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构图》 第1章 无声画室 有一种寂静,是能杀人的。 当沈墨的意识从一片虚无的泥沼中挣脱时,首先攫住他的,并非对陌生环境的恐惧,而是这种足以令人发疯的死寂。 声音被抽走了。 不是万籁俱寂,而是更彻底的剥夺——连他自己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都只能发出沉闷而遥远的“咚咚”声,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呼吸被压抑成细微的、需要刻意控制的气流,他甚至不敢用力,生怕稍重的喘息就会打破某种脆弱的平衡,引来不可预知的注视。 他花了足足三秒钟,才让视线在昏沉的光线中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极度违和的空间。 它拥有一个标准画室应有的一切——高挑的穹顶,几扇巨大的、本该透光的落地窗,数十个支棱着的空画架,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特有的刺鼻气味。然而,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破败、阴森的滤镜。穹顶角落结着厚重的蛛网,蛛丝在稀薄的光线下泛着灰白。窗户玻璃被厚厚的、混杂着不明污渍的灰尘覆盖,只有几缕顽强些的光线得以穿透,在漂浮着无数尘埃的空气中,切割出几道昏沉而模糊的光路。 那些画架,木质斑驳,带着潮湿腐朽的痕迹,像一片沉默的、畸形的墓碑林。每一块绷紧的画布都苍白得刺眼,空洞地迎接着什么,像一张张等待被填满的、没有灵魂的脸孔。 而最令人不适的,是正对着所有人的那面墙壁。 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泼洒、流淌,最终凝固成一种暗沉的、近乎发黑的褐红色。这些液体构成了几行歪歪扭扭、笔画间充斥着一种狂乱恶意的文字: 【画室规则】 1. 完成你的画作。 2. 保持专注。 3. 评价时间前,不得离开画架。 文字本身似乎还在极其缓慢地蠕动,像是有无形的蛆虫在底下爬行。 沈墨感到胃部一阵紧缩,喉头泛起酸水。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手边。一个简陋的木制调色板,边缘沾染着陈年累月的色彩污垢,但板面中央,却只有一种“颜料”——浓稠、猩红、甚至还在微微荡漾,散发着新鲜血液独有的、甜腻中带着铁锈的腥气。这气味与松节油、霉味混合,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独属于此地的甜腥空气。 “这……这里是哪里?有人吗?救命!” 一个带着明显哭腔的女声打破了凝固的恐惧。那是个穿着米白色职业套装的年轻女性,妆容精致,但此刻眼线已被泪水晕开,形成狼狈的黑晕。 “恶作剧!这一定是哪个王八蛋的恶作剧!”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猛地挥舞着手臂,试图让自己显得更有气势,但他嗓音里的颤抖出卖了他,“我警告你们!这是非法拘禁!” 他的怒吼在死寂的空间里显得空洞而滑稽。 “放我出去!!”西装男似乎被彻底逼疯了,他不再满足于叫嚷,而是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低吼着,用尽全身力气,侧身狠狠撞向那扇唯一紧闭的、看起来并不算结实的木门! “砰——!” 沉闷的撞击声像是直接敲在了每个人的心脏上。 然后,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男人的动作僵在原地,保持着肩撞的姿势。下一秒,令人灵魂战栗的一幕发生了。 他的身体,从接触门板的肩膀开始,如同被投入超强腐蚀性液体中,迅速消融、瓦解。那不是燃烧,不是破碎,就是最纯粹的“抹除”。皮肤、肌肉、骨骼……所有构成他存在的物质,都在无声无息中化为虚无的粒子,迅速蔓延至全身。 没有惨叫,没有留下丝毫灰烬。 他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彻底“擦除”了。 “啊——!”职业女性发出了短促到极致的尖叫,随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整个人蜷缩起来,抖得如同筛糠。 “呕……”一个穿着外卖员制服的年轻小伙直接瘫软在地,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处迅速洇开深色的水渍。 恐慌如同实质的瘟疫,在十几个幸存者中疯狂传播。 沈墨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扇吞噬了一条生命的、此刻显得无比诡异的门。他背脊发凉,冷汗已经浸湿了内里的衬衫。他用力掐了自己的掌心一下,尖锐的痛感让他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那甜腥的空气几乎让他窒息。也就在他精神高度集中的这一刻,他眼中所见的世界,悄然发生了变化。 空气中,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如同最精细的铅笔素描线般的轨迹。它们泛着微弱的、非自然的冷光,缠绕在每个幸存者的手腕、脖颈,如同操纵木偶的透明丝线,而丝线的另一端,则牢牢连接着他们各自的画架,以及那面散发着不祥波动的诅咒之墙。规则的文字上,这些“规则线”密集得如同无数黑色蚕丝缠绕成的茧,能量在其中不安地涌动、流转。 “规则三,评价时间前,不得离开画架。” 一个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冰冷质感的声音,从画室最昏暗的角落传来。这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穿了弥漫的恐慌,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沈墨的心脏猛地一跳,循声望去。 那是一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男人。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身形挺拔如松,静立在光与暗的交界处。他看起来异常年轻,但那双眼睛——沈墨对上了他的视线——却幽深得如同古井,看不到底,里面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慌乱情绪,只有纯粹的、近乎冷酷的观察与分析。 更让沈墨心惊的是,这个男人周身缠绕的“规则线”,与其他人截然不同。不是那种纤细的、操控意味明显的透明丝线,而是更为古老、坚韧、泛着金属光泽的银灰色线条。但这些银灰色线条,绝大多数都已经断裂,残丝垂落在他周身,让他看起来像一尊从古老战场上归来、布满裂痕却依旧屹立的神祇雕像。 顾临渊。 不知为何,这个名字突兀地出现在沈墨脑海。 男人没有理会众人聚焦过来的、混杂着恐惧、怀疑和一丝微弱希望的目光。他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再次掠过墙壁上的血字规则。 “他触犯了离开画架范围的禁令。”顾临渊再次开口,声音平稳地陈述,“规则只明确规定了‘完成画作’,但自始至终,没有对‘画作’本身做出任何定义。也没有明确规定,必须使用调色板上提供的‘颜料’。” 他拿起自己画架上唯一的一支工具——一支最普通不过的2B铅笔,迈步走向那面诅咒之墙。 “他……他想干什么?”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破坏规则我们都会死的!” “快拦住他!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幸存者们骚动起来。 “都给老子闭嘴!”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低吼,猛地镇住了骚乱的场面。说话的是个身材极其高壮、留着板寸头的男人,他穿着紧身背心,裸露的手臂肌肉贲张,眼神凶悍得像一头被侵占了领地的豹子。他叫秦烈,像一座铁塔般矗立在自己的画架后,双脚如同生根,稳稳站在阴影之内。 “吵什么吵!想活命,就动动你们那生锈的脑子!不然就乖乖等死!”秦烈的声音带着一种沙哑的威慑力。 顾临渊对身后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他举起铅笔,笔尖悬在那些蠕动着的血字上方,然后,毫不犹豫地落下! 铅笔划过粗糙的墙面,发出细微却清晰的“沙沙”声。他画的不是任何具体的形象,而是一些奇怪的、看似毫无规律的几何符号,流畅而精准的线条。这些银灰色的铅笔痕迹,在沈墨的眼中,正以一种精妙绝伦的方式,精准地切入血色规则能量最密集、也是最脆弱的节点! 他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外科手术,用铅笔作为手术刀,解剖着这个空间的“规则尸体”。 “覆写它。”顾临渊头也不回,声音依旧冷静,“用我们自己的‘理解’和‘定义’,去覆盖它强加给我们的‘规则’。” 沈墨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他看懂了!顾临渊不是在胡乱涂鸦,他是在用另一种“语言”、另一种更高层级的“逻辑”,直接攻击这个诡异空间的底层代码! 然而,力量不够。铅笔的痕迹太浅,太容易被覆盖。银灰色线条延伸的速度,远远跟不上血色规则自我修复和反扑的速度。墙壁上的血色仿佛被激怒了,蠕动得更加剧烈。 “不够……这样不够……”沈墨下意识地低语出声。他看到那些勇敢的银灰色线条在艰难地推进,但后继乏力。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目光迅速扫过整个画室。画架、画布、调色板、血颜料……全都是陷阱的一部分。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自己的脚上——他穿着一双普通的运动鞋,鞋带是那种特制的、内嵌了柔韧铜丝的款式。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猛地蹲下身,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解下了两只鞋的鞋带。他站起身,在所有人或惊疑、或恐惧、或麻木的注视下,快步走到顾临渊身边,将鞋带递了过去。 “这个……”他的声音刻意带上了一丝颤抖,听起来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里面的铜丝……导电性更好,或许……能当笔尖用?能刻得更深……”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微微低下头。 顾临渊刻画的动作停顿了半秒。他的目光先是掠过那双递过来的、白皙却指节分明的手,然后落在那卷闪烁着独特金属光泽的铜丝上,最后,缓缓抬起,落在了沈墨的脸上。 那眼神极深,像两口望不见底的寒潭,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仿佛有暗流汹涌。沈墨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落在自己皮肤上的细微触感,冰冷而锐利。 时间仿佛被拉长。 终于,顾临渊什么也没问。他伸出两根手指,夹过了那卷铜丝。两人的指尖有了一瞬间的接触。 冰冷。干燥。 就在接触的刹那,沈墨感到眉心微微一胀,他那名为“全局构图”的能力被动触发——眼前的景象瞬间破碎、重组!残破的哥特式殿堂、倾覆的黄金天平、一本在无尽的数据洪流中疯狂翻飞的黑色画册……无数模糊而破碎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闪过,最后定格在画册扉页上一个潦草却无比熟悉的签名上……那是他自己的笔迹! 幻觉一闪而逝。 顾临渊已收回手,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他熟练地将铜丝缠绕在2B铅笔的顶端,制成了一支简陋却无比实用的刻笔。他转过身,再次面向墙壁,将新的“笔尖”抵在墙上。 “嗤……” 这一次,声音截然不同。是金属刮擦硬物的、令人牙酸的声音。随着他的动作,墙壁上被刻下的痕迹变得更深、更清晰!银灰色的线条不再仅仅是干扰,而是开始以一种坚定而强势的姿态,覆盖、取代那些血色的诅咒文字!银光稳定地闪烁起来,与血色规则形成了鲜明的对抗区域。 “他、他们……他们真的在修改规则……”那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斯文的青年,林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最初的恐惧已经被一种近乎狂热的求知欲所取代。他紧紧盯着墙面上每一个符号的变化,身体前倾,几乎要贴到规则线的边缘。 而那位看起来温婉柔和的年轻女子,苏婉,依旧靠在自己的画架上,脸色苍白如纸,但她不知何时已经将晕倒的老太太扶到了相对舒适的角落,并且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条干净的手帕,紧紧攥在手里。她的目光在顾临渊、沈墨、以及另外几个明显处于崩溃边缘的人身上快速移动。 墙壁上的对抗达到了白热化的顶点。血色与银光如同两条绞杀的巨蟒,剧烈地闪烁、碰撞。整个画室开始轻微但清晰地震颤起来,头顶有陈年的灰尘和细小碎屑簌簌落下。 幸存者们惊恐地环顾四周。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沉重到极致、仿佛直接源自深渊的钟声,毫无预兆地炸响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嗡鸣消失了。震颤停止了。 墙壁上那场激烈的光影战争,分出了胜负。 那些狰狞的血色规则文字,迅速失去了光泽和活性,大片大片地剥落、淡化,彻底消散无踪。只留下顾临渊用铜丝笔刻下的那些银灰色符号与线条,如同某种失落的古老铭文,深深地烙印在墙面上,散发着稳定而冰冷的辉光。 【画室规则】,被成功覆盖了。 短暂的、压抑的欢呼和啜泣声在画室里响起。 然而,沈墨和顾临渊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放松。 几乎在血色规则彻底消失的同一瞬间,异变再生! 每个空白画架的上方,空气扭曲、荡漾起来。紧接着,一个模糊的、不断扭曲变幻的、纯粹由更深沉的阴影构成的“人形”,凭空浮现出来。 它们没有五官,没有实体,但一种名为“审视”的、冰冷彻骨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整个画室!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之火,被这无形的寒潮瞬间扑灭。 评价,开始了。 而这些无声的、诡异的“评价者”们,那没有眼睛的“视线”,在扫过所有幸存者一圈后,齐刷刷地,首先投向了墙边那两个“篡改规则”的“异常点”—— 顾临渊,以及,提供了关键“武器”的沈墨。 沈墨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视线如同实质的针,牢牢钉在了自己身上。与此同时,他手腕内侧骤然变得滚烫,一道红银交织的藤蔓状烙印,无声无息地浮现。 顾临渊缓缓转过身。他的动作依旧沉稳,但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沈墨的身影。他没有说话,只是脚下微动,以一种看似不经意、却无比精准的姿态,将大半个身体挡在了沈墨与最近的那个“评价者”阴影之间。 他的身形并不比沈墨宽阔多少,但那个姿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源自本能的守护意味。 他抬起眼,毫无惧色地迎向那无数道无形的、冰冷的审视,平静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画室里清晰地回荡开来: “现在,来评价‘我们’的画作吧。” 第2章 评价与烙印 顾临渊的话语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死寂中漾开一圈涟漪,随即被更深的寂静吞没。 那些由纯粹阴影构成的“评价者”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它们只是悬浮在那里,无形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照灯,聚焦在顾临渊和沈墨身上,尤其是顾临渊身后,那面被篡改的规则之墙。 压力如同实质的水银,灌满了画室的每一寸空间。 沈墨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困难,手腕上的烙印灼烫得像是刚刚烙上去。他站在顾临渊的身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对方挺直却并不宽厚的背脊,以及衬衫布料下微微绷紧的肩线。一种奇异的安心感,与眼前的绝境形成了荒谬的对比。 “它、它们在看什么……”职业套装女性声音发颤,几乎要再次瘫软。 “闭嘴,不想死就别出声。”秦烈低吼一声,他肌肉紧绷,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尽管他的拳头对这群没有实体的阴影毫无用处,但他的姿态依旧充满了护卫性。 林辰则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分析光芒,他死死盯着那些阴影,嘴唇无声地翕动,似乎在记录着什么。 苏婉深吸一口气,向前迈了一小步,尽管脸色苍白,却还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大家冷静,不要做出任何可能被误解为攻击或违反规则的动作。” 就在这时,离顾临渊最近的那个阴影“评价者”,突然伸出了一条由黑暗凝聚而成的、模糊的触须般的肢体,缓缓指向墙壁上被覆盖的规则。 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攫住了顾临渊! 他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数冰冷的锁链捆缚,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依旧站得笔直,只有微微抿紧的薄唇泄露出一丝他正承受的巨大压力。 沈墨看得分明,那些缠绕在顾临渊周身的、断裂的银灰色规则线,此刻正被阴影的力量粗暴地拉扯、解析!它们在试图读取顾临渊“覆写规则”的意图和逻辑! “他在被‘审核’……”林辰喃喃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恐惧,但更多的却是兴奋,“它们在验证新规则的合理性与……危险性。” 危险? 沈墨心头一紧。他瞬间明白了。顾临渊的行为,无异于在老虎嘴边拔毛。覆写规则,本质上是在挑战这个空间的底层权威。如果新规则不被“认可”,或者被视为更大的威胁,那么后果…… 他不敢想下去。 几乎是本能地,沈墨向前踏出一步,与顾临渊并肩而立。他抬起自己灼烫的手腕,将那红银交织的烙印暴露在阴影的注视下。 “还有我。”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温柔的坚定,“覆写规则,是我和他一起完成的。” 一瞬间,那冰冷的、审视的压力分出了一大半,重重地压在了沈墨的身上! “呃……”沈墨闷哼一声,感觉像是有一座冰山砸在了灵魂上。冰冷、死寂、充斥着否定与毁灭的气息试图钻入他的每一个毛孔。与他温和的外表不同,他的精神图景在“全局构图”的能力下,更像是一片深邃而坚韧的星海,此刻星辰剧烈闪烁,却顽强地抵抗着侵蚀。 他也看到了,自己身上那些原本纤细的、连接画布和规则的透明丝线,正在被阴影的力量浸染、检查。但与此同时,他手腕上的烙印微微发亮,散发出一种与顾临渊同源、却又更加柔和隐秘的波动,像一层保护膜,抵消着部分压力。 顾临渊侧过头,看了沈墨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有一闪而过的错愕,有被干涉的不悦,但更深处,似乎有什么冰封的东西,被这莽撞的并肩而动摇了些许。 “蠢货。”他低声说,听不出情绪。 漫长的几十秒,如同几个世纪。 终于,那施加在两人身上的恐怖压力,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 所有的阴影“评价者”同时停止了动作。它们那扭曲的身体缓缓转向各自对应的画架,以及画架前瑟瑟发抖的玩家。 下一秒,令所有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发生了。 除了顾临渊和沈墨,其他每个玩家面前的空白画布上,都开始自动浮现出扭曲的、血红色的图案!那图案抽象而狰狞,仿佛是他们内心恐惧的具象化! “不!不要!”外卖员小伙看着画布上浮现出的、将他吞噬的巨口图案,崩溃地大叫。 职业女性画布上则出现了无数只窥视的眼睛,她尖叫着用双手捂住了脸。 秦烈的画布上,是几个模糊的、倒下的背影,他牙关紧咬,双目赤红。 苏婉的画布上,是一片枯萎的花园。 林辰的画布最为奇特,是无数断裂的、混乱的代码和问号。 而他们的调色板上,那粘稠的血色颜料正在迅速减少,仿佛被无形的画笔蘸取,用于完成这恐怖的“画作”! “规则一,完成你的画作……”林辰脸色发白,“原来……是这样‘完成’的!它在抽取我们的恐惧和生命作为颜料!” 绝望再次蔓延。 就在这时,顾临渊冷冷开口,他的声音因为刚才的对抗而略显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规则已经被覆写。‘画作’的定义,由我们决定。”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墙壁上那些银灰色的铭文骤然亮起! 光芒如同水银泻地,流过每一个画架,流过每一块正在被血色玷污的画布。 奇迹发生了。 那些自动浮现的血色图案,如同遇到阳光的冰雪,开始迅速消退、瓦解! 取而代之的,是画布上开始浮现出淡淡的、银灰色的光晕。幸存的玩家们惊愕地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他们的手不由自主地拿起了画架上那支普通的2B铅笔。 “我……我控制不了我的手!”有人惊恐地喊道。 但很快,他们发现,手虽然不受控制,画的却不再是恐怖的景象。 秦烈的手在画布上勾勒出坚实的盾牌轮廓;苏婉画下了一株破土而出的新芽;连那个崩溃的外卖员,也无意识地在画布上画了一个简单的、散发着热气的餐盒…… 他们在画他们内心深处,最本能渴望的、代表着“守护”、“新生”与“平凡幸福”的东西。 这才是被新规则认可的,“完成画作”的方式——以希望为笔,而非以恐惧为颜料。 阴影“评价者”们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任何表示。当最后一个人的画作完成,银光隐入画布,所有阴影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淡化、消失。 压迫感彻底不见了。 画室里,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粗重的喘息声,以及若有若无的啜泣。 “结……结束了?”职业女性瘫坐在地,喃喃道。 “暂时。”顾临渊淡淡地回答,他走到墙边,仔细观察着自己刻下的铭文,眉头微蹙,似乎在评估其持久性。 沈墨松了一口气,感觉浑身虚脱。他低头看着手腕上已经不再灼烫,却清晰无比的烙印,心情复杂。 “喂!你!”秦烈大步走到顾临渊面前,他比顾临渊高了近半个头,身材更是壮硕一圈,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刚才怎么回事?你到底是什么人?” 顾临渊连眼皮都没抬,继续研究着墙壁:“想过关的人。” 秦烈浓眉一拧,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拳头捏得咯咯响。 “这位……先生。”苏婉走上前,挡在两人之间,语气温和却坚定,“无论您是谁,刚才谢谢您。如果不是您,我们可能已经……”她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她的目光随后落到沈墨身上,也带着真诚的感谢,“也谢谢你。” 沈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没做什么。” “不,你做了。”林辰突然插话,他兴奋地看着沈墨和顾临渊,尤其是他们手腕上的烙印,“你们的行为构成了‘协作’,并且被系统认可了!这个烙印就是凭证!这太不可思议了,这可能是破解这个空间团队协作模式的关键!能不能让我研究一下……” 他说着就要去抓沈墨的手腕。 “啪!” 秦烈一把打开林辰的手,没好气地说:“小子,消停点!没看人家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吗?”他虽然粗鲁,却意外地细心。 林辰讪讪地缩回手,但眼睛还是死死盯着那烙印。 顾临渊终于从墙边转过身,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幸存者。算上他和沈墨,原本十几个人,现在只剩下七个。 “如果想活下去,就记住。”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在这里,规则不是用来遵守的,而是用来理解和利用的。恐惧和善良,都是最无用的东西。”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沈墨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尤其是你。”他对沈墨说,“你的‘善良’,会害死你,也会害死所有人。” 沈墨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没有退缩。他的眼神依旧温和,却多了一些东西。 “或许吧。”他轻声道,“但如果不是我的‘善良’递出了那根铜丝,你的‘理性’,也无法单独完成覆写,不是吗?” 顾临渊眸色微沉,第一次,有人如此直接地反驳他,并且……无法反驳。 他不再说话,转身走向画室的出口。那扇之前吞噬了西装男的门,此刻悄无声息地滑开了,露出后面深邃的、未知的黑暗。 “能……能出去了?”幸存者们脸上露出狂喜。 顾临渊在门口停下,没有回头。 “记住,‘深渊回廊’欢迎你们。” “而这,只是第一个房间。”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的黑暗里。 沈墨看着那扇门,又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烙印,深吸一口气,第二个跟了上去。 秦烈啐了一口,骂了句“装神弄鬼”,却也毫不犹豫地迈步。苏婉搀扶起那个精神恍惚的老太太,林辰则一脸兴奋地边走边记录。 幸存的七个人,怀揣着恐惧、疑惑、以及一丝微弱的希望,踏出了“无声画室”,走向更深、更广阔的未知。 第3章 回廊与人偶 门后的黑暗并非虚无。 那是一条漫长而逼仄的甬道,墙壁是某种冰冷的、仿佛有生命般缓慢蠕动的暗色肉壁,散发出微弱的腐殖质气息。脚下是潮湿粘腻的触感,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某种巨大生物的腔体内。 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上零星分布的、如同神经节般微微搏动并发出幽蓝光晕的节点。光线不足以驱散黑暗,反而将每个人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没有人说话。 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沈墨紧跟在顾临渊身后,能清晰地看到对方挺直的背脊在幽蓝光线下勾勒出的冷硬轮廓。手腕上的烙印传来隐约的温热,像一条无形的丝线,将他与前方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秦烈走在最后,像一堵移动的墙,警惕地注意着身后的动静。苏婉搀扶着那位几乎无法自主行走的老太太,林辰则一边走一边用手指在虚拟的界面上快速划动,记录着周围的环境数据。 “我们……这是要去哪?”职业女性,现在知道她叫李媛,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 “跟着走就是了,问那么多。”秦烈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顾临渊停下了脚步。 前方出现了微光,并非幽蓝,而是一种更接近黄昏的、昏黄的光线。甬道到了尽头,连接着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 众人走出甬道,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他们站在一个类似古老地铁站的月台上。穹顶很高,悬挂着几盏散发着昏黄光线的、样式古旧的电灯。铁轨延伸向未知的黑暗深处。空气里弥漫着铁锈、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道。 月台上并非空无一人。 零零散散地站着或坐着一些人。他们的穿着各异,有的现代,有的甚至像是从几十年前穿越而来。但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点——眼神。 那是一种混杂着麻木、警惕、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的眼神。像是一群在漫长等待中耗尽了所有希望的旅客。 当沈墨一行人出现时,那些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带着审视、估量,以及……饥饿。 “新人?”一个靠在斑驳墙壁上,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疤痕的男人咧开嘴,露出黄牙,“运气不错啊,第一个‘房间’就活下来这么多。” 他的目光尤其在苏婉和李媛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淫邪。 秦烈往前一站,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和虬结的肌肉带来了强大的威慑力,他冷哼一声,凶狠地瞪了回去。那疤脸男啐了一口,移开了视线,但眼神依旧不善。 顾临渊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月台,最后定格在月台尽头的一个角落。 那里有一个格格不入的“东西”。 那是一个等人高的、制作极其精良的西方古典人偶。它穿着繁复的洛可可式裙装,金色的卷发如同真丝,脸上带着固定不变的、甜美到诡异的微笑。它静静地坐在一张高背椅上,面前放着一张小小的茶几,上面摆着一个精致的陶瓷茶壶和几个杯子。 在人偶的旁边,立着一个古老的、锈迹斑斑的金属告示牌,上面刻着字: 【人偶茶会】 规则: 1. 向人偶小姐献上贡品,可换取情报。 2. 贡品需具备“价值”。 3. 拒绝人偶小姐的邀请是不礼貌的。 4. 茶会期间,禁止争斗。 “情报……”林辰眼睛一亮,立刻就想走过去,被秦烈一把拉住。 “急什么?没看见那玩意儿邪门得很吗?”秦烈低吼道。 就在这时,那人偶的脑袋,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极其僵硬地、一格一格地转向了他们的方向。那双玻璃珠制成的蓝色眼睛,空洞地“注视”着他们。 然后,它抬起一只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与此同时,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了月台。之前那些蠢蠢欲动的、带着恶意的目光,瞬间收敛了不少,似乎对那“禁止争斗”的规则颇为忌惮。 “看来,不去打个招呼是不行了。”顾临渊淡淡地说,率先朝人偶走去。 沈墨紧随其后,他能感觉到,空气中那些原本杂乱无章的“规则线”,在人偶周围变得异常密集和有序,全部连接在它和那个告示牌上。 几人走到人偶面前。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那股非人的诡异。它的皮肤过于光滑完美,嘴角的笑容弧度分毫不变,仿佛一个精致的陷阱。 “贡品……”李媛慌乱地翻着自己的口袋,掏出一支口红,“这个……这个可以吗?” 人偶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保持着邀请的姿势。 秦烈皱紧眉头,他浑身上下除了衣服,别无长物。 苏婉犹豫了一下,取下了脖子上一条细细的银链,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天使吊坠。她将银链放在茶几上。 人偶的眼睛似乎微微亮了一下,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它缓缓摇了摇头。 “不具备‘价值’?”林辰推了推眼镜,“看来‘价值’的判断标准,并非我们通常理解的物质价值。” 顾临渊没有说话,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是那支缠绕着铜丝的2B铅笔。他将铅笔放在了茶几上。 这一次,人偶的眼睛骤然亮起强烈的蓝光!它那只抬起的手缓缓放下,指向了茶几上的一个空茶杯。 “情报……”一个干涩、扭曲,仿佛由老旧齿轮摩擦发出的声音,直接响在每个人的脑海里,“一个……问题……” 顾临渊似乎早有预料,直接开口:“如何离开这个‘站点’?” 人偶的嘴巴没有动,但那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 “乘坐……下一班……深渊列车……” “车票……需要……‘时间’……” 声音戛然而止。人偶眼中的蓝光熄灭,恢复了那空洞的模样,再次做出“请”的手势,显然一次贡品只换取一个答案。 “时间?什么时间?说清楚点!”秦烈忍不住追问。 但人偶不再有任何回应。 “看来,这就是它认为‘等价’的情报了。”顾临渊收回那支看似普通,却蕴含着他“覆写”规则的铅笔,眉头微蹙。 “时间……”沈墨低声重复着这个词,他隐约感觉到,这可能是比任何物质都更残酷的货币。 就在这时,月台尽头传来一阵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汽笛声。 昏黄的光线下,两道巨大的车头灯如同怪兽的眼睛,刺破了黑暗。一辆样式古老、通体漆黑、布满了锈蚀痕迹和不明污渍的列车,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缓缓驶入了站台,最终停了下来。 车门嘶哑地滑开,露出里面更加昏暗的车厢。 月台上那些原本麻木等待的人们,瞬间骚动起来,争先恐后地朝着车门涌去。仿佛晚上一步,就会失去离开的机会。 “走。”顾临渊没有任何犹豫,朝着最近的车门走去。 沈墨等人立刻跟上。 在靠近车门时,他们看到了令人心悸的一幕。一个瘦弱的男人试图挤上车,却被门口一个穿着破烂制服、面容僵硬如同尸体的“乘务员”拦住了。 “车票。”乘务员的声音如同两块石头在摩擦。 “我……我有!上次的……”男人慌忙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像是用某种皮革制成的卡片。 乘务员接过卡片,看了一眼,然后随手扔在地上。 “过期了。”它毫无感情地说,然后伸手,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臂。 “不!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男人的哀求戛然而止。 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那个乘务员的手臂如同融化的蜡像般变形,包裹住了男人的手臂。紧接着,男人发出凄厉到非人的惨叫,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衰老,皮肤失去光泽,头发变得灰白,最后像一具被抽干了水分的木乃伊,软软地倒在地上,失去了所有生机。 而那个乘务员,它那原本僵硬灰败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满足的红晕。 它弯腰捡起地上那张变得黯淡无光的皮革卡片,嘶哑地说: “车票,需要‘时间’。” 人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所有人淹没。 “时间……原来是这个意思……”苏婉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用自身的生命力,换取在这深渊中前行的资格。 这就是“深渊回廊”的规则。残酷,直接,不留余地。 顾临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然后抬步,径直走向那个刚刚“补充”了时间的乘务员。 他伸出手腕,露出了那个红银交织的烙印。 “我们的车票。”他平静地说。 乘务员那空洞的眼睛转向烙印,僵硬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波动。它沉默了几秒,然后侧开了身体,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顾临渊率先踏入了昏暗的车厢。 沈墨深吸一口气,也亮出手腕上的烙印,紧随其后。秦烈、苏婉(搀扶着老太太)、林辰和李媛,也忐忑地亮出烙印,依次通过。 乘务员没有阻拦,但它那空洞的目光,在每个人手腕的烙印上,都停留了短暂的一瞬。 车门在他们身后嘶哑地关闭。 列车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闷的汽笛,缓缓启动,载着这群幸存者,驶向更深、更黑暗的未知。 车厢内光线昏暗,座椅破旧,空气中混合着汗味、铁锈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零星的乘客分散坐着,大多沉默不语,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无尽的黑暗。 沈墨在顾临渊身边的座位坐下,看着窗外飞逝的、扭曲的阴影,轻声问: “我们……要去哪里?” 顾临渊闭上眼,靠在肮脏的椅背上,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波澜。 “去下一个,‘房间’。” 第4章 蜃楼坊 列车在永恒的黑暗中行驶,时间感在这里变得模糊。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小时,也许只有几分钟,窗外开始出现零星的光点。 那些光点逐渐汇聚、变大,最终形成一片令人瞠目结舌的景象—— 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空洞,洞壁上镶嵌着无数散发着各色光芒的晶体、灯笼和霓虹招牌,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光怪陆离。建筑的风格杂乱地糅合在一起,中世纪的石屋紧挨着未来感的金属棚户,破烂的帐篷就搭在哥特式教堂的阴影下。狭窄的街道上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流,喧嚣声甚至穿透了列车的隔音,形成一片混乱的背景音。 这就是“深渊回廊”的中转站之一——蜃楼坊。 列车伴随着一声仿佛精疲力竭的叹息,缓缓停靠在了一个比“无声画室”外庞大得多的月台。车门打开,外面混杂着食物、香料、垃圾和一丝血腥的气味扑面而来。 “都跟紧点,这地方比副本里还乱。”秦烈第一个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粗壮的脖颈,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月台上形形色色的人群。这里的人比上个站点多了何止百倍,眼神也更加复杂,贪婪、绝望、疯狂、冷漠,不一而足。 顾临渊起身,没有任何言语,径直走向车门。他的存在仿佛自带一种无形的屏障,所过之处,人群下意识地让开一条缝隙。 沈墨紧跟在他身后,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集市的光景所吸引。在他的“规则线”视野中,这里空气中交织的线条比“无声画室”复杂混乱千百倍,无数或明或暗的能量流在各处涌动、交易、冲突。 “我的天……这里简直是个地下城市……”林辰兴奋地东张西望,手里的记录动作更快了。 苏婉搀扶着那位精神不济的老太太,眉头紧锁,低声道:“空气里有很浓的血腥味和……疾病的味道。” 李媛则紧紧抓着衣角,脸色苍白地躲在秦烈宽厚的背影之后。 他们随着人流走出月台,正式踏入集市的领域。叫卖声、争吵声、狂笑声、哭泣声瞬间将他们包围。 “刚出炉的‘勇气面包’!吃一口保证下个副本胆气十足!” “出售‘精准’附魔箭头,附带‘流血’效果,只要十年寿命!” “招募队员探索‘哭泣矿井’,收获按贡献分配,死亡率……嘿嘿,不高!” “救命!谁能给我一点‘时间’,我快死了……我什么都愿意做……” 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突然扑到顾临渊脚边,举起一个脏兮兮的瓶子,里面晃动着浑浊的液体:“大人!‘遗忘药剂’,只要五年……不,三年时间!喝了就能忘记最痛苦的事!” 顾临渊脚步未停,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仿佛那只是一块挡路的石子。 沈墨看着那男人绝望的眼神,心中一恸,脚步不由得慢了一分。就在这时,旁边摊位上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一把将那男人踹开,骂道:“滚开!穷鬼别挡着老子做生意!”他转而对着顾临渊一行人露出谄媚的笑,“几位爷,新来的?看看咱这的货,‘洞察镜片’,能看穿部分规则迷雾,童叟无欺!” 顾临渊终于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摊位上的一片看似普通的单片眼镜上。 “什么价。” 壮汉搓着手,嘿嘿一笑:“爷好眼力!这个……三十年‘时间’,或者等值的‘稀有记忆’、‘特殊情感’都行!” 三十年寿命?沈墨倒吸一口凉气。 顾临渊眼神都没有波动一下:“用情报换。” 壮汉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打量了一下顾临渊和他身后明显是新人的团队,撇了撇嘴:“情报?那得看是什么情报了。一般货色可不行。” “关于‘烙印’。”顾临渊亮了一下手腕上红银交织的印记。 那壮汉看到烙印,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横肉抖了抖,态度瞬间变得恭敬甚至带上一丝恐惧:“原……原来是‘灯塔’的大人……小的有眼无珠!”他连忙压低声音,“关于‘契约烙印’的情报,小的不敢售卖,那是‘秩序之塔’明令禁止流通的……不过,几位大人若是想了解集市的基本规则,小的可以免费奉送。” “‘秩序之塔’?”林辰立刻抓住了关键词。 “嘘!”壮汉吓得差点跳起来,紧张地左右张望,“这位小哥,可不敢大声说这个名字!那可是掌管集市和附近十几个站点的巨头!”他快速说道,“集市里禁止大规模厮杀,但有‘纠纷角’,交了‘管理费’就能动手。情报可以去‘乌鸦酒馆’,但真假自负。最重要的是,千万别欠‘黄金交易所’的钱,不然……生不如死。” 他一股脑说完,像是怕极了惹上麻烦,连连鞠躬:“几位大人,小的就知道这么多,告辞告辞!”说完,竟然连摊位都不要了,挤进人群瞬间消失不见。 “‘灯塔’?‘秩序之塔’?‘黄金交易所’?”秦烈眉头拧成了疙瘩,“这鬼地方还有这么多势力?” “‘契约烙印’……”顾临渊看着手腕,若有所思。看来他们无意中结成的东西,在这个世界并非无名之物,而且似乎牵扯到某个强大的组织。 “我们需要情报,更具体的情报。”顾临渊做出了决定,“去那个‘乌鸦酒馆’。” 一行人穿过拥挤嘈杂的街道,按照那壮汉隐约指点的方向前行。越往集市深处走,环境越发混乱肮脏,两旁开始出现更多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般的人,他们蜷缩在角落,手腕上没有任何烙印,仿佛被这个世界彻底遗弃。 “他们……是失去了所有‘时间’的人吗?”苏婉的声音带着悲悯。 “恐怕是的。”林辰记录着,“看来‘时间’不仅是货币,也是在这里存在的根本。一旦耗尽,就会被系统,或者这些‘规则’彻底抛弃。”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和打骂声。 “老东西!敢偷‘交易所’的东西!活腻了!” 几个穿着统一黑色制服、袖口绣着一个金色天平图案的人,正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拳打脚踢。老者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脏兮兮的面包,任凭殴打,只是拼命地将面包往嘴里塞。 是那个晕倒后被苏婉一直照顾的老太太!她不知何时脱离了队伍! “住手!”苏婉想也没想就要冲过去。 秦烈一把拉住她,脸色凝重:“别冲动!是‘黄金交易所’的人!”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考究西装、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年轻男人,在一众黑衣护卫的簇拥下,缓缓从旁边一栋华丽的建筑中走出。他手里把玩着一枚金色的筹码,脸上带着温和却毫无温度的笑容。 “好了,停手吧。”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打手们立刻停下,恭敬地退到一边。 那年轻男人走到蜷缩在地的老太太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件物品。 “按照规矩,偷窃‘交易所’财产,需以十倍价值偿还。”他微笑着说,“你偷的面包,价值‘一天时间’。十倍,就是十天。我看你……也差不多就剩这点余额了。” 老太太惊恐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绝望。 年轻男人伸出手,他的指尖闪烁着诡异的金光,就要向老太太的额头点去。 “等等!” 沈墨站了出来。他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 年轻男人的动作顿住,目光转向沈墨,以及他身后的顾临渊等人。当他的视线扫过顾临渊和沈墨手腕的烙印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笑容更深了。 “哦?几位陌生的朋友。有何指教?”他语气依旧温和,“我是‘黄金交易所’在此地的代理人,你们可以叫我‘财神’。” “‘财神’……”顾临渊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锐利。 沈墨深吸一口气,对“财神”说道:“她的‘时间’,我来付。” “财神”挑了挑眉,似乎觉得很有趣:“这位先生,乐于助人是美德。但在这里,美德往往需要付出实实在在的代价。十倍惩罚,十天时间,你确定要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支付?” “我确定。”沈墨没有任何犹豫。他不知道支付“时间”具体意味着什么,但他无法坐视不理。 “财神”笑了笑,转向顾临渊:“你的同伴很有趣。那么,交易成立。” 他伸出手,这次是对着沈墨。一股无形的吸力传来,沈墨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从身体里被抽走了一丝,但并不明显。 “财神”指尖的金光微微一闪,随即收敛。他满意地点点头:“交易愉快。”他看也没看地上的老太太,带着手下转身离去,仿佛只是完成了一笔微不足道的生意。 苏婉立刻上前扶起老太太,检查她的伤势。 秦烈走到沈墨身边,压低声音:“你小子……没事吧?那玩意儿能随便给吗?” 沈墨摇了摇头,感觉只是稍微有点疲惫:“我没事。” 顾临渊走到沈墨面前,漆黑的眸子盯着他,语气听不出喜怒: “你的善良,在这里是奢侈品。” “而奢侈品,往往需要鲜血来买单。” “希望你不会太快破产。” 说完,他转身,继续朝着“乌鸦酒馆”的方向走去。 沈墨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惊魂未定的老太太和周围那些麻木的人群,轻轻握紧了拳头。 他知道顾临渊是对的。这里的规则冰冷而残酷。 但他也同样知道,如果彻底抛弃了内心的坚持,那么即使活着离开这里,也不再是完整的“人”了。 他抬头望向集市穹顶那些虚假的光源,它们如同真正的海市蜃楼,美丽却遥不可及。 这条路,注定比想象中更加艰难。 第5章 乌鸦与谎言 推开那扇沉重的、布满不明污渍的木门时,一股混杂着劣质酒精、汗液和霉味的浑浊空气如同实质般撞了上来。沈墨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胃里一阵翻腾。 “乌鸦酒馆”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和压抑。空间狭长而低矮,天花板仿佛随时会塌下来。仅有几盏挂在墙壁上的油灯提供着照明,灯芯噼啪作响,投下摇曳不定、如同鬼影般的光晕。大部分角落都沉在浓稠的黑暗里,只能隐约看到一些人形的轮廓,以及偶尔闪过的、如同野兽般警惕反光的眼眸。 他们的到来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引起了细微的涟漪。低沉的交谈声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从阴影中刺来,冰冷地刮过他们的皮肤。那目光里没有好奇,只有评估——评估威胁,评估价值,评估能否吞噬。 顾临渊仿佛对这一切浑然未觉,他径直走向吧台唯一一张空着的、布满划痕的木桌。秦烈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警告般的哼声,像一头护崽的雄狮,用凶狠的目光逼退了几个蠢蠢欲动、眼神不善的家伙。苏婉搀扶着那位精神恍惚的老太太,尽量让她靠墙坐下,林辰则飞快地扫视着环境,手指在虚拟界面上记录,而李媛几乎要缩到秦烈的背后。 吧台后面,一个穿着油腻皮围裙、只剩一只眼睛的酒保,正用一块黑得发亮的破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同样污浊的玻璃杯。他的动作机械而精准,独眼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顾临渊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下,直接亮出了手腕上那个红银交织的烙印。 “情报。”他的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酒馆里清晰地传开。 酒保擦拭的动作顿了顿,独眼瞥过那烙印,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怜悯,最终归于一种见惯生死的麻木。 “‘契约烙印’……”他沙哑地开口,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着木头,“‘秩序之塔’的猎犬们最近鼻子很灵。想知道什么?” “‘灯塔’,‘秩序之塔’,还有这个。”顾临渊点了点自己的手腕,言简意赅。 酒保咧开嘴,露出被烟草熏得焦黄的牙齿,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嘲讽。“问题像刀子,一刀见血。但在蜃楼坊,刀子也是要钱的。”他伸出三根粗糙的手指,“三个问题,三十年‘时间’。或者……”他浑浊的独眼像探照灯一样在几人身上扫过,“用别的东西抵。” 三十年!沈墨感到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仅仅是几个问题的答案,就要付出一个人近三分之一的寿命?这里的法则残酷得令人窒息。 顾临渊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平静地反问:“你想要什么?” 酒保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沈墨脸上,那目光带着一种穿透力,让沈墨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开了外壳,露出了某种他自己都不甚明了的内里。“这小子……身上有股特别的味道。”他咂咂嘴,像是品味着什么,“第一个问题,用你们身上一件‘带着强烈执念’的物品换。第二个问题,回答我一个问题,必须说实话。第三个问题……替我跑个腿,送个口信。” 以物易物,回答问题,跑腿送信。这比直接索取时间显得更……人性化?不,沈墨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在这种地方,任何看似温和的交易背后,都可能藏着更深的陷阱。 顾临渊几乎没有犹豫,从怀中取出了那本将他拖入这个深渊的无字黑皮画册,轻轻放在了吧台上。画册的封面在油灯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酒保的独眼在看到画册的瞬间,瞳孔微微收缩。他放下破布和杯子,伸出干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着画册的封面,仿佛在触摸某种神圣或禁忌之物。“‘观测者’的印记……”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随即迅速将画册收起,塞进吧台下面,“‘灯塔’,是个传说。据说是一群不肯认命的疯子,妄想找到回廊的尽头,带所有人‘回家’。行踪诡秘,被‘秩序之塔’视为头号异端,见面格杀勿论。”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秩序之塔’,是这片蜃楼坊和附近十几个站点的实际掌控者。他们信奉‘精英生存’,制定规则,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手段酷烈,最好不要招惹。” 第一个情报就如此沉重。他们不仅卷入了一个庞大的未知世界,还莫名其妙地和一个被通缉的“传说”,以及一个强大的统治者站在了对立面。 “该我了。”酒保的独眼再次锁定沈墨,目光锐利如钩,“小子,告诉我,你能力的‘源头’是什么?我指的不是表象,是它最初诞生的地方。”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猛地插入了沈墨记忆的锁孔,却拧不动。他脑海中只有一片混沌的迷雾,以及那些偶尔闪过的、无法理解的破碎画面。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和……心虚,仿佛自己偷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不知道。”他如实回答,声音有些干涩。他无法说出那些关于创造、关于顾临渊的模糊感应,那太荒谬,也太过危险。 酒保盯着他,足足过了五秒钟,才嗤笑一声,移开了目光。“不知道?有意思。有时候,无知反而是种保护。”他算是勉强认可了这个答案,转向第三个条件,“去‘徘徊广场’,找一个叫‘锁匠’的老家伙。告诉他——‘乌鸦’说的,‘钥匙’已经出现了。” 他拿出一枚触手冰凉、造型像一片扭曲乌鸦羽毛的黑色金属令牌,推到顾临渊面前。 顾临渊接过令牌,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寒意。“现在,回答第三个问题。‘契约烙印’。” 酒保用独眼示意了一下他们的手腕:“那东西,是回廊对‘异常联结’的标记。拥有它,你们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会被系统‘特别关注’,以后的‘房间’会更难熬。但它也像一把双刃剑,可能会给你们打开一些寻常打不开的门。至于‘秩序之塔’为什么追着它不放……因为它代表着‘不确定性’,代表着可能颠覆现有秩序的力量。它既是诅咒,也是……门票。”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通往更高层次,或者,更早毁灭的门票。” 三条情报,像三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他们不仅要在诡异的副本中求生,还要在这个危机四伏、势力盘根错节的玩家社会里挣扎求存,而他们身上,还带着一个如此显眼且招祸的标记。 就在气氛凝重得几乎要凝固时,酒馆那扇破旧的门,再次被粗暴地撞开了! 刺耳的声响打破了压抑的寂静。光线涌入,勾勒出门口一群穿着统一黑色制服、袖口绣着刺眼金色天平图案的身影。为首的,正是那个笑容虚伪的“财神”。他依旧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仿佛不是闯入者,而是来参加一场优雅的沙龙。 “看来我亲爱的债务人们,找到了一个不错的……信息巢穴。”财神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圆滑,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沈墨身上,仿佛早已锁定了他。“不过,在蜃楼坊,享受了服务,总是要结账的,不是吗?” 他身后一名面容刻板的护卫上前一步,手中托着一个闪烁着幽蓝符文的水晶板。光芒投射到空气中,形成清晰的光幕,上面是沈墨的影像,以及一行冰冷的文字: 【债务追缴令】 债务人:沈墨 事由:自愿承担关联目标“编号734”(老太太)之惩罚性债务 应缴:时间,一百个单位 状态:逾期,即刻强制执行 一百天?!不是之前说的十倍,十天吗? 沈墨的血液瞬间冷了下去。他明白了,彻彻底底地明白了。从一开始,那个老太太的偷窃,到“财神”的及时出现,再到所谓的“惩罚”,根本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目的就是找一个合法的借口,将他们,尤其是拥有“契约烙印”的他们,与“黄金交易所”捆绑上债务关系!而债务的金额,完全由这个“债权人”随意定义! “财神”脸上的笑容扩大,像一张精心绘制的面具:“看来沈先生暂时手头不便。没关系,我们交易所一向以人为本,提供多种还款方案。比如……劳务抵债。我们旗下有一处‘遗忘矿坑’,正缺些人手。虽然环境艰苦了些,但工作一百天,债务就能一笔勾销。”他话语里的诱惑背后,是毫不掩饰的威胁。谁都知道,被“黄金交易所”送去“矿坑”的人,几乎没有能活着出来的。 他身后的护卫们如同得到指令的猎犬,面无表情地向前逼近,手中出现了闪烁着电火光的拘束器械。 秦烈发出一声低吼,猛地踏前一步,壮硕的身躯像一堵墙挡在沈墨前面,拳头捏得骨节发白,眼中燃着暴怒的火焰。“谁敢动他!” 苏婉脸色苍白,却坚定地站到了沈墨另一侧。林辰迅速收起记录界面,眼神警惕。连精神恍惚的老太太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发出不安的呜咽。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引爆了整个酒馆,阴影中的看客们纷纷后撤,生怕被波及,但他们的眼神里却充满了嗜血的兴奋。 顾临渊缓缓站起身。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掌控全局的沉稳。他将那枚乌鸦令牌不动声色地收入怀中,目光平静地迎向“财神”。 “他的债,我来付。”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财神”挑了挑眉,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顾先生果然重情重义,令人敬佩。不过,根据交易所规定,担保人需要承担额外的风险溢价,比例为百分之五十。所以,您需要支付的总额是……一百五十个单位时间。您确认吗?” 一百五十天寿命!这是一个足以让普通人元气大伤甚至濒临死亡的巨大数字! 酒馆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声。就连那些亡命之徒,也被这个数字震慑了。 顾临渊没有回答,只是直接抬起了自己的手腕,伸向那个拿着古怪吸附仪器的护卫。他的表情依旧淡漠,仿佛即将被抽取的不是生命,而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沈墨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他几乎要冲口而出阻止他。他不值得顾临渊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护卫手中的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那如同水蛭口器般的吸盘,缓缓靠近顾临渊手腕上那道象征着联结的烙印…… 就在吸盘即将接触皮肤的刹那—— “呵……” 一声慵懒的、带着浓浓鼻音的嗤笑,从酒馆最深处、也是最黑暗的那个角落里传了出来。 “真吵啊……” “一群鬣狗,围着几块骨头汪汪叫……” “还让不让人……好好喝酒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循声望去。 只见那个角落里,一个原本瘫在桌子上、像是醉死过去的身影,慢悠悠地、摇摇晃晃地撑起了身子。他穿着一件沾满污渍的破烂长风衣,头发油腻杂乱,遮住了大半张脸。手里还抓着一个快空了的酒瓶。 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摇摇晃晃地转过身,用那双仿佛永远睡不醒的、蒙着醉意的眼睛,扫过“财神”和他那一群杀气腾腾的护卫。 然后,他抬起拿着酒瓶的手,醉醺醺地指向“财神”,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天真无邪的抱怨: “喂,那个穿得人模狗样的……” “你,和你带来的这些吵家伙……” “现在,立刻,马上……” “给我滚出去。” 酒馆里死一般的寂静。 “财神”脸上的完美笑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不知死活的醉汉,语气危险而冰冷:“哪里来的醉鬼?不想死就滚开,否则……” “醉鬼?”那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耸动。他猛地抬起头,胡乱拨开遮住眼睛的乱发,露出了他的整张脸——以及那双,此刻清澈得吓人、没有丝毫醉意,只有一片纯粹、疯狂、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的眼眸! “我?” 他歪了歪头,对着“财神”露出了一个极其夸张、嘴角几乎咧到耳根、充满了恶意与嘲弄的笑容。 “你们可以叫我……” “小丑。” 当这两个字落下时,整个“乌鸦酒馆”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 “财神”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身后那些原本杀气腾腾的护卫,动作僵住了,眼神里控制不住地流露出恐惧,甚至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阴影里传来酒杯摔碎的声音,以及压抑到极致的抽气声。 “小丑”似乎很满意这种效果,他晃了晃酒瓶,将最后一点残酒倒进嘴里,然后随手将空瓶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他张开双臂,像个即将开始表演的艺术家,用一种咏叹调般的声音,对着一片死寂的酒馆宣布: “现在,演出开始了。” “而第一幕就是……” “清理舞台。” 他的目光,如同最冰冷的刀锋,落在了“财神”一行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