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缈落阶》 第1章 替兄查案 青砖黛瓦三进三出的贯丘雅舍内,跪在地上发怔的银冠束发蓝衣青年被父亲贯丘义升一把从地上拽起来。 “传圣旨的公公已走远,羽儿,你去换上定风的捕头官服,爹去州衙嘱咐捕快们帮你掩护身份!” “可是……”贯丘定羽盯着那枚掌心大小的御用捕头印抓慌。 “爹知道,让你替代你兄长前去官道查道部尚书的命案会有危险,但昨夜贯丘定风无故失踪你也是知道的,这御用捕头是陛下亲命,要是抗旨不遵,咱们贯丘一族的脑袋可就全都保不住了!”贯丘义升为了一族人的性命之忧,也是没有办法。 他老腰一弯就要给女儿跪下,“羽儿,爹求你了!” 身为女儿的贯丘定羽忙扶起父亲,她定定紊乱的心神,“爹,女儿换好衣服随您一起去!” 她也是这个家族的一份子,既然无路可退,那就只有向死而生! 她攥紧手中金黄的圣旨,脚下如被灌了千斤之重。 翠竹环绕的院落旁,紫衣婢女拽住面前一黄一蓝两个婢女的衣服,“你们听说了吗?咱们浔羽州下面的那个浔羽县旱的草都枯死了,还饿死渴死了不少人,就只有官道草木旺盛,你们说怪不怪?” 黄衣婢女神秘兮兮接话过来,“那官道上怕不是有鬼吧?” “嘘!”年长的蓝衣婢女急忙压低声音,“那可是运粮的官道,莫要胡说!” 浔羽县大旱早已不是秘密,但官道却是不能随意议论的禁地。 贯丘定羽无心去管这些婢女,径直走向兄长贯丘定风的院落,花红柳绿不知何时被换成了沙地,只余一道绿油油的杂草道路横穿整个院落。 她耳边猛然回响起婢女的话:浔羽县旱的草都枯死了,还饿死渴死了不少人,就只有官道草木旺盛…… 难道贯丘定风独自去了浔羽官道? 浔羽县连年干旱,尤其今年最甚,官道之外尽是被剥光皮肉的树干。 光秃秃的树干漫山遍野的如一根根白森森的脊骨直直地戳向热浪滚滚的烈阳。 烈阳直晒着沟壑纵深几乎能塞下一头羊的遍地裂缝。 这些横七竖八的裂缝把上千难民给分割成无数块,难民们身后则是无边无际的枯黄。 枯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席卷过来,狼烟滚滚仿佛下一刻就要吞噬这些如羔羊的难民。 贯丘定羽放眼望去,黄沙自前方和左右三面呼啸而来,似要把最后这些不认命的难民统统给卷到通往地狱的裂缝中去。 “放我们进去!放我们进去!放我们进去!”为了有口吃的,为了活命,难民们绝望的呐喊着。 哪怕是一口露水,一口树皮草根,只要能活下去…… 可偏偏这些不似爹娘生养的官兵对他们拔刀相向,还一遍又一遍的搬出圣旨。 “官道乃运粮草之要道,是战胜敌国保卫我天亘国的根本,擅闯者,斩立决!其家中之人一律按诛杀九族之重罪判处,不得有误!” 带队官兵举着圣旨,躲在三重护卫之后,背靠粗大的铁链,恶狠狠地高声宣读,试图吓退这些不怕死的难民。 难民们则是每听一遍圣旨,怒气就高涨一分,他们奋不顾身的嘶吼着朝持刀官兵冲杀过去。 即使他们手里举着的是锄头、铁锹、木棍等毫无杀伤力的农用工具,也在所不惜! 难民们决意要用他们的鲜血来为年迈的父母、柔弱的妻儿争取一丝丝活下去的希望。 可惜的是,他们用热血换来的却是无情的钢刀。 在堆积到腰高的尸体前,官兵们抽出浸泡在血海里被染红的黑靴子,面无表情的后退两步。 后面一排的官兵们早已拔出大刀,速速前进两步,替换第一队杀累的官兵,接着他们一脚踹飞那些碍事的难民尸体,时刻准备着击杀闯入者。 皇帝陛下一味的颁布圣旨,都不睁眼看看他这些处在水深火热的子民们吗? 血红的土地刺激着贯丘定羽每根紧绷的神经,她咬上后槽牙,暗暗攥紧拳头,泛白的手指关节被她攥到咔咔作响。 偏在这时,一个督军晃动着黑金铠甲拍马走到一个囚车跟前,高举着刺人眼眸的金灿灿的圣旨朗声宣读:“陛下有旨,令乐正阵秋为镇压谋逆暴民的大将军,以赎有罪之身,若官道有失,数罪并罚,钦此!” 女将军?贯丘定羽好奇看过去,被囚禁的人此时已经被放了出来,散乱的黑发被挽起,又套上督军递过去的银白铠甲。 一个囚犯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刚才还群情激愤的难民们一下子被出场的女将军威慑的个个耷拉着脑袋。 定羽凝眉,这个女将军究竟是什么来头? 她的表情怎么看着比替兄来官道查案的自己还要糟糕? 瞧她那高大威猛的身躯,让女扮男装的贯丘定羽都有点自惭形秽。 这时,一旁那个督军“滋啦”一声拔出腰间佩刀,强硬塞进仍陷入茫然的乐正阵秋手中,大手凌厉一指,指向那个领头逼近官道的瘦弱白发老者。 “杀了他!只要乐正将军你亲自动手,我看谁还敢擅闯官道!”督军甄留过赌的是乐正阵秋在这些普通老百姓心中的威望。 贯丘定风不解的看看身边左右两个比她年长一些的捕快。 包嘉参抹把额头上滚滑的汗珠,指着女将军为她讲解,“常年受乐正阵秋保护的边境百姓,必然对她心存敬畏,更了解她在战场上杀敌的勇猛,难民们又哪个不怕!” 原来如此! “这个督军还真……阴损!”贯丘定羽很少用这种贬义词形容一个人。 宁去非皱着额头,“可不是,这个甄留过可是个狠人,来官道镇压暴民的督军一职朝廷百官无人敢接,他却自告奋勇。” “哼!我看他是想升官想疯了!”包嘉参明显鄙视这样的人。 贯丘定羽心道不妙,要是这女将军与一心向上爬的甄留过联手,那这些无辜难民可就要遭殃了。 也不知这个乐正阵秋会不会对她曾经保护过的百姓下手? 定羽注视着乐正阵秋的一举一动,只见她两眼暗淡,手指僵硬地握住手中的刀,立在地上如一尊失神的雕像。 正当难民一方处于弱势之下,那个衣衫褴褛的领头老者扑通跪在乐正阵秋跟前,失望又无奈的大喊一声,“乐正将军,您快看看呀,您保护的浔羽百姓们,今天就要被这些无情无义的官兵们给杀绝乎了!” 贯丘定羽心头一紧,瞧见女将军攥紧大刀的手骤然一动,似乎才从茫然中回过神来。 宁去非热心给她补课,“眼前这个哀莫大于心死的老者正是一年前不顾个人生死安危,不分昼夜赶了三天三夜路,给在边境跟敌人缠斗的乐正将军以及英勇无畏的士兵们送来短缺食物和水的救命恩人。” “如果那次恶战没有这位老人相助,乐正将军和她的弟兄们将会断粮断水,从而被敌军逼上绝路,就算不死在敌军刀下,也会渴死饿死在茫茫边境之中。”包嘉参跟着补充。 定羽听这两人话里的语气和用词是对这个女将军饱含了敬佩之意的。 但愿这个女将军接下来的举动能对得起这两个捕快以及边境难民们的敬意! 女将军在无数道希冀的目光下,缓缓开口,“王伯伯,阵秋和弟兄们一直感念您的救命之恩,因牢狱之灾,阵秋未能报答您的恩德,今日您就一刀杀了我,带着百姓们闯进官道,也当全了我的报恩之心吧!”她翻身下马,把手里的那柄大刀郑重地交到王叔手中。 定羽还以为这女将军会有什么扭转局面之法,谁料女将军上来就主动求死。 可问题是她死了,难民就能得救吗? 还有,她这声音……怎么听着孱弱无力的? 不过这种大义凛然,牺牲自我成全众人的事迹,贯丘定羽只在画本和戏曲上看到过,如今亲眼目睹,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但也不免心神震荡! 大刀犹如万金沉重把王伯伯高抬的手臂压的颤颤巍巍,他苍老的眼眶中猩红一片。 女将军闭上眼,挺直脖颈,如等待宰杀的穷途牛犊。 眼看胜利在望,狠人甄留过又怎会甘心丢掉如此大好局面,贯丘定羽有意无意的朝他瞟来一眼。 她视线刚转过来,就见他从马背上跳下,一手夺过老者手中那柄大刀,手臂倏地抬起,那亮晃晃的大刀就架在了老者那皮肤松垮的脖颈上。 “乐正阵秋,我可不想跟你这个败军之将一起死!”甄留过冷眸射向女将军,如果乐正阵秋死了,那就意味着任务失败。 按照当朝皇帝陛下动不动就连坐的处罚,他这个刚升任的督军就得跟着她一起陪葬。 他之所以主动接下六部官员都推让的督军之位,是想要立功升官,可不是来找死的。 刚才,如果不是他反应快,后果将不堪设想,他阴测测的扫眼害死人不偿命的乐正阵秋,“你不敢杀的人,本督军替你杀。” 当甄留过扬起大刀砍向老者的一刹那,难民里突然蹿出一个手持斧头的强壮妇人。 妇人声如雷震,“小子,给我住手,不然老娘我这就宰了你!” 妇人虽壮,身姿却灵巧的犹如一只飞燕,瞬移到甄留过跟前,扬起斧头就朝他的面门劈去。 妇人动如鬼魅,甄留过以刀来挡的动作不免就慢了一拍,要不是他遇到危险时脑袋习惯性的偏左一分,估计此刻他的右侧脑袋连同右耳都要被生生劈下。 这官道还真是“热闹!” 贯丘定羽本想出手帮难民闯官道,但想起家族百人性命全系在她一人之手,又想着有这么个彪悍的壮妇人在,她暂时按下腰间斜挎的蟒皮剑。 那边女将军反应极快地拽住王叔就往后拉。 人刚站定,身侧就斜过来一把利斧,女将军下意识推开王叔的那刻,锋利的斧刃刚好冷冷嗖嗖的划过她的后颈。 这妇人假意救老者,砍向甄留过的斧刃下一瞬竟朝着乐正阵秋斜斜劈来。 定羽温眸转冷,“呦呵!你个假难民,当本捕头没吃过鱼目不成!” 开新文了,宝们,请收藏一下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替兄查案 第2章 入官道 她忍无可忍的抽出蟒皮剑对准妇人心口,那妇人凌空一脚踹上女将军的后背,女将军高大的身躯就踉跄着朝定羽撞过来。 定羽一个侧身躲过,反手去拉乐正将军的胳膊,谁知女将军软塌塌的胸膛就扑向地上那堆尸体。 难民尸体里温热的血溅到女将军的银白铠甲上、脸上、发上,像一滴滴血泪滚落到她按在血泊的手臂上。 来不及扶人,定羽追上妇人抬剑就刺。 妇人灵活躲闪,就往难民堆里扎。 一身是血的乐正阵秋按着难民尸体慢腾腾地爬起来,即便双手沾满鲜血也没能击碎她眼眸里的寒冰。 她每走一步就喘一口气,看王叔平安无事,才转向那个连连躲闪着壮硕妇人烈风斧刃的灵动背影。 从背后看去,此人鬓发束着银冠,蓝边黑底的外袍看着有些眼熟,腰上系着银牌,尤其袖口上那一圈红丝如手镯的镶边,最是惹眼。 她想起来了,这是天亘国捕头固有的行头,以京城京兆府的金冠束发为首,州衙的银冠次之,县衙的铜冠级别最低。 他们随身佩戴的腰牌也是依照金银铜的材质来彰显级别,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而那红“手镯”也是如此,京兆的捕头袖口镶黄,州衙缀红,到了县衙就是点绿了。 以上这些身份标志对应的低级别的捕快也有,但束发的冠要窄三分,腰牌也要细短二分,袖口上走的则是单线。 如此说来,刚才救她一命的人是个州衙的捕头。 她是被圣令逼来,那这个捕头又是为何而来? 刚才那惊险一幕让她不禁摸一把被斧头划过的脖颈。 指腹下是一块翘起的皮,不疼,也没有黏腻感,可见这个捕头行动极快,不然那斧头轻则伤及她的筋脉,重则将切断她的头颅。 乐正阵秋镇守边境多年,好歹也是个身经百战的将军,战场上闯过无数凶险,今日却差点交代在这个壮妇手中。 难道是因为被关在狱中一年之久,才导致她的反应不如从前那般迅捷了? 四肢酸软无力的她自我反思的空隙还不忘目不转睛的盯着焦灼打斗的两个人。 壮硕阔脸妇人拎起巨斧挥动雷电之势对着那捕头斜劈而下。 捕头身形轻转,蟒皮软剑自手中如银蛇般倏然弯曲,贴着斧刃“嗞”的一声滑过。 妇人再次举斧来劈,软剑已似毒蛇吐信弹向其手,以吞咬之势噬其手腕。 饶是妇人急急回斧格挡也晚了一步,那软剑绕上其腕,缠着斧柄顺势而上“唰”地反削其指! 妇人惊骇收斧就退,只觉手中斧柄微微颤动,不由低头查看,掌心之中那坚硬如铁的木斧手柄上婉如蚰蜒般的裂痕直爬向她的虎口。 再看那薄如蝉翼的蟒皮软剑,在捕快手中只是微微颤动,剑身轻闪之下犹若寒光深谭。 这剑静若羔羊,动若虎豹,妇人又惊又怒,双目死死盯着手中斧柄上那触目惊心的裂痕,心头寒意陡升。 只是面前的捕头对斧柄裂痕这个结果不是很满意,还略有遗憾的抿抿唇角,又饶有兴致的鼓动妇人再战一场。 “刚才还没好好打,这位假难民,咱们再战一局如何?” 妇人又不傻,刚才这人随便一出手就损伤了她的玄铁斧柄,震的她手臂到这会儿还麻着,若再来一场,裂纹的就不是斧柄而是她的手臂了。 捕头也不催促,因为在捕头停手之际,早就跃跃欲试的官兵们趁机一股脑地朝妇人涌了过去。 捕头则退身至外,静静观看。 乐正阵秋寻到机会上前,近距离之下才看清这捕头的庐山真面目。 此人眉宇一字排开,似描摹精心打扮,一双夜明珠的眼睛里盛着清澈,秀挺的鼻梁下是半抿半翘的戏谑。 俊秀的脸与他的肩头齐平,身材不胖不瘦的恰到好处。 那人此时正负手而立,昂首望向官兵围堵的妇人处,嘴角微微上扬。 乐正阵秋郑重拱手朝人致谢,“在下乐正阵秋,谢过捕头大人的救命之恩!”她弯腰深深一躬,以示真挚感谢之意。 转眸之间,捕头刚才的清澈眸光浑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噙了轻蔑意味的讥讽。 乐正阵秋不明所以,这人她是初次相见,可这会儿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个捕头眼睛里射出来的是鄙视之色。 “敢问捕头尊姓大名,今日救命之恩他日定当还报!” “叫我贯丘捕头就行,”定羽上下扫视一眼女将军身上的血迹,啧啧叹息,“报恩?一遇见事就上前求死,也不知你能不能活到我需要你报恩的时候!” “……”这夹刺的话,让乐正阵秋一时语噎。 恰在此时包嘉参和宁去非带着捕快队伍跟上来,前者指向官道的树荫,“头儿,官道有动静。” “我也听见了。”宁去非跟着道。 “嗯?”定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除了草和树荫什么也没有。 虽然她什么都没看见,但定羽发现守在官道的官兵们脸色开始变得不安起来。 同样,距她两步之远的乐正阵秋也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官兵们身后的那棵参天大树不知何时开始一点点从中间裂开,三个喘息之后“咔嚓”一声巨响,树干整个爆炸开来。 树干碎屑划破无数官兵的铠甲,还有几个不走运的被木屑割破喉咙、刺中眉心、插进胸口等等的官兵们直挺挺的倒下去,压在难民的尸体上。 封锁官道的铁链被炸碎,难民们看到生的希望,一个个铆足劲的争先往前冲,陷入震惊中的官兵来不及躲避,命丧在难民脚下者十之有三。 甄留过傻眼了,这些暴民把他的官兵践踏的鼻青脸肿,最后一个不落的全部冲进官道里去。 那个带队官兵抹把鼻血,连滚带爬地挪到督军跟前,战战兢兢问:“甄督军,这下可怎么办?” 这些暴民发起疯来不是一般的可怕,甄留过心有余悸的偏头望向乐正阵秋这个分量十足的护盾,心中稍安,“天塌了,不是还有乐正将军顶着嘛,你慌什么!” 见难民们终于冲出一条生路,乐正阵秋悄悄松一口气,但甄留过这不掖不藏的话,让她心头陡然一惊:这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哪是让来她戴罪立功,分明就是来顶锅的! 她面有不悦的转向脸色有些发白的贯丘捕头,扬声问:“贯丘捕头,你不舒服吗,怎么看着脸色这么苍白?” 腿软到有些发抖的贯丘定羽万万没想到前一刻还处在软弱无助的百姓,下一瞬就强悍到如狼似虎硬生生踏过官兵的身体闯进了官道。 “咳咳,”她轻咳一声掩饰内心无可名状的慌张,“我没事。” 官道没守住,就相当于抗旨不遵,定羽想也没想就回她一句,“乐正将军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言罢,她冲包嘉参和宁去非以及其余三十个捕快招招手,大步迈向豁口的官道。 乐正阵秋抬脚就要跟上,被架开两只胳膊的甄留过拦住去路。 “所有官兵听令,立即兵分三路,一路由轻伤者去刺史处求援并送重伤者回去,二路跟随本督军和乐正将军进官道,三路继续封锁官道等待援军。” 除去轻重伤者,官兵总数还有八百余人,四百人进官道,其余守在原地。 下令之后,甄留过收拢双臂让开道,客客气气的做了个请的手势,“乐正将军请!” 督军的职能不小,不仅可以监督乐正阵秋这个将军还能取代她发号施令。 在大臣济济的朝堂,有才华无处伸展的甄留过日日头顶阴云,郁郁不得志,今日他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心情好到飞。 有人心情好,就有人心情不好,比如此刻盯着脚下乱糟糟杂草的官兵们。 他们是奉命来封锁官道的,没有义务陪着新来的督军进入官道瞎胡闹,但他们的头儿不发话,他们就只能跟着。 走在最后一排的一个管兵撇嘴抱怨,“干啥要追着暴民进去,只要我们把浔羽官道段入出口一并封死,让暴民们自生自灭,岂不省力气!” 另一个剜眼带队入官道的督军昂首阔步的背影愤愤不平,“一个督军而已,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有人家乐正将军在,他算个屁!” 前排的官兵也加入进来,“就是就是,我听说朝堂那些大官们一说来官道,就个个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他这个傻帽还一股脑的往前毛遂自荐,还自以为自己有多聪明,到最后能活着回去都算他好运!” 那个接,“他活不活的无所谓,到时候别连累我们就成!” 又一个担忧不已,“哎!你们说刚才我们杀了他们那么多难民,咱就这么盲目的跟着进去,闯进去的难民可是有上千个,我们现在就只有四百人,这万一要是打起来………” 四百对一千,虽然官兵手里有刀,但心里还是有些没底,毕竟那些难民疯狂起来可是踩死踩伤了他们二百多号的官兵兄弟呐! 忧心忡忡的可不止官兵们,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乐正阵秋越往官道里面走就越是眉头紧皱。 官道上原本茂密的绿如今一片狼狈,地上的杂草被践踏成泥,一些小树被折断匍匐在地。 那些腰粗的大树也被剥了皮肉,空气中满是青草和树皮汁液混杂的青腥气。 男民们不见踪迹,只留下一地狼藉。 哎!她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官道此情此景要是让皇帝陛下看见,怕是要拔剑杀人了! 她得尽快安置好难民才行。 走着走着,她远远就发现前面有一队人,那队人中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双臂环胸的贯丘捕头。 贯丘捕头朝她这边扫了一眼,就蹲下身去,不知在地上找些什么。 待她走近,地上只有厚厚堆积的干树叶,他在找什么? 还未等她问出口,就见树叶下伸出一只稚嫩的小手,接着树叶纷飞,一个穿着大红肚兜的七八岁男孩就活脱脱的出现在众人跟前。 “这是谁家父母这么粗心大意,把孩子都给忘了?”拍掉肩膀上的干树叶,包嘉参动了恻隐之心,伸手要抱那男孩。 男孩儿怕生的躲到乐正阵秋身后,不肯出来。 踢开脚上的树叶,宁去非开了句不合时宜的玩笑,“难不成这是乐正将军的孩子?” 甄留过像是听到什么骇人听闻的消息,怀疑的眸子“飕”的射到男孩儿身上。 贯丘定羽看看男孩的眉目跟乐正阵秋还真有几分想象。 “本将军尚未婚嫁,又何来的孩子?”乐正阵秋解释一句,也不恼,转头看男孩儿,“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和父母走散了?” 男孩儿眨巴着肉肉的眼皮,软萌萌的嘟起小嘴,小手抓上银光闪闪的铠甲,“娘亲,你带我去找父亲吧。” 小男孩儿的声音不小,连地上的树叶都跟着颤了颤。 乐正阵秋闻言一怔,蹲下身子细细打量这个男孩,男孩天真的笑脸随着她蹲下来的动作点点跨下,小手顺势探向她左肩头的铠甲,轻轻一扯,就撕掉一块铠甲。 事情转变过快,饶是乐正阵秋本人也没反应过来,等她发觉不对劲时,男孩儿的脚掌已踹上她的胸膛。 第3章 怪蒜 别看男孩儿人小,脚上的力气可不小,只一脚就把毫无防备的乐正阵秋给踹到了十几丈远。 收回脚,笑呵呵的男孩儿让官兵和捕快们面色骤变,而男孩童稚的目光越过他们落在拔剑的贯丘定羽身上。 男孩儿力道大,定羽避其锋芒,剑锋刺其腰侧。 “嗞”她的剑没入男孩儿的腰,直直刺去的剑被一股力道顶着往上倾斜,直到穿破男孩儿的腋窝,剑峰不受控制的向外从肩膀正中反切男孩的胳膊。 男孩“哎呦”一声,大红肚兜滑落的一瞬便如同凭空消失一般没了影踪。 甄留过抢在定羽之前去捡地上的肚兜,肚兜落在他掌心的刹那,变做一个带须的大蒜。 大蒜在他手中跳了一下,外皮内皮自动脱落,七瓣光溜溜抱团的大蒜如同一朵正在盛放的白色花朵。 一股微微的蒜辣味飘过甄留过的鼻间,此时他脚下的干树叶被一阵儿风卷起,片片树叶转瞬就变成了一瓣瓣光秃秃的蒜瓣。 地上源源不断的树叶被风卷起,一片又一片的变成蒜瓣升入半空,不多时,这官道遮天蔽日的不再是大树,而是这无穷无尽汇聚在空中的蒜瓣。 被蒜瓣围在正中间熏地睁不开的甄留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头顶旋风骤然四起,卷起蒜瓣肆意摩擦,那旋风就像个石蒜臼子,碾的蒜瓣支离破碎,汁水乱飞。 天空下起蒜味浓烈的毛毛细雨,飘洒的蒜屑就像洋洋洒洒的冰雹,不断的往下落,落在捕快和官兵们的头顶、眼睛、鼻孔、嘴巴、耳朵等。 火辣感扑面而来,他们顾不上头皮辣乎乎的触感,只觉眼睛里那尖锐的灼烧感,烧肿他们的眼眶,灼痛他们的眼皮眼珠。 鼻孔里**辣的如跳起欢快的火苗,嘴里像着了火,热火火的直往嗓子眼里钻,那感觉就像是吞下一团团一簇簇的“辛辣火焰”,足以翘起天灵盖来! 捕快和官兵们整个人都像是被裹在热火火的蒜屑蒜汁里,眼泪鼻涕一把又一把的,那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要是这时突然有人闯进来,定然会以为这是在给谁举办葬礼。 定羽虽以袖掩面,但也不可避免的被辣到眼睛鼻孔嘴唇,泪如雨下。 头顶一片“蒜屑云”,搁谁估计都会被辛辣味刺激到泪流满面。 包嘉参拧一把鼻涕,“头儿,咱们得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不然一会儿怕是得哭瞎了眼!” “就是就是,这官道诡异的很,咱们还是先退出去比较安全!”宁去非揉着发红发肿的眼眶。 那三十个捕快个个点头如捣蒜,蒜辣味越来越浓,他们的眼睛肿的快要睁不开了。 “好,那就先退出去!”定羽的袖子抹眼泪抹的都湿了半截,喉咙也开始变得干辣辣的又涩又痒,这官道确实怪异! 她带头往后撤退,捕快们快速跟上。 甄留过哪是个甘愿落在后面的人,“咳咳……全部……都有,给我撤!” 无论是捕快还是官兵都如临大敌逃也似的后退,没有一个人想起摔在十丈之外的女将军乐正阵秋。 乐正阵秋的处境比他们更糟糕,她肩头被扯掉的铠甲处钻进了一头蒜,那蒜衣蒜须完好,虽不辣眼睛,但那头蒜好像长了牙齿,正在一点点的啃食她身上的铠甲。 况且空气中都是蒜味,只不过她处于“蒜屑云”的边缘,**感没那么严重而已。 她用手拍用剑削它,那头蒜就像是长在她的铠甲上面,不管是拍扁还是削碎,下一刻总会恢复原样。 算了,反正那怪蒜啃的只是她的铠甲,她暂且不再管它,在她瞥见官兵和捕快们后撤之时,她也拔脚就往外跑。 眼看就要追上众人退到官道口,附着在她铠甲上的那头蒜一撅屁股,就把她给撅到半空的“蒜屑云”上,又狠狠摔在地上。 蒜头“吱吱”一声,“蒜屑云”整块自半空瞬移到官道口,结结实实挡住了众人唯一的退路。 “收泪!”蒜头一声令下,那堵“蒜屑墙”自外往里噼里啪啦的依次塌缩。 如果说刚才还有些形状的蒜屑已经让人哭的泪干眼涩,那此时“蒜屑墙”碎成黏腻的蒜末迸溅开来,空气中辣味十足的简直如火海滔天。 当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如**滚烫的刀片一样刺破喉咙,定羽身上的每根汗毛都像是冒着火焰,从头到脚如陷入一片灼烧火海。 眼睛被浓烈的辛辣刺激到睁不开眼,她更无法分辨眼角流下的是泪水还是汗珠? 一刻钟后,嘴干舌燥,心肺都干渴到颤抖,仿佛下一刻她整个人都会被燃成灰烬。 蒜头甩动长须,长须喷出阵阵白色烟雾,烟雾附着在人们的泪珠汗珠上凝结成冰晶。 白色烟雾卷起粒粒分明的冰晶涌进蒜头根须上裹着的白瓷瓮里。 瓮满,蒜头咧开蒜瓣嘴笑声如雷,在烟雾中猖狂而去。 蒜头消失连带着辛辣刺鼻的味道一并消散。 一些瘦弱的官兵和捕快脸色惨白的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来官道之前官兵们备了不少水,定羽他们也准备了水,人手五六袋,可那些口吐白沫的捕快们连打开牛皮水袋力气都没有了。 等那些强壮一点儿的官兵、捕快们解开牛皮水袋喝一通,再去喂倒地不起的人喝水时,才发现那些人已经晕死过去。 “他们不会死了吧?”看着倒地一片的人,宁去非无措的抓抓脖颈。 定羽心里一个咯噔,可别啊,她第一次替兄查案,刚进官道还没开始调查就一下子死了四五个捕快,这让她回去怎么跟州衙和他们的父母交代? 他们问起捕快们的死因,她总不能说是被蒜辣死的吧? 包嘉参安慰一句,“别担心,咱们州衙捕快个个身手不凡,平时训练也最为刻苦,说不定他们只是晕倒了而已。” 他劝慰的话让定羽心中的不安稍减,“如果真的是晕倒,那怎么才能唤醒他们?” 清点倒地人数的甄留过眉毛拧成一团,“你们这些官兵们平日里都不锻炼的么,一些蒜就辣倒了三四十个,都快成弱不禁风的女子了!” 训斥一顿后,甄留过怒火渐消,他扒拉开挡在身前的的几个官兵凑到定羽他们跟前主动搭讪,“咳……贯丘捕头,你们案子查的多,遇到的状况多,快点想个法子把他们给弄醒吧。” 如果她真的是贯丘定风,那唤醒一群昏迷的人倒有的是办法,可惜她不是。 她求助的看向包、宁二人,“咳咳……二位兄长可有办法?” “咳咳咳……把水滴进他们嘴里。”包嘉参说。 宁去非开动脑筋,“滴水要是不行的话,那就把水泼他们脸上!” 平时审讯晕死过去的犯人时,泼冷水的方法最为好用。 不需下指令,那些捕快、官兵们已经开始自发的去尝试救人,只是水也滴了,一袋水也泼完了,昏迷的人仍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把水变成水雾熏他们的眼睛试试。” 定羽寻着身侧的声音,看见肩膀铠甲缺失一大块的女将军一步一个踉跄地朝这边挪来。 这个女将军在进官道之前还孱弱的晃晃悠悠,没想到她却没有被辣晕。 她宽大的身形靠近,定羽才恍然,也难怪没被辣晕,这女将军骨架大,胸膛宽,个头高,体内的眼泪想必也多的是。 “怎么把水变成水雾?”定羽不解。 其他人也都懵懵的看过来。 “咳咳咳咳……”乐正阵秋从背后的包袱里掏出一口巴掌大的小锅来,虚虚弱弱的吐出四个字,“烧火煮水。” 定羽从她手中接过小锅,锅上有一个手掌长的木柄,这么小的锅,她以前从未见过,看着还挺好玩。 火折子倒不难找,官兵和捕快们几乎人手备了好几个。 定羽握着锅柄找石头,被包嘉参给抢过去,“头儿,这些粗活我来就行。” “嗯?”定羽感激一笑,这个包嘉参还挺贴心的,怪不得以前老听兄长夸他人好心细。 “我跟你一起。”宁去非也来帮忙。 两人找来石块架锅,倒水,火折子点燃一把把树叶,为了防火,两人还把锅周围三步内的树叶全部清理掉。 锅里的水开始冒热气,两个捕快扶着一个晕倒的捕快排队过来熏热气。 当第一个吸热气的捕快轻咳一声,所有人都欢喜起来,官兵们也开始扶起一个个晕倒的官兵排队等着吸热气。 锅太小,一锅水不够,包嘉参和宁去非二人连烧了三四锅水才熏醒了所有昏迷的人。 手下官兵醒来,甄留过自然要表示感谢,他朝乐正阵秋和贯丘定羽拱手,“多谢二位相助!” 辛苦煮水的包嘉参和宁去非却没有得到感谢,定羽不喜欢夺人功劳,直接提一句,“都是我这二位兄长忙活救人,甄督军要谢,就谢他们两个吧。” 甄留过这才敷衍的对着两人略略拱手,“多谢二位!” “督军客气!”包嘉参回一句。 宁去非可不要这虚的,“督军若是真的要谢,那就补给我八袋水吧!” “八袋?你刚才分明只用了不到四袋水。”他甄留过又不是一个数都不识的孩童。 “另外那四袋就当是甄督军的谢礼,”宁去非嘴角扯笑,“怎么,我们救了你那么多人,督军连四袋水都不舍得?” 甄留过干咳一声,水在干旱严重的浔羽县可是金贵的很,要是不给又显得他过于小气,于是他吩咐人去被唤醒的官兵身上拿来四袋水,并示意交给贯丘捕头。 贯丘定羽眼角一挑,嘴唇弯弯,“包兄、宁兄,快来接你们的谢礼!” 包宁二人接过水袋,相视一笑,前者收起锅,还拿干树叶把锅底的黑灰清理干净之后才递给定羽。 定羽笑着接过,送还给乐正将军,女将军那伸来的手心上苍白到毫无血色又密密麻麻的全是细汗。 “乐正将军,你没事吧?” 乐正阵秋眯起眩晕的眼,干裂的唇垂下一个自嘲的弧度,“还真有点事,我想……借贯丘捕头一点儿……水喝。” “那督军没给你水?”她急忙扶住她,低声问。 “不曾。” 这个甄留过只让人干活不给人喝水,定羽很是看不惯,她从腰间摸出一个牛皮水袋,拧开盖子,递到女将军崩裂的嘴边,“给,喝吧。” “多谢!”乐正阵秋一手握住水袋就往嘴里灌,嘴唇刚挨着水,眼前蓦地一黑,她手中水袋就被黑压压密密麻麻的东西给卷上了天空。 定羽大惊,拔剑阻拦已经来不及,突觉腰后一轻,伸手一摸,她的水袋也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