过一次也配合了,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还没上手搞死她反倒跑去自己了结。 林栖忍住想要打她的冲动,看着地上把眼睛闭上,翘着二郎腿唱歌的肖章。 “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金钱、最珍贵的珠宝、最稀有的美食……这些你回到现实都还会存在。” “我要回去啊。” “不行。” 肖章开始继续唱歌,这次唱得更大声。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我是自由行走的花。” “其他的都可以,为了救你,我的魔法、技能也被禁了一大半。” 意思就是没禁的时候可以让她回去? 那为什么不让她回去。 肖章没理她,细细思考最近发生的一切。她只是在图书馆睡着了而已,如果早知道在图书馆摸鱼的代价这么大,她一定头悬梁锥刺股。 自由?这是她睡着后做的第一个梦——手上的字,现在还在。 灰姑娘?她连灰姑娘长啥样都还没看到,也不知道萨姆莎咋样了,想着她扇自己的那巴掌,脸上又隐隐作痛。 为什么选自己?肖章相信自己的身上一定有对方需要的东西,不然就像林栖说的那样,死亡的代价这么大,没必要救一个不听话的备选方案。 得益于从小离开父母住校的原因,肖章最大的优点就是适应环境很快。分析完利弊后她缓慢地放下腿,转身面向那个不知道一直在自言自语些什么的林栖: “我最早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嗯……很难说。” “啧,那我中途能请假偶尔回去吗,回去了再回来?” “嗯……不行。” “啧!那我和被卖来当苦工有什么区别,我不干,谁爱干谁干,你再杀了我好了。” 林栖再次陷入自言自语的状态,没人说会遇到这样的适格者啊,她明明按照老师给笔记的操作了呀。她双手抱头,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端庄和冷冽,玫红色的大衣随着她的动作起伏。 完完全全是一颗奔溃的火龙果。 但是肖章作为一个新时代青年,明白一句好话: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火龙果依旧在崩溃中,肖章一个翻身,盘腿坐起,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栖。所有的嬉皮笑脸都从她脸上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好。”她吐出一个字。 林栖一愣,没反应过来:“……好什么?” “我同意干活。”肖章语气平淡,像是在谈一笔生意,“但在那之前,我们先签个劳动合同。” “劳动……合同?”林栖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 “对。” 肖章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走到林栖面前,开始一条一条地列出她的条件: 第一条:安全保障与知情权。 “我是来给你打工的,不是来当一次性耗材的。你必须保障我的基本人身安全。” 第二条:拒绝权与协商权。 “对于你发布的任务,如果我判断做不了,或与我的底线严重冲突,我有权提出异议并要求更换任务。我们可以协商,但你不能强行命令。” 第三条:报酬。 “别用培养、好品格这种空头支票糊弄我,我不稀罕。我要明确的东西:完成任务后,我能获得什么具体的能力、物品?这些东西怎么能积攒起来兑换我回家的票,回到现实世界是否还存在?” 第四条:最终目标与期限。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必须给我一个关于回家的明确承诺。我不接受很难说、完成所有任务后这种模糊答案。我要一个最终目标,比如杀了谁,炸了哪里,考多少分。一旦达成,你必须无条件、立刻送我回家。” 第五条:违约条款。 “最后,”肖章盯着林栖的眼睛,模仿反派刻意地声音压得很低, “如果你违反以上任何一条,比如恶意隐瞒关键信息导致我重伤,或是最终无法履行送我回家的承诺……那么,我保证,在我灵魂消散之前,会用尽一切手段,让你付出的代价比我更惨重。你可以把我的话当成威胁。” 说完,她抱起手臂,静静等待林栖的反应。 同时在心里为几个月前选择跨考法硕的室友点了个赞,之前她还天天抱怨室友背的法条像蚊子叫,现在感觉自己说出来的东西还是有点像那样子嘛。 林栖愣在原地,她的老师也没教过啊。 第2章 悲伤光头痛哭流涕 肖章带着变成一只仓鼠的林栖走在格利吉娅大街上,秋风萧瑟,吹得她头凉凉的。 林栖说为了表示她的诚意,可以先满足肖章一个小小小要求。 肖章要求回去,终于被暴打一顿。 思来想去,她决定拥有一个可以随时改变发型的技能。其实她也要求了别的,比如说随时大变活人,随时瞬间移动,都被拒绝了。理由是林栖的魔力不够,都被封了。 肖章学得很快,学会之后她就迅速给自己搞了个光头。爽啊!之前为了省钱和室友在寝室里自己漂头发,把发根烧了,动不动就很痒。现在有光头了,随便挠挠就很舒服!其实她之前还想过以后有钱了要剃光头,每天就靠着利息活,不出门待家里。没有头发,代表没有了繁杂得洗头和夏天的闷热。 林栖:……此人恐怕并不是平庸之辈,而是个变态。 她大吼:“这是为了惩罚我吗?这个光头!” 肖章透过铁皮的反光细细端详,以前没觉得,现在看来没戴眼镜的自己还长得挺像妈妈的。 现在她的任务是找到一个书店老板。 初始任务改变,林栖表示完全是肖章自作自受,因为之前破坏婚礼的任务都是她花了自己10%的魔法值去换的,一个最简单的任务,毕竟只有灰姑娘在两个世界都是名人。 肖章对此毫不在意。 “混球,混球!我被瞪了一眼!” 混球是肖章为林栖起的爱称,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林栖是一颗彩色的毫无美感的球。 仓鼠正在吃胡萝卜,嘴巴塞得鼓鼓的:“我都说了我叫林栖。” 接着补充:“可能她们以为你是神经病吧。” 肖章顿时怒火滔天,被抓到这儿来就算了,还被瞪,还说神经病?! 当然会被瞪,剃光头的人在人类世界可能不少,在乌洛波洛斯说是变态都不为过。在这里,只有两种人会剃光头——病重的人和天生没有头发的人。前者能得到造物者或是其他居民好心给的魔药,后者如果魔药都没用就会戴假发或者用造型能力变出头发再出门。 她叉着腰:“看什么看?就算是光头,我也是一颗美丽的光头!” 一路在疑惑和惊讶目光的欢送下,终于到了书店。 这书店比她想得还要破旧,不过无所谓,这种找个人就能完成的任务她最喜欢。 “小心点,没那么简单。”吃完最后一颗坚果,混球变成耳钉,自动落入了肖章耳骨的那个空位。 “欢迎来到书店,适格者肖章。” 书店老板竟然是一只三花猫,细看和城堡那个石雕还挺像的。小猫递出一支笔,它站在一张冰冷的金属桌上,上面只有一张空白的纸。 肖章拿起笔的瞬间书店的门轰然合上。 店内的系统开始播报: 【——而长列的棺材,没有鼓乐伴送, 在我的灵魂里缓缓前进;希望 失败而哭泣,残酷暴虐的苦痛 在我倾斜的膝上竖起它的黑旗。】 【任务名称:情绪牢房】 【任务难度:?????】 【任务规则:你有十分钟时间,用面前的笔,在纸上写下你此生最痛苦的一段记忆。书写的过程,就是用刑的过程。你将百分百重演当时的生理与心理痛苦。】 【十分钟后,书写内容将实体化,成为对你发起攻击的刑具。记忆越痛苦,实体化后的攻击越致命,任务成功后的奖励越丰厚。成功在实体化攻击中存活一小时,即为通关。】 【放弃书写、书写非痛苦记忆、虚假记忆或试图毁坏纸笔,将视为违规,即刻抹杀。】 肖章愣住了。这什么鬼任务?不仅要主动回忆痛苦,还要被自己的痛苦追杀。 林栖焦急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肖章,这是个造物者用来拷问重犯的任务,这东西会读取你的潜意识,你骗不了它。找一段能让你痛苦的,但不至于立刻杀死你的记忆。” 时间已经开始倒数:09:59, 09:58…… 肖章深吸一口气,拿起笔。笔尖触碰到纸张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冰冷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那是知道爷爷去世时的绝望。 完全控制不住,与其说她拿着笔写字,不如说笔带着她的手走动。刚写下“爷爷”两个字,窒息感便扑面而来。咬紧牙关,继续写。随着字句的延伸,肖章仿佛回到了那个寻常的夜晚,爷爷死去的夜晚。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呼吸变得困难,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但这还不够,她知道,这种精神上的痛苦,实体化后或许只是某种精神攻击,她能扛过去。 然而,就在她写到“爷爷等在小学门口,手里拿着我最爱的大脚板冰激凌和周扒皮辣条”时,另一个画面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她在班主任口中知道了爷爷的死讯。班主任稀松平常地说完了这个消息,无视她的眼泪,开始抽背生物。教室墙上贴了红色的“奔向美好未来”,然而肖章只想抱着他一起死。 牙齿冰冷的触感和辣条的味道让她清醒。不,不能写这个。这个记忆关联着死亡本身,实体化出来的会是死亡的冲动,加上其他情绪的催化,她必死无疑。 她拼命想将思维拉回爷爷的其他记忆,但那只笔仿佛有自己的意志,开始牵引着她的手,向那个更黑暗、更痛苦的记忆滑去。 你是不是,那天中午为了节省时间洗头,没有去排队给爷爷打最后一个电话? 时间还剩下五分钟。 肖章额头渗出冷汗,痛苦不断撕扯她的思绪。 一面是眼泪的浸润,爷爷是否还记得自己,如果死前真的会跑马灯,自己能不能占据一个宽阔的位置?一面是变态的快感,随着痛苦的侵袭,那些被肖章有意无意封存的记忆生出颜色——将肖章放在脖子上高歌的爷爷,在肖章调皮被打时把她护在身后的爷爷,和肖章一起在学校里捡瓶子卖钱买辣条的爷爷。 她与那只笔抗衡,笔尖在纸上划出扭曲的痕迹。 “肖章,你现在很危险。” 林栖的声音在肖章听来像是幻境。 肖章想错了,精神的攻击远远超过物理攻击。 她的双眼红肿,眼泪完全止不住,痛苦——不是的,她愿意沉沦其中。 爷爷有没有怪她?笔带着肖章的手,一刻不停,不断书写。 他知道你的孤独,知道你远离家乡的困苦,知道你渴望成功的雄心。爷爷都知道,他知道你的眼泪,你的欢笑,知道你爱喝的香飘飘口味。 他并不怪你。 时间还剩下四分钟。 笔尖颤抖着,向死亡的钟声滑去。肖章几乎能闻到身体散发的血腥味。 “不行,肖章。压制它,想点别的,任何别的痛苦!”林栖的声音在她脑中尖叫,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 别的痛苦? 电光石火间,肖章想起了林栖在她醒来后对她的现实世界生活作出的评价:“你在假装努力。”说了半天,林栖得出的结论是:你很平庸,别挣扎了。 爷爷像是眼泪的载体,朦胧的载体。他像之前那样想要抱起肖章,嘴里依旧哼着快乐的小调。发现肖章已经长得这么大,他的脸顿时绽放微笑,笔尖停住了,然后缓慢、缓慢地写: 你都长这么大了,我为你骄傲。 还有三分钟。 肖章的嘴角和眼角都开始渗血。 “肖章!” 爷爷在挥手,是告别吗?不是的,他明明是向肖章走来,一步、一步,缓慢又庄重。爷爷的手上有被肖章淘气时咬的伤口,爷爷的头发并不花白,他背上的,是不是小肖的花书包?他缓慢、却又如此大步前进。 笔和肖章都已经完全失控,即使林栖的尖叫呼喊一刻不停。 “回去吧。”爷爷说。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肖章的耳朵也开始渗血。 要死了吗,肖章想。如果是这样死,那也太好了。 爷爷终于走到了她面前。 还记得我们以前玩的游戏吗,龟兔赛跑。你是不会输的兔子,我是一直追的老乌龟。你看,你那个时候就不喜欢书里的结局。我们一遍遍地比赛,从家跑到学校,学校跑到花园。你都赢了,你一次次证明故事的无趣。 肖章,爷爷真的为你骄傲,一直如此。 一个触及不到的拥抱,爷爷逐渐消散在眼前,轰鸣在肖章的脑子里炸开,她终于听到了林栖的声音: “肖章,清醒一点!” “肖章,划掉你写的东西。快,还有两分钟!” 随着爷爷的衣角也消失在眼前,先前的情绪以一种古怪的方式褪去,随即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羞耻和愤怒的情绪猛地冲了上来。 不再是刚才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而是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她一直试图忽略的自身状态。 “就是它,肖章,想想我怎么骂你的。” 肖章集中全部意志,将这股关于平庸与无知的羞耻感注入笔端。 她要写的,不是事件,而是一种感觉: 【我最大的痛苦,是意识到自己的混沌。】 【我知道自己幸运,我出生在小县城却可以被送到大城市读书;但我无法忽略自己的倒霉,为什么我要坐两天的大巴车去上学。他们都在嘲笑我的英语发音,这真的很糟糕吗?他们也嘲笑我,我分不清韭菜和葱,我没有学过。】 【我或许不幸,我在厕所流着泪喝下刚开好的感冒药,走出厕所就又要精神抖擞;我假装听不到朋友在身后说的坏话,我离家乡那么遥远那么遥远,那可我要怎么解释拥有的一切?我或许幸运,我有读书的机会,我那么聪明,我吃饱了每一顿饭,可比较让我迷失了自己。昏黄的灯光,一个人的端午节,夜晚来临,只有眼泪陪伴我。有人比我更好,竟然有人比我更好!不是这样的,书上说人不会完美,可是为什么有人比我优秀、比我幸福、比我美丽?】 【我的人生会怎样?找不到工作,考不上研,考不了公,结不了婚,生不了孩子。我很害怕,我不要这样!可是,待在那个一眼望得到未来的地方,是我的愿望吗。我在反抗的,只是我做不到啊。大家都这么做,我还能怎么办?】 【我偏要做自己,我要变强!可是怎么开始,没有人教我。我知道自己一定会成功的,一定会的,肯定会的啊!我有一种感觉的,我只是在等,我只是在等,我只是在等一个机会啊,我在规避风险,我在等,我不愿意承认,我并不是等抽象的机会,我只是在等具体的人鞭策着我拉着我走出迷茫。】 【我用着无数的借口掩盖自己的心虚,闭上眼睛假装看不见别人的努力。我在明亮的大学图书馆睡着,我多幸运,我多可怜,我多不幸。】 【我为我自己感到可悲。】 笔尖落下最后一个字的瞬间,十分钟倒计时归零。 第3章 坚强光头战胜痛苦 嗡—— 图书馆剧烈震颤,那张写满字的纸悬浮到半空,像是被野火点燃,瞬间化作亿万颗闪烁着冷光的银灰色尘埃。 没有出现预想中的刀枪剑戟,也没有狰狞的怪物。那些尘埃如同有生命的雾气,开始无声地向肖章弥漫,将她包裹。 “这是什么?” 肖章下意识后退,但雾气无处不在。 林栖的声音带着不定:“我没见过这种形态的刑具,要小心。” 第一颗尘埃接触到肖章的皮肤。 没有疼痛,只有一股冰冷的虚无感窜入她的神经。她感觉自己正在被格式化,关于肖章这个“人”的独特记忆、情感、偏好……都在被这股力量强行剥离,像溶液一样被稀释。 她想不起起妈妈做的干锅鸡的味道,那味道正在变得模糊,只剩下这是食物的概念。 她想不起看到妹妹出生的激动,那种情绪正在褪色,只剩下这是一坨肉的认知。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回去?那个家的概念,在尘埃的侵蚀下,变得空洞而无意义。 它不是要摧毁她的□□,而是要抹除她作为肖章的一切内在依据。 “肖章!” 林栖在她意识深处喊,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试试用你的意志锚定自己,想一件只有你才知道细节的事,一件小事。” 肖章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她的记忆正在沙化,情感正在蒸发。一件小事,什么小事?事情还分大小? 就在她即将彻底迷失在雾中时,她看到自己脏脏的手指甲。 一个毫无意义的画面闪现在她即将空白的脑海里: 小学门口,总在卖搅搅糖的小摊。淡黄色的黏腻麦芽糖被摆在干净的桌布上,摊主是一个胖哥哥,手指甲不长,但总是黑黑的。搅搅糖五角钱一个,两根棍子串一小块儿糖。肖章只吃过一次,那时候每天中午吃营养餐数学老师都会给她们放《熊出没》。搅搅糖的颜色让她想到蜂蜜,她和朋友拿着糖扮演熊大熊二光头强。她是光头强,一路追着熊回家。 这个画面如此清晰,如此具体,带着无关宏大主题的私人感受。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用尽全部精神力死死抓住这个画面——摊主的黑色脏指甲,淡黄色的糖果,被粘住的牙齿,红领巾上的麦芽糖污渍,她边跑边大喊的臭狗熊站住。 一股微弱但切实的自我感从这微不足道的记忆碎片中重新生长,如同在黑暗的大洋亮起的一座灯塔。 银灰色的尘埃似乎遇到了某种阻碍,侵蚀的速度微微一滞。 肖章猛地抬头,光头在冰冷的尘埃雾中反射不出任何光芒,但她的眼神却重新聚焦,燃起了怒火。 带着二次元室友潜移默化中传给她的中二年之魂,肖章大喊: “想把我变成一张白纸,做梦!” 她开始主动在记忆中搜寻更多类似的微不足道却独属于自己的碎片:室友打电话的奇怪口音、考研自习室那个总是吱呀作响的椅子、爸爸打电话时习惯性的第一声“歪?”…… 每一个碎片被想起,这洋流就更完整。它们无法驱散迷雾,却清晰地勾勒出肖章存在的轮廓,让她不至于彻底消散。 她不是在对抗武器,而是在对抗不存在本身。这场战斗,无声无息,却是她最不能接受的结果。遗忘,彻底地遗忘自己的名字,丧失自己的出处,变成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她不要这样,她宁可痛苦地死去,也不要麻木地活着。 她必须用所有看似无意义却只属于她个人的细节,筑起捍卫自我的最后堡垒。 一小时,才刚刚开始。 时间在无声的侵蚀中缓慢流逝。 肖章蜷缩在地,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意识的荒原上与自己赛跑。她拼命挖掘着那些独属于她的生命印记: 高中和朋友逃课去烈士林园散心,回学校被抓到,写了两千字检讨; 小学回老家过年,和姐姐跑到田埂去玩,被大货车的鸣笛吓得放了一连串屁…… 林栖的声音断断续续,好似风中残烛:“认知锚点有效,但你的精神消耗太大了,坚持住!” 肖章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得稀薄,就像一杯被不断兑水的茶,味道越来越淡。回忆变得越来越困难,鲜活的细节正在从她脑中溜走。 还剩下二十分钟。 银灰色的尘埃似乎察觉到她的衰弱,侵蚀骤然加剧。它们不再满足于缓慢稀释,而是开始凝聚,慢慢塑形。 雾气翻涌,在她面前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没有五官,没有特征,只是一个纯粹由虚无构成的冰冷影子。 这影子朝她伸出手。 一股无法抗拒的放弃的冲动席卷了肖章。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低语:“何必挣扎?融入这永恒的宁静吧。放弃肖章的负担,放弃思考的痛苦,你将获得终极的自由。这不是你一直渴望的吗,不考虑什么是流行,什么是合时宜,只做自己。留在这里,放下俗世的烦恼。让我帮你吧,帮你成为真正的——适格者0号。在这里,没有人是完美的,这是属于你的世界,它完美契合你的想法。人人彼此需要,人人相互帮助。” “你,很想留在这里。” 这诱惑比直接的痛苦更可怕。她的意志开始松动,那些好不容易点燃的记忆火苗开始明灭不定。 你是谁? 谁,我是……我是适格者吗,我是谁? “不!”林栖发出尖叫: “那是虚无化身,它在引诱你自我了断,不要被骗。想想你为什么要回去,哪怕是……哪怕是回去骂那个图书馆把睡着的你弄醒还把你发网上你还不知道现在也拿他没办法他还说你是心虚了不敢说话的混蛋!”林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 图书馆?弄醒我?发网上? 一个清晰的画面劈开迷雾:她在图书馆趴着睡觉的时候,一个女生,像是跑来的,喘着气地把一坨书放在了她的英语真题上,那坨书搞得桌子摇摇晃晃。看到肖章没反应,他坚持不懈地用手指把她戳醒,指着她放在桌边的一根用得近乎透明的笔芯:同学,我占了座。 她当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哦,其实我也用空气占了座。” 继续埋头睡觉。 女生竟然还把她发到了校园墙,她都不知道! 一种极其具体的世俗愤怒,猛地冲散了那诱人沉沦的虚无。 她还得回去跟那个混蛋理论,有谁会用笔芯占座,占座就算了,中午才来图书馆,还敢在校园墙骂她。 她凭什么要消失在这里?! “滚啊!” 肖章对着那虚无的影子嘶吼,声音因精神透支而沙哑不堪, “气死我了,我一定要回去!我*他大爷的,为什么占座那么理直气壮,现在不都是在学校系统预约吗。我*!我要回去,我要和她在校园墙大战三百回合!啊啊啊啊啊,我竟然被投到了校园墙!我的妈呀,我恨她!” 影子突然愣住了, 短暂的喘气让肖章主动进攻,她开始在心里偏执地重复那些最微不足道、最私人的细节: “我其实不喜欢猫,是大家都喜欢我才说喜欢。” “我去做家教给小孩说,上个厕所休息一下继续讲,是因为她问的问题我不会,我要拿手机查。” “我和幼儿园朋友玩的时候掉厕所的坑里了。” “我小时候每天晚上都会祈祷,希望自己拥有三个超能力,变美,变聪明,能再许三个愿望。” “三年级那次我给妈妈说不小心弄撒在床上的水,其实是我尿床了。” …… 这些毫无意义与价值的东西,此刻成了最坚固的盾牌。 虚无的影子在接触到这些混乱的生命细节时,开始变得不稳定,如同信号不良的老电视上的影像般闪烁起来。 银灰色的雾霭剧烈翻腾,仿佛被激怒。 肖章感觉到施加在她意识上的压力达到了顶峰,似乎整个书店都在因她的抵抗而震荡。 还剩下最后三十秒。 她几乎耗尽了所有心力,视线开始模糊,连维持一个清晰的念头都变得无比困难。 你是谁?你来自哪里? 我是,我是谁。我是适格者0号啊,我是谁,我是适格者0号啊。我是适格者0号啊。我是适格者0号啊,我是谁,我是适格者0号啊。我是适格者0号啊。我是适格者0号啊。我是适格者0号啊。 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瞬间,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脑中构筑了最后一个,也是她认为最坚固的认知锚点—— 爷爷的拥抱。 “混球……”她无声地动嘴唇, 有水吗,嗓子要冒烟了。 那个没有实体感觉的拥抱,在此刻却突然有了重量。爷爷干瘦的身体轻轻的抱了抱她,然后右手紧紧捏了捏她的胳膊,这是他们的秘密,他们的暗号。 我不要失去记忆,我还要回去。 我不是0号,我是肖章。 叮—— 一小时倒计时结束。 弥漫的银灰色尘埃停滞,然后退潮般呼啸着缩回,重新凝聚成漂浮的纸。纸上,她写下的字迹依然在,只是旁边,多了一行细小的、由银灰尘埃构成的评语: “检测到异常稳固的自我认知悖论。痛苦源于对存在虚无的清醒感知,而抵抗亦源于对此虚无的绝对占有。” 【适格者肖章,完成任务。】 【获得奖励:痛苦盔甲——若是被痛苦奴役便会丧失清醒,但是凌驾于痛苦便会到达彼岸!让你的回忆成为你最坚实的铠甲。适格者可消耗一个过去时间段回忆换取任意生灵重生的机会。时间段最少为10年。生命虽好,切记不要贪心哦~】 确认她看清楚上面的字后,纸张缓缓自燃,化为灰烬。 肖章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从海里挣扎上岸。感叹道还好没有头发,不然头发估计都全湿了。 【获得补充奖励:时尚套装,坚果x3,护发素,假发x7】 假发…… 林栖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复杂至极的语气开口: “你刚才在说什么?什么草,什么大爷,什么墙?为什么当时你的刑具被你短暂静止了。” 肖章瘫在地上,望着桌子上再次出现的三花猫,扯出一个疲惫又得意的笑。 “没什么。”她轻声说: “或许影子听懂了。” 她灌下一大口三花递来的水,无视小猫若有所思的眼神。感叹道: “当个混蛋,好像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