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归雪》 第1章 遇龙 许是她生来就六亲缘浅,刚出生时便被扔在了荒郊野外。 好在,她有一个将她视如己出的师父。 师父他老人家说,捡到她的时候,是在一个下着白毛大雪的夜,小娃娃在襁褓之中冻得满脸乌青,当时已经哭的没声了。见她可怜,师父抖了抖口袋里仅剩的几枚铜板,咬咬牙将她把抱回了破庙。 师父看着襁褓中的她,只觉得这娃娃眼底澄澈如山涧幽幽泉水,粉雕玉琢的小模样让活了上千年的孤寡老头,心中生出怜爱,就这么决定养下了。 既准备养着,就得给娃娃取个名字。碰巧外头下着雪,又是在山涧边。他一时也想不出好名字,胡乱一拼这才取了涧雪这么个名字。 有了名字后,小娃娃从此就跟着师父在这天地间四处游历。行山踏水,风雨无阻,然而这一游便是几百年。 忘了说,她师父是个老神棍,自称五行道人。 从涧雪记事开始,就见他腰上挂着一支酒葫芦,手上拿一副算命幡,由此走南闯北。 原先涧雪以为师父只是个老神棍,然而有一次他老人家喝醉了,酒后失言不小心将自己深藏千百年的秘密说了出来。 若不是师父自曝,她竟不知他的真实身份竟大有来头。 原来,他老人家曾经是那九重天上的某个不大不小的神仙。由于数百年前,那上头险些发生政变,而师父因站错了队,就此被贬下凡。 在人间呆上了千百年后,等这处罚刑期结束,师父却是不愿再回天庭。 也由于他在天上的职位不大不小,当初站错队后便被撤了职。若是再回去,上面也不知该给他个什么职位合适。于是就这样放任他做了散仙,散仙自是不用每日去天上报到和听命的,师父也乐得自在,从此游戏人间。 可他终究是个神仙,所谓天有天规,他这个神仙,来到凡间也有着一些规矩要守的。比如不能随意暴露自己的身份,比如衣食住行,钱财这种身外之物。他都要像凡人一样靠付出,劳动才能获取。于是师父就靠着给人算命来赚个酒钱。 涧雪便是她师父喝醉后夜宿破庙时,路过捡到的。师父曾说,她虽是凡胎,却生来有仙缘,若是努力修行将来极可能有位列仙班的造化。 涧雪问他老人家做神仙好不好,师父沉默了许久,语重心长的告诉她,“虽说为师这个神仙做的不快活,但终究还是做凡人更苦。若是凡间比天庭好,又怎会一犯错就被贬下凡呢!可见人间多疾苦。”所以即便他老人家对天庭有诸多不屑,但他仍教她修仙之术,希望有朝一日,能得道飞升。为了让她的修仙之路更为顺畅,就是那太上老君丹炉内的仙丹他也曾偷偷给她吃过。 涧雪本是**凡胎,几百年里师父他老人家一直给她灌输修道升仙的思想,加上她的勤苦修炼,以至她已经处于不人不神的阶段了。 她本是个爹不爱娘不要的孤儿,无意中被师父所救。他将她抚养长大。没有遇到她之前,他老人家靠着卜卦算命换个酒钱,日子过得清贫却安逸。可自从捡下这个娃娃后,日子变得十分艰难。且不说当爹又当妈,为了养活她,他为此走上了以捉鬼驱邪的谋生之路。也因为师父雷厉风行的手段,导致不少恶鬼妖魔在师父这里吃了亏,他们便纷纷去地府和天庭告状,于是师父在凡间的行径很快就被天上的知道了,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这是违反天规,因此他老人家要受到处罚,但师父对此却不以为意,甚至嗤之以鼻。或许是因为那天上尚有着师父曾经的好友同僚替他求情,那道处罚的旨意迟迟不曾下来。 从卜卦算命转到驱魔降妖,涧雪也跟着师父学了不少东西。所谓天有十三重,地有十八层,四海有八荒。这几百年来她跟着师父去地府捞过魂,魔界捞过人。如今除了那九重天,也算都去过。 云游天地数百年,偶尔的也会闯些祸事来,不过好在有师父罩着,久而久之名声也自然有了一些,普通的牛鬼蛇神见了她都会退避三舍,唯恐沾上晦气。 或许是修行到了一定程度,已进入辟谷期,对食物什么的已经没有需求了。师父对此十分欣慰,再也无需为了她的吃穿用度而发愁。 没了这些琐事,师父近来也收了性子。这不,寻了昆仑底下一座山头,修了两间屋子,他一间,涧雪一间。漂泊数百年,老少二人终于在此处安了家。师父说这里灵气旺盛,在此修炼有助她的升仙之路。于是她跟师父这一住便是两百年。这两百年里,涧雪每日都在潜心修行,当然,师父老人家每日也都在潜心买醉,二人都有美好的未来。 然而这天,一向烂醉如泥的师父,却是忽然清醒了过来,敲响了她的房门。 他说昨夜夜半惊醒,便随手卜了一卦,褂像显示南边的一座山头有股煞气,恐出事端。所谓天生异象,必有灾祸。于是他老人家打算让她去一趟。自从吃了师父给的仙丹,涧雪如今也活过了五百岁,跟着师父历经五百年的磨炼,已然妖魔不惧,鬼神不侵。他老人家如今也是准备撒开手让她浪,为了不负师父的期望,以及在师父依依不舍的叮嘱下,涧雪带着师父给的几件法宝含泪上了路,说到底这是第一次离开他老人家,一时心中感慨万分。 她此行要从北边的昆仑山到南边的灵云山,奈何两地相隔甚远,若是走路过去,恐得数年。好在师父教了御剑飞行之术,不过半日的功夫就赶到了。 来到那灵云山下,一眼望去,漫山桃花遍野,可如今七八月份的时节,这里居然还有桃花,且这桃花开的十分妖娆。 上了山,除了漫山桃花,涧雪一时也看不出异样。于是又来到山顶,俯瞰整座山后,这才看出端倪,整座山竟是被一团黑气所罩。可除了这团黑气,其余的她一时没有察觉出别的什么来。 思索片刻,便打算探寻这团黑气的根源所在之处。 她行至半山腰处忽然听见一阵扑腾声,便循声找了过去,发现了一处水潭。而那水潭之中竟有一条通体银白的庞然大物,待走近一看,竟是条龙,才知这水声便是它搞出来的。 虽不知它这白龙为何会在此处,但显然它是被困住了。方才它奋力挣扎,这才使周身水花飞溅发出声响。 涧雪向前走了两步,离水潭还有一些距离。 仔细一看,这条龙虽通体银白,但鳞片经那日光照射竟有斑斓的色泽,周身浮光涌动,看来并非普通蛟龙。 这灵云山被黑雾笼罩,她一时也看不出明目,想着不如问问这蛟龙,或许能问出一二。 于是她缓缓又向水潭走了两步,那白龙察觉到了她的到来,也不扑腾了。 而是抬起它那硕大的脑袋向她看过来,四目相对时。涧雪竟从它灯笼似的眼里看出了一丝——窘迫。 这让她不禁想到这条龙莫不是觉得难为情?也是,它可是条龙,居然会被困在这小小水潭,实在有些令人…费解。 涧雪还在困惑它因何困在此处,这条龙却突然开了口,“我被小人所害,困在了此处,你若能助我脱困,我定会报答于你。” 听到这里涧雪顿了顿,她千里迢迢赶来,本是降妖除魔的,不曾想过还要救一条被困的白龙。 虽她本无相救之意,不过它方才似乎说了报答? 涧雪忽而想起师父曾教导过她要慈悲心肠,所谓尊师重道,修己安人。既如此,便不是因什么报答不报答,主要是她有慈悲心,更不是因为她想起师父曾说这世间多数的奇珍异宝,尽数藏在那深海龙宫之中。 师父说起九重天上的往事,当初天宫的王母娘娘办寿宴时,那东海老龙王就曾送过一颗半人高的夜明珠。若是她助这小白龙脱困,他出于感激报答之心,送上一颗夜明珠或者千年老蚌珠什么的,她再拿回去孝敬师父他老人家,师父定然欢喜。想到这里,涧雪轻咳了一声,“自小我师父就教我要有慈悲心肠,既如此…你打算如何报答我?” “你想如何报答?” “你既是海底龙族,想必你家里有不少…想必你家里人应当十分担心。” “你想要什么宝贝,不妨直接些。” 看来是被它看穿了,涧雪索性放下矜持。“难不成你家什么宝贝都有!” “那倒不是。” “那…那夜明珠可有?” 听到夜明珠,它微微愣了愣,十分不屑道。“应有尽有。” 看来师父所言不假。“听说鲛人哭时会掉珍珠,你们龙族是否也是如此?” “那等下贱东西,我如何能与他们那般不堪。” 提到鲛人它似乎很生气,涧雪怕它生气等下不给夜明珠了,于是连忙道,“莫气莫气,我答应你。”说完后她又察觉答应得有些太快,“等等,若我帮你,你脱困之后言而无信怎么办?” “我堂堂南海二皇子难道还会诓你不成?” 听到这里她心中一惊,又将它仔细打量了一眼,“你是南海二皇子?” 那白龙以为她不信,沉默片刻,接着一个神龙摆尾。 顷刻,一片龙鳞便落入涧雪手中,低头细细一看,这片银白色的龙鳞上竟然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她心知这非同一般,此鳞片非同一般。“不错,是个好东西。”其实倒不是真怀疑它的身份,因为这南海涧雪也曾去过,两百年前师父他老人家有一桩旧事未了,曾去找过那老龙王。具体何事她不得知。只知道这老龙王有三子,虽是一母所生,却又各有不同。他大哥是条玄青色的,他二哥是条赤金色,这都是她见过的。不想,到他这里竟出了条银白的。 那白龙看着她手上的鳞片,似提醒,“莫要小看这鳞片,若是遇到困难,你只要将它拿在手心上,默念一句咒语。我便立即出现。” 听它这么说涧雪便觉得这个东西真是不错,于是将龙鳞小心翼翼的装进荷包放好。再去看那白龙,想必是应扑腾了许久,此时已是精疲力竭。正歪靠在水潭边上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本着拿钱办事的原则,涧雪嘿嘿两声就上前查看了一番。 这一看不知道,看了却不由惊讶。怪不得那白龙会被困于此,原是它七寸的位置竟是被绳索捆在了石潭内。 只是看到那根绳索,她便有些后悔答应下来。 因为这绳索原是太上老君所造,后来传入那大罗金仙惧留孙手中,如今竟出现在了这里,虽说这东西不限量,但是能动用这仙家之物的,定然不是等闲之辈。思索片刻,她看向那小白龙,“这捆你之人是何方神圣?” 那小白龙却是垂下眉头,不言语了。 沉默片刻,好在她这人一向不喜欢揭人伤疤,他既不说,那便是不方便说抑或是没脸面说。 涧雪叹了口气,“你既不愿说,我也不强求。只是,这绳索别说是你这条蛟龙了,即便此时捆的是我师父,他定然也一时挣脱不得,你怎不早说捆你身上的竟是那捆仙索呢?” 而此时远在昆仑山下的老酒鬼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 听到这里,那白龙一双灯笼大的眼睛看着她,“若不是这捆仙锁,哪里又轮得到你在这里啰嗦。” 咦,听它这么一说,涧雪不禁觉得有些道理。这斯堂堂南海二皇子,若非捆仙索怎么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只是不知那老龙王知道了会是何种心情。 她又叹了口气,这捆仙锁说难解是真的。毕竟天界的东西,而她终究只是个凡人…也不对,如今已活了五百岁,尚且算是半个凡人罢。 看着这捆仙索,涧雪第一反应是回昆仑找师父,但想想还是作罢。这才出师第一天就回家哭鼻子实在是有些丢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遇龙 第2章 知恩图报 于是她从袋子里掏出了一把匕首,师父说这是昆仑的千年玄铁所铸。她想,既是昆仑玄铁所铸,定然是不一般的。现下也没有办法,只能暂且一试。 随着匕首砍下,刀口蹦出火花,绳索丝却毫没有损伤。她震惊的看着手上的匕首,那白龙自一脸震惊的看着她,且看她的目光中隐隐透着不可置信的愚蠢。 为了打破尴尬,她只能干笑道,“哎呀,果然不行哈哈…” “你若解不开可直说,何故将我当傻子?”小白龙还是恼了。 “这可就误会了…我想先试上一试,兴许就砍断了呢。” “这是捆仙索,不是草绳。你既然解不开,不如早早离开,不要在此白费力气。”听语气,它似乎很失望。 “你信誓旦旦说助我解开,如今竟不知这是捆仙索需得松绳咒才可解,否则谁也无法挣脱。” “你是说,捆仙索只需要松绳咒便可解?” 看它略微沮丧的模样,涧雪想来,她终究还是惦记着它家里的宝贝的。正想告诉它有办法时,谁知它又开口道,“你还是早早离开,不要扰我清静了。” 它这话若是旁人听了或许就一走了之了,但好在她这人偏偏喜欢唱反调。 “这捆仙索如你所见我确实没能砍断,但是话又说回来了,我忽而记起这松绳咒我师父曾教过我。你且待我想想。”当然,这绝非哄人的话。几百年里,师父早已经把所有能教的东西都教了个遍,虽说她只是个凡人,但各路仙家所持法宝绝技,也曾在师父那里听闻了不少。只是年头有些久远,好多都不太记得,这小白龙倒提醒了她。 “不过小小捆仙索,待我拿下。” “你是觉得耍我很有趣么?” “呃…也不能这么说,我是觉得耍一条龙比较有趣。” 说完,瞥见那条小白龙的双颊竟微微泛红。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啊,在下不过一介凡人。”当然涧雪不会告诉他自己有个神仙师父。 她说是凡人他定然不会相信,就在它想再问时,她已经闭目打坐了。 开始在脑海里搜寻师父曾教过的松绳咒咒语。 苦思冥想了半柱香,终是记起了那句咒语。她缓缓睁开眼,就见小白龙早已一副心死的模样。 便不再多言,双手捏了个诀,指向小白龙身上的那道绳索,口中默念出咒语。接着一道金光闪现,捆住那小白龙的捆仙索赫然松开了。也不知那小白龙被困在这里多久,没了束缚后,它迫不及待的腾空而起。随着几声龙吟,周围狂风大作,乌云笼罩,一道白影直冲云霄,在云层翻滚,直至最后消失,一切归于沉寂。而她这时才想起,它说的报答还没给。正要破口大骂时,又一道白光从天而降,接着映入眼前的是一位白衣公子,翩翩而至。 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不禁愣住了。她的亲娘师父从未告诉她,那白龙化成人后形竟是如此的……俊俏,当真是好看养眼,让人一时挪不开眼。 似乎是察觉到了那**裸的直视,白龙掩面咳了一声,将她从痴迷中拉了回来。 涧雪清醒后,回想自己刚刚的样子定然像个花痴,在害羞两秒后就恢复如常。为了打破尴尬局面,她开口问他要报答。“那个,你说的报答何时兑现?” “你想要什么?” “自然是要那个半人高夜明珠。” 听到夜明珠后,他深邃的眼眸看向她,“还有呢?” “还…还可以有?” 见她有些不信,他点了点头。 虽然涧雪想多要一点,但又想着师父说过做人不能贪心。现下先把夜明珠拿到手才是关键。“我只要夜明珠。” “只是夜明珠?”她居然听出他语气里的失望。 “还可以多要?” “……你还可以要点别的。” 还真是盛情难却呢,“那要两颗半人高的夜明珠。”在贪心和孝心之间,显然对师父的孝心更为重要。 “……你要这东西有何用?” “这你别管!”她当然不会告诉他是因为这半人高的夜明珠不仅世间罕有,关键好看又值钱了。到时候师父房里摆一颗,她的房里摆一颗,不仅气派,若是哪天看腻了还可以拿去卖了换银钱。 他叹气道,“不过我没有随身带这种东西。” “你在诓骗我?” “你得跟我去南海拿。”说完一副谁好人家没事带着这种东西在身上的表情。 涧雪思索了片刻,此地离南海倒是不远,但她现下有事在身。得先把师父交代的事情处理完。于是道,“我暂且不能离开这里,那夜明珠你先欠我两颗。待我忙完这里的事再去南海找你兑现。” “好。” 听他答应后,涧雪摸了摸怀里的那颗鳞片就转身离开。 不过走了两步,她就发现了不对,那白龙似乎跟着她,转身看了他一眼。“顺路?” 他看了看脚下,然后点了点头,“顺路。” 或许是她第一次孤身跟一个陌生男子走在一起,颇有些不自在。看了看脚下这条唯一通往山下的路,脱口而出,“还挺巧不是。” 小白龙:“……” 意识到她自己有些胡言乱语后,于是不得不停下来,念了一段净心咒。 待走到路口时,刚好有一条是通往山上,另一条是通往山脚。她以为两人会在此分别,又想着夜明珠还未到手,便不得不假意道,“这位仁兄,你我相识一场。想来应是天定缘份,待我了却此事,定然登门拜访。” “天定缘份?嗯,似乎是如此。”小白龙似乎对此颇为赞同。 “既如此,仁兄先行,就此告别。” “我何时说过要走?” “嗯?” “你既救了我,这份恩情又岂是几颗夜明珠能够报答的。” “仁兄严重了,不过举手之劳。” “我既承了你的恩情自然要还。” “啊?仁兄的意思是?” “自是帮你做你要做的事。” “这如何能行?” “有何不妥?” “仁兄可知我来此处是为何?” “为何?” “平异象,定乾坤。” “你怎知我不是如此?” “那你怎会被困在那水潭……” “……不过一时大意,着了小人的道。” 这灵云山上究竟有何妖邪,还尚未弄清,若是不好对付的也是她一人承受,无意牵扯旁人。于是她继续劝告。“我来此并非游山玩水,此地有危险。 “那我更要留在此处。”小白龙依旧坚定。 “罢了,你若执意要跟,我也不能将你手脚绑住。只不过……” “夜明珠自是少不了你的。” “那感情好,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诸夜。” “不错,好名字。” “你叫什么?” “…涧雪。” “也不错。” “兄台,过奖了。” “你能不能无需如此…客套” “那喊你诸兄?” 诸夜白了她一眼,径直往前走了。 想着他既跟着一起,有些事情刚好可以问一问。 “此地有异象,但我一时看不出。你既困…你在此处可知其中缘由?” “你竟看不出?”诸夜停下了脚步,回头看我。 “我着实看不出!”我真诚道。 “难怪,你虽有仙根,却是不纯。” 她不禁诧异,这也能看出来? “我知这山中有妖气弥漫,但无法辨认其具体位置。你可知是何妖怪?” 他语气淡然道,“…或许是只狐妖。” 狐妖么,也是了,狐妖最会魅惑人心之术,她竟掉以轻心被迷惑了。 “你既然救了我,我便帮你这一回。这山中妖气浓郁,必定是只大妖。”言语至此,他忽而将手指点向她额头,接着金光一闪,瞬间周围的气流似乎都随之震颤,一股清新的灵气瞬间冲散了周围的浑浊。她环顾四周,哪里还有什么桃花,分明漫山的枯枝败叶。 于是涧雪又急忙来到山顶,再次俯瞰整座山,简直妖气冲天。看到这里她不由有些懊恼,自己一时大意竟差点着了这妖怪的道。 没有了障眼法,她很快就看出那股妖气的来源,于是御剑直奔所在地。 待来到妖气聚集之地时,却发现是一座寺庙。她不由咦了一声,实在诡异,这所有妖气竟都是来自于寺庙。她和诸夜对视了一眼,同样在他眼中看到诧异。随后二人一同敛去了周身气息。 来到寺庙大门时,就见一老妇人提着篮子往外走来,像是刚上完香,只是神色间看着有些恍惚。于是她快步走进寺庙,只见一小和尚在扫地。见到他们二人,小和尚放下扫帚,口中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但涧雪从他脸上看到了悲戚之色。环顾四周,这座寺庙不大,也有些破旧,看起来有些年份了。 于是他们又进到了佛堂,一眼就看到佛像下方的蒲团上正正坐着一位长眉老和尚。这老和尚仿佛像是等待已久,见到两人并无惊讶。“两位施主终于来了。” 听到这里,涧雪心生诧异。着实没听懂他的意思。不由看向诸夜,他也是无从所知。 再看向这老和尚,白眉长须,周身隐隐有一道金光,眉眼带着慈善,能看出是位得道高僧,只是这眼底却带有一抹哀色。 见她疑惑,诸夜低声道,“妖物不在他身上。” 她点了点头,思索片刻,便顺着老和尚的话道,“我们可是来晚了?”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一切都还来得及。”说着却是将目光转向一旁正在敲着木鱼的年轻和尚。 两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这位和尚,自他们进来时,他便一直没有抬头,手中的木鱼没有停下过。 看出二人的困惑,老和尚叹了口气说道,“他乃本寺弟子,法号无尘。多年前,他命中遭了一劫,从此深陷其中。”说完叹息一声,继续道。 “那场劫数让他从此有了心魔,他便将自己困于幽冥之地。若非他自愿醒来,不然哪怕他身处火海,也依然困于其中。只是长此以往,他会坠入魔道,到头来极有可能祸害苍生。” “那又该如何阻止呢?” “二位的到来是应天命,如何化解二位自有定论。” “……”老和尚的话涧雪一时不明白,便看向诸夜,他同样看向她。 见他二人如此,那老和尚才继续道,“唯有解开心魔,他方可去往生极乐净土,于此,便可化解一切。” “既如此,那我二人便暂留在此处。”涧雪对着老和尚说。 “贫僧只是寺中一名烧火僧,因得天命在此等候了十年,剩下的便有劳两位了。”说着老和尚双眼一闭,竟坐地圆寂了。她和诸夜震惊之余,心中也涌出一丝哀伤。 “你欲何为?”良久,诸夜问她 涧雪不由叹气,“若想帮他解开心魔自是要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劫数。”老话说的不假,此事需对症下药。 诸夜点了点头。 木鱼和尚的心魔暂且放在一边,那老和尚的后事是当下要紧的,需先料理。 这寺庙本就不大,除了木鱼和尚,还有一个年纪尚小的负责洒扫的小和尚。老和尚的突然离世,小和尚悲伤不已。于是她与诸夜负责起了老和尚的身后事,二人打算将老和尚的尸身埋葬在寺庙的后山,想必老和尚生前功德圆满,才有佛光普照之像。这身后事自是不可草率对待的。但鉴于自己和诸夜都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两人都显得出奇的笨拙,但好在最后还算圆满。在老和尚的坟冢前,看着小和尚边烧纸钱边低声哭泣。涧雪不禁感慨,“便是这凡间的人世,生死不过须臾间,太过匆忙,世人皆想修仙得道,以便摆脱生离死别之苦。” 或许是她的话,让诸夜似乎有感而发。“便是活上千年万年又如何,孤寂更多一分罢了。” “你很寂寞?”听出他言语中带有的一丝落寞,她不由想到,诸夜是南海的皇子,是水神一族。大概他活了上万年,只是这上万年里,他过的很寂寞。 显然,这个问题诸夜不想回答。看了她一眼,直接走了。 想到还未到手的夜明珠,涧雪不禁安慰道,“诸兄我们要珍惜当下,莫要负了时光。” 第3章 灵云山的小狐妖 诸夜听到话后,垂眸睨了她一眼。回去的路上,一路沉默。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梵音吟唱。诸夜低声叹息,“终究还是来了么。” 那位原本只会敲木鱼的无尘和尚,在老和尚圆寂时都不曾抬过头,此时却是念着往生咒,赶来跪坐在坟前,即便如此,神情冰冷的看不出一丝哀色。至此,她和诸夜看了片刻,又看不出个所以,便默默转身离去。 夜半子时,涧雪独自来到山顶,回想着老和尚的话。看着这山中妖气缭荡,不禁陷入迷茫,如何去除和尚的心魔。既不能直接将那无尘和尚杀了,却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化解。忧虑间,诸夜竟也来了。毫不避讳与她同坐在一块石板上。本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涧雪往旁边挪了挪。见此,诸夜转头看向她,眼中似带着幽怨。 “这不是怕挤到你嘛。”说完便往他那边又挪了挪,如此他才转过头去。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他缓缓开口,“你可记得那老和尚当时说的话? 听到这里她不禁看向他点了点头。“他说等了你我二人十年。” “既说了是你我二人,你苦思冥想了许久,怎的不来问我?” “……那你觉得该如何解决?” “不如先找到那狐妖。” “那狐妖就藏在木鱼和尚体内。”。 “你竟看出来了?”诸夜似乎很惊讶。 “拜托我只是反应迟钝,不是愚笨。” “那便先说说你的想法?”诸夜问她。 于是涧雪将心中所想同他说了。 诸夜想了想,对她道,“若你想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可将你的神识进入那和尚体内,或许能知晓一二。” “这不是窥探**吗?好主意。”她却是没有想到有这样一个好法子。心中不由感叹,若是没有诸夜在,她定然是要回去找师父哭鼻子的。 “不过,你的神识进入之后,肉身会处于危险之中,若是附近有妖魔鬼怪侵占你的身体,那你就回不来了,你不怕?”诸夜神色凝重道。他的提醒她知道,不过涧雪有法宝在身,普通妖魔近不了身。但嘴上还是说道:“那便劳烦你替我守着肉身罢。”说完她便往山上走了去。诸夜跟在身后,见她不以为意,幽幽叹了口气。 涧雪此时一心只想着等下进入那和尚体内,将那狐妖擒出。 在山腰附近转了一圈,终是找到一处洞穴,这山洞似有人居住过,里面竟有床榻和桌椅,皆是石头所造。所以,除了有些灰尘外,倒还算整洁。 找了一个满意的石榻后,她便了躺了上去。 当涧雪的神识从身体出来后,便觉得自己犹如一阵清风,有些飘忽不定。 她转头看着自己的肉身正闭目躺在洞中的草席上,脖子上挂着的一串玉珠串,幽幽泛着紫光。还没来得及感叹,身后传来一道叮嘱,“小心行事。”吓得她一下飘出好远。回头一看,是一缕幽魂,仔细一看,竟是诸夜。 “你…你…怎也…?”她没想到诸夜竟也跟来了。 诸夜坦白,“我也好奇这和尚身上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变故,才会一心求死。” “我以为你是担心我…”方才他吓退,涧雪便有意捉弄于他。 果然诸夜听到此话,沉默好一会儿,才道,“我为何会担心你?”说完却是转过身去不在看她。一时间看不出是害羞还是别的什么,涧雪正了正神色,看向那寺庙方向。眼下是要快点进入那和尚的身体,于是她如同一缕烟雾向着寺庙飘了去。 等来到庙堂内,那木鱼和尚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停下了手中的木鱼,向门口望了过来。此时涧雪只是一抹神识,没有灵体,他应当是看不到的。 但他目光却是直直看向她这里,涧雪不由心惊,现在即便是只苍蝇都能将她扇飞,别说他一个和尚了。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和尚突然站了起来,朝着她走了过来,正当涧雪不知道如何应对时,忽而一道白光闪过。再睁眼却是被带入到了一片混沌之中, 眼前是一片灰暗景象,如同迷雾般将她笼罩。周围没有任何声音,她有些惊慌,不知这是哪里。更不知诸夜是否也在这里,于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这便是那木鱼和尚心中的幽冥之地?” “不是。” 果然诸夜也在,他声音从左侧传来,但语气确实有些凝重。 “不是那和尚的?那我们如今是在哪……” 还未等她问完,眼前的景象突然发生了变化,她忽然身处于一片冰天雪地中,接着雪地里出现了一只雪白的狐狸。 “哪里来的狐狸?” “是那狐狸的幽冥之地。”诸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回头,却看不见诸夜,可他的声音却在耳边。 “进入这里,你与我都仅剩一缕神识了。所以,你看不见我。” “那我们进错地方了?” “想来,是那和尚故意让我二人来此处。无妨,既来之,则安之。” 她下意识的想点头,但想到诸夜看不见便又开口道,“也只好如此了。” 当涧雪和诸夜的神识进入这里后,看到了狐狸与和尚的前世今生。这其中牵扯出的感情纠葛太过沉重,令她不禁心生伤感。也不由想起了师父,她是师父捡来的,活了五百多年,按照凡人的生活轨迹,涧雪早该儿孙满堂的死上了几个轮回。可偏偏这五百年来,她未曾经历过一场情爱。师父说她情根未动,以至于对男女之事不向而往之。可他老人家又时常将叫到跟前,语重心长道,“乖徒儿,可曾有过男子向你示好?你若有中意的可带到为师面前,为师给你把把关。” 有时喝完酒,他又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乖徒儿,莫要轻易相信这男人的话。这天上地下多的是那背弃忘义之辈。” 如此这般,话里话外都看出他老人家的纠结与深沉的父爱。既怕她成了老姑娘被人耻笑,又怕她遇到负心之人伤了情。为了她,他老人家实在是操碎了心。 言归正传,在这幽冥之地。她和诸夜看到的是这狐狸历经两世的爱恨情仇, 恍惚间,眼前画面又一变,雪地消失了。 随着眼前景象变幻,他们来到灵云山上的一个狐狸洞。涧雪看这山洞有些眼熟,直到看到那草席才想起,竟是她刚刚躺的那处山洞。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洞里曾住了只修行了千年的狐狸。 关于狐妖的传闻,以前她跟师父走南闯北时,遇到过不少。在世人眼中它是会幻化出人形的狐妖,是会魅惑那些误入深山之中的迷途之人,汲取他们的阳气的狐狸精。 当然,这些传言都是真的。 这只狐狸虽不吸阳气,且之前也却并未害过人性命。而那些真正被妖物吸取过阳气的男子都会变得病怏怏,十天半月下不了地,身体孱弱好抑或死于非命。 正因如此,这狐狸精的出现导致灵云山下的村民生出担忧,一心想要除去。 狐狸是要经过千年修行,才有可能幻化出人形。灵云山的这只狐狸化成灰是一个少女。它们天生狐媚,生的模样自然不必多说,无论哪个男子见了都会心生爱慕。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会认为,狐狸毕竟只是畜生,身份低贱自是无法与人相提并论。 哪怕她修出了人形,那双狐狸眼便可勾魂摄魄,在他们口中是“妖媚惑主”的佐证。然而他们既想与之一夜风流,又怕被吸干了阳气害了自己。不过自有不怕死的,前仆后继。 为此,甚至找来了各路捉妖降魔的道士和尚,说是要“为民除害”,实则打的是将这狐狸锁回家中、据为己有的算盘——毕竟是修得千年道行的灵物,既能逞那点龌龊心思,又能当作奇珍炫耀,何乐不为? 可到底是妖怪,又有着千年道行,老道和尚捉妖师来了几波,都被它打跑了。这狐狸不杀生是它一心要修仙问道,而今这些人却恶胆相向,竟想将它捉了去。 画面又是一转。 这一日狐狸洞口又传来嘈杂声。原本在洞里假寐的少女,闻声后,一双魅惑妖艳的眸子在昏暗中闪出一抹精光。她幽幽叹出一口气,便出了狐狸洞。 少女立在洞门处,白衣被山风掀起一角。她垂眸扫过众人,眼底忽然漾开一丝极淡的笑——那笑意浅得像晨雾漫过湖面,眉梢微挑,眼波流转间就将众人迷惑了去。 为首的是个牛鼻子老道,青灰色道袍下摆还沾着些泥点,手里攥着柄拂尘。他许是真有些道行,竟没像身后众人那样被迷了心窍。反而是冷眼怒视,而他身后跟着几名男子,他们原本气势汹汹地赶来,口口声声说着要将狐狸抓去处死,以绝祸患。但在看到眼前少女那双魅惑眼神后,他们像纷纷陷入了魔怔,面露痴笑。那牛鼻子老道见状,从怀里掏出宝瓶,那瓶中盛有水,道士将水倒在了拂尘上,又将手中的拂尘一挥,随着水滴撒下,那些人瞬间清醒了过来。 看来,这老道士还是有点道行。 这些人围堵在洞口,口中吵吵嚷嚷的是这狐妖祸害四方,要将它处以火刑,以绝后患。 少女冷眼看着这群人,忽而轻轻一笑。那笑声如山涧清泉滴落石上,清泠婉转。 老道士冷哼一声,“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我可是犯了什么错?” “你媚惑凡人,意欲与他们苟且吸取阳气,你可知人妖殊途?”老道声色俱厉。 “哦,你可有亲眼所见?” “大师,跟她废什么话,杀了这只狐妖!” “杀了这只狐妖!” “妖女,你若不肯就擒,我便让你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轮回。” 少女轻蔑一笑,“你既说不出我的错处,又想要杀我。到底谁才是作恶?” “莫要与这妖孽多言,待我收了它。”道士声如洪钟,接着左手祭出一把桃木剑,右手指尖黄符化作三道金光直逼少女面门。 少女咯咯轻笑,九条蓬松的狐尾骤然展开,周围忽然暗了下来。她舌尖舔过唇角血迹,妖气凝成的红绫如活物般窜出,竟将桃木剑缠了个结实。 “我本不想伤人性命,是你们非要往黄泉路上闯。” 红绫陡然收紧,桃木剑“咔嚓”断成两截,符纸金光在妖气裹缠下寸寸湮灭。道士惊怒交加,袖中又摸出一把铜钱剑,指尖掐诀欲念咒,却见眼前少女身影一晃,已化作道红影掠过人群。 方才叫嚣得最凶的壮汉,脖颈突然多了道血痕,他茫然摸向颈间,血珠顺着指缝涌出来时,底翻涌着嗜血凶光,朝着周围发起攻击。所有人都开始了自相残杀,一时间,哭喊声、咒骂声混着骨头碎裂的闷响,眼前一片混乱。 “是妖术!是这狐妖的妖术!”道士嘶声怒吼,铜钱剑脱手飞出,却被少女随手一甩的红绫卷住,反掷回去擦着他耳边钉进树干,发出铮铮声响。 少女缓步走到道士面前,狐尾轻扫过他脸颊,带着冷冽的妖气:“你看,人心本就藏着恶。我不过是让他们把心里的脏东西剖出来罢。”她指尖点向道士眉心,“你说人妖殊途,可你斩妖除魔,到底是为了护佑苍生,还是贪恋那‘降妖大师’的虚名?” 道士浑身僵住,喉间嗬嗬作响,却发现自己竟动不了分毫。他眼睁睁看着少女俯身,红绫缠上他手腕,妖气顺着经脉往心口钻——那感觉并非撕心裂肺的痛。 “这些,算不算作恶?”少女笑意渐敛,眼底翻涌着与容貌不符的沧桑,“千年前,我本修的是善道。” 红绫猛地收紧,道士惨叫一声,道袍下渗出缕缕黑气——那是他毕生积攒的戾气。少女望着那些黑气在月光下消散,九条狐尾缓缓收起,只留一条轻轻扫过满地狼藉:“今日暂且饶你一命。若再让我撞见你不分青红皂白滥杀生灵……” 第4章 书生娶亲 她转身走向暮色深处,红绫在风里飘成一团火焰,声音却轻得像叹息:“下次,便不会再饶你。” 道士瘫坐在地,望着少女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能平静。 经这一场杀戮,从此这灵云山便再也没有人敢来。 那狐狸本是修仙求道,如今开了杀戒,已是断了仙路。 涧雪和诸夜不由替她叹息。 虽如此,而后也并未肆意害人,只是仍然守在这山上。 村民经过此次死伤后,周围没人再敢来。 这灵云山脚下有条南来北往的必经之路,出了狐狸精害人事件后,附近的人是宁愿绕道也不敢走。 但远道而来的人却是不知道。 这日傍晚,灵云山下了场雪。 夜幕尚未降临,山脚下的村民便早早关了门,熄了灯钻进被窝了。 而半山腰的一株菩提树下,有一架老藤结的秋千,此时一个少女坐在上头正晃晃悠悠地荡着。 而少女的目光却是看着远处的一个身影,在这漫天飞雪中蹒跚前行。 待那人走近,竟是个落魄书生。 只见他衣裳单薄,撑着把破伞,步履缓慢。也不知是多年来无人来此,狐狸觉得寂寞了。好不容易见着有人,却在雪夜赶路,笑他蠢笨的同时,不禁起了捉弄的心思。它施法将自己的手臂劈出一道伤口来,接着摇身一变。 那书生原本走着走着便停了下来,似乎连日赶路让他早已神志恍惚。 恍然间怀里多了一只受伤的狐狸。他竟也未觉得奇怪。 看到这里涧雪和诸夜皆叹了口气。 这世间缘法皆由天定,缘起缘尽自有因果。 狐狸打量着书生,虽身着粗布长衫,却是相貌英俊,只一眼便将他的模样刻在了心底。 终是天寒地冻,书生衣着单薄。没走两步,便倒在了地上,可怀中的狐狸却是紧紧抱着不松手。 随着一声叹息,他怀里的狐狸幻化出人形。 雪夜里传来少女的低语,“这般迂腐,山下有房屋,为何不去借宿一晚。” 狐狸不知道的是,书生原本想在山下找户人家借住一晚,可敲了几户,竟无一人收留。若不继续赶路,在雪地里过夜或许就被冻死了。 狐狸看着在雪中昏迷的书生,终是于心不忍。若不施以援手,怕是活不过今晚。 起初只是狐狸出于无聊,逗弄一下便不管他。但现下又想到先前犯了杀戒,此时若是救他一命,岂不是将功补过?见书生面色潮红,她不由伸手碰了碰,额头滚烫。 随即召来了一只野山猪将书生驮回了狐狸洞。又连夜熬了药草,喂下去。 狐狸不想书生知道自己是只狐狸,便用妖术将狐狸洞幻化出成了一间草屋。 一夜过后,书生醒了过来,他一睁眼就见到了坐在窗前的少女,明眸皓齿,白衣若雪。书生心中了然,定是这少女救了自己。心生感激之余,当即发誓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她的恩情。 看着他这般憨厚模样,少女不由低声笑了笑。 “当牛做马?果真做到?” 书生见眼前的少女不信,还取笑自己,一时窘迫不堪。他深知自己出身贫寒,如今一心考取功名,身上的钱财都拿来买了笔墨,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现下身无分文,唯有当牛做马才能还上这份恩情。“姑娘若不信,我可立下字据。” 见他这认真的模样,少女便不在捉弄,“我信你便是。” 这大概是它幻化成人形后第一次与一个男子如此相处,心中不由涌起一丝莫名的情愫。 “我自小便在这山中长大,无父无母,孤苦伶仃…你若真想报答我,不如就陪我在这山上过吧。” “这…” “怎么?你不愿意?” 听到这里书生有些犹豫,他十年寒窗苦读为的是出人头地,怎能在这荒山野地虚度此生呢。可方才说出去的话,又不便再收回来。书生思虑片刻,好在距离考试还有三年之期,只得先答应下来。于是缓缓回道。“我…愿意…” “你果真愿意?不是哄骗我?” “绝非哄骗,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对姑娘名节有损。” 少女正倚在窗前,屋外风雨飘摇。闻言回过头,“那你娶了我如何?” 书生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错愕。“我出身贫寒,连件像样的聘礼都拿不出……” “不过是些俗物,你只说你愿不愿?” “我…姑娘若不嫌弃我出身贫寒…” “我怎会嫌弃你。” 于是少女和书生以天地为证,日月为媒,拜了堂。 成亲后,书生一心苦读,少女便为他洗衣做饭。一妖一人俨然一对寻常夫妻。就这样过了两年多,随着赴考时间越来越近,书生心中日渐焦急,彻夜辗转难眠。少女自是察觉到他的心事。 终是有一日,她靠在石榻上,等来了书生的坦白。少女心中虽是失望,但还是答应了书生。 “你既不忍骗我,我自会应了你。” “若我高中,定会八抬大轿来接娘子。” “我自是信夫君不会负我。” 于是第二日一早,书生便下了山。 这一去便是半年,又是一年冬。 少女日日枯坐秋千之上,凝望着山脚下的方向。盼了许久,终是思之心切,狐狸化作寻常妇人模样下了山。 半年后那书生果真高中状元,报喜的队伍一路锣鼓喧天,来到城中一户张姓府上,为首的小官站在府门外,高声道贺。“恭喜张员外,贺喜张员外,您府上中了状元,还不快快出来迎接。” 张府的大门“吱呀”一声敞开,那位被称作张员外的,领着一家老小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眉宇间满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与荣光。 高头大马上,穿着一身大红官袍的状元郎好不风光,哪有半点穷书生的影子。 三日后,张府便迎来大喜事。 原是这状元郎与张员外的女儿共结连理,又是中状元又是喜嫁女,可谓喜上加喜。为此满府连庆六日,好不热闹。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四喜占其二,哪里又还记得什么灵云山上的小娘子呢。 只是那狐狸下山寻了多日,也没有寻到她日思夜想的夫君,却听闻了一桩新晋状元郎迎娶美娇娘的喜事。 狐狸回到了灵云山上,褪去人形,一连数日都将自己囚在洞中。唯有满地的酒壶散落一地,偶尔醉梦中传来叹息。“夫君为何要负我…” 醉生梦死间忽而察觉到有人来过,待它睁开眼时却又是一室空荡。 狐狸不知道,书生确实回来过,或许是他心怀愧疚。在与张员外的女儿大婚后,忽而变得心事重重。 那张娘子见状,心生担忧。书生见她是个善解人意的,便将自己与灵云山上小娘子的事全盘托出。张娘子听闻后虽是震惊,却也明白,那小娘子于她夫君有救命之恩。于情于理都应将她接回府上。 “她于我有救命之恩,你亦于我有再造之恩,若不是你当初出手相救,我便饿死街头,如何能有今日之景。” 听书生如此说道,张娘子更是愧疚。连忙让他去将人接回来。 于是书生便上了山,打算将那小娘子接回家中。可待他来到时,原先的草屋竟成了狐狸洞,哪里还有什么小娘子。 他原以为是那狐狸精吃了他的娘子,心中更是愧疚万分,可当他在洞中见到一只狐狸,口中竟是他那小娘子的声音,且一字一句都在埋怨他。 书生吓得连滚带爬的逃下了山,惊慌失措中他遇到了一位和尚。 当看到和尚的相貌时,涧雪与诸夜皆是恍然大悟。想来这便是那木鱼和尚与狐狸的纠葛开始。 那和尚见书生如此惊慌失措定是遇到了什么妖物,便上前询问。书生这一路想的是自己先前同床共枕两年之久的娘子竟是只狐狸精,心中又惧又恨。 见到和尚后,他像是找到救星。便将此事悉数告诉了和尚,可他只说是那狐狸勾引他,囚禁于他,他现下便是为了逃离此处。和尚听他口口声声说那狐狸要加害自己,便决意去收了那狐狸,以免再祸害他人。 书生回到家后,那张娘子问他为何没有接回那小娘子,书生自是不敢说出她是狐狸精的事,只说小娘子另寻他嫁了,让她以后莫要再提。 见书生神色如此凝重,张娘子便不再问了。 只是这几日过后,书生家中便出了事。他那张娘子,一夜过后忽而高热不退,昏迷不醒。为此张员外前前后后请了不少大夫,皆诊断不出缘由。在一筹莫展之际,张员外找来了一名江湖术士。那术士先是看向书生,再去看了看那昏迷中的张娘子。围着满府转了一圈,便说这张娘子的病是邪祟所致,唯有灵丹妙药才可治愈。众人皆问:“何为灵丹妙药?” “吸天地之灵气,集云月之精华炼成的丹药,比如那活了数百年的老鳖身上或许就有,又或是那修行千年的妖物。”说到这里,那贼眉鼠眼的术士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书生,“虽说要找到这药似乎有些难处。但也唯有此法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我儿她刚成婚不过数月。”张员外看着面无血色的女儿哀声道。 听了术士的话,书生恍惚间想到了什么,他看着床榻上的娘子,想着当初她将露宿街头的自己带回府中,又供自己科考,这份恩情无以为报。 “我只告诉你们用何药,至于如何寻药我等无法。” 术士一走,书生苦闷半日后,便同老丈人说要出门去寻药。老丈人自是知道这所谓灵丹妙药根本寻不到,但见他能有如此赤诚之心,感动不已。 待书生来到灵云山下时,见那和尚竟还未离开。 和尚见他又来,心下疑惑。“你既怕那狐妖,为何又来此处?” “大师,你那日说要将那狐狸精收了去,不知大师是否…” “贫僧疏忽,竟让它跑了。不过它暂且也不能出来害人了。” “怎的让它跑了。”书生说着往四处看了一圈,不由面露惧色。 “你不必如此害怕,虽说它跑了,却也是身负重伤,数月之内无力再伤人。” 书生听到和尚的话后,心头一动, 那狐狸精既然不能出手伤人了,那便只是个畜生了。于是转头便要上山,和尚拦住他,书生只得面露悲悯。“大师说它身负重伤,可到底我与它有过夫妻之缘…实在于心不忍,我想再去看看它。” 听到书生这般说,那和尚终究是不好再说什么,叹了口气,便让他上了山。 和尚本无意伤它,只想将它收了渡化。但狐狸怎能轻易信他。于是二人之间便有了一番殊死搏斗,它被和尚重伤之后,逃回了狐狸洞,奄奄一息之际,脑中浮现出的竟还是那书生。 它怎么也想不到,此时那书生竟来到了这里。 狐狸重伤已幻化不出人形了,它看着书生的到来不由哀嚎一声,书生将它抱在怀里,轻轻擦拭它身上的污秽,狐狸发呜咽声。 狐狸当时在想,他终于肯来见自己了,即使知晓自己是妖他还是来了。 这一刻,它很开心。它觉得活了千年,唯有此时最为圆满。 然而却没预料到,书生从怀里拿出了一道符纸,这正是那术士给他的。他将这道符贴在了它的额前,让原本重伤的它变得更加虚弱。看那张符纸已将它定住,丝毫动弹不得。书生继而又从袖口掏出一把匕首,生生划开它胸膛,口中言辞竟比那刀子更为蚀骨。“我是人,你是妖,居然妄想与我结为夫妻。听说,千年狐妖的内丹正是妙药,人服了可起死回生,如今你已活不了,不如让我拿了这内丹去救我娘子。” 娘子?狐狸听到书生口中的娘子,突然变得狂躁,它奋力挣扎,却是被那道黄符困住不得动弹,书生手中匕首,一刀一刀划破它的胸膛,任由它发出阵阵嚎叫。 书生仿佛知道它想说什么于是嫌恶道,“你是只下贱的妖,怎能妄想做我娘子!虽说当初是你在雪夜救了我,可那两年来,我夜夜与你交合,已然算是报答你了。” 第5章 刨丹剥皮 看到这里,涧雪只觉悲从中来。 这世间的男女情爱,终究不过镜花水月,虚幻一场。偏有那痴情女子,把一颗滚烫真心捧出来,在这扑朔的虚妄里,一点点燃尽了自己,到最后,灰烬凉透,也不肯回头。 涧雪仅有一缕神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书生将冰冷的手指伸进了它的胸膛,不顾它的死活,硬生生拽出一颗金黄色的内丹。 内丹被挖,狐狸并未就此死去。 没了内丹这千年修为从此消失,或是噬血的疼痛让它发出悲鸣,眼角流出一行血泪,灼热的血流染红了身下的枯草。 书生指尖捏着尚带余温的内丹,目光却直勾勾落在它瘫软的身体。方才还藏着几分急切的眼底,此刻只剩翻涌的狰狞和贪婪,半分不见对这濒死狐狸的怜悯。 等到书生走出草屋,一身白袍满是鲜血,他一脸嫌弃的掸了掸袖口,但看了看手上的白色皮毛,颇为满意。 他带着狐狸的内丹和皮毛离开了这灵云山,连头也不曾回。 整个狐狸洞内满是血腥之气,或许血气太过汹涌,竟将那和尚引了来。 当和尚走进来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后悔莫及。地上是一具被剥了皮,只剩血肉模糊的肉团。他眼中闪过一丝怒意。看着那团肉还在微微颤抖,他轻轻取下那道了符纸。这时的狐狸还剩了一口气,和尚从怀里拿出一枚丹药喂给了它。 “你内丹已失,如今又被剥了皮,竟然还活着。可见天命如此。罢了,这药吃了能保你一命。 “如今你可后悔?想必是悔的吧!” “当初我将你打伤并非是害你,人妖殊途,你本是逆天而行。只是没想到,结果会是这般。他将你刨丹剥皮你若就此死了,便是我的罪过。”接着和尚拿出一个葫芦,对着狐狸说道:“若真想活下来,就进去吧,在这里才能保你平安。” “你若潜心修行,在里面呆个千年,或许能恢复如初。” 狐狸听到这里低声哼唧了一声,和尚微微笑道:“你这便是同意了。” “你叫什么,总不能叫你小狐狸。” 狐狸目光看向洞外那株黄竹。 “竹子?以后叫你阿竹可好?” 狐狸又轻哼了一声,和尚点了点头。 从此和尚带着狐狸四处云游,天南海北。直到和尚老去后,那葫芦也随他进了墓冢。。 小狐狸在和尚的葫芦里一呆就是千百年,等她出来的时候,和尚已经轮回了十三世。也不知那和尚给它吃的什么药,它原先是只白狐,如今竟长出一身红毛。再次经过千百年的修行,幻化出了人形。 她从墓中出来后,对着身后的墓碑拜了又拜。 带着前世的记忆,她再次回到了灵云山。 离开的这一千年,这里不知何年何月盖了座庙。 一路上都能遇到往来的香客,香火虽不多旺盛,似乎也不曾断过。 庙门口有一座神龛,里面供奉着一尊狐狸神像,旁边种着几棵黄竹。 看到这一幕,狐狸微微一愣。 脚步停了下来,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偶尔有上香的村民从她身旁路过。见她对着神龛一动不动,便有大娘上前,“姑娘,这里供奉的是位狐仙,听说已有千年。相传是这桃源寺的第一位主持所收,神龛也是他生前所建。”闻言,她抬头看了一眼寺庙大门,牌匾上桃源寺三个字的金漆已经剥落了。 她嘴角微微扬起。竟不知那和尚为自己做了这般好事。有了这供奉,日后再修行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想到这里,她便也不记恨他当初伤自己的事了 脚步顿了顿,她径直走向寺内,有两名小沙弥正在扫这满地落叶。她走了进去,便看见一位少年和尚在诵经,他双眼微闭,低声呢诵。全然不知大堂内有位少女正静静看着他。 大抵是目光太过深邃,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睛,只见清风徐徐下,红衣少女目光灼灼。 他垂下眼眸,潜心诵经。仿佛那一眼只是她的错觉。 一旁的老和尚看到这一幕,微微皱眉。 狐狸离开寺庙,灵云山上狐狸洞还在。她便又回到了这里。 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她有些出神,洞中一切都像是被人收拾过,那片狼藉的景象早已不复存在。 狐狸安逸躺在草席上,每日除了修行,她都会去到那寺庙里坐一坐。 起初她只是坐在屋顶上,远远看着。屋檐下方正是和尚们修行的院子。 她时常看他打坐诵经,从不曾打扰。一晃五年,和尚从少年变成了青年。 还是如往常一样早起砍柴挑水,做完一切后便会随着师父去参禅打坐,偶尔的他身边会出现一只火红的小狐狸。 画面转到这里,小狐狸与和尚不见了,那座寺庙也消失了。 眼前的景象忽然变成一片虚无,接着涧雪身处在一团迷雾中,周围的一切似风起云涌般的不断变幻,让人看不清。 她本想问诸夜,而这时耳边传来对话,是狐狸与那和尚。 “这世间男女之事向来都讲一个缘份,我与你同为孤儿,可不就是随了那缘字吗?”这是红狐狸的声音。 “贫僧乃出家人。”木鱼和尚言辞谨慎道。 “那又如何?”少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娇柔,她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阿竹,不可胡闹。” “怎的就你整日都有念不完的经。” “我乃出家人,自是要为众生诵经祈福。” “你的众生里可曾有我?” “自然有你。” “可我的众生唯有你。” “阿竹,我已出家。绝非你良人。” “你说不是,我偏说你就是。” 眼前画面逐渐浮现,这是一个风雨飘摇之夜,屋外电闪雷鸣。雷声滚滚震得屋内烛火明灭不定。 少女指尖轻勾,外衫顺着肩头滑落,露出纤细的脖颈。木鱼和尚猛地闭紧双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额头渗出的细汗顺着脸颊滑落,手中木鱼却仍在机械地敲着,声音却失了往日的沉稳:“阿竹…不可…” 少女上前一步,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畔,带着蛊惑的软声道,“你其实也喜欢我的吧…”她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紧握木鱼的手,“你早知我是狐妖,为何从不赶我走?” “妖怪也好,人也好。”木鱼和尚的声音带着压抑变得沙哑,额角青筋微跳,“众生平等,你从未害过人,算得是善妖。” “倘若我要害人呢?”少女追问,身子又贴近了几分。 “那便将你关进锁妖塔,渡你向善。”他答得坚定,指尖却攥得发白。 “若是害的人是你呢……”少女的声音软得像棉絮,轻轻落在他心上。 木鱼和尚沉默片刻,才低低道:“那便是我命中注定的劫数。” “阿竹…不可如此…” 少女突然扑进他怀里,温润的红唇毫无预兆地印在他唇上。木鱼和尚浑身一僵,手中的木鱼“啪”地落在地上,清脆的敲击声戛然而止。 “现在…你破了戒,”少女贴着他的唇轻笑,“不如还俗,与我做一对寻常夫妻。” “大胆妖孽,还不受死!”一声怒喝陡然从门外传来,老和尚手持念珠,满脸怒容地闯进来。 “师父!不可!”木鱼和尚慌忙将少女护在身后,急声劝阻。 老和尚气得发抖,指着他怒斥:“你这孽徒!竟做出这等败坏门风的大逆不道之事!” “师父,徒儿知错了!”木鱼和尚屈膝跪地,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求师父饶过阿竹,一切过错皆在弟子!” “你已破了戒,我本要将你逐出师门。但为师念你被妖怪所迷惑,网开一面。罚你去后山闭门思过,十年内不得踏出半步。” 混沌雾气渐渐消散,眼前露出后山一间石室。红狐狸站在洞口,看着洞内那道清冷的身影,语气带着几分狡黠:“那老和尚罚你在此思过,倒正巧遂了我的心意。” 木鱼和尚背对着她,僧袍下摆垂落在石地上,声音淡漠,“你走吧,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若我说,我修行这千年,只为再见你一面,你信么?”红狐狸往前迈了一步。 “我无父无母,是师父将我带回,将我抚养长大。”木鱼和尚指尖攥紧了袖中的念珠,“我早已是佛门弟子,一心向佛,早已断了尘缘。施主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你为何不唤我阿竹了?”红狐狸声音陡然轻了,带着一丝委屈,“这名字,本就是你当初给我取的。” “我是我,他是他。”木鱼和尚终于侧过身,眼神清明却疏离,“你为何执意要将我,当作前世的那人?” “有前世,才有今生,他便是你,你便是他。”她顿了顿,声音又软下来,“若不是你,我又怎熬的过这千年寂寥。” “施主,请慎言。”木鱼和尚闭上了眼睛。 “当初若不是你出手相救,又何来今日的我。”红狐狸步步紧逼,不肯退让。 “你若不喜欢我,为何不敢看我?” “你又为何执意将我当成故人?”木鱼和尚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第6章 情深缘线 涧雪不由叹息,又是一世情深缘浅,这狐狸执着两世,也不过求得一人真心待她。 画面骤然一转,桃源寺的大殿内烟雾袅袅,红衣少女静立在佛像前。 旁边的小和尚捧着木鱼上前,语气恭敬:“施主可是要求签祈福?” “我不求签,只求一人。”少女抬眸,目光直直锁在佛像下闭眼诵经的和尚身上。 “施主所求何人?”小和尚面露疑惑。 “他!”少女抬手,指尖指向诵经的无尘和尚,语气没有半分犹豫。 小和尚脸色微变,连忙道,“施主不可!无尘师兄早已皈依佛门,断不可与俗家女子有牵扯。” “皈依佛门又如何?”少女唇角勾起一抹倔强,“我偏要他跟我走。” “施主,请自重!”小和尚上前一步,挡在她与无尘之间。 “你这妖孽!”一道怒喝从堂后传来,老和尚拄着禅杖走出,满脸怒容,“我念你曾受梵音大师教化,饶你数次性命,你却一再败坏我寺名声!人妖殊途,你何必苦苦相逼?” “你这老和尚怎知,他不是与我心意相通?”少女不甘示弱,目光扫向始终未睁眼的无尘。 “孽障…真是孽障!”老和尚转而看向无尘,痛心疾首,“你可对得起为师二十多年的苦心栽培?” “师父。”无尘终于睁眼,起身垂首,声音低沉。 “你且跟这妖孽说清楚!”老和尚指着少女,语气严厉,“你是要继续留在寺内承我衣钵,还是要跟这妖孽滚出桃源寺,从此再不是我佛门弟子!” 无尘沉默片刻,抬眼看向少女时,眼神已没了往日温度:“这位施主,我乃出家人,恪守清规,岂能违背师命,与你这妖女苟合!” “你不愿意,因为我是妖?”少女身子微颤,声音带着一丝神伤。 “若我不是妖,你愿意跟我走么?” “不愿。”无尘答得干脆,没有半分迟疑。 “我要你看着我说。”少女上前一步,死死盯着他。 “施主请回。”无尘却别开眼,语气冷淡。 老和尚见状,眼底是欣慰。“她明知你们人妖殊途,却屡屡魅惑你心志,引诱你触犯门规。为师将你抚养成人,为的是日后接我衣钵。好将这桃源寺托付与你手中,寺中还有数名弟子,唯有你年长。他们尚且年幼,若是将来师父去了,他们又该如何应对。为师若不出手灭了这狐妖,这桃源寺往后又岂有安宁之日。” “师父,我答应你,往后绝不再见她。”无尘猛地跪地,额头抵地,“求师父留她一命,所有过错,弟子愿一力承担。” “你能明白为师苦心便好,只是这狐妖,为师绝不能轻易放过。”老和尚语气坚决,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若师父肯放她离开,我便立誓,永世不再与她相见,此生专心修佛,不会踏出桃园寺半步。”无尘抬头,眼底满是恳求。 “你以为如此,我便会离开吗?”少女低眉浅笑。“我要与你生生世世在一起。” 木鱼和尚抬头,冷冷将她看着,“倘若我死了,你是不是就能放过我了?” 少女似不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那眼底的寒意太过汹涌。“你就…这么厌恶我?” “你是妖,我不过被你迷了心智才与你纠缠。”无尘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只剩冰冷,“如今我已对你厌恶至极。” 少女突然轻笑,笑声里满是悲凉。她再次问他。“当真厌恶至极?” “那我走就是了。” 为了保她一命,他甘愿立下誓言。 如此红狐狸也明白了,他心中有她,只是他无法违背师门。既如此,她也不愿再纠缠。 她的目光在无尘脸上停留了很久,像是要把这张脸刻进骨子里,随后才缓缓转身,一步一步朝山门走去。 出了山门,可下一秒,四周突然亮起金色法阵,光芒瞬间将她笼罩。少女脸色骤变,“你这老和尚好生阴险!竟在此设伏!” 老和尚不答话,催动法阵将狐狸困住,将她带到一处山洞里。 “你将我囚禁在此又如何。却是不敢让他知道。” “你这孽畜,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老和尚怒喝一声,双手结印,一道金光狠狠落向狐狸。 狐狸瞬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浑身皮毛都被血色浸染。可她却挣扎着抬起头,死死盯着老和尚,笑声凄厉又决绝。 “你便是将我挫骨扬灰又如何,他心里有我。老秃驴,你终究是输了!” 一切都这里便戛然而止,眼前迷雾又归于平静。 “结束了么?”涧雪带着叹息问道。 诸夜从混沌中走了出来,“你若再不回去肉身,怕是要化作一缕孤魂了。”说完眼前光影变幻,又一道白光后她和诸夜带到了佛堂,而那木鱼和尚不知所踪。她本想问他一句,却惊觉目眩眼花,耳边是诸夜焦急的声音,“我带你回山洞。”或许是神识离开肉身太久,快要消散了。 等涧雪醒来时,便看到诸夜守在榻前。见她醒来,他告诉她,“你已昏了睡三日。” 听到这里,涧雪愣了片刻。“那木鱼和尚呢?” “还在寺庙,他在等我们。” “咦?” 诸夜见她诧异,他点了点头。 “你昏睡三日的里,我去了那和尚的幽冥之地。” “后来呢?” “都已经结束了。” “结局是什么?” “想听?” “嗯嗯。” “你求我?” “吃屁吧你!” 诸夜一脸震惊的看着她。 涧雪自是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 不过诸夜最后还是告诉了涧雪他们的结局。 毫无疑问,小狐狸爱上了木鱼和尚。她一心想与他在一起。 可人妖殊途的道理她又怎会不明白,不过是想赌一把罢了。 和尚喜欢狐狸吗?自然是喜欢的。他恨自己动了凡心,也恨自己无法成全狐狸的一片痴心。在师门与狐狸之间,他选了师门,可也是为了保护狐狸。 一边是师父一边是心爱之人,万般无奈之下他唯有选择自我了断。 狐狸认为是老和尚逼死了心爱之人,悲愤之下入了魔,将老和尚杀害。成了祸害一方的妖狐。 至于结局,狐狸用内丹将木鱼和尚救了过来,而自己的一丝魂魄也隐于和尚体内,和尚不知。 他活过来时,怀里抱着的只有她冰凉的身体。 狐狸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我所求不过是一份真心,如今已求得,了却心愿至此也无憾了。” 狐狸吐出内丹,她救了和尚却也从少女成了白发老妇,最后精气枯竭而死。 他抱着她的尸身枯坐了三日,最后亲手将她埋葬在一片竹林下。 如今,他虽活着,却也如同行尸走肉般。狐狸的死让他心生邪念,如今他心中一正一邪两种执念终日折磨着,他何尝不想解脱。但那狐妖的一丝魂魄所在,他一时死不了。 听到这里,涧雪不禁感叹情爱这东西,竟让人沦陷至此。狐狸有什么错呢,她本无意沾染世俗,可偏偏被那负心之人卷入,修行千年,两世皆不得善终。 “若我说这一切都是她自己所求的呢?” “怎会有人求自己一生不得所爱呢?” 诸夜看了她一眼,“走吧。” “去哪?” “办正事!” 她与诸夜来到当初埋葬狐狸的那片竹林,一座年久的墓碑上刻着爱妻阿竹之墓,墓前还摆放着几株野花。看到这里,涧雪想那狐狸若是能看到定然是欢喜的吧。木鱼和尚闭眼坐在一旁,察觉到她和诸夜的到来,他缓缓睁开双眼,口中念道,“阿弥陀佛。” 诸夜走上前,“你可知我们等下要做什么?” “贫僧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诸夜叹息一声,“真要如此吗?” “莫非你有别的办法?”涧雪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狐狸为了救他又是一身修为皆废。唉,两世都败在情劫之中。 虽说不忍,但也唯有如此,他们二人下一世才有机会再续前缘。她从袋中拿了一颗药丸,递给了诸夜。这药丸木鱼和尚吃了会死,但也会让他保留些许这一世的记忆,即便喝了孟婆汤。 和尚吃了药丸不到半刻钟,便倒下了。他死后狐狸的那一抹魂魄也从他身体里跑了出来。她看着死去的和尚,忍不住伏在他尸身上哭泣。看她如此难过,涧雪着实不忍心。 便将自己与诸夜的目的告知于那狐狸,并说明这也是那和尚的夙愿。她听后,起初不相信,直到看到她的墓碑,终于点了点头。 临走之前她问狐狸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她看了看和尚摇了摇头。 涧雪想到她的前一世,不禁问道,“那个书生,你想知道他后来如何了吗?” 狐狸原是摇头,但涧雪还是看到她眼中隐藏的一丝恨意。 “他中了状元,娶了一个富贵人家的千金。他负了你,为了救他那娘子,他将你刨丹剥皮。原他是为了所谓的张娘子才这么对你的,可后来,那张员外家的小娘子也被他所害。张娘子死后不到三日,他便了娶当朝公主,做了驸马,这一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第7章 龙宫之行 那书生曾回过狐狸洞,在没有看到狐狸的尸身后,他开始心慌不安。做了亏心事的人会怕被索命,等到了晚年,他时常梦魇,到底还是害怕,府中尽是各种神佛菩萨,驱魔护身符,可他的那些心魔又岂是这些东西能够解决的。 “后来呢?” “终是在惶惶不安中痛苦死去。” 只可惜,做了这些丧尽天良之事,还活这么久大抵是便宜他了。 涧雪说完转头看向狐狸,“你,听完可有好受些?” “如此忘恩负义之徒,倒是便宜他了。” 诸夜这才道,“倒也不尽如此,我与那阴曹司有几分交情。他死后自然是入了地狱,地狱十八层,他如今去到了第十一层。” “剥皮地狱。” 涧雪走到狐狸魂魄前,指尖划过她的额头,一道金光缓缓从她眉心流出。 “你这是做什么?”诸夜问道。 “取它一魄出来,化为真身。” “你倒看的通透。” “它生前到底是做了孽,先前魂魄藏于那和尚身体中,尚且能躲过。如今却是不能了。我若不如此,等天罚下来,落个形神俱灭?” “你竟想的如此周到。”诸夜有些意外。 涧雪翘起嘴角,不搭理他。 诸夜笑了笑,“依我所见,这一世小狐狸算得偿所愿,那和尚早就动了凡心。” “你是如何看出来的,我怎的没看出来?” “你若能看出来,”诸夜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那便也能看出我的心意了。” “你的心意?”涧雪眨了眨眼,恍然大悟,“莫不是……你也看上那小狐狸了?” 听到这里,诸夜却抿紧了唇,没再说话。 涧雪只当他是被说中了心思害羞,又追着道:“这可怎么好?只怕她心里只有那和尚呢。” 诸夜仍旧没有说话。脸上甚至露出几分心灰意冷的模样。 这不禁让她更糊涂了——若真是爱慕小狐狸,大可勇敢向前,万一哪天小狐狸对和尚死了心,转而瞧上他呢?难不成还要她去帮着说合? 想到这茬,她冲诸夜摇了摇头,明摆着表示不愿意掺和。 狐狸与和尚的事,姑且算圆满解决。但这一遭下来,涧雪心中颇有感触。 她师父曾说,这世间男子多的是那薄情寡义之辈,此时她深以为然。偏偏她身边恰好有位俊俏郎君,外表风流倜傥,内在…姑且多财富贵,想来也是招蜂引蝶之辈。若是他将来遇到心仪女子,也做了那背信弃义之事,那该如何是好呢? 唯恐他误入歧途,涧雪决定敲打敲打。“诸兄可有心悦的女子?” 诸夜转过头看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一时猜不透她的用意,“你想说什么?” 涧雪洋装咳了一声,正了正神色,“你我相识一场,如今也算得上朋友。为此要奉劝诸兄一句,若是将来…遇到好人家女子,定要好生珍惜,切莫辜负她。” “你认为我会与那书生一般无二?”诸夜语气带了一丝气恼。 涧雪本意并非如此,不过是觉得,像他这般的男子,定然会受到很多女子的仰慕,若他也是那三心二意…罢了罢了,思及至此,总归这些与她无关。 涧雪叹了口气,“我只是在替那狐狸惋惜。” “你可知那狐狸的第一世…是她自己所求,要与书生再续前缘。” 竟是她自己所求?这是涧雪没想到的,不满道,“再续前缘是被心爱之人剥皮刨丹?那司命的命盘里是写的什么玩意儿。” “她只求续前缘,至于怎么续,如何续。当然司命说了算。世间万物都有因果轮回。” “也不知,你我的命盘里写了些什么。”诸夜的声音轻了些,像是在自语。 涧雪抬头望了望天际,随口道:“想来天机不可泄露吧。” 木鱼和尚和狐妖解决完,灵云山恢复如初,而这也意味着,涧雪要回昆仑山了。 不过在此之前,她要与诸夜去一趟南海。那半人高的夜明珠可是世间罕见的宝宝。 从灵云山到南海不远,涧雪已拿出同尘剑,正要御剑飞行。诸夜便已化作一道银白流光,风云翻涌间幻出白龙真身,昂首冲入云霄,转瞬便成了天际一点微光。 同尘剑在她施令下,紧跟其后。 不过片刻,二人已立于龙宫大门之外。此时的诸夜,已换了一身玄色锦袍,襟摆暗绣银纹,衬得他身姿挺拔,眉宇间更添几分凛然贵气,俨然一副少主的气派——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诸夜将她带到了自己的寝宫,与光殿。 刚入宫门,便有一众宫娥迎上前来,个个眉目精致,仪态娴雅。“恭迎二皇子。” 诸夜神色寡淡,没什么表情。 涧雪知他身为皇子,大概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这让她不禁回想起自己从前的几百年,跟着师父过得是何等的清贫日子。如今见了这些宫娥手里端着的美酒佳肴,便径直从一名路过的宫娥手里接过琉璃盏,仰头便饮了个干净,咂咂嘴,“不愧是龙宫,连盛酒的器具都这般精巧,瞧着便价值连城。” 经过这几日的朝夕相处,诸夜对她的性子早已了然于心。她行事洒脱不羁,向来随性而为,从不拘泥于繁文缛节,在旁人看来或许有些失了规矩,可诸夜却偏偏欣赏这份率真烂漫。 “你近日想来也无所事,不如在此多留几日,我好尽地主之谊。” 涧雪略一迟疑,“这……会不会太打扰?” 诸夜眉眼微扬,“无妨。” 诸夜既已回龙宫,身为皇子,按规矩自然要先去觐见老龙王。 涧雪终究只是他带回的朋友,身份不便同行。 便由宫娥领路去了与光殿内的一处别院。 那宫娥举止娴雅,引着涧雪穿过几重回廊,绕过珊瑚砌成的灯台,硕大的夜明珠便嵌在其中,将周遭的海水都染成一片朦胧的银辉。 最后她们来到了一处雅致别院,匾额写着吟月轩。 诸夜果然未曾骗她,这龙宫当真是极尽奢靡。远处的水晶宫殿巍峨矗立,琉璃瓦在水光下流转着虹霓般的光泽,连沿途的灯台都嵌着夜明珠。 涧雪还在唏嘘不已,宫娥在旁提醒,“姑娘,这是二皇子殿下给您准备的住处,您且在此稍作歇息,奴婢这就去吩咐膳房备晚膳。” 上一次来这龙宫还是两百年前,那时她还是个跟在师父身后的小丫头,一言一行都得守着规矩,师父说“不可随处乱看”,她便只敢盯着脚下的玉石地砖;师父说“不可多言”,她便闭口不语。 哪像如今这般自在——可以随意观赏宫内景致,不禁生出一些感慨。 住在这龙宫的几日,涧雪只觉得前五百年白活了。每日送来的美酒佳肴让她一时沉迷不已,那酒是深海灵泉酿就,入口清冽甘醇,后劲却带着几分暖意,菜肴更是新奇,有琉璃盏盛着的银丝鱼脍,莹白剔透如月光凝结,入口即化。 宫娥们每日换着花样送来吃食,有时是烤得外酥里嫩的珍珠贝,有时是炖得浓醇的海鲜汤,连盛器都日日不同——翡翠碗、玛瑙碟、水晶盘,件件精致,衬得食物愈发诱人。 涧雪本不是贪恋口腹之人,可面对这般从未尝过的海味珍馐,终究没忍住日日敞开肚皮。许是吃得腻了,对着满桌佳肴,她会忽然想起昆仑山的清苦日子,师父常煮的野菜汤,烤得焦香的山猪肉,其实也不错。 这般纸醉金迷的过了几日,涧雪忽而记起自己此行是为夜明珠而来,只等拿了夜明珠,便可回昆仑山。 可自打诸夜将她带回来龙宫后,一连几日都不曾出现过,如今想来这诸夜莫不是将她忘在了这里。 她今夜喝得多了些,脸颊泛着酡红,扬声唤来宫娥:“你们二殿下近日可还在龙宫?” “奴婢不知。”宫娥垂首应道。 竟然不知?涧雪知晓这些宫娥虽对自己毕恭毕敬,心底却是看不上她这凡人身份。罢了罢了,她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 涧雪从出生到现在从未与师父分开如此之久,今夜酒意上头,忽而心生挂念。偏偏那诸夜又不曾出现。他既不来,那自己便去找他,拿了夜明珠好回去找师父。 于是涧雪怀里揣着一壶没喝完的酒,脚步虚浮地出了别院。 一路上见了那些流光溢彩的奇珍异宝,她都忍不住想将它们收入囊中。可指尖刚要碰到,师父的教诲便在耳边响起,她晃了晃脑袋,嘟囔着,“师父…曾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即便她心里直发痒,终究只是对着这些宝贝叹气。 在宫娥眼里,涧雪的举止实在算不得端庄。可她是二殿下的贵客,殿下早有交代,无论这位姑娘做什么都不必干涉。故而即便龙宫规矩繁杂,身后的宫娥也只能远远跟着,不敢上前多言。 不知不觉间,她来了一处宫殿,殿门外的一株珊瑚底下有个不知多少年头的老蚌。 半掩的蚌壳透着莹润光泽,一看便知里面藏着宝贝。 第8章 刁蛮公主 涧雪把酒壶一扔,脚步踉跄地扑向那足有半人高的老蚌,借着酒劲用蛮力掰开了蚌壳。“咔嗒”一声轻响,蚌壳缓缓张开,果然里头卧着颗头大的珍珠,莹白温润,在水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她一把将珍珠抱在怀里,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珠面,喜爱得紧。可转念间,耳边又响起师父的教诲,她终究还是叹着气,恋恋不舍地将珍珠放回蚌壳,怅然道:“看来你我终究是没缘份。” “哪里来的野丫头?”一道女声响起。 宫娥们听到这声音,纷纷脸色微变,连忙俯下身去,恭敬地跪拜,齐声道,“参见公主殿下。” 涧雪闻声抬头,只见一位绝色美人站在面前。她身着一袭华丽的蓝色宫装,裙摆如流动的海水般飘逸。此时一双杏眼将涧雪上下打量了一番,“居然还是个凡人?”语气带着几分不屑。 涧雪来到这龙宫几日,倒是第一次见除了宫娥之外的人。 方才听宫娥唤她公主,想来应是诸夜的姐姐或妹妹。 她本就带着几分酒意,加上性子随和,不打算与这人争执。 她既身为公主,自幼定受父母兄长宠爱,性子骄纵些、言语盛气凌人些,倒也能理解。 涧雪脚步踉跄着起身,打算就此离开这庭院。所谓惹不起,便只好躲一躲了。 谁知那公主却执意要为难于她,三两步便来到涧雪面前,挡住去路。“你还未说出你是哪里跑来的野丫头,见了本公主还不跪拜?莫不是要本公主亲自教你如何行礼?” 涧雪自认是孤儿,虽无父无母,却深得师父厚爱。师父教她习字作画,教她为人处事,更教她修仙问道。唯独“懦弱无能”四个字,师父从未教过。她虽是凡身,却也是诸夜请来的客人,如今在这南海龙宫,平白遭此无礼对待,心底那点酒意渐渐散去,终究是腾起几分恼意来。 “你既执意要问我来历,我便告诉你。”涧雪迎着对方的目光,语气不紧不慢,“我自昆仑而来,此番踏足南海,是应你家二皇子诸夜之邀。先前他遇困,是我出手相救,此番正是他履约报恩。你是金尊玉贵的公主,而我,亦是他的救命恩人。” 云溪闻言,脸上的轻蔑倏地凝固了。她上下打量着涧雪,仿佛要从那身素净的衣袍上找出几分痕迹,半晌才冷笑一声:“就凭你?一个连仙骨都没有的凡人,也敢说救过诸夜?” “信与不信,公主自可去问诸夜。”涧雪抬了抬下巴,目光清亮,“他若说我有半句虚言,我此刻便向你行礼赔罪。可若我说的是实情,公主是否也该为方才的无礼,向我道歉?” “放肆!”云溪被这话逼得脸色涨红,挥手便要发作… “何人在此喧哗?”一道沉稳的男声骤然响起。 几名宫娥闻声浑身一颤,忙不迭矮身叩拜,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敬畏:“参见大皇子殿下。” 涧雪抬眼望去,只见那人一袭锦绣白袍,身姿挺拔,相貌俊逸非凡,眉眼间的轮廓竟与诸夜有七八分相似。 若非此刻酒意已散,头脑清明,涧雪几乎要错认成诸夜。 “皇兄怎会来此?”云溪见了来人,方才的盛气凌人褪去大半,语气里多了丝不易察觉的收敛。 听她唤这人为皇兄,涧雪心下了然,只觉这南海之行愈发无趣。对方既有兄长撑腰,她何必在此自讨没趣。 “不打扰二位,告辞。”涧雪微微颔首,转身便要离开。 “你不许走!”云溪快步上前,再次拦住她。 “公主这是要做甚?”涧雪眉峰微蹙,语气添了几分不耐。 “你与诸夜…是什么关系?不说清楚不能走!”云溪盯着她,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涧雪还未开口,那位大皇子却已不耐。 “云溪。”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此人是我南海的贵客。莫要将你们西海的无礼,带到我南海来。” 云溪被他这话堵得一噎,脸色瞬间涨红,又气又窘:“皇兄!我不过是问问……” “你虽与诸夜有婚约,但尚未嫁进南海,这声皇兄我担待不起。” 这大皇子的话像一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涧雪心头漾开层层波澜。 她从两人的对话里拼凑明白——这位是与诸夜有婚约在身的西海公主。 震惊之余,心底莫名涌上一阵复杂的滋味。诸夜自始至终,竟从未对她提过只言片语。虽说她与他之间坦坦荡荡,不过是救命之恩与报恩之谊,可终究男女有别,若早知有这层渊源,她断不会应下这南海之邀,更不会在此处与他的未婚妻起争执。 联想这几日总不见诸夜的身影,想来是忙着筹备婚事了。 涧雪垂下眼睫,只觉得这夜明珠不要也罢,至于诸夜欠她的那份恩情,权当是送他的新婚贺礼,从此两清便是。 西海公主云溪今日被当众落了面子,满腔不忿无处发泄,目光落在涧雪身上,只将所有怨恨都记在她头上。 字字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我不管你是昆仑来的野丫头,还是什么救命恩人,你只记住——我是诸夜即将明媒正娶的正妻。你若识相点,就离他远些。” 涧雪抬眼,不过是顺手救了一条龙,竟也能惹出这桩荒唐事来。叹了口气。“公主放心,我本就无意停留。待见过诸夜,说清缘由,自会离开南海。” 这辩白的话落在云溪耳中,反倒像是嘲讽。她认定涧雪是故意拖延,冷笑道:“说清缘由?我看你是想纠缠不休!” 涧雪活了这五百年,男女之情爱虽未切身经历过,却也见过无数。世间多少痴男怨女,又有多少人为情所困,或因猜忌生怨,或因执念成魔,到头来不过是困住了自己。 她本不想逞口舌之快,可对方偏要步步紧逼,涧雪眉峰微挑,语气里终于带了点锋芒,“我若真要纠缠,你又能如何?” “那我便杀了你这凡人!”云溪被彻底激怒,话音未落,周身的水流骤然掀起浪涛,袖中滑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刃,刃面映着她扭曲的怒意,直逼涧雪心口。 涧雪瞳孔微缩,脚下本能地向后滑出半步,指尖悄然抚上腰间的玉笛。她虽不愿与龙族为敌,却也断不会坐以待毙。 就在短刃即将近身的瞬间,一道水墙猛地横亘在两人之间,“铛”的一声脆响,短刃被震得脱手飞出,落入水中激起一串银泡。 涧雪看向施法之人,竟是一旁的大皇子出了手。 “云溪!你闹够了没有?”几乎同时,诸夜的声音裹挟着怒意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立在水墙之后,玄色长跑被浪涛拂得微微颤动,脸色阴沉。 诸夜将涧雪挡在身后,“她乃我南海贵客,你怎能如此无礼?” “无礼?分明是她勾引你在先,你是我未来的夫君。我若不出手教训她怎能咽下这口气!” 五百年岁月里,涧雪从未与其他男子有过亲近之举。便是她与诸夜在灵云山共处的那几日,也是为了完成老和尚的遗愿,自始至终毫无逾矩接触。 方才不过一句气话,西海公主当了真。如今张口便是“勾引”,无端一口锅扣了下来。涧雪只觉胸口沉闷,有股郁气不得出。 此时见她生气了,诸夜不由勾了勾嘴角。“莫气莫气。” 他转头看向那西海公主,“两族婚约本是你我父母的口头之约,无论是我三弟,还是我,我从未应允。方才我已向父皇禀明,婚事就此作罢。” 云溪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半步,难以置信地瞪着诸夜,“你说什么?婚事作罢?你怎能如此对我!”她的声音尖利得发颤,先前的骄横与敌意全化作了惊惶,“这婚约是西海与南海定下的,你说作罢就作罢?” “这…怕是不妥吧。”涧雪无意做那棒打鸳鸯之人,可眼下情形,那西海公主执意认为诸夜是为自己悔婚。 诸夜却是冷冷瞥向她,“有何不妥?” “宁拆十座庙不悔一桩婚…” 诸夜一声冷哼,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诮:“你倒是大方。”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云溪身上,声音更冷了几分,“她原是与我三弟定下婚约,转头却又想嫁与我。三弟为此伤了心,如今见了我,也没了往日的情分。这般心性的女子,我怎会娶她?” 原来是有这层缘由所在,既如此,涧雪也不便再说什么。只是作为客人若是听到太多主家的密辛,终究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既是你的家事,我在此也不方便。不如我去旁的庭院转转?” 诸夜看出她不想听,更不想参合到这荒唐中来,便点了点头。“你可随处转转,等我处理完便去寻你。” 涧雪应声,转身朝着反方向去了。 “你不愿娶我是因介意我与诸风有过婚约?” 见她到了此刻仍在曲解,诸夜眉头拧得更紧,声音陡然沉了下去, “不是!是你心性不定,不能从一而终。婚姻本是终身大事,既不可草率,更容不得半分儿戏!” 云溪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若是…若是没有先前那桩婚约,你会喜欢我吗?” 诸夜望着她,眸色沉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不会。” 他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却比任何斥责都更伤人:“喜不喜欢,从来与婚约无关。” 第9章 师父回家了 远离了那位西海公主,涧雪只觉浑身郁气一扫而空,连脚步也不禁畅快了几分。 从随行的宫娥手里拿过一壶酒,一饮而尽。 心里想着,诸夜既回来,那便马上就能拿到夜明珠。她也可回了昆仑山,只是这龙宫里的好酒怕是喝不到了,不如趁此喝它个尽兴。 先前未曾留意,如今走到的这处庭院,竟又瞥见一株赤红珊瑚,底下依旧卧着只千年老蚌。只是她才走近,那蚌壳便“咔嗒”一声紧紧闭拢,半点缝隙也无。 涧雪挑了挑眉,心中暗笑——这老蚌精。前个院子里她才掰开过一只,这只莫不是听闻了风声,见她来便急着关门谢客。 偏生她此时兴起,反倒迈着步子,径直朝那紧闭的蚌壳走了过去。 只是还未来得及下手… “你想要这蚌珠?”冷不防的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惊得涧雪打了个激灵。大有做贼心虚之态,转过头去寻说话那人。 是那大皇子,可因着与诸夜七八分相似,涧雪此时把他认成了诸夜,酒意上涌,语气也带了几分嗔怪,“你这人好不地道!把我带到这儿来,却连日不闻不问。方才又被那什么公主险些误会,我不过是想讨两颗夜明珠罢了,你既允了我又岂能不作数?” “…是我南海待客不周。” “无妨无妨,夜明珠给我就是。” 那人眉峰微蹙,语气里带着几分诧异。“夜明珠?” “我那日救了你,你说拿夜明珠报答我,不过短短几日,如今不认帐了?” 看她这副气鼓鼓梗着脖子、满脸绯红的模样,竟莫名有几分憨态可掬。诸白心头莫名一动,瞬间又觉这念头十分荒唐,忙定了定神,眸色沉了沉,声音添了几分威严:“你可知我是谁?” “你不是诸夜么?”涧雪抬手揉了揉眼睛,嘟囔道,“我只是喝醉了,又不是失忆了……” “你与诸夜是什么关系?” 涧雪被问得一愣,酒意上头,脑子转得慢了半拍,她眨巴着朦胧的眼,嘟囔道:“关系?自然是……是你欠我夜明珠的关系。” 她晃了晃身子,又想起这几日的避而不见,语气里添了几分委屈:“我救了你,你亲口应了要给我夜明珠,结果把我扔在这儿便不管了……你说,哪有这样的道理?你若要娶那西海公主…你便娶了…左右与我不相干…” 诸白听着她颠三倒四的话,眸色更沉了些。他上下打量着涧雪,见她衣衫微乱,发丝沾了些水汽,怀里还抱着个空酒壶的绳结,分明是醉得不轻的模样,偏生说起“夜明珠”时,眼神清亮。 “他欠你的,与我何干?”诸白声音缓了些,却仍带着几分疏离,“你既认得他,该知他并非失信之人。” “那你为何躲着我?”涧雪梗着脖子反问,脸颊绯红得像染了晚霞,“难不成……难不成是舍不得那几颗珠子?” 诸白看着她这副憨态模样,想着不过几颗夜明珠而已,又不是什么大宝贝值得她这般念念不忘。只道:“你随我来。” 涧雪虽有些痴醉,却也听出他语气里没了方才的厉色,便踉跄着跟上去,嘴里还碎碎念着:“去就去……我倒要看看,你们龙族是不是想耍赖……” 身后的宫娥见诸白带着涧雪离开,一时慌了神,却又不敢贸然上前,只能急得在原地打转——这位可是大殿下啊,比二殿下还要威严几分,这位姑娘怎的还敢在他面前这般放肆? 诸白在前头引路,步伐稳健。涧雪跟在后面,脚步虚浮,眼睛却不安分地乱瞟——这宫殿比她住的别院气派多了,廊柱上嵌着的夜明珠比方才的还要大,殿门两侧的珊瑚雕成了游龙模样,连地砖都是莹白的暖玉,踩上去温温的,倒让她醉意散了些。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她追上前两步,差点撞到诸白背上,“再不说,我可不去了。” 诸白停下脚步,侧过脸看她,“带你去找宝贝。” 听到宝贝二字,涧雪顿时眼睛一亮,“当真?” “当真。” 方才的醉意又醒了大半,脚步也稳了些,“那还等什么,快走快走!” 诸白看她这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转身继续往前。 穿过两道雕花木栏,眼前现出一座恢弘宫殿,殿门上方悬着块黑檀木匾,“藏宝阁”三个鎏金大字在夜色下熠熠生辉, “这……这是龙宫的藏宝阁?”涧雪目瞪口呆,眼睛在门上的金漆字上转了两圈,“你竟带我来这儿?”她虽是凡人,却也知这种地方向来是禁地。而她第一次登门就带她来这种地方。 诸白没答话,只抬手结了印。随着“轰隆”一声轻响,厚重的殿门缓缓向内打开,珠光宝气扑面而来,里头隐约可见层层叠叠的玉架,架上之物皆蒙着层淡淡的光晕,显然都是世间罕有。 各色珍宝,蓝的像深海,绿的似翡翠,更有各种她叫不出名目的法器,在暗处泛着幽光。 她一眼就瞧见了架子最底下一层的一排半人高的夜明珠,比先前那老蚌里的珍珠还要莹润,忍不住指着道:“那珠子……” “去拿吧。”语气没有半分不舍,于他而言不过是些俗物。 可半人高的夜明珠,她着实扛不动,心里头又不肯就此作罢,只围着珠子打转,急得直跺脚。 诸白在一旁瞧着,似是看不下去了,抬手对着那两颗夜明珠轻念了句咒语。只见金光一闪,那原本足有半人高的硕大珠子竟骤然缩小,顷刻间便变得如手掌般大小,稳稳落入他摊开的掌心,光泽却丝毫未减,依旧莹润夺目。 涧雪一时看呆了,眼睛瞪得溜圆,半晌才回过神来,几步凑上前,指着他掌心的珠子,声音里满是惊奇:“这……这就变小了?你这是什么法术?也太神了吧!”她伸手想去碰,又怕唐突,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好奇,轻轻戳了戳那冰凉的珠面,“竟真的能变小。” 诸白看着她这副少见多怪的模样,嘴角噙着丝淡笑,将两颗缩小的夜明珠放入一个锦袋中,递到她面前:“拿着吧。” 涧雪连忙接过来,紧紧攥在手里,只觉锦袋沉甸甸的。 如今既得了珠子,那她便无需再留在此处。 将锦袋收入怀后,才看向他嘿嘿道,“这两颗珠子是你欠我的,如今既已拿到,我便要回家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诸夜…我走了,有缘再见。” “你叫什么名字?”诸白忽然问道,目光落在她微微凌乱的发丝上。 “涧雪。”她爽快应道,也不去想诸夜为何就忘了她的名字。 诸白看着少女轻快离去的身影,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清风。 诸白刚要转身,就看见匆匆赶来的诸夜,诸白眉头微蹙。 “涧雪呢?” 看到诸夜脸色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诸白眸色沉了沉,“那个凡人女子?” 诸夜点头。 “你可知自己的身份?”诸白语气里有了几分严厉,“龙族二皇子,与一介凡人交往过密,传出去成何体统?” “她是我的朋友,大哥无需多想。” “那你为何拒了与西海的亲事?” “我从未应允过。” “就算不是西海公主,那女子不过一介凡人,你以为你能如何…” “大哥,”诸夜忽然打断他,声音冷了几分,“我自有我的打算。”他抬眼看向诸白,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涧雪出了南海便径直回了昆仑,云头渐低时,便远远瞧见那两间草屋,屋顶的积雪一如她离开时的模样。 她心头一热,忙收了同尘,足尖轻点落在雪地上,几步便奔到屋前,木门虚掩着。 “师父,师父,我回来了。”涧雪从怀里拿出锦袋,准备给师父看看她带回来的宝贝。 然而她的呼喊,却无人回应。 来到师父的屋子,炉子里的火早就熄了,只剩下一堆冷灰。 桌上的陶碗倒扣着,压着一封书信,时间久了蒙上薄尘。 涧雪打开书信,这是师父留给她的。 “乖徒儿,为师要去往天宫一趟。此去短则**日,长则半月有余,你无需为此担忧。这段日子为师不在你身边,切不可荒废修行。你既已看到这封信,想来灵云山之事已妥善处理。此番历练,本就是你修行途中的必经之路。许多道理,唯有亲身经历、切身体会,方能有所领悟。为师深知修行之路枯燥寂寞,便留了一件法宝予你……此物可用来感应天地间的怨念,既能助你修行,亦可化解众生之苦恶,是为善行。” 像是不放心,又在末尾添了一句。“为师不在的这几日,不可闯祸——五行道人。” 涧雪捏着信纸,指腹摩挲着那些字句,眼眶忽然就湿了。原以为回来就能见到师父,却不曾他老人家去了天宫。 师父终究是个神仙,迟早要回天界。想来师父也不想与她分别,时刻不忘叮嘱她的修仙之路。 涧雪把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贴身揣进怀里。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小了,一缕微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空荡荡的炉边。 第10章 深夜寂寥 她吸了吸鼻子,抹掉眼角的湿意,对着空屋轻声道:“师父放心,我不会闯祸,也不会偷懒的。等你回来,定让你瞧瞧我的本事。” 待夜半子时,山中寂寥,有人无心睡眠。 涧雪抱着从师父房里拿来的一坛子酒,踩着积雪爬上屋顶,抬眼便是泼墨般的夜空,繁星如宝石般闪烁。 看着漫天星光,不由想到师父他老人家此刻应当就在那天上,也不知过得好不好。 一边灌着冷酒,一边回想着这几百年里的种种过往。 冷酒顺着喉咙滑入,激得人打了个轻颤,也激得她想起,凡间女子到她这个年纪早该寻得良人,过着妇唱夫随的安稳日子了。 便是诸夜,也已有了婚约。而自己跟随师父游历五百年,从懵懂无知到如今,竟连情爱的滋味,也未曾尝过。 原本该是无限惆怅,可转念一想,比起那灵云山的狐妖为了个凡人,耗损了千年修为,最后竟落得被剥皮取骨的下场。且这些年看过的痴缠与离散,比天上的星子还要多。 她低头摸了摸怀里的酒坛,忽然觉得,没尝过情爱或许不是憾事。至少不必为谁牵肠挂肚,不必为情字辗转难眠,不必像那些凡俗男女,把一辈子耗在爱恨嗔痴里。 终究是凡胎□□,在雪堆里躺得久了,涧雪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一个不小心将怀里的东西抖落了出来。 涧雪眯起眼,看出是片龙鳞,此时躺在雪地里,正泛着一缕淡淡的金光。 她伸手捡起,放在掌心轻轻吹去上面的落雪。眼前忽然卷起一阵清风,衣袂翻飞间,一位翩翩公子已踏夜而来。 涧雪怔怔地望着突然出现的人,脑中一片空白,竟忘了该如何开口。 “这是冻傻了么?”见她这呆愣模样,他倒先开了口。 “诸兄?”她试探的喊了一句,涧雪此时喝得有些迷糊,恍然觉得像是梦里。 “不过三日未见。” 诸夜身形微动便已在她身旁坐下,玄色衣袍扫过积雪,竟未沾半分白痕。“难为你还认得出我。”他指尖轻点,涧雪掌心里的龙鳞忽然浮起,浮现一道暖光绕着两人转了圈,将周遭的寒气驱散了些。 涧雪拢了拢衣襟,方才的怔忡散去,反倒生出些局促来,或许是前几日那西海公主的话让她生出了一些想法。 见了诸夜,涧雪往旁边挪了挪,语气客气道:“诸兄怎会在此?” 诸夜睨了她一眼,又看着她怀里的酒坛。“喝了多少?” 涧雪把坛子往怀里紧了紧,脸颊泛着酒后的红,眼神却亮得很,“不…不多…”说着抱起酒坛晃了晃。“不过…半坛。” “喝冷酒?”语气里带了点无奈,指尖在酒坛上轻轻敲了敲,坛口竟腾起阵阵白雾,酒液瞬间变得温热,连带着周遭的寒气都散了些。 涧雪愣愣地看着这变故,忽然便笑起了,“诸兄不在龙宫筹备大婚,竟有闲情逸致来这昆仑山。” “与西海有婚约的从始至终都是我那三弟,与我何干。” 也是,那西海公主再怎样貌美如花,也不能一下嫁与两位皇子。诸夜如今又因那公主与亲弟弟生了间隙。想来心中也是烦恼的。 见他眉间不郁,她便举着酒坛递过去,讨好道。“你也喝点?” 诸夜没接,目光落在那片被她攥在手心的龙鳞上。语气平淡,“倒是你,大半夜躺在这里买醉,可是寂寞了?” 涧雪垂眸思索,师父不在,这山头又无其他邻居,日夜相伴的只有风声与雪色——原来自己这是寂寞了? 诸夜抬手拂过肩头一片不知何时沾上的雪花,“随口一说,倒让你慌了。” 雪却没接话,只望着他玄色衣袍上未散的微光,忽然抬头问:“若是寂寞,该如何排解?” 诸夜闻言微怔,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他指尖在袖间轻轻摩挲,目光掠过远处起伏的山影。 “你可曾有…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我师父算一个么?” “你师父?你竟…喜欢你师父?” “我自幼无父无母,是师父将我养大,我自然是喜欢师父的。” 诸夜指尖的动作顿住了,目光从远山收回,落在涧雪脸上。她眼里坦荡得像山间的清泉,映着星光,半点没有忸怩之色。 “那自然不算。”他喉结微动,声音沉了些,“我是说…会让你心慌,会让你见了面就想躲,不见又会念着的人。” 涧雪认真想了想,山间岁月清寂,除了师父,她不曾见过其他男子。 就是行走江湖的那三百年,也只顾着历练修行,哪有儿女情长。 忽然她想起什么,坦诚道,“不过上次山下张屠户家的儿子送酒来,见了我就脸红,还总往我手里塞糖葫芦,算不算?” 诸夜的眉眼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玄色衣袍一挥。“不算。” “那你呢?可曾有心仪的女子?”涧雪问的时候,目光落在他额前的一缕白发上。 “有。” “那西海公主?” “不是。” “那你与心仪女子…” “我与她……”诸夜的目光忽然定在她攥着龙鳞的手上,暖光正顺着她的指缝漫出来。 他顿了顿,声音里竟掺了点自己都未察觉的惆怅。“她还不曾知道我的心意。” “为何不告诉她,若是连喜欢一个人都要将心意藏着,那多半是没什么意思。” “时机未到。”他转开脸,望着远处被雪压弯的梅枝,“她性子憨,怕是要吓着。” 涧雪此时有些醉了,诸夜的话她没有听清。口中喃喃说道,“若是我有喜欢的人,定然要第一个告诉他。” “若是…她心里没有你呢?” “若是没有…我便…,” “便如何?” “我便守着他平安喜乐就好啦。”涧雪的声音带着酒后的软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龙鳞。 “这样么?”他喉间发紧,声音压得极低,“那岂不是会难过?” 涧雪晃了晃脑袋,像是在努力理清思绪,末了却只是傻笑:“可喜欢一个人,本就该让他快活才是呀。” 夜风掠过屋檐,掀起一片雪雾。诸夜忽然别过脸,望着远处被雪雾笼罩的山峦,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日涧雪在房中醒来时,炉子上正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白汽缠缠绵绵地往上飘,将周遭烘得暖融融的。才睁眼,便撞进那道清隽的侧影里。 不得不说,诸夜生得极其好看。 或许是龙族血统,他们这类生灵生来便极具俊美。单是一个侧影,都美得让人移不开眼——雪色的长发松挽着,几缕垂落在颈侧,衬得那截脖颈如玉般温润,连炉火投在他脸上的光影,都像是被精心刻画一般。 “醒了?”诸夜像是察觉出那过于直白的目光,转过头,眸中盛着炉火映来的暖光,倒比平日里柔和了几分。 涧雪见他手里正拿着个木勺,轻轻搅了搅陶罐里的东西。 诸夜顺着她的目光往眼底下罐子里看了看,才道,“炖了些姜汤,驱驱寒。” 诸夜是龙,并非凡胎□□,需要这驱寒之物,显然是另有其人。 涧雪这是第一次有除了她师父以外的男子这么照顾她,恍然有些无措,不禁想起师父的教导。 随即大悟,她摸了摸腰间的锦袋,那里还收着前几日从那龙宫里带回的夜明珠。 “你该不是来讨回夜明珠的吧?若是你想要,我…我也不能还你,因那珠子夜里漂亮得很,我还挺喜欢。”涧雪有些着急。 炉火噼啪跳了一下,映得诸夜眼底的深邃。他将盛好姜汤的碗递过去,“放心喝你的汤。珠子既送你了,不必还。” “果真吗?” “自然是真的。” 说到夜明珠,诸夜神色微凝。那珠子本是他欠她的,最后却是借了诸白的手。 涧雪接过碗,还是有些疑窦,小声嘀咕:“那你平白对我好……师父说,无事献殷勤,非……非什么来着?” “非奸即盗?”诸夜替她补全,见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终是忍不住低笑出声,“那你且看着,我究竟是为了什么。”眉眼间的清冷散去几分。 “既不是冲着夜明珠而来,那便什么都好说。” 什么都好说?诸夜神色不明的看了她一眼。 喝完姜汤全身舒畅,涧雪伸了个懒腰,出了草屋,目光落在一株盛开的梅花上。 在这冰天雪地间,红梅傲雪而立。 昆仑山灵气旺盛,这株红梅不过两百年,竟然有了成精的趋势。 目光在红梅上稍作停留后,她便转身走向一旁,从容地取出一把锄头。而后迈着步子朝着红梅走去。神情平静,却带着一点决然。 见她这般架势,那株红梅无端飘落几朵花来。 诸夜不知她要做什么,但他分明看出那红梅树抖了抖。 涧雪来到梅树前,双手紧握锄头高高扬起,而后狠狠落下,挖下一层积雪。再落下便是泥土,她一下又一下地挥着锄头,动作沉稳有力。 随着泥土被一点点翻起,一个木匣渐渐露出了轮廓,直到挖出木匣。 第11章 轮回镜 涧雪扔下锄头,打开,里面是一面铜镜,涧雪照了照自己,镜子里竟空无一物。她微微挑眉,又去照了照那株红梅,镜子里出现一个瑟瑟发抖的看不出性别的小孩童。涧雪觉得没意思,将镜子收进了怀里,总归是师父留给她的一个宝贝。 诸夜望着她揣进怀里的物件,眉头微蹙,“怎会是轮回镜?” “你认得这镜子?很厉害么?”她指尖还残留着镜面的微凉,抬眼看向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 诸夜声音微沉,“此物可穿梭轮回,篡改因果。”顿了顿,视线转向她,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你师父究竟是何人?” 看来,这镜子很厉害了。涧雪垂眸理了理衣襟,将那镜子藏得更严实些,唇边浮起一抹浅笑。“我师父他老人家,不过是个在人间混日子的道士罢了。” “混日子的道士?”诸夜低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淡,“能把轮回镜当寻常物件给徒弟的道士,怕是三界里独一份。” 关于师父的身份,涧雪自然是不会轻易告诉旁人,免得给他老人家生出麻烦来。 见她不想说,诸夜便也不再追问。 廊下一时静了,只有风卷雪粒的簌簌声。涧雪忽然想起,抬眼看向他:“说起来,你来找我,可有什么事?” 诸夜眼角微挑,分明是她昨夜动了龙鳞…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转念想起那半坛子酒,大约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诸夜望着檐下凝结的冰棱,语气平淡了,“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见你昨夜醉得厉害,过来看看情形。” “多谢诸兄挂念。” “你与我这般客气做什么。”诸夜说着,转身进了屋子。 涧雪正要跟上,忽而脚步一顿,只觉胸膛里陡然腾起一阵灼热,像有团火在里面灼灼地烧起来。 “诸……”呼声尚未喊出,她便直直栽倒在雪地里。 意识沉坠间,她听到了诸夜的呼喊,“涧雪…”,罕见的带着一丝焦急,再后面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涧雪坠入了一场迷梦。 梦里有个红衣女子,面露悲戚的望着她。而后悠悠开口,“你来了。” 涧雪第一反应是回顾这五百年里,她可有做过什么亏心事,不然也不会有人用这般的目光看着她。 冥想一番后,得出结论,她从未见过这女子。 “你是谁?” “我本是黎国公主,姜盈。”女子垂眸时,眼底是化不开的哀愁。 涧雪看出眼前的女子,只是一缕鬼魂,可她既死了,又为何出现在自己梦里。 似乎看出了涧雪的困惑,红衣女子指了指她胸前。“是那面镜子,将你引来。” 涧雪低头看着胸口,虽隔着一层衣衫,却仍旧可以看出,这镜子正泛着幽光。 “那你为何会化作冤魂?” “我在找,我心爱之人…”说罢,红衣女子叹出一口气。“可我寻遍了这世间,翻遍了这轮回六道,竟连他一丝魂魄也寻不到。”那张本是哀怨的脸瞬间又化作狰狞模样。 如此看来,这红衣女鬼既不愿踏入轮回,舍弃这人间执念,又不甘就此消散,魂魄便终日在这天地间游荡,原是有未了之事。 她向前飘近半步,红衣拂过涧雪膝头,带着幽怨,“你…可否帮我?” “如何帮?” “用你身上的那面镜子。”姜盈的目光再次落在她心口处,带着一点急切。 涧雪心头一动,蓦地想起师父留给她的那封书信。信中提到这面镜子,便是让她用来化解这世间的怨念,却不想,这镜子才拿到手还未捂热,便有女鬼找上门。 不待涧雪答应,红衣女子便替她做了决定。 “我先带你看过我前一世,你便知晓该如何帮我。”话音未落,周遭的雾气忽然剧烈翻涌,将两人一同卷入了更深的混沌之中。 混沌翻涌间,涧雪只觉天旋地转,再睁眼时,脚下已不是虚无的云雾,而是青石板铺就的宫道。两侧朱红宫墙爬满枯藤,远处传来隐约的丝竹声,混着深秋的寒风,生出了几分暖意。 姜盈的魂体立在身侧,红衣在光影里褪去陈旧,裙裾上绣的金凤纹路逐渐显现。她望着不远处飞檐翘角的宫殿,“这里是黎国的长乐宫,我生前住的宫殿。” 话音刚落,宫道尽头转出一队宫人,簇拥着一顶软轿。轿帘半掀,露出里面少女的侧脸——眉眼弯弯,鼻梁秀挺,正是年少时的姜盈。她手里把玩着一支白玉簪,嘴角噙着笑,正侧耳听轿外侍女说着什么,忽然眼波一转,望向宫道另一侧的梅林。 涧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梅林深处立着个玄衣少年,身形挺拔如松,腰间悬着柄长剑,剑穗上的红绸在风里轻轻晃。 似是察觉到目光,他转头看来,与轿中的少女目光相撞。 少年眉眼锐利,却在看见她时,眼底骤然化了层暖意。少女脸颊微红,慌忙转回头,指尖绞紧了轿帘。 “那是萧韫。”姜盈的声音在涧雪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柔情。“那时他还是禁军里的末等校尉,因武艺出众被调来宫中值守。我总借着赏梅的由头去梅林,其实不过是想多看他几眼。” 画面陡然一转,已是寒冬。 长乐宫的暖阁里,烛火摇曳,及笄的姜盈正将一件玄色披风递到萧韫手中。他已褪去少年青涩,铠甲加身,眉宇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北境告急,我明日便要出征。”萧韫接过披风,指尖触到她的手,轻轻捏了捏,“等我回来,便向陛下请旨。” 姜盈仰头望他,眼中水光潋滟:“我等你。”她解下腰间的玉佩,塞进他掌心,“这是我母后留给我的,你带着。”玉佩是暖玉,雕着并蒂莲,是她赠予他的定情信物。 萧韫握紧玉佩,郑重颔首,“此去经年,定不负你。” 画面再变,却是金殿上。黎国皇帝坐在龙椅上,脸色沉如冬水,手中的圣旨掷在地上,卷轴散开,露出“赐婚”二字。 “北临王世子慕容瑾乃国之栋梁,这门婚事你必须应下!”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姜盈跪在地上,额头磕出血痕,“父皇!儿臣心中只有萧韫一人!” “放肆!”皇帝拍案而起,“萧韫不过一介武夫,如何配得上你公主的身份?唯有慕容一族,方能保黎国安稳,你身为公主,当以国为重!” 殿外风雪大作,姜盈孤身站在雪夜里,望着天边,那是她所爱之人的方向。 涧雪心头微凉,忽然想起姜盈化作厉鬼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姜盈的魂体在寒风中微微飘动,红衣猎猎作响。“后来……他大胜归来,却在城门口听说了我赐婚的消息。” 画面跳转至公主府。 那一夜萧韫一身还未退换的戎装,带着沙场的血腥气,翻墙而入,落在公主府院中。 萧韫眼中满是血丝,紧紧抓住她的手腕,“跟我走,姜盈,我带你离开这里。” 姜盈笑了笑,却只能摇头:“我们若走了,旁人该如何?黎国又该如何?” 大婚在即,公主无故失踪,皇帝问责,北临王问责,全府上下皆是死罪。 萧韫声音嘶哑,“我在北境九死一生,若不是心中挂念着你,恐怕早已化作枯骨。” 两人争执间,禁军已包围了公主府。 火光映红了夜空,慕容璟一身青色锦袍,手持长剑立于府门正中,冷眼望着院内的两人。 萧韫此次大败敌军,立下赫赫军功,本可于明日上朝接受封赏,加官晋爵指日可待。可他今夜擅闯公主府,企图掳走公主,已是触犯刑律,慕容璟自是可以带兵将他缉拿。 萧韫将姜盈护在身后,与慕容璟拔剑相向。 然而禁军人数众多,层层围堵,他纵有一身武艺,终究寡不敌众。几番激战过后,他身中数箭,拼死抵抗最终被数名禁军死死按倒在地。她亲眼看着冰冷的铁链穿透了他的琵琶骨。 姜盈在御书房外,跪了整整三日。 “我愿嫁与北临王世子,只求父皇免萧韫一死。”雪落满了肩头,膝盖早已冻得失去知觉,终究求得皇帝的恻隐之心。 “萧韫被贬去西疆苦寒之地镇守。”姜盈的声音带着恨意,“我被逼着穿上嫁衣的前一夜收到消息,慕容瑾联合敌国夜袭西疆军营,萧韫战死,尸骨无存。” 涧雪看她抬手抚上心口,想来那里定然悲痛至极。 “大婚当晚,我穿着嫁衣,用这支他送我的白玉簪,了结了自己。既然生前不能相守,那便死后在黄泉路上做个伴。可即便这点念想,老天也不肯成全。” “我以为到了阴曹地府,总能见到他……可我找了整整三年,踏遍了忘川河畔,奈何桥边寻遍孤魂。却连他的一丝魂魄都寻不到。” 找不到萧韫的鬼魂,姜盈怨气难消。化作厉鬼日日盘旋在北临王府,使得全府上下人心惶惶,鸡犬不宁。 北临王终日难安,便找来一名妖僧,要将公主亡魂封印。 皇帝本就痛失爱女,得知她死后魂魄不得安息,还要遭此对待,顿时怒不可遏,一道圣旨便令慕容璟为公主殉葬。 第12章 好人做到底 慕容璟死后,终与姜盈在忘川河相遇。 血色彼岸花开满河畔,姜盈一身红衣,站在阵阵阴风中,多年来的怨恨如脚下的滚滚忘川河水。 “你将萧韫的尸骨藏在了何处?到了此刻,还不肯说吗?”姜盈的声音带着浓烈彻骨的寒意。 “你既已嫁与我,为何心中还对那人念念不忘?”慕容璟的脸上里同样有着一丝憎恨。 “我恨你,更恨萧韫。”他眼底带着的怨毒,“是我联合敌国害死了他,连他的尸骨魂魄都一并毁去。没想到你竟会为他自戕。” “想知道他死前经受了怎样的折磨吗?”慕容璟冷笑一声,字字如刀。“我曾要他亲笔书写,他厌你,憎你。可他如何都不愿,那我便生生将他剔骨削肉。而他只能眼看着自己的血肉被一片片剐下来。你有多爱他,我便有多憎恨他。姜盈,便是到了阴曹地府,你也休想和他在一起!” 周遭的景象开始模糊,雾气重新弥漫开来。 姜盈的魂体转向涧雪,眸中是无尽悲戚。她恳求,“直到半年前,我感应到你身上的镜子——那镜子能轮回,能改因果。求你,用它帮我回到大婚之前,阻止萧韫来找我,阻止这场悲剧……” 雾气越来越浓,几乎要将两人吞噬。涧雪心口的镜子忽然发烫,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她望着姜盈哀恸的眼神,又想起那个在沙场浴血、却终究落得尸骨无存的将军,心中百感交集。 姜盈的夙愿是要重回到她出嫁之前,她要揭露世子的阴谋,阻止萧韫之死。可她又何尝不想与心爱之人相守一生呢。 “你既拼尽全力找到我,自然不会只求他免于一死。” 姜盈转向涧雪,“这镜子既能逆转轮回,重写前尘……若是可以,我想求一个结局。求一个能与他执手偕老,长厢厮守的结局。” 涧雪的本意亦是如此,可她想到师父留下的书信里,关于轮回镜的记载。只得叹气,“你可知,这因果自有定数。即便篡改,结果未必就一定如你所愿,而你所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你可知晓?” “若是不能与他有个结果,那留我这一缕孤魂又有何意义……” 可改因果……真的能如姜盈所愿吗? 涧雪拿出轮回镜,悬浮于空。镜面流转着温润的光晕,忽然投下一道绵长的光轨,如同一道阶梯,尽头隐约可见朱红宫墙的影子。 “那边走吧。”涧雪率先踏入,姜盈的魂体紧随其后。 光轨尽头,是黎国皇宫的角楼。檐角的铜铃在风中轻响,廊下的玉兰花正开得繁盛——这是赐婚圣旨下达的前三个月,一切悲剧尚未落笔的时刻。 姜盈望着宫道上那个熟悉的玄色身影,瞬间红了眼眶。 萧韫刚从演武场回来,铠甲上还沾着尘土,正与同僚说话,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明朗。 接下来的日子,涧雪以姜盈贴身婢女的身份留在公主府。 要在赐婚旨意下达前截断祸根,首要便是阻止北临王进宫求旨——而这一切的源头,正是北临王世子慕容璟在宫宴上目睹了姜盈的倾城之姿,才动了求娶之心。 宫宴到来的前一日,涧雪从怀中取出一颗乌漆漆的药丸,递到姜盈面前:“这药丸能让你暂时容貌失色,待过了宫宴,我再给你解药。” 姜盈望着那药丸,没有半分犹豫,抬手便吞了下去。药丸入口微苦,片刻后便觉脸上泛起奇异的麻痒。 翌日清晨,姜盈对着铜镜一照,不由得怔住——镜中女子满脸细密的褐斑,原本莹润的肌肤也变得蜡黄粗糙,与往日那个艳冠京华的公主判若两人。她指尖抚过脸颊,一时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出席宫宴时,涧雪为她戴了一层面纱,恰好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眸,可即便如此,姜盈风采依旧不减。 入席时,皇帝见女儿这般装扮,不禁面露疑惑:“盈儿,今日怎的掩面?” 姜盈屈膝行礼,“回父皇,儿臣昨夜染了风寒,脸上起了些红疹,怕失了仪态,扰了宴席,便斗胆戴了面纱。” 皇帝素来疼她,闻言便不再多问,只叮嘱她散了宴席便好生休养。 人人都道黎国公主姜盈有倾国之姿,今夜这宫宴说是庆功,倒有大半人是冲着一睹公主盛世美颜来的。 北临王世子慕容璟,他本就风流倜傥,最爱流连花丛,早就听闻公主美貌,席间目光更是频频往主位方向瞟。 见姜盈始终以纱掩面,与慕容璟同席的太傅之子凑趣道,“都说咱们黎国公主貌若天仙,今日怎倒遮遮掩掩?莫不是传言夸大了?” 慕容璟捻着酒杯的手指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随即勾唇笑道,“越是神秘,才越勾人。” 宴席间,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姜盈始终端坐主位,举止端庄,却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摘下面纱的场合。有好事的王公贵族借着敬酒想一睹真容,都被涧雪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公主染疾,恐过了病气给各位,还望海涵。” 宴席过半,忽有位与北临王府交好的老臣借着酒意起身,对着主位朗声道,“陛下,臣听闻公主殿下近日染疾,故而以纱掩面。可臣等今日齐聚,一来为陛下贺喜,二来也是久慕公主芳容,能否请公主摘下面纱,让我等一饱眼福。” 这话正说到众人的心坎里,席间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慕容璟端着酒杯,似笑非笑地望着主位,眼中带着看热闹的戏谑——他倒要看看,这公主究竟是真病,还是徒有虚名。 姜盈心头一紧,指尖下意识地攥住了衣袖。 涧雪在她身侧轻声道:“按计划来。” 姜盈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皇帝,语气平静,“父皇,既各位大人有此雅兴,儿臣便不扫了大家的兴。” 说罢,她缓缓抬手,将脸上的面纱轻轻摘下。 刹那间,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脸上——那本该倾国倾城的容颜,此刻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斑,从额头一直蔓延到下颌,与传闻中“貌若天仙”的形容判若云泥。 先前还翘首以盼的宾客们,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继而化作掩饰不住的失望。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悄悄别过脸,更有人忍不住低头窃窃私语,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惋惜。 “这……这竟是黎国公主?” “传闻也太不可信了……” “难怪要戴面纱,这般模样……” 大殿内一时噤若寒蝉,连空气都仿佛凝滞。 慕容璟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眼中的戏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他轻轻“嗤”了一声,转过头去,再没看姜盈一眼。 就在这时,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清朗的赞叹:“公主殿下此举,实属难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萧韫一身青色盔甲,正端坐于末席。他刚从北境赶回,尚未换下戎装,脸上还带着风霜之色,此刻却目光坦荡地望着姜盈,朗声道:“公主不以容貌示人,反以赤诚待人,这份气度,远胜世间浮华皮囊。臣等钦佩。”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那些窃窃私语的宾客顿时噤声,脸上露出几分愧色。 慕容璟十分不屑的看了萧韫,只当他是阿谀奉承的马屁精。 姜盈抬头,对上萧韫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丝毫嘲讽或同情,只有纯粹的欣赏与尊重,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她心头的不安。她微微颔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这场宫宴,最终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落幕。慕容璟自始至终再未关注过姜盈,散席时更是与幕僚快步离去,显然已对这位“丑女”公主彻底失去了兴趣。 而萧韫离席前,特意朝姜盈的方向再次拱手行礼。 回到公主府,涧雪为姜盈敷上解药,看着她脸上的黑痣渐渐消退,笑道:“看来,第一步成了。” 姜盈望着铜镜中逐渐恢复的容颜,指尖轻轻拂过脸颊,脑海里却反复回响着萧韫的话,她低声道:“是啊,成了。”她心中亦是欢喜。 慕容璟没有看上姜盈,便不会再求娶她,可皇帝也不会让公主下嫁于萧韫,此时的萧韫虽立下战功,却依旧身份不够。 宴席上他在众人面前出头,搞不好这一世还要被慕容璟算计。 上一世萧韫北伐大战归来时,正是皇帝下旨将公主赐婚北临王世子之时。 这一世萧韫北伐,而姜盈要做的是在此期间,找出北临王府与敌国通敌的证据。待到萧韫凯旋归来,便可向皇帝求娶自己。 姜盈贵为公主,身份特殊,诸多事不便亲为,便将此事托付给了涧雪。 正所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涧雪便将这份差事应下了。 涧雪出了公主府,便去市集寻那人牙子碰碰运气。 放眼整个京城,哪家高门要添奴仆,哪位府上缺了端茶丫鬟,怕是没有比那牙婆更清楚了。 要想成功混进北临王府,这是唯一的法子了。 涧雪沿路打听,打听到城南一家药铺边上有户姓刘的牙婆,专做些大户人家的生意。 第13章 潜入王府 涧雪来到药铺,远远就见槐树下围了圈人,一个穿蓝布短褂、脸上堆着精明的婆子正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脚边还站着两个瑟缩着肩膀的小丫鬟。 涧雪走上前,“这位妈妈,您这儿……可有的好去处?” 见刘牙婆看过来,涧雪可怜巴巴道,“我家里遭了难,想寻个稳妥的差事。” 刘牙婆将她从上到下瞧了个遍,只觉眼前的小丫头容貌出众,身姿轻盈,手脚也利落。眼里露出喜色。“瞧你模样周正,会些什么?” “回妈妈的话,针线活还过得去,端茶递水也懂规矩,粗活累活也能做。”涧雪垂着眼,指尖悄悄攥紧了袖中藏着的一小块碎银——那是姜盈给她的打点钱。 刘牙婆眼珠转了转,忽然压低声音,“巧了,北临王府刚托我找个粗使丫鬟,说是后院缺人打理花草。就是那府里规矩大,工钱倒还公道,你可愿意去?” 涧雪心中一喜,面上却依旧平静。“只要能活命,规矩大些也是无妨的。” 刘牙婆见她应得干脆,又上下将她打量一番,接过那碎银揣进怀里,拍了拍她的胳膊:“成,跟我来吧,今个儿就带你去回话。” 涧雪跟着刘牙婆穿过几条僻静的胡同,便是北临王府的侧门,朱漆木门,门首两边挂着红色大灯笼,很是气派。 涧雪垂下眼睑,随着刘牙婆一步步踏上台阶。刘牙婆叩了叩门,不多时,门从里头开了道缝,探出个与刘牙婆年纪相仿的妇人。 “哎哟,我今儿个物色到个好丫头,第一时间就想着咱们王府,这不赶紧给你送来了。”刘牙婆堆着笑,边说边给涧雪递了个眼色。 涧雪立刻会意,低眉顺目道:“奴婢小珠,见过妈妈。” 那妇人上前,将涧雪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才缓缓点头:“这回这个看着倒还周正。” 刘牙婆把涧雪往前一推:“人我就交你手上了。” 妇人从袖中摸出一串铜钱,扔了过去:“拿着吧。” 刘牙婆接住铜钱在手里掂了掂,脸上的笑顿时淡了几分,语气却依旧热络,“老姐姐,这钱数怕是不对吧?” 听得刘牙婆的话,那妇人脸色一沉,声音冷了下来:“怎的不对了?” 刘牙婆陪着笑,“今儿这丫头可不是寻常货色,价钱自然也得另说。” 妇人狠狠瞪了她一眼:“上回你送来的那个,不到三日就犯了浑,左右不过是训了两句,竟投了井,平白给王府沾了晦气!我没找你算账,已是给你留了脸面!” 刘牙婆脸上的笑僵了僵,眼珠转了转,赔着笑打哈哈,“那丫头是个没福分的,怎比得上眼前这个?您瞧这身段这模样,又是个能吃苦懂规矩的,保管能在府里长长久久当差。再说了,北临王何等尊贵,总不能亏了咱们这些跑腿的不是?” 那妇人冷笑一声,显然不吃她这套,抬脚往门内走。“爱要不要,不要就带你的人走。这京城里,想进王府当差的丫头多的是。” 刘牙婆哪肯就此罢休,忙拉着涧雪跟上,语气软了下来,“老姐姐别生气,是我嘴笨。您看这样成不?再添两个子儿,就当给您讨个吉利,往后有好差事,您还想着我。” 妇人脚步一顿,回头瞥了眼涧雪,见她始终低着头,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终究松了口。“哼,就你会说。”说着从袖中又摸出几枚铜钱,扔在刘牙婆怀里,“拿着赶紧走,别在这儿碍眼。” “哎哎,谢老姐姐恩典!”刘牙婆接住铜钱,脸上又堆起笑,转头给涧雪使了个眼色,“进去了好好当差,别给我老婆子丢人。” 涧雪低低应了声“是”,看着刘牙婆的身影消失在胡同拐角,才跟着那妇人迈进侧门。 妇人在前头引路,脚步轻快,嘴里却没闲着。“我是这后院的管事婆子,姓周,你可叫我周妈妈。” 涧雪连忙点头。“是,周妈妈。” “进了王府的门,就得守王府的规矩,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手脚麻利些,少出错,你也少吃点苦头。” 涧雪垂着头,恭顺地应着:“是,奴婢记下了,谢周妈妈提点。” 穿过几重月亮门,脚下的青石板路渐渐被青苔覆盖,想来已是后院。 周妈妈指着不远处一间低矮的杂屋,“你就先住这儿,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两套衣裳,至于你的差事。从明儿起,就跟着老花匠打理西跨院的花草。”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没事少往主子跟前凑,这也是为你好。” “明白。”涧雪应道。眼角的余光却悄悄扫过四周。飞檐翘角隐在绿树丛中,廊下的灯笼随风轻晃。 看着眼前的这深宅大院,涧雪不禁想到方才这两人的对话,前一个丫鬟也不知犯了什么事,竟去投了井。不过,这些暂且放在一边,她还有要紧事要办。 涧雪顺利混进王府,却是寻了个花房的差事。好在这花房丫鬟,唯她一人当差,既清静,又便于暗中行事,省去了不少麻烦。 待到入了夜,王府各处皆有士兵巡逻,戒备森严。莫说靠近慕容璟的书房,便是连他所居的院落位于何方,涧雪也毫无头绪。 她仰头望着月色,忽然灵机一动,不如爬上屋顶看看。站在高处,或许能瞧出整个北临王府的大概布局。 这个主意不错,奈何这王府屋顶院墙颇高,涧雪像往常般唤出同尘剑,打算飞上屋顶,然而今夜,这把跟随了她几百的老家伙却毫无反应,看着手掌空空如也,这让她不禁生出些许茫然。 当即从怀里掏出师父留给她的书信,在逐字分析一番后得知,以她现在的凡人之躯,进了轮回镜,身上的法术便会尽数消失。如此说来,她现在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了? 没有这一身法术,涧雪觉得竟有些寸步难行了。暗叹一声,只得等着明日能寻个机会先去探探情况。 思忖间,她心头蓦地一紧,忽而想起一桩要紧事。 涧雪是被这黎国公主的鬼魂召唤至梦里,此事诸夜并不知晓。如今她的肉身尚处于昏迷之中,也不知,此时的诸夜是个什么情形?会担心她么?想到这里,涧雪竟莫名生出一些好奇。 第二日天不亮,便有人来敲门。 是周妈妈派人来催了。涧雪匆匆换上下人衣裳,开门就见一个穿青布袄子的丫鬟等在外头,眉眼利落,神色带着几分热络。 “你便是新来负责花房的,叫什么名字?”丫鬟的声音脆生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打量。 涧雪想着她来王府左不过是打个酱油,真名什么的就不便透露了。沉思片刻,才道。“我叫小珠,珍珠的珠。”为了防止被误会成小猪,她特意解释到。 “我叫小棠,海棠花的棠。”小棠抿嘴一笑。 涧雪便觉着眼前的姑娘,一双杏眼透着几分伶俐和可爱。“见过小棠姐姐。” “往后你便跟着老李头,除了平日里给各个院子送些花草,他让你做什么,你照做便是。” 这小棠也不啰嗦,交代完便领着她去花房。 涧雪点了点头。“好嘞。” 两人一前一后朝花房走着。小棠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道:“府里用膳是卯时早饭、午时午饭、酉时晚饭。今儿你起迟了,赶不上早饭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还温热的白面馒头,塞进涧雪手里,“先垫一垫,等午时我再来带你去灶屋。” 没了法力护身,涧雪昨晚着实饿了一宿,感激涕零的接过馒头,“谢过小棠姐姐。” 小棠笑着点点头走了。 涧雪来到后院,发现花房的老李头是个话不多怪的老头,涧雪去了以后,也不吩咐她做什么,也不同她说话。 站了半晌,又瞧着他这一把年纪满头白发,涧雪抬头望了望天,日头已经到了头顶,便觉得他这架子应当是摆足了。 若是按照年岁涧雪可以当他老祖,但这事不能说出来,毕竟将来她是要飞升上天的。只得按照相貌,称了他一声。“爷爷,我是新来丫鬟,叫小珠。”倒是这让老李头占了个大便宜。 老李头从她进门开始,便没有搭理她,如今她自报家门,老李头从牡丹丛中抬了头。“哪个珠?” 涧雪没想他会问这一嘴,为了不被误会,便解释道:“夜明珠的珠。” “夜明珠?你可曾见过?” 涧雪本想说她何止是见过,她身上便带了两颗,只是怕拿出来吓到这老李头。便摇了摇头。“那倒不曾。” 老李头看了她一眼,指着一旁的凳子,“你先坐那儿等着吧。” “啊这…您不得给我安排点儿活干?” “你这小丫头片子,细皮嫩肉的,瞧着也不是个能干活的。”老李头收回目光,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手里的活计却没停。 涧雪站在原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似不确定的又掐了掐,果真是细皮嫩肉。 第14章 第 14 章 涧雪愣了愣,不成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那北临王世子。她定了定神,跟着绿箩往堂内走。 堂内坐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夫人,一身绫罗绸缎,满头珠翠虽显精致,却不张扬,反倒将她那份从容雍容的气度烘托得恰到好处。 “抬起头来。”说话的是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嬷嬷。 涧雪是刚进府的丫鬟,自然要做出一副怯生生的样子。她缓缓抬头时,眉宇间不自觉染上怯弱,连眼神都不敢多抬半分。 老夫人目光在涧雪脸上扫过,指尖摩挲着腕上的玉镯,慢悠悠开口,“这小妮子生得倒是周正,眉眼干净,只是打发去花房当差,倒真是屈了这份模样。” 那慕容璟今日本是来陪他这老祖母喝喝茶,听老夫人这般说,目光也不由分说地看了过去。 他眼神淡淡扫过涧雪,从她微垂的眼睫到攥着衣角的指尖,细细打量了一圈,方才还平静的眼底,悄然漫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 老夫人又开了口,“这牡丹养得精神,倒看不出你年纪轻,手底倒有几分本事。” 涧雪忙应声:“老夫人谬赞,都是李爷爷指点得好,奴婢不过是搭把手罢了。”她说话时始终垂着眼,余光却悄悄扫过一旁的慕容璟,他端坐在老夫人右手边,月白锦袍上绣着暗纹流云,面容清俊,眉眼间带着几分疏离,看似盯着手中的茶盏,目光却是直直落在她身上。 “老李头性子倔,肯指点你,也是你的造化。”老夫人笑了笑,对身边的嬷嬷道,“取两吊钱来,赏给这丫头。” 嬷嬷很快取来钱袋,递到涧雪面前。涧雪双手接过,再次行礼:“谢老夫人恩典。” “去吧,往后好好跟着李老头做事,把花房打理好,老夫人还能少了你好处?”绿箩在一旁插话,语气里带着几分邀功的意味。 涧雪正要应声退下,却听得慕容璟忽然开口,声音清冽如泉,“方才听绿箩的话,这牡丹是你松土换的盆?” 这话一出,堂内瞬间静了些。 涧雪心头一紧,她不过今日才当差,这土自然不是她松的。 不过,既然要接近这慕容璟,不如就借机应下。她恭敬回道,“回世子,李爷爷吩咐,奴婢便照着法子拾掇了几盆,能得老夫人和世子喜欢,是奴婢的福气。” 慕容璟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淡淡,却似带着几分别的意味。“牡丹喜燥恶湿,换土时若掺多了腐叶土,反倒容易烂根。你掺了多少?” 涧雪心中诧异,这人竟懂花草养护。涧雪收回神,如实答道:“回世子,奴婢按李爷爷的吩咐,腐叶土与沙土按七成三成掺的,换土后也只浇了半瓢定根水,不敢多浇。” 慕容璟闻言,没再追问,只轻轻“嗯”了一声,便重新垂眸看向茶盏。 老夫人见状,眉头微皱。 旁边的嬷嬷看出老夫人的不悦,连忙将涧雪打发下去,“看来这丫头是真用心学了。快去吧,别在这儿杵着了。” 涧雪忙应声告退,转身往外走。 慕容璟方才的目光虽不经意,却让她莫名觉得压迫,想来这位世子,远比她想象中更有城府 回去的一路上,涧雪都在暗自思忖。目前来看,暗中查探似乎难以入手,或许……能来个剑走偏锋。 她想起他瞥向自己的那道目光,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如,就试试美人计? 而后的两日,涧雪都待在西跨院。心中反复盘算着要如何“不经意”地出现在那位世子面前,以及怎么去实施这个美人计。 思忖间,她想起从前看过的话本子。觉得可模仿其中一个桥段,壁如自己可手捧一盆清雅兰花,于曲廊回转处与他蓦然相逢。届时她只需眸中含笑、顾盼生辉,装作不经意地抬眼看过去。 而慕容璟,或许便会停下脚步,目光骤然一亮,温声唤住她:“姑娘留步,我们……是不是曾在哪儿见过?” 这样一想,涧雪便觉得这个计谋也不是不行。 然而她从老李头口中得知,这西跨院与世子所居的院落之间,足足隔了半座王府。莫说什么回廊偶遇,就连想“不经意”瞥见对方一片衣角都难。 涧雪瘫坐在石阶上,望着遥不可及的主院方向,忍不住哀叹一声。一扭头,目光幽怨地落向一旁正专心翻土的老李头身上。 原本想着来了花房,手脚勤快些,哄得老李头高兴了,或许能趁机打探些关于北临王世子不为人知的秘密。 可几天相处下来,她发觉这老李头实在古怪——什么活都不让她沾手,偶尔还会拿出些好吃的塞给她 譬如此刻,似乎是听到她的叹息。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只香喷喷的烧鸡,搁在她面前,转身又默默干活去了。 这般反常的举动,就算涧雪从未经历过男女之情,也看得出他是在向她——示好。 可这无端示好,难不成…是看上她了? 若真是如此,那可如何是好。 毕竟老李头看上去同她师父年纪相仿,这实在是… 想到这里,涧雪瞥了一眼那只烧鸡,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烧鸡虽美味,但诚实更可贵。 为了不让老李头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她觉得要同他讲清楚。 但怎么讲清楚,涧雪着实没什么经验。这老李头年纪大,若是拒绝的太直接,他承受不住倒下,那便成了罪过。若是拒绝的太过委婉,他听不出意思也不行。 涧雪将烧鸡轻轻推回老李头面前,声音温和却刻意保持的距离感。“这烧鸡…油脂莹润,一看便知火候掌握的极好。您老人家还是自己享用吧。我年纪轻,消受不起这样的厚待。” 老李头愣了一下,一张老脸挂着几分疑惑,似是没反应过来。 涧雪把心一横,继续正色道。“你的心意我已然知晓,只是这感情之事不仅讲究一个缘字,也分先来后到不是。不巧的是,我来王府之前……就已经有了心上人。”说着瞄了一眼那老李头,见他表情并无悲伤之色,涧雪松了口气,继续道,“我虽拒绝了你,但你无需为此伤心难过,这世上好姑娘多的是…” “你何时有心上人了?”老李头冷不丁打断她,说着朝前迈了一步。 “呃、这个……”涧雪被他突然逼近的气势吓了一小跳。内心有些不安:这怎的不按话本子的套路来啊?! “你说那人叫什么?”老李头眯起眼睛仿佛要将她看透般。 涧雪心里叫苦不迭,这怎么还打听起来了,知道是谁又如何,难不成是要同那人打一架么。 不说旁的,便是老李头这一把老骨头,定然也是经不起切磋的。 至于什么心上人,不过是她无奈之下随口胡诌的。 可既编出了个开头,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了,否则被揭穿了岂不更尴尬?为了让老李头确信她有了心上人,涧雪咬了咬牙,挤出一个名字。“诸夜…他叫诸夜。” “这什么诸夜,当作真是你的心上人?”老李头追问道,语气里满是怀疑。 涧雪把心一横,斩钉截铁地道:“当真,千真万确!我…我此生非他不嫁!”心里却暗自哀嚎,诸兄对不住了。 听她如此说,老李头非但没有半点难过,反将烧鸡又往她面前推近了几分。“既给你,你便吃,无需难为情。”说完便利落地转过身去。 涧雪捧着那只油纸半包著的烧鸡,愣在原地,心里犯起嘀咕,这又是什么路数?拒绝得太委婉了?老人家伤心过度导致行为反常? 她还没理清头绪,那老李头竟又忽然转过身来,莫名望着她。 涧雪以为他是想不开,吓得差点把烧鸡脱手。 只见他捋了捋并不存在的长须,故作高深地压低声音,“虽不曾见过你口中的诸夜,但想来你眼光定是不错的。”说罢,竟朝她挤了挤眼,脸上褶子笑成了一朵秋日里的老菊花,这才真正心满意足地踱步离开,留涧雪一人捧着烧鸡在风中凌乱。 因府里规矩森严,涧雪迟迟出不去院子。为此,她郁郁寡欢了两日。正愁于无计可施时,却意外等来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这日天光初亮,周妈妈便亲自来到花房寻老李头。她衣着比往日更显齐整,脸上带着几分肃穆又喜庆的神色。 一进门,目光先在涧雪身上落了片刻,随即才与老李头交代要事。 原来五日之后,便是王府老夫人的寿辰。这是府中头等大事,今日起便要着手筹备宴席。老夫人素来钟爱牡丹,王爷特意吩咐花房,需精心培育数盆开得正盛的名品牡丹,务必在寿宴当日送到荣安堂装扮,好让老夫人欢心。 涧雪在一旁低头修剪枝叶,周妈妈的话却一字不落听进了耳中。她心头猛地一喜——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想来,寿宴当日必定宾客云集、人多嘈杂,守卫定会比平日松懈,届时便是她潜入那世子院中搜寻证据的天赐良机。 念及此,涧雪握着花枝的手微微收紧。 第15章 第 15 章 待周妈妈走后,涧雪仍旧垂着眼眸,手中的剪刀下意识地还在修剪,剪刃开合间,她的心思早已云游到了慕容璟院中那间书房。若要说府中何处最可能藏匿证据,必是那里无疑。 平日里府内守卫森严,书房重地闲杂人等不能靠近;即便寿宴时分府中戒备稍弛,又怎知没有暗哨隐于廊角檐影之中? 她正想得入神,指间忽然一空,“咔嚓”一声轻响——低头便见一株本该盛放的红菊,已被她剪得枝零叶落,残瓣凄凄坠在案上。她还来不及懊恼,一抬头,却蓦地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眸子。 老李头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看着案桌上的残破的花瓣,幽幽开口。“这造型…挺别致。” 涧雪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菊花的遭遇。 老李头却忽然凑近几分,压低声音,“你若有想不明白的可来问我,何必剪秃这些可怜花儿?”他眨眨眼,“毕竟——我比你先来这府上。” 傻子都能听出老李头这话中似另有深意,涧雪自然也能听出。只是一时摸不清他是何用意,按道理她此次混入王府之事只有她和姜盈知晓。难道这老李头有读心术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涧雪望向眼前这张布满风霜却透出几分狡黠的脸,心中蓦地一动。竟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宴会的前一晚,水绿比甲的丫鬟又来了。明日便是大寿之日,宾客来到早,牡丹须得在今晚全部摆放妥当。想来那绿箩不敢耽搁,随她一起来的还有几位家丁。 几人将一盆盆早已备好的珍品牡丹小心翼翼地搬往荣安堂。许是为了避免出错,涧雪一个打理花房的丫鬟自然也被叫了过去。 这牡丹花的摆放绝非随意之事,方位、主次、寓意,皆藏着不易察觉的规矩。 家丁们按绿箩的吩咐将牡丹在荣安堂外廊摆开,红的似火、粉的如霞,簇在一起倒也热闹,却总少了几分章法。 涧雪默立在廊柱旁,目光扫过最东侧那盆“姚黄”——花瓣舒展如绢,本是众花中的贵品,此刻却被挤在角落,旁侧还挨着一盆素白茉莉,反倒衬得牡丹失了气度。 绿箩正忙着清点数量,转头见涧雪盯着花阵出神,便问:“你看这摆放可有不妥?” 涧雪一向不爱拿腔作势,于是上前半步,指尖轻点向那盆姚黄:“此花乃牡丹之王,该置于堂前正中,左右配两盆‘魏紫’,一来显主次,二来‘黄紫相拥’,正合寿宴‘尊贵绵长’的寓意。” 她又指向西侧那排紧挨着的粉牡丹:“这些花株型相近,若一味并排摆着,倒显得呆板。不如隔两盆插一盆青瓷小景,既能透气,又添了几分雅致,宾客走过来时,目光也有个落点。” 经过她这一点拨,绿箩闻言恍然大悟,当即让家丁重新调整。 不多时,原本略显杂乱的花阵便有了章法。堂前姚黄居中,魏紫护侧,两侧粉牡丹间错着青瓷瓶插的兰草,廊角还摆了两盆开得正好的白牡丹,取“清白长寿”之意。 涧雪望着调整妥帖的花阵,这才缓缓颔首,眼中浮出一丝满意。 绿箩瞧着眼前景致,心中暗自惊叹。这小珠虽是新来的,懂的却这般多。而这些藏在细节里的规矩,皆是为明日寿宴添几分妥帖与心意,她不由得对小珠多了几分刮目相看。 而涧雪望着自己亲手规整的花阵,指尖轻轻拂过一片牡丹花瓣,暗自失笑:自己这凡事求规整的强迫症,大抵是随了她师父老人家。 这时,廊外忽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众人转头望去,来人竟是那世子慕容璟… 他的目光落在这些牡丹花上,似赞许般点了点头,问了一句,“这些花如此摆放是谁的主意?” 那绿箩一听,撇了一眼涧雪,邀功似的上前。“回世子爷,是…是奴婢,奴婢觉得这样摆放更显雅致。” 慕容璟生得仪表堂堂,又是王府世子,加上尚未娶亲,府里的丫鬟难免会生出一点私心。 涧雪静立一旁,她并非争功之人。既然那绿箩要抢这个名头,便随她去。左右她来这王府不过是为了拿到想要的东西,事成之后便会离开,这点虚名无关紧要。只是,绿箩这话,也不知这慕容璟会不会信。 慕容璟沉吟片刻,视线从错落的花枝上收回,语气听不出喜怒:“倒的确是比往年有章法。” 绿箩眼中刚浮出喜色,还想再说些讨巧的话,却见慕容璟的目光忽然越过她,直直落在了涧雪身上。 下一刻,他便迈步上前,竟抬手捏住了涧雪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语气带着几分探究:“我们可曾见过?” 涧雪来不及反应,只觉下颌传来一阵冰凉,心底顿时涌上几分恼意,觉得这世子实在无礼,她虽活了五百岁,却也从未被人如此…对待。 欲要抬手给他一巴掌,可转念一想,自己如今的身份不过是他府里的一个丫鬟,纵然她很不满,却也不大能表现出来。何况,她要的东西还没拿到手。于是她强压下情绪,垂下眼帘,故作怯懦。“世子爷想来是忘了,前两日,奴婢曾给老夫人院里送过花的。” “送花的事我记得。”慕容璟的指尖仍未收回,目光沉沉,语气带着几分不容分辨的探究,“我是说,在此之前,我们似乎在哪里见过……” 涧雪心中蓦然一惊,若说在来王府之前见过…那便只有那场宫宴了。 可那晚她不过是陪同在姜盈身边的宫女罢了,却不想一个小宫女竟也被他留意到,可见这慕容璟心思细腻。 不过涧雪断然是不能承认的,若承认无疑是向慕容璟摊牌,自己是公主派来王府的细作。她定了定神,飞快抬眼瞥了他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声音带着刻意装出的羞赧与惶恐:“世子爷说笑了。奴婢是近日才进的王府,在此之前,从未来过这都城,更别说…见过像世子您…这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人物了……” 见她矢口否认,慕容璟的指尖仍停在她下颌,目光锐利如刃,似要将她这副怯懦模样戳穿。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才缓缓收回手,语气听不出喜怒:“是吗?许是本世子记错了。” 涧雪暗自松了一口气,一旁的绿箩见慕容璟竟对涧雪格外留意,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嫉意,却又不敢表露,只能凑上前笑道:“世子爷日理万机,记混也是常事。如今花阵已按规矩摆好,明日老夫人寿宴定能让宾客称许。” 慕容璟没接她的话,目光又落回那堂前的姚黄牡丹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一片花瓣:“这花摆得虽好,却少了灵动。”说罢,他忽然转头看向涧雪,“你觉得呢?” 涧雪心头一凛,没想到话题竟又绕回自己身上。她斟酌着开口,“世子爷眼光独到。这花阵重规矩,却也失了几分自然之趣。若在姚黄旁添两枝斜逸的迎春,既能衬得牡丹更显雍容,又添了几分灵韵,倒也贴合寿宴‘生机绵长’的意头。” 慕容璟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淡淡颔首:“倒有些道理。便按你说的,添上吧。”说罢,他不再多留,转身沿着廊柱缓步离开,只留下满庭花香与众人各异的神色。 绿箩望着他的背影,又转头瞪了涧雪一眼才离去。 涧雪倒没空理会她,只望着慕容璟离去的方向,心下暗忖。此人心思深沉,方才那番试探绝非无意。可涧雪一时也猜不出慕容璟是否有了怀疑,现下唯有更加谨慎行事。 北临王府老夫人大寿,整个京城的王公贵族,世家名流纷纷赶来赴宴。慕容璟身为世子,便替了北临王在门口迎客。 吃席的人群一拨又一拨,全府上下十分忙碌。老李头被喊去了灶房帮忙,就连涧雪也被刘妈妈叫来前院端盘子,这倒正好符合了她的心意。 借着端茶送水的间隙,涧雪把整个王府的格局大致摸清了个大概。那慕容璟居住的院子在西侧,叫浮华院。 此时宴席还未开始,老夫人院里的嬷嬷传来话,要先送些吃食过去。 涧雪混在一行丫鬟里,端着莲子羹送往那老夫人的荣安堂。路过浮华院时,瞥见那处的月亮门竟无人看守,便心下一动。 进了荣安堂,里面围坐着一众女眷。都是些王公贵族的夫人小姐。 涧雪她们侯在厅外,听到嬷嬷的传唤后,这才依次进去将手上莲子羹放在这些女眷的面前。 回去的路上,又经过那浮华院。涧雪脚步一顿,继而捂紧肚子,声音微颤,“小棠姐姐…我需得上趟茅房…” 小棠见她捂着肚子,又露出难耐之色,看出她这是闹肚子了。 可眼看便要开席,若是后院人手不够,想到刘妈妈骂起人来那副尖酸刻薄样,小棠只觉得心惊胆战。可人有三急。小棠只得叹了口气,指着右边一条小路。“你且快去快回,刘妈妈那里我先替你打掩护。” 第16章 第 16 章 涧雪心知这小棠是个善良的,万不可连累她。待她做完这件事,自己再来报她这个恩情。 涧雪矮身窜过月亮门,顺着墙根溜进了西侧回廊。 进了院子,却发现这世子爷的院子安静的有些不寻常,抑或是前院过于热闹才显得后院安静异常? 不过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涧雪从一处石柱后走了出来,将四周快速打量一番。不得不说,这个北临王世子还是有几分品味。竹林幽径,亭台水榭,隔水相望,远处的房屋宛如在画中。 只不过她没时间欣赏,快步穿过回廊。不远处便有两处房屋,一处门头有匾额,上面写了秋风斋三个字,想来这便是书房了,至于右侧自然是那慕容璟的寝屋。 涧雪见四下无人,心下生出犹疑。今日便是再忙,这世子的院子不见得连个下人都没有。 转而又一想,或许是知道主子现下脱不开身,一个个的不知躲在哪个角落偷懒了不成。 涧雪即便有些疑虑,但今日亦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错过了,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她来这府上已有十日了,姜盈那里是等不得了。 当即一跺脚,不再迟疑便朝着书房走去。 走到门口,看着紧闭的书房门,涧雪不敢贸然进去。想了想,既是做贼,不如翻窗更为符合情景。 推开窗,一股墨香扑鼻而来。翻进去后便直奔书桌,可桌上除了笔墨,并无书信。 依照慕容璟细腻的心思,想来即便有书信亦不会被随意放置。涧雪便四处翻看,书柜,抽匣都翻了个遍,竟一无所获,不觉有些垂头丧气。 抬头看着对面的半扇窗,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摆在窗前案几的一只梅瓶上。 她走上前,将手伸了进去。果然,里面什么都没有。 涧雪只好转而去找其他地方,结果又看到挂在墙上的一幅画。 那是一个红衣女子的画像,戴着面纱,看不清容貌,却觉得似曾相识。 话本子看多了的好处便是,再隐秘的地方,管它什么机关暗格,纵使慕容璟藏的再隐蔽,也还是被她找了出来。 涧雪走过去,掀开画像。果然看到了一处暗格开关。随着“咔嗒”一声,暗格弹开,里面放着一叠书信。 她伸出手便要拿,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同时伴随着慕容璟阴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今日府上这么忙,你怎的有空跑来我这院子了?” 涧雪浑身一僵,猛地转头,只见慕容璟斜倚着窗棂,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眼底杀意森寒。 纵然涧雪此前历经各种妖魔鬼怪,此时还是被这慕容璟吓了那么一下。“你…你…怎会在这里?” 按理说,这慕容璟应是在前厅陪着那些贵客。她虽知晓这盗取信件之事不会那么顺遂,也做好了被人发现的准备,却不曾想慕容璟亲自来了。 涧雪下意识将手按在袖口,没了灵力法术,她身上的那些宝贝也指望不上,只能图个安慰。 “我若不来,又怎能抓到你这贼人呢?”慕容璟一个跃身,便翻了进来。匕首在手掌转了个圈,“告诉我,是何人派你来的?” 涧雪自知今日是栽了,但她还想再挣扎一下,毕竟她还有一出美人计没有使出来。于是她低下头酝酿一番,再抬头时已然面露悲戚之色,“阿璟,你竟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这句话成功让他停下脚步,慕容璟原本眯起的眸子不由变了变。他一时看不出她这是要做什么,却也将手里的刀收了起来。 涧雪见他这般反应,便觉得这美人计果真好用。继而泫然欲泣道,“你可曾记得两年前的风华渡口,我与你…私定终身。”说着抬起袖口擦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湿润,顺便偷瞄了一眼,见他低头沉思,便继续道,“虽说你当时醉了酒,却不曾想短短两年你便忘得一干二净。” 慕容璟听她这般说,居然开始坐了下来,还取了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抬眸看她,“是么?我竟不记得还有这庄事了。” 见他动容,涧雪便觉得这三十六记中美人计应当排在第一。 “您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又怎会记得奴婢这微末之人。” “如此说来是我负了你?” “嗯呢。”涧雪连连点头。 “那你如今是想如何?” “您身份尊贵,可我如今不过是个下人。自然不敢妄想与您…好在你我终究相识一场,不如……” “不如怎样?”慕容璟放下冷茶,睨着她。 “不如…您当我今日没来过,放奴婢一马?” 放了她?慕容璟似要气笑了。 不过一个花房丫头胆敢闯进他的书房盗取信件,这又岂一个普通下人敢做的,他定然是要知道这背后之人。 慕容璟此时倒也不着急,眯着眼睛打量她,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玩意儿。 慕容璟淡然起身,“若我说,你口中的风华渡口我根本没去过呢。” “那…兴许是奴婢记错了。不是风华渡口,应是…重阳湖畔…”涧雪往后退了一步,还在垂死挣扎。 她原本想着北临王世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也自是那风流多情之人。既是风流多情,定然时常流连在温柔乡里,风流韵事必有不少。长此以往,他也不会一桩桩都记得。风华渡口与那重阳湖畔,是这皇城里一等一的风月场。可他竟没去过,涧雪觉得自己有些失策。 “你既有这编故事的本事,不去说书着实可惜!”说着慕容璟脸色冷了下来。 虽不知眼前这丫鬟是何人派来的,但她死到临头了还在将他当猴耍。 若是这信件流落出去,便是整个王府都会沦为阶下囚。思及至此,慕容璟手中的匕首忽而朝她刺了过去。 慕容璟动起手来毫无征兆,幸而她反应快。 涧雪侧身躲开,信纸却从暗格里掉了出来。看着散落在地的书信,两人皆是一愣。 双方隔了三步远,她看着慕容璟,慕容璟则盯着地上的信件。 下一秒,涧雪趁他不注意,用袖子一卷,书信尽收囊中。 慕容璟眼底寒光凛冽,跨步向前匕首再次刺她的面门。 涧雪虽没了法术,但手脚功夫并不是全无。躲闪间,她随手抓起花瓶扔了过去,趁着慕容璟偏身躲过时,涧雪转身就往门外跑,可刚跑到院子里,就被两个黑衣侍卫拦住了去路。 “抓住她!”慕容璟的喊声在身后响起,侍卫们拔刀围了上来。 涧雪看了眼逼近的刀光,突然抓起一旁的石头,朝着最近的侍卫扔了过去。混乱中,她的手臂被刀划开一道深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她啧了一声。 但此时顾不上这些,涧雪冲了出来。抬头便看到左侧院墙那里有棵歪脖子树,只要爬上去,就能翻出这院子。 就在她要冲向海棠树时,慕容璟的匕首突然飞了过来,擦着她的耳边钉进了树干。 “你若还能跑,便试试看!” 慕容璟一步步逼近,眼底的杀意再次显现。 涧雪看着树干上的匕首,又看着身后围着的一群人。如今看来,逃是逃不掉了。情急之下,她突然大喊一声:“非礼呀,世子爷求您放过奴婢!奴婢…早已有了未婚夫…岂能做那红杏出墙…” 这几声喊叫响彻庭院,慕容璟脸色骤变。今日府上设宴,来往的都是贵客。若是让这疯女人的话传出去,定然会丢了这王府的脸面。于是他疯了似的冲过来。“你若再不闭嘴,我便即刻杀了你。” 涧雪怔了怔,看着渐渐逼近的刀口,识相的闭了嘴。她慢慢后退,就在她的手即将碰到歪脖树时,迎面传来破空声——一支羽箭穿透了她的肩胛骨,剧痛让她眼前一黑。 醒来时,涧雪发现自己还在慕容璟的书房,此时的她不仅手脚被困,就连嘴巴也被堵住。 偏头看了一眼肩胛上的伤口,还在滴滴答答的往外渗血。且依照这么个流法,若是不及时止血,只怕不等明日,今夜她便死了。 涧雪活了这五百年,唯一受过的伤还是因幼年时贪玩,在山里险些被一只山鸡精给吸干精气。若不是师父忽然酒醒见不到她人,找了过来,恐怕早已成了一具枯骨。 便是从那以后,为了避免再遇到危险,师父他老人家不仅严格督促她勤修苦练,还给了她一堆傍身的宝贝。随便哪一样拿出来,便可震慑四方妖魔鬼怪。 她低头叹了口气,今时不同往日。在这轮回镜中,她便是有通天本事也使不出来。 不知怎的,或许是失血过多,涧雪觉得有些冷,且越来越冷。 人在脆弱无助时便会格外想家,此时她便格外想师父,若有她师父在,定然不会让她受这般苦楚。当然,现下这般狼狈,她也没脸见他老人家。 坐在冰凉的地上,涧雪此时觉得又冷又虚。看着前门窗紧闭的屋子,心中涌起一点难过,当然还有一点不甘,她师父老人家一心盼着她有朝一日得道成仙,如今却是落得这个下场,说来惭愧。 若是让师父老人家得知自己的宝贝徒儿最后死在一个凡人手里…岂不是要痛心疾首?涧雪不想看到师父难过,所以她不想死。 第17章 第 17 章 可又有谁能来救她呢,涧雪不由想到诸夜,她记得诸夜给过的一枚鳞片,只是那鳞片在她怀里,她现下也拿不出来。 只得在心中祈愿发誓,若是此时能有人来救她,便是以身相许也是可以的。倒不是她非要以身相许,而是她看过的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若有英雄救美必定是以身相许… 也不知是不是那箭上有毒,她忽而有些神智不清。眼前开始变得模糊,她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不曾想脑子更晕。恍然间似听到关着她的这扇房门被打了开。 可此时她已没有了力气,昏沉间,就在她快要闭上眼睛时,似乎看到了老李头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 涧雪猛的想起自己方才祈愿,莫不是老天爷显灵?可怎么能是这老李头呢?若是可以的话,她想要一位潇洒的俊俏公子。 这时耳边隐隐传来一声熟悉叹息,涧雪还未听真切便再次陷入了昏迷。 老李头进来后,看着昏倒在地的人,胸前的衣衫已被血浸出一片濡湿。当即从怀里掏出个手掌大的蚌壳,蚌壳打开,里面卧了一枚金丹。他将金丹喂进了涧雪的口中,这才将人带出屋子。 此时已入夜,一出门。院子里围满了侍卫。 慕容璟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手上提了把剑,目光阴鸷。“我早知这女人背后有人,却不知竟是你这老头。你潜伏在王府数十年,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谋害本世子?” 慕容璟没有立即杀掉这个偷溜进他书房的丫鬟是为了引出幕后之人,却不曾想,这人竟是府中待了数十年的老花匠。潜伏在王府这么多年,自己竟毫无察觉,想到这里慕容璟觉得心惊不已,若不是他对那丫鬟有所怀疑,只怕现下那些信件已然流落出去,哪还有什么北临王府。 慕容璟为了抓人不仅带来一群侍卫,为了以防万一,还有一群隐在暗处的弓箭手。 只是他说了那么多,那老李头丝毫没理会他,反而是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丫鬟,仿佛那是个多么珍贵难得的美人。 慕容璟虽嗤之以鼻,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若不是那丫鬟相貌过于出众,他也不会对她有所警惕。 老李头看着怀里的人,见她眉头微皱,想来定是那金丹生效了。随后大袖一挥,周身浮光涌现,顷刻间,眼前的老李头不见了,倒是多出了一位白衣飘飘的英俊公子。 涧雪尚在昏迷之中,自然也就不知晓,来救她的的确是个俊俏郎君。 慕容璟以及他身后的侍卫看着这一幕不由震惊,震惊之余才意识到眼前老李头竟然变成了个年轻貌美的男子。这般变化,众人皆是惊恐万分。说话也变得结巴了,“你…你是…何方妖孽?” 俊俏公子淡淡瞟了他一眼,声音极冷,“今日你伤了她,这笔账,且待我找你清算。” 慕容璟愣了一瞬,便带人冲上去想要阻拦,只是还未靠近便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煽飞在地。而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人带走。 这王府自是不能呆,他将涧雪带去城中的一家客栈。 待涧雪醒来时,一眼看到的是头顶上暗绿的床帘。 因着肩胛上的伤,她只得缓缓坐了起来。抬眸间,视线里出现的是位身着月白锦袍,眉眼如画的俊俏公子,再仔细一看,那俊俏公子不是诸夜又是谁。 看到诸夜时,涧雪心里蓦地一跳,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别的,总之她很震惊。 “诸…兄?你…怎的也来了?” 她知晓自己肉身昏迷不醒,诸夜或许会做点什么,倒是没想到他竟也会入这轮回镜。 只见诸夜语气微凉道,“我若不来,你只怕没了性命。” 是诸夜救的自己么?可涧雪依稀记得昨夜救自己的人似乎是那老李头…怎的又成了诸夜,莫不是老天爷听见她的心声,不忍她以身相许老李头,便将老李头换成诸夜了? 诸夜手上拿了个琉璃碗,朝着她走来。走到床边时,他坐了下来,神色平静地将她看着。“把衣服脱了。” 涧雪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的问了一遍。“脱…脱…衣服?” 她虽不曾经历风月,却也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上来便让人脱衣服大概是…要以身相许了。 虽说,虽说她昨夜确实暗自立过誓,若是有人来救她,她便以身相许。可这也…过于快了些,她觉得自己还没做好准备。 何况她现在有伤在身,实在不方便行那等之事。然而,誓言这种东西,立下了便要守诺践约,否则容易遭天谴,这是师父老人家教导她的。是以,涧雪不敢食言。于是她红了脸,用商量的语气说道,“可…可否改日…” “这可等不得。”诸夜立马拒绝。 他手里这药需得一天一换,若是不仔细伤口处容易留疤。且女孩子家,似乎很在意这个。 诸夜的拒绝让涧雪些委屈。“就非要今天?” 见她紧皱着眉头,诸夜觉得不过换个药而已,她竟这般怕么。但终究还是软了语气,“我会轻一点。” 涧雪不确定方才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你…你…你方才说…轻一点?!” 诸夜觉得,她既是怕上药,那他便手脚轻一些,这并不值得什么大惊小怪。 涧雪私以为,诸夜贵为南海二皇子,言行举止定当风雅有度。可这种话,这种话他怎能随便就将它说了出来!涧雪有急了,一急之下坐起身来,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忍不住嘶哈一声。抬手摸了摸肩胛,发现伤口已然包扎过。当即掀开被子,果然身上的衣服早已换过。瞬时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咬了咬牙。“昨夜…昨夜…当真是你救了我么?” 反观诸夜,他的神色倒是十分坦然。“你既有危险,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说完见她神色囧然,诸夜嘴角似有若无地勾起一点浅淡的弧度。“无需紧张,我并未对你做什么。” 涧雪只觉得又羞又恼,“你…我…你都替我换了衣服,定然是…定然是看过我的身子了啊…” “左右只是看了过,并不曾做什么,无需介怀。” 见诸夜神色自若,涧雪想着他既看过她的身子,却还能这般云淡风轻,那便只能说明,说明诸夜对她没有非分之想。既如此,那她再同他计较,似乎就显得矫情了。 诚然,她许过以身相许的承诺,如今这救她之人也看过她的身子。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涧雪算是兑现了承诺。这么一想,心下顿时明朗,方才的羞恼也就消散了。 “诸兄所言…极是。” “那便脱衣服吧。” 涧雪紧绷的脊背刚放松几分,却被他一句话惊得瞬间僵住。为何又要脱衣服……以身相许这等事,诸夜他竟如此执着? 涧雪双手抱肩,偏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心里有些慌乱的想,若是诸夜不瞎,此时应当能看出她这是宁死不从,如此,想来也不会强人所难了。 可等了半晌,诸夜竟毫无动静。她抬头偷瞄了一眼,只见诸夜正专心致志搅拌着碗里的东西。 那碗里也不知装的是何物,见他一直端在手里,且如此小心。这让涧雪不由联想到某种药物,她曾看过的话本子里便有关于闺房情趣的情节…想到这里涧雪耳朵腾地烧了起来。 原来,诸夜竟有这种嗜好……从前是自己看错他了?想到这里,她不禁生出一丝担忧。若依照这个形式发展,等下她要是不从呢,诸夜岂不是要霸王硬上弓? 为了避免这种尴尬局面,涧雪觉得有些话还是趁着现在说清楚才好。略微斟酌了一番后,便沉声开口,“想来你既看过我身子,又未曾对我做什么,定然是…定然是对我不感兴趣,既不感兴趣。那便无需再脱衣服。”涧雪说完紧了紧身上的被子。 也不知这话他听进去了没有,良久后涧雪才听到头顶传来叹息,接着诸夜声音淡薄道,“让你脱衣服,是便于替你换药。” “嗯?”涧雪猛的抬头,一双瞳凝秋水的眸子,正无奈地看着她。 诸夜说换药?她摸了摸伤口,原来…原来诸夜只是替她换药,并非是要做那种事…涧雪松了口气。 看到涧雪呼出一口气,诸夜将手里的碗放在床头小几上,侧过身看她,“我未曾对你做什么,你很失望?” 听到这话,涧雪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语言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只想着身下的这张床板要是能塌了,她好钻进去将自己藏起来。其实倒也不用塌床,她将自己塞进被子里效果也是一样的,只是她过于羞愧从而忘了这茬儿。 诸夜看着她一张红透的脸,神色微动,缓缓解释道:“这是从南海之底挖来的藻泥混合了一些伤药,涂在伤口处,不会留疤。” 涧雪抬头瞄了眼那碗中黑乎乎的一团泥糊,似闻到了淡淡清凉味。这才明白是自己彻底误会他了,当即更加难为情了。 第18章 第 18 章 “且不说我不是那禽兽之人,何况你还是个伤员。纵然我有心对你做点什么…”诸夜忽而停了下来,将药碗往前一推,“你既醒了,这药便自己上吧。”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见他突然止住话头,又离开。在她看来,诸夜这是生气了,心中更觉羞愧万分。 回想他好心好意救她一命,替她换药,而她竟将他当作那登徒子。如此想来,诸夜别说是生气,便是骂她一两句也是应该的。 诸夜走后,涧雪抬头看着床头的药碗,陷入沉思。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一向不大会哄人。 惆怅了那么一会儿,猛然想起她还有要紧的事。至于诸夜…待她忙完这件事,再真诚的向他道个歉,或许他就原谅她也未可知。 这么决定好后,涧雪匆匆换了药。 昨日她在王府偷溜进慕容璟书房之事虽败露,但那些书信…她记得那些书信她装进怀里的。当即就伸手往怀里掏了掏,可掏了一会儿,竟发现没有了。心底又一沉,难不成是那慕容璟将她绑住之后拿走了?本想着拿到书信她便可直接去公主府,现下没有了那些书信,岂不是白忙活这么久。 想到这里涧雪不禁又开始惆怅,为了书信她险些搭进去一条命,结果竟还是败了。 眼看距离她和姜盈约定的日期剩不了几天,这北临王府看来还得再去一趟。只是这一次,需得计划一番。 出了房间,只见走廊两排尽是厢房,原来,昨夜诸夜将她带来了客栈。 刚走出两步,便看到去而复返的诸夜。想到方才的误会,涧雪有些不好意思,且不敢直视他。 见诸夜走过来,涧雪低着头。打算就这样悄无声息的从他身旁走过。 然而不等她走近,诸夜便停下脚步,“你脖子是落枕了?” 涧雪脚步一顿,依旧不敢抬头,但诸夜同她说话她也不能不答,于是她低着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不抬起头来。” 涧雪因是低着头,声音便有些闷。“我近日觉着这样走路甚好,不容易摔跤。” “那你可知会撞到人?” “哈?”话音未落,她还在想如何会撞到人。下一秒便一头撞在了迎面而来的店小二身上。 被涧雪这一撞,店小二手里的酒盅险些摔了,正要破口大骂,待看清撞人的是个貌若天仙的女子,那店小二口中一句走路没长眼,硬是被憋了回去。甚至颇为关心道,“是小的眼拙冲撞了姑娘…” 诸夜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却见她捂着额头转过身来,一脸哀怨的将他看着。 涧雪出了客栈,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集市上——各色摊位沿街排开,行人穿梭其间。呆在王府这半月,她倒是许久不曾见过这样鲜活的市井气息。 不过这份鲜活转瞬即过,因为她又要去那王府一趟,去找回慕容璟通敌的证据。若是成功倒也罢,若是再失败…涧雪不由看向与她一同出客栈的诸夜。诸夜是龙族,生来便是仙胎,想来不受轮回镜的束缚。 只是,涧雪不知诸夜方才生的气消了没。若是没消气,她再厚脸皮找他帮忙,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转念又想了想,这渡人消怨之事本是她的修行之路,因果造化也都该她自己承担,实在不宜将诸夜牵扯进来。想到此处,涧雪便决定自己一个人去王府。 她轻咳了一声,“诸兄,想来这地方你是第一次来。既如此,不如就好好在这城中逛一逛。我还有要事,需得离开半日,待我忙完,再来与你会合。”说着涧雪便要转身离开。 诸夜不知从哪里得了一把扇子,他将手里扇子一收,伸手将她挡住。“你又打算去送死么?” 涧雪脚步一顿,眼底满是诧异,“嗯?你怎知我是去送…不对…你怎知我去做什么?” 涧雪以为,虽说此去危险,却也未必就是送死。 “总归你我之间…有着过命的交情。你无需事事都瞒着我。” 涧雪愣了愣,她何曾有事瞒着他了? 诸夜垂眸,修长的手指扣住扇边,稍一用力,折扇应声而开,扇面墨纹流转。他抬手轻摇,一双眼眸如星河,好似能看穿她的心一般。“你若要去那北临王府,不该不告诉我。” 见诸夜一动不动看着她,涧雪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脸上也不曾写有字,那诸夜是如何看出她要去北临王的… “我是去处理麻烦,并非是去玩。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你如今法术尽失,只身前去便是送死。” 涧雪有些意外,这也被他看出来了?不过也是,她一个拥有五百年修为的女修士险些死在凡人手里,若非有不可抗力因素,也绝不至此。 见她微愣,诸夜不得不提醒,“我昨日才将你救回来。” 涧雪以为,诸夜如今对她亦有救命之恩。待她办成此事,将来若有机会,定要报答于他。至于去王府之事,她也以为没必要同诸夜说。可诸夜既问起,想他到底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为了不让诸夜觉得她是有意隐瞒。于是她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借口,“可你方才不是在生我的气嘛?” “我几时同你置过气?”诸夜睨眼瞧着她。 听他否认,涧雪有些不确定的回想,方才是谁摔门而出的… 不过那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诸夜没生气。既然没生气,那她稍微放宽了心。打算跟他坦白,缓了缓道,“我现下有件要紧事要办。” “我与你一起。” “你竟不问是什么事么?” “那你便说说,究竟是何事?” 涧雪略微思忖,此事说来话长,那便长话短说。 大约半刻钟后,诸夜抬眼问她,“你可知这轮回镜,并不能真正的更改因果,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即便强行更改,也不见得会是善终。” “可若不试一试,怕是不甘的吧。” 姜盈的魂魄之所以不肯轮回,是她有未了的心愿。而师父留给她的这面镜子是渡化这世间怨念,这也是涧雪会答应姜盈的原因。涧雪也并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会如何,但,她想替姜盈求个圆满,就算是为了却姜盈的心愿。 “你不顾危险,只是为了拿到慕容璟通敌的证据?”诸夜问她。 涧雪想了想,危险嘛她是顾及的,只是没有顾及全面。至于目的,是为了拿到书信当作证据没错,于是她点了点头。 诸夜收了扇子,抬头看了看天色,“今夜我与你一起。” 要不说还是诸夜聪明呢,她先前却是没想到,偷盗之事要在晚上去做。 “所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诸夜冲她挑了挑眉。 涧雪只是这么一说,倒没有要杀了那慕容璟的意思。她是修行渡化,杀不得生。 但对于诸夜的同行,涧雪有些纠结。“你当真…要与我一起去王府?” “怎么,你打算再去送一次死?” “不打算。”她诚实地回答道。 虽说有诸夜在,莫说区区一个王府,便是皇宫,他也定是来去自如。只是此次诸夜若再帮她,那欠下的这诸多恩情,又何时才能报答完呢。 涧雪尚在纠结当中,忽然感觉袖子上有什么东西在动,她低头便看到诸夜拿扇子在戳她。耳边又传来他说话,“那就先陪我在这集市逛会儿,现下距离天黑尚早。” 诸夜要逛集市?涧雪微讶,可转头一想,他们这些神仙,要不待在那九重天,要不待在海底龙宫,一待便是千百万年,定会有无聊烦闷的时候。 如此,今日机会难得,那便好好带诸夜感受一下这凡世的人间烟火气。 两人往街市走,诸夜一身玄色锦袍,腰间系着墨玉扣带。身姿挺拔,自带矜贵气度,不免引来不少路人回眸。涧雪跟在他身侧,衣着素净,倒像个随侍在旁的清秀丫鬟。 或许是随了她师父老人家的随心自在法,涧雪向来不讲究这些。 诸夜收了扇子,侧头看了一眼涧雪,见她垂着眉眼,以为她是不高兴。路过一个卖糖葫芦的摊位,转头见她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此时的涧雪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她忽而想到自己救诸夜时,曾要了夜明珠作为谢礼。那诸夜呢,他家里那么多宝贝,想来也是不缺的。可她欠他的恩情却要怎么还才好,若是他也有想要的东西就好了,那她便可在能力范围内,替他寻来。想到这里,涧雪不由叹出一口气。 听到她叹气,诸夜脚步一顿。他侧过身,目光落在她微垂的脸上:“陪我逛街,你很不开心?” 涧雪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不知诸夜是从哪里看出她不开心。“呃…并没有啊。” 随即觉得他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便解释道,“我想着,你既帮我,我也不能白白受你的恩惠,诸兄可有什么想要的,不妨也说来听听,若是我力所能及,自当不惜一切也要替你寻得。” 诸夜将一串糖葫芦递到她手上,“我以为有了灵云山之行,你我之间便无需这些虚的。看来,你并非将我当作真心实意的朋友。” 第19章 第 19 章 涧雪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糖葫芦,果然微蹙的眉头立马舒展了开来。 虽不知诸夜为何会这么想,但她觉得诸夜这话很不对。“诸兄,你错了,我自是将你当作…好朋友了啊。” 诸夜勾了勾嘴角,“既当我是好友,那我们之间便无需这些恩惠不恩惠的。你该知道,这世间‘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难求’。” 看着裹满糖汁的糖葫芦,涧雪没出息的咽了咽口水。可她也不知该如何同诸夜说,除师父以外,她还从未与旁人如此亲近过。 诸夜垂眸看向涧雪,声音缓了些,“我帮你,从不是图什么回报,只是因为你是你。” “竟是…这…这样么?” 诸夜这是将她当作知己了? 涧雪惊讶之余不免有些感动,两人相识不算太长,但着实历经过生死。但诸夜既如此待她,若是日后他有需要的地方,自己定当要全力以赴。 想到这里,她开心的接过糖葫芦,忍不住咬了一口,酸甜的味道瞬时弥漫在嘴里。 涧雪从前跟着师父行走各地,逛过灯节庙会,也见过许多新奇有趣的东西。 但今日却是有了新的感悟,至于要说哪里不一样,大约是诸夜什么都依着她。路过刚出锅的包子摊,以及多看了两眼还在炉子里头的糖炒栗子,便是排着长队的糕点铺子。仿佛只要她多看两眼的东西,诸夜都会替她买来。 她之前从未有过朋友,竟不知有了朋友便会有这样的好处,早知如此…如今回想遇见诸夜的这前五百年,着实有些虚度光阴了。 当然,做人嘛,不能只进不出。她想着应当也想送他一件东西,作为回礼。 涧雪觉得既是送礼,那就要投其所好,更要送得符合心意,外带一点,惊喜。 两人逛到日头偏西,刚好走到一间茶馆前。逛了这许久,涧雪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不如趁着喝茶歇息的机会,可让诸夜在茶楼里等她,她方便去买个礼物。 只是她垂首看着手上拿着的几块糖糕和炒栗子,愣了愣。原是她陪诸夜,最后竟是自己比他逛的还不亦乐乎,且这一路上的吃食皆是诸夜付账,想到这里涧雪便觉十分不好意思。 诚然,诸夜是个富二代,但,她终究也不是那一毛不拔之人。 “诸兄,不如我们在此歇歇?” 诸夜抬头看了看这间茶馆,只见门头挂着的牌匾写着如意茶馆四个字。 喝茶么,诸夜点了点头,自然不会拒绝。 进了茶馆,两人上了二楼寻了靠窗的位置。 刚落座,店小二就热情地迎上来:“两位客观要点什么?” 涧雪余光扫过邻桌,转头朝诸夜眨了眨眼,才对店小二道:“来一壶龙井,再要两碟茴香豆。” 为了出其不意,待店小二上完了茶,涧雪便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溜出去。 略微一思索,忽的一拍大腿,冲诸夜挤出个略显窘迫的笑,“那个……我得去趟茅房,解个急!” 诸夜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刚要多说两句,只是话头才起了个头:“需要我……” “不不不!绝对不需要!”涧雪跟被烫到似的连连摆手,虽说两人如今是知己,但上茅房这种事情,想来也无需结伴… 诸夜被她这个反应给整愣住了,忍着笑把后半句补完:“我的意思是,需要我告诉你茅房在哪儿吗?” 涧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会错了意,耳尖有些泛红。她干笑两声缓解尴尬,说不用,随后将手里的吃食放在桌上,又摸了摸腰间的钱袋。那里还有她在王府当差时,那老夫人给她的赏钱。掂量了一下,下了楼。 回到集市,她路过一间玉器铺子,略微停顿,想来诸夜不会喜欢那等俗物。 随即又逛到一家卖墨宝的店铺,她抬头看了看店面,诸夜似乎没有这种文人的雅致。就这样转了好几家,转来转去,一时竟寻不到称心的东西。当然,这也怪不得涧雪,因为这世间最好的宝贝只怕都在那海底龙宫,若有能让诸夜看上眼的属实有点难。她叹了口气,抬眸间,又看到了一间铺子,门头上写着清风斋,忽而心中一动。 走进了这清风斋,涧雪见一位掌柜模样的男子正用细布擦着一把竹扇。 掌柜从扇子上抬头,见来人是位身着月白衣衫的姑娘。目光落在她鬓边簪着一支玉钗上,随即笑着起身:“姑娘可是来寻扇子?” 涧雪看向他身后的一排排架子上,摆放着各色精致的折扇。如实回道,“想挑把雅致些的,送…送朋友。” 掌柜会意,从架子上取下三把扇子递过去。“那姑娘可是来对地方了,这把是湘妃竹骨,摸着手感温润,配的是蝉翼纱面,写字作画不洇墨,最显文人风骨。” 涧雪接过扇了扇,点了点头。果然风致清透。 掌柜见状,转而介绍起第二把,“这柄是檀香木骨,选的是岭南老檀,打磨得光滑如玉,不用时收在锦盒里,连熏香都省了。” 涧雪拿起第二把,左右看了看。扇面是熟宣洒金,绘的是浅绛山水,拿在手里沉实,却不压手。” 她心头微动,又问起第三把。 “这把是象牙白折扇,骨是象牙剖成的薄片,轻得能浮在水上,扇面是双面绣,是江南绣娘做了半个月才成的。就是贵了些,寻常人家难得用。” 涧雪倒是不太懂这些,拿在手里只觉得个个都挺好。一时拿不定主意,她看向掌柜,笑眯眯道,“不如先说说这三把扇子,各需多少钱?” 掌柜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指尖在柜面上轻轻敲了敲,笑着道:“姑娘若是诚心要,老夫自不会诓你。” 他先指了指那柄湘妃竹扇:“这柄湘妃竹骨蝉翼纱扇,竹是三年生的老竹,纱面是江南的细纱,连扇面的墨竹都是今年新晋的秀才亲笔题写,算下来要六两银子。” 接着又拿起檀香木扇,指尖蹭过扇骨的纹路。“这檀香木骨洒金扇,檀木是岭南运过来的老料,洒金是真金箔,拿在手里自带香气,能存个十年八年不散。”说着比了个手势。“要八两银子。” 最后是那把象牙白折扇,语气也郑重些,“这把象牙骨苏绣扇,象牙是早年收的老料,苏绣又是绣娘耗了半个月的功夫,光手工钱就不少,扇轴的牛角和滚边的银线也都是好物件,得要十两银子。” 说罢他看了涧雪一眼,又补充道:“若是姑娘诚心要,哪把都能再让二钱银子,权当结个善缘。” 涧雪是没想到,即便是最便宜的也要四两银钱,她摸了摸身上的钱袋,那里拢共加起来也才三两不到。却是连把扇子也买不起,她不由皱了起眉。 “掌柜的,这…便不能再便宜些么?” 掌柜抬眼扫了她一眼,嘴角勾起笑意,“敢问姑娘可是送给心上人的?” “心上人”三个字让涧雪差点摔了下去,她稳住身子,连忙摆手:“那可不是。” 且不说她对诸夜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便是两人的身份,诸夜贵为南海二皇子,她自己么,不过是个尚在修行的凡人。想到这里,涧雪摇了摇头。 “那便是知己了?”掌柜捻着胡子,眼角带笑,跟只老狐狸似的, 涧雪一怔,没成想被这掌柜猜出来了,不愧是做生意的。 此时她想着身上的银钱不不够,正好同这掌柜还一番价。不过这讨价还价嘛,也有它的门道。 这让涧雪不由想起她师父老人家曾经的教导,这与人讨价还价,最忌讳的是你不能表现出对物件的喜爱,若是让对方察觉出你的心思,从而在这方面拿捏你,占不到便宜不说,且容易吃亏,她师父就曾吃过这种亏。 比如多年前,两人四处游历时,路过一户农家,那农夫的老婆是个顶厉害的角色。涧雪依稀记得是因她丈夫生了场病,又碰上同村的村医去了丈母娘家。 偏又是农忙时节,若是她丈夫的这个病不尽快治好,便要错过耕种时间,于是那农妇焦急的四处寻大夫,途中遇到他们师徒二人。 那农妇家里也着实没什么条件,去求药寻医时身上带的不是银钱吃食,而是一坛子老酒,这得于那农妇有一手酿酒的好手艺。于是她师父当嗅到了这股酒香,当即走不动道了。 在得知农妇的情况后,带着涧雪一同去了那农妇的家中。 看着倒在床上的农夫,她师父当即从一堆破烂里找出几味草药让农妇煎了喂她丈夫喝下。如此两天,那农夫果真好了。那农妇当初允诺师父,若是能治好她丈夫,她家里还有三坛子酒作为酬谢。 人既治好了,她师父便打算拿了三坛子酒继续上路。 但因为耽误了这几天,农夫家里的好几亩地夫妻二人要赶在时节前赶翻新出来。那农妇想着丈夫大病初愈,如今家里又有个现成的劳动力,便将目光放在了她师父身上。因着师父到底是救了他的丈夫,那农妇也不好直接开口,可看出她师父对自己酿的这几坛子酒颇为痴迷,于是就以酒还未到开坛时间为借口,哄骗了她师父这老酒鬼替他们家翻耕地,最后么,农夫一家的活让她师父全给干了。 第20章 第 20 章 从农夫家离开后,她师父才恍然发现自己上了当。于是痛心疾首的告诉了她这一番道理,涧雪深以为然,好在,她不像师父那般嗜酒如命。 如今要同这掌柜的讨价还价,涧雪自然也要先作出一番样子来。 她将手里的折扇搁在柜面上,转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语气里带了点漫不经心。 “你这几把扇子固然是好的,却都不如我心意。” 她这话刚落,那掌柜的神色果然变了几分,连忙开口。“姑娘这话可就见外了,这可是本店做工最精良的扇子,整条街都找不出第二家!” 涧雪指尖轻轻敲着椅扶手,慢悠悠抬眼。“掌柜这话我信,可合不合心意,又是另一回事。” 涧雪以为她既这么说了,那掌柜定当会怕她不买,从而为了挽留这单生意,而自觉降价。 然而,这掌柜却是笑了笑,似能预料般。“若是姑娘今日银钱没带够,不如就用你头上那根玉钗来换,如何?” 涧雪愣了一下,却是没想到自己这一番的行为竟被掌柜的看透了。且看上了她的发钗? 涧雪伸手将头顶上的发钗拔了下来,那是一支碧绿色的钗,是她及笄时师父送她的礼物。 如今要拿来换扇子么?涧雪有些犹豫,虽说这根玉钗倒不是多值钱,是昆仑山上随处可见的玉石。但这是她师父老人家送的,跟随了她几百年的东西。 可若是不用这把钗来换,那她身上便只剩夜明珠了。可那珠子涧雪更舍不得。 掌柜看她这纠结样,笑着松了口,“姑娘是舍不得么,看来这位知己对姑娘来说并不见得很重要,那便罢了,在下也不强求。” 听到掌柜的话,涧雪倔脾气上来了。不就一支钗么,于是咬了咬牙,狠心一把将钗子往前一推。“那便换吧。” 涧雪回到茶馆时,却看到了意外的一幕。 见诸夜正与一名陌生女子……把盏言欢,品茗论道。 想不到自己不过出去半个时辰,诸夜竟能有…艳遇。虽说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那女子的侧脸,但也可看出那女子一副娇柔温婉之意。原来,诸夜喜好这种类型么,怪不得那西海公主入不得他的眼。 涧雪此时已然走到二楼入口,若是诸夜在与那女子在幽会,自己冒然过去,似乎会打扰二人。 可若不过去,那她现下又该去哪里?便是回客栈,也应当同他打声招呼才是。 可到底要不要过去,涧雪一时有些纠结。踌躇间,却不知诸夜早已看了过来。 接着清冷的声音徒然响起,“你打算就在那里站着么?” 诸夜的声音传到涧雪耳朵里,她蓦地抬头,见诸夜与那女子皆看着自己。 涧雪知道现下再走是走不了了,只能硬着头皮朝着他俩走了过去。 等涧雪走近,那女子开口。“这位便是公子等了许久的姑娘么?果真是容貌绝世,清丽脱俗。” 听到这话,涧雪有些莫名。难道诸夜在她面前夸过自己?仔细一想,似乎不大有这种可能。她只当是这女子的客套话。 诸夜倒没说什么,反而是看着涧雪。 “你手上拿的什么?” 涧雪低头看着手里的锦盒,原本是她要送与诸夜的。又觉得现下不是个好时机。于是回了一句。“哦,没什么。” 可诸夜又问,“你方才就是买这个去了?” 涧雪还没回答,那女子似看出了她手里的东西,微讶道,“姑娘手里的东西可是出自清风斋!” 涧雪原本想着先瞒一瞒,想着诸夜在与这女子幽会,那自己便不能做这扫兴之人。若是此时将扇子送给诸夜,那女子定然要误会,到头来反而破坏了诸夜的好事。便想待回了客栈再送他,却不想被这女子认出来了。 涧雪索性把东西往桌上一放,给自己倒了杯茶,面不改色道,“我方才去茅房,但里面有蚊子。于是便去买了这把扇子,赶蚊子。” 听她这么说,诸夜似笑非笑的将她看着,“我竟不知道,赶个蚊子也要用上这样的象牙扇?” 可不是么,这扇子可是她拿了玉钗换的,不过她当然不会将这件事说出来。 涧雪扯了扯嘴角,似不在乎道。“女人么,对自己就该好一点。” 话音刚落,诸夜刚入口的茶水差点喷出来,神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那女子面露震惊,震惊之后同样生出了一丝不理解。想来是不理解,涧雪一个女儿家竟毫无羞耻的说出这番话来。 她看了看涧雪,又看向诸夜,见他神色自若,便不好再说什么。 诸夜放下茶盏,看向涧雪。“天色不早,该回去了。” 诸夜这一说,涧雪不觉看向窗外,果然已是暮色渐浓。想到今晚还有要事,是该早些回去。 只是她看了看眼前这女子,又看了看诸夜。却不知诸夜要如何安置,难不成也要将这女子一同带回客栈? 听到诸夜要离开,那女子怅然若失道,“公子这便要走了么?” 然而诸夜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随后起身离开。 再看那女子面色悲戚之色,一双眼睛隐含不舍。 涧雪有些不忍,若是诸夜因为要和自己去那王府,从而抛下这女子,自己便成了那棒打鸳鸯之人。如此,涧雪便会觉得自己有些罪孽深重了。 她几步跟了上去,“你若想带她一起,其实,也是可以的。” 诸夜侧身,神色莫名的看了她一眼,“我为何要带她一起走?” 涧雪摸了摸鼻子,“她…她不是你的相好么?” 诸夜脚步一顿,表情微冷。“你,竟是这么想的?” “你俩孤男寡女…啊不是,是郎才女貌,看着很般配。” “你怎不说我与你更般配?” 涧雪:“……” 诸夜淡淡看了她一眼。“那姑娘是这茶馆里唱小曲的,她见我一人喝茶,便过来与我聊了两句。” 原来竟是这样的么,涧雪觉得自己又将他误会了。而诸夜也因为她的误会似乎又有些生气了。 于是涧雪不得不拿出锦盒。“诸兄。” 诸夜睨了一眼,语气淡淡,“怎么?” 涧雪将锦盒递了过去。“这个送你。” 诸夜垂眸看着递过来的盒子,接了过来,神色稍霁。“不是用来赶蚊子的?” “啊…这…好吧其实是我特意给你买的。” “那为何在茶馆要说谎?” “我以为,你与那女子是…” “你觉得我与那女子是相好的?你送我扇子是怕她误会?” “…不愧是…诸兄。” “我不是同你说过,我早已…有了心上人吗?” “你竟有了心上人么?你何时同我说过了?我却不记得。” 诸夜想到那晚她的确喝醉了,一个喝醉了的人你还指望她会记得什么。 诸夜垂眸,“是你忘了。” 自己忘了么?涧雪愣在原地,诸夜已经走远了。 今夜再入北临王府,鉴于前次失手的教训,涧雪这次做了准备。她特地换上一身夜行衣,从头到脚包裹得相当严实,自以为颇有那话本中写到的夜行女侠的英姿。只等到了夜深,她便可与诸夜悄无声息地潜入王府。 如今她没了法术,而萧韫归来在即,为了姜盈与萧韫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今晚势必要拿到证据。 然而诸夜一见她这副装扮,着实愣了片刻,良久后才沉声开口。 “你这是做什么?” 涧雪被他这么一问,下意识低头看了看,心中正觉得这身装束利落又潇洒,且颇为自得。“这还看不出来?自然是去做贼啊。” 诸夜的眸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夜行衣过分贴合地包裹住全身,反而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和清瘦的曲线,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涧雪觉得,审美这种东西么,终究是各花入各眼。诸夜如此神色,涧雪认为他的眼光显然不太行。好在,她是个大度的人,不打算同他计较。 诸夜推开窗,夜风挟着几分凉意漫进来。忽的,朝她伸出了手。 涧雪看着那只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略微思索,从容的从桌上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诸夜盯着那杯茶,沉默片刻。 下一瞬,他忽然揽住她的腰,足尖一点便腾空跃起。涧雪低呼一声,再睁眼时,两人已稳稳立于屋顶。 她怔怔地望着诸夜,眼底闪过茫然。 “你是带我上来看星星的么?” 诸夜无奈地看着她,轻声道:“你打算穿着这身衣服,从正门走出去?” 涧雪顿时恍然大悟,忘了今夜她是来做贼的。 “既是做贼,便该有做贼的觉悟。” 涧雪觉得诸夜说的有道理,自己又险些莽撞了。 两人站在屋顶,夜色如浸,苍穹之上,星光熠熠。 “…多谢诸兄。” “你与我客气什么,既有我在,你只需乖乖跟在我身后便是。” 这话若是寻常女子听了只怕要会错意,心生涟漪。可偏偏是涧雪,她以为,诸夜视她为知己,难免会在言行举止上表现出这份仗义。如此,便也没什么好矫情的,总归他们是知己之交。 夜凉如水,一隙月光恰好从云层中露出来,轻柔地洒在瓦砾之上,伴随一阵不合时宜的声响。 第21章 第 21 章 涧雪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与诸夜亲眼目睹一场活春宫。 此刻两人蹲在屋顶之上,进退两难,场面颇为尴尬。 方才屋内的动静起得突然,他们闪避不及,只好僵在原地。 涧雪沉思片刻后以为,若此时闯入,坏了别人的闺房情趣,属实有些不太道德。 虽说此行本是做贼,但即便做贼,也该讲几分“职业道德”。 好在她和诸夜都是十分有道德的人。 出于道德,两人觉得可以暂且的等上一等。 于是两人就这么干等着。 而这种情况之下,无论是涧雪还是诸夜,都不愿意去‘破坏’此时的氛围,从而导致气氛陷入诡异的安静。 为了让局面不过于尴尬,涧雪硬着头皮开了口:“今夜…月色很是不错…。” 诸夜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神飘向远处的树梢,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是不错。” 谁知他话音刚落,屋内的声响竟陡然翻了一番。女子娇吟混着男子低笑,一声接一声,愈演愈烈。 两人不由相视一眼,继而同时转头看向别处,默默蹲在屋顶吹冷风。 这一蹲,便是半个时辰。 直到屋内终于云收雨歇、重归寂静,涧雪才揉着发麻的双腿。有感而发:“看来这世子的身子骨很是不错。” 话说出口她才惊觉出不妥,一抬眼,正对上诸夜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目光。 涧雪觉得诸夜定然是误会了,她只是单纯的想夸一夸…慕容璟的体力。 可诸夜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单手拎着她一同跳下屋顶。 慕容璟先前将书信藏在书房,但有了涧雪上次的打草惊蛇,那些书信说不定已被他销毁。 虽说这次有诸夜在,但若真没了书信,便不能揭发慕容璟通敌的罪行。 此时两人站在慕容璟卧房门口,见诸夜正看着她。涧雪叹了口气,抬手便要去敲门。然而,诸夜却是先一脚踢开了房门,而这番动静自是惊扰到了屋内的人。 听到动静的慕容璟猛地翻身下床,丝质寝衣滑落肩头也顾不上整理。 床上尚躺着的美人被惊扰,见有人闯进来,刚要张口尖叫,却被诸夜施法封了声线,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 慕容璟反手从床头暗格抽出长剑,寒光瞬间出鞘。可当他看清来人面容时,握剑的手忍不住颤了颤,眼底翻涌着惊惶,却仍强撑着,剑尖死死指向诸夜,咬牙切齿道,“又是你这妖人?上次装成老李头来劫人,今夜竟敢擅闯本世子房间,是嫌命长了?” 诸夜皱了皱眉,不等他开口,涧雪上前一步,秀眉微蹙看向慕容璟。 “你方才说,他,装成老李头是何意?”说完又摆了摆手,转而问向诸夜,“那花房里的老李头当真是你假扮的?” 诸夜挑了挑眉,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袖口。显然涧雪听出来了,他也无意再隐瞒。想到两人在花房共处的那几日,语气里带了几分戏谑。“我以为,你会觉得很惊喜。” 惊喜么?涧雪觉得算不上,惊吓倒是有一些。 她原先以为那老李头对自己好是他看上自己了,结果却是诸夜假扮的。 这让涧雪不由回想起她曾当着诸夜假扮成的老李头的面说过的那些话,她说了什么,她说她的心上人叫诸夜。 此时,涧雪觉得即便是钻进地缝里,想来也不大起作用。总之,她这张老脸已经丢光了。她忽而,有些想回家,最好是回昆仑山上闭关修行个千百年,与诸夜至死不复相见。 看着涧雪一张红透了的脸,诸夜自然知道她在介意什么。于是试图安慰,“这实在算不得一件丢脸的事。” 涧雪反驳,“你不觉得丢脸是因为丢脸的人不是你。” “若我说我的心上人是你,你是不是就不那么难为情了?” 涧雪深知诸夜不过是出于仗义,不想她太过难堪才会口出此言,好让她找回一点颜面。 虽说这是安慰人的话,但也确实让她好受了那么一点。 而两人这么旁若无人的对话,让慕容璟心生气愤。 他看到涧雪的瞬间,眼底惊惶骤然被怒火取代,握剑的手反而稳了几分,剑尖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怒斥道,“你们二人倒是好手段!一个乔装成丫鬟混入王府,企图盗取密信,一个装作花匠潜伏多年,连府里的老仆都被你们二人蒙骗!如今露出真面目,还敢这般戏耍本世子,真当王府无人了?” 诸夜不知涧雪心中所想,可见她神色仍旧萎靡,本想再安慰几句,却被慕容璟打断。只好看向慕容璟,“若非你对她动手,本君也不会来找你。” 慕容璟虽提了把剑,却不敢轻易上前。他亲眼目睹诸夜从老李头幻化成现在的模样。自知若非妖术,世间又怎会有如此违背常理之事。 是以,涧雪看着慕容璟只敢拿剑指着他们二人,且那把剑迟迟不敢挥过来。她觉得两日不见,慕容璟变得猥琐了。 或许,是因为她摇来了人。慕容璟自知自己打不过,从而变得谨慎。 涧雪觉得这也可以理解,从前她被师父扔出去历练时,遇上厉害的妖魔,亦是如此…踌躇不前。 不过,眼前这个局面于她而言算是有利,不必同慕容璟多费口舌,只需唬一唬他,再让他交出信件即可。 涧雪走上前,扬声道,“你可知我是谁,你又可知我身边这位是何方神君?” 她故意顿了顿,语气多了一丝凛然:“今日便让你知晓,这位尊者,乃是九重天上的……一位仙尊!”说罢,她转头看向诸夜,语气软了些,“你先配合我一下?” 诸夜闻言,瞟了她一眼,轻点了点头。 果然慕容璟听到这里,神色一凝,“既是仙者,为何会擅闯我等府邸,盗取…我等私物。” “你勾结敌国势力,陷害忠良。残害无辜。”说完涧雪略微思索,虽说眼下他尚未真正做出这些恶行,但勾结外敌、包藏祸心,却已是证据确凿。 于是继续道:“我身为仙尊座下的使者,本意是来阻止你继续作恶,以免酿成大祸。却险些被你要了性命。如今你可知错?” 慕容璟听至此处,眼睛不由得微微眯起,脸上疑云重重,显然并未全然相信。 “看来你仍是不信?”涧雪侧头看向诸夜,扬声道,“仙尊,便让这凡夫俗子亲眼一睹仙尊真容。” 诸夜会意,身形倏然凌空而起,衣袂飘然间,一尊金光流溢的莲台自他足下浮现,圣洁光华笼罩四方,映得满室生辉,宛若九重天尊临世。 这个架势,莫说慕容璟,便是涧雪也有些呆愣了。若不是她事先知道诸夜的真实身份,此时也要被他糊弄过去了。 慕容璟怔怔地望着悬浮于空中的诸夜,周身金光灿灿,而那莲台也绝非人间所能有的景象。他嘴唇哆嗦了几下,膝盖一软,竟“扑通”一声瘫跪在地。 “仙尊…使者…小人…小人有眼无珠!”他伏下身,声音因恐惧而扭曲颤抖,“小人并非存心冒犯,实乃、实乃鬼迷心窍!”他猛地抬头,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辩解道:“勾结敌国亦非小人所愿,是、是他们握住了小人的把柄,威逼利诱……” 涧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并无波澜:“是非曲直,仙尊自有明断。你只需将信件交出,并立誓永不与敌国势力往来,尚可求得一线生机。” “是!是!信件在此,真正的信件在此!”慕容璟再不敢有丝毫犹豫,连滚带爬地从贴身内袋中摸索出另一封藏得更为隐秘的信函,双手高举过头顶,颤巍巍地奉上。 涧雪接过,仔细查验后,对诸夜点头。 诸夜指尖轻弹,一缕清辉没入慕容璟眉心。慕容璟浑身一颤,只觉一股清凉之气灌入灵台,蒙蔽的心智竟清明了几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深刻的战栗。那是凡人直面天道威严时最本能的敬畏。 “好自为之。”诸夜的声音宛如钟磬,在他神魂中荡开,“若再执迷,天罚必至。” 话音落下,金光渐敛,莲台隐去。待慕容璟再度睁眼,房中早已空无一人,唯有那冰冷的声音仿佛仍回荡在耳边,还有那彻骨的寒意,不知是来自夜风,还是来自心底的恐惧。他瘫坐在地,冷汗早已浸透寝衣,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这一切恍如一场梦。 解决完慕容璟,剩下的便只有姜盈和萧韫能够顺利成婚。 黎国国君是个极其看重能力的君主,姜盈身为长公主,她的驸马自然也要挑最好的。 恰逢萧韫在北境再立战功,班师回朝时,大殿之上,皇帝封他为一等护国将军。又问他要何赏赐时,萧韫没有忘记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女子。他亲口说出要求娶长公主姜盈。 皇帝虽脸色不佳,但最后松了口,允了他与姜盈的婚事。 大婚那日,红妆十里,鼓乐喧天。 姜盈穿着凤冠霞帔,坐在轿中,指尖摩挲着萧韫送的白玉簪,笑得眼角泛红。 萧韫一身喜服,骑在马上。 护国将军和嫡长公主结得良缘,人人皆道这是“天作之合”。 第22章 第 22 章 婚后不负有心人,两人恩爱不疑。 萧韫不再是那个威武的大将军,姜盈亦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两人如平常夫妻般相处融洽,琴瑟和鸣。 萧韫娶了姜盈,便留在了皇城,虽无实权,却也落得清闲。 他每日陪姜盈下棋,甚至学着下厨,做她爱吃的桂花糕。 姜盈常坐在廊下,看他在院中舞剑,银辉落满他肩头,觉得此生再无遗憾。 然而,这样的好景,并不长久,变故是从第三年开始的。 萧韫毕竟是沙场出身,闲居京城久了,眉宇间总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气。 朝中同僚或明或暗地嘲讽他“靠公主上位”,萧韫性烈,为此不止一次与人大打出手,昔日并肩的袍泽也因此渐行渐远。 于是萧韫日渐消沉,开始酗酒买醉,更频频出入风月场所,常于深夜方归家,衣襟间染着陌生的胭粉气息。 姜盈不明其中曲折,起初只当他官场受挫、心绪不佳,便也不多问。只是每夜默默备好醒酒汤,等他归来。 夜色渐深,檐下的烛火在风中微微摇晃,显得窗前的人影尤为孤寂。 这一夜,萧韫归来得比平日更晚。脚步声踉跄,带着浓重的酒意,几乎是撞开了房门。浓烈的酒气混杂着刺鼻的香粉味弥漫开来,他衣衫微乱,发冠斜斜垂下几缕黑发,遮住了那双曾经锐利如鹰、如今却只剩下浑浊和空茫的眼睛。 姜盈立刻从灯下起身,一如既往地端来温着的醒酒汤,脚步却不由得顿了一顿——那香气太过浓艳,刺得她心头莫名一窒。 她垂着眼,默默将汤碗递过去。萧韫却并未像往常一般接过,而是径直绕过她,重重跌坐在榻上,仰头靠着墙壁,闭目不语。眉心紧锁,仿佛连醉梦中都无法挣脱那沉重的枷锁。 姜盈端着碗,站在原地,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难掩疲惫的轮廓,这是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深夜的沉默和酒气,还有一种她无法触及、更无法化解的围墙。她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问,只是将汤碗轻轻放在他手边的小几上。 摇曳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姜盈看着那片阴影,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种模糊的预感——他沉溺的,或许并非酒色,而是另一种她无法想象的挣扎。 这模糊的预感,在数日之后骤然落为实质。 那日,她如常前往将军府,却未让人通传。穿过寂静的回廊,书房的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她脚步倏然顿在原地。 只见一名身着水绿衣裙的女子正侧身立于书案旁,纤手轻执墨锭,姿态娴雅地为萧韫研墨。那女子眉眼低垂,姿态温顺如水。 屋内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姜盈缓缓步入书房,裙裾无声拂过地面。声音听不出喜怒,只平添了几分疏淡的凉意:“将军书房中,何时多了这样一位……体贴的解语花?倒是我来得不巧了。” 那女子见状,怯生生地行礼:“妾苏氏,见过公主。” 姜盈的目光越过那女子,径直落在萧韫身上。他端坐案后,手中虽握着书卷,身形却有一瞬不易察觉的僵硬,抬眼看她时,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良久后,萧韫沉声道,“是我纳的妾,母亲再三安排,我…推脱不得。” 姜盈只觉心口一阵刺痛,像被凛冬的寒风钻进胸膛,冰冷透骨。她望着那女子发间的白玉簪,样式竟与自己常戴的那只有些相似。 “推脱不得?”她声音发颤,“所以你便同意?可曾问过我的意思?” “盈儿,你是公主,当识大体。”萧韫避开她的目光,“我是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寻常。” 那是他们第一次争吵,姜盈摔碎了他送的白玉簪,萧韫摔门而去。 自那以后,将军府便再无宁日。苏氏温柔小意,将萧韫照顾得无微不至,渐渐占了他大半的心思。萧韫回正院的日子越来越少,即便回来,两人也只是相对无言。 有时姜盈会想起北境的风雪,想起他在梅林里看她的眼神,想起那句“此去经年,定不负你”。可眼前的萧韫,眉宇间只剩倦怠,看她的眼神,竟与看陌生人无异。 时光荏苒,冬雪往复。 这日,姜盈来到将军府的后花园内。回廊上,她穿着红色宫装,恢复了原来该有的公主模样。 她正望着院中那棵老银杏发呆,树下,萧韫正陪着苏氏逗弄刚满周岁的幼子,笑声传到廊下,像细针一样扎在姜盈心上。 “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涧雪忍不住开口。 姜盈缓缓回头,眼底的浓愁比初见时更甚。她抬手抚上心口,“我以为……只要能嫁给他,只要他活着,一切便已足够。” 可当姜盈亲眼看着,心爱之人与别的女子琴瑟和鸣。 心底的痛楚不禁让她生出怨恨。她忘了,沙场的刀光剑影能磨出情深,京城的锦衣玉食,却能蚀掉人心。那个在北境为她浴血奋战的将军,终究没能敌过这深宅大院里的琐碎与消磨。 她的萧韫或许早就死在了那个北疆沙场。 “或许,有些遗憾,本就该留在原地。”涧雪望着手中渐渐失去光泽的轮回镜,轻声道。 姜盈望着树下嬉闹的身影,忽然笑了,可眼角的那滴眼泪却是骗不了人。 红衣在秋风中簌簌作响,像一片燃尽的灰烬。 “为何会这样?萧韫他怎可负我?”带着不甘与怨恨,姜盈终究死在了那年冬雪的夜晚。 得知消息的萧韫赶回公主府时,眼前只有一具冰冷的棺木。 萧韫抱着姜盈的棺木哭了,哭的撕心裂肺,可那哭声中带了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唯有他自己清楚。 若不是他变了心,这一世他和姜盈本该是幸福美满的结局。 萧韫他大概永远也不会不知晓,上一世的他宁愿遭受削肉剔骨之邢也不愿诋毁的女子,这一世却因他的不忠,带着怨恨郁郁而终。他更不知道,为了这一世的重逢,她已落得魂魄具散的下场,往后的这世间再无如她一般的女子。 姜盈用一世轮回换来此生相伴,偏这世上最不可信的,便是男人的心。其诚善变,朝露未晞已散,流光未握已失,转瞬之间,一切早已不是当初模样。 涧雪来到姜盈的陵墓前,与她拜别。 看着墓碑上刻下的这个年岁不过二十的女子,哪怕拼尽全力,终究也没能改变结局。 这世间女子一生所求的不过是一世相伴,恩爱不移。偏偏遇见的都是那背信弃义之辈。 她忽然转过头,目光清冽地看向身旁的人,“诸夜,你说这世上男子,是不是终究都是薄情寡义之辈?” 诸夜眉头微蹙,“你所见的不过是…” “你呢?”涧雪打断他,语气平静之下似藏着淡淡的惆怅。“若有一日,你也成了那背信弃义之人。” “那便天雷神罚俱降。” 第23章 第 23 章 姜盈魂飞魄散后,涧雪便自轮回镜中那场大梦醒来。 屋内寂静无声,晨光透过窗棂,射出几道光影,尘埃在光里悠悠浮沉。 诸夜已不在了,想来,他应当是回了南海。 涧雪推开门,外面天光正好。犹记得,昏睡前还是遍地霜雪,再睁眼,草屋前竟生出了几株草叶。 便是应了那句,梦中不知岁月长,醒来方觉光阴逝。 昆仑山的风雪早已歇止,连门前那株梅树,也不知不觉窜高了一截,可师父仍旧还未归来。 涧雪怔怔地在门口站上半晌,打了个哈欠。转身,熟门熟路地踱进她师父的房中又摸出一坛酒,拎了把摇椅,坐到红梅树下。 梅树早已谢了花期,也生出了些许青翠嫩叶,掩映深处,竟还结了几颗小小的青果,在疏落光影里透着微光,静默地显出一派生机。 拍去尘泥,揭开封印,一股清冽醇厚的酒香瞬间逸散出来,弥漫在四周。 日光透过层叠的叶,落下细碎的光斑。涧雪提壶仰头,灌下一口辛辣,热意从喉咙一路烧进空荡的胸腔,带来一丝虚幻的灼意。 目光漫无目的地掠过枝桠,忽然就定住。 不过是离开了数月,这梅树的修为竟精进如此,枝干处隐隐生出人型, 这树乃是她亲手所栽,不过这苗倒是她师父寻回来的。如今看来倒是棵好苗子,不过短短两百年间,便有了成精之势。若是按照它这么个修行速度,不出几年便可化出人型, 涧雪不由得怔住,一个此前从未细想过的、极为严肃的问题,倏然浮上心头。若这梅树真成了精,化形成功,那么……届时,它该唤自己一声什么呢? 在昆仑山上的时日,本就无边孤寂。若是能多出个跟自己作伴的人,倒也不错。 如此一想,涧雪抓起还剩大半的酒坛,踉跄走到树下,手腕一倾,将清冽的酒液“哗啦啦”尽数浇灌在树根之上,仿佛这醉人的琼浆是大补之品。 口中念叨着,“快快长大些,这是…这是…师姐给你的见面礼。” 看到这洒落的酒水被这株红梅尽数吸收,涧雪满意的点了点头,将坛中残酒一股脑儿仰头灌入自己口中,辛辣感冲喉而上,激得她眼眶发热。随手丢了空坛,满足地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身子一软,便重重跌回那把摇椅里。 醉意如潮水般迅速淹没了神智。在半醉半醒、视线迷离的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一个穿着鲜艳红肚兜、白白胖胖的小娃娃,正从树后转出来。那小娃娃头顶扎着个冲天的发揪,脸蛋气得鼓鼓的,活像只塞满了果子的小松鼠,竟叉着腰,冲着她龇牙咧嘴,一副被气到跳脚又恼怒非常的娇憨模样。 涧雪勾了勾嘴角,便入了梦。 只是这一梦又是很长。 起初,涧雪以为是这轮回镜的缘故,又有冤魂不得安宁,特入梦来惊扰她, 然而,此次却是不同,她竟梦到了她师父老人家。 涧雪活了五百年,踏遍四海荒川,游历冥府阴司,自认见过世间诸多奇山峻景,可唯有那九重天上,还未去过。 如今在这个梦里,眼前的景象,若说不是那天宫神府又是何处? 一座座凌空飞架的虹桥,非金非玉,乃是由凝聚的灵光自然凝结而成,横跨于渺渺云海之上,连接着各处悬浮的仙岛玉楼。桥上时有羽衣飘飘的仙人漫步而过,衣袂带起的微风,便扰动了桥下流淌的云絮。 再看那仙岛之上,宫殿林立,皆由无瑕白玉与七彩琉璃砌成,飞檐斗拱,雕琢着玄妙的符文与灵兽图腾,在清辉照耀下,流转着温润而神圣的光泽。 就在这时,天边骤然亮起一片璀璨霞光。只见一架由四匹通体如雪的神骏天马拉着的宝车,舒展着宽阔羽翼,破开万丈云霓倏然而至。天马行过之处,云海翻腾如浪,荡开层层涟漪,携着清风,稳稳停在了虹桥之上。 车驾停稳,珠帘轻卷,一位女仙君翩然步下。 她身着一袭淡紫渐染的云罗仙裙,衣袂在氤氲云气中飘摇拂动,宛如一朵临风初放的芙蕖。 淡紫色衣裙,自云海中飘渺而来,拦下一位路过的男仙君。 “摩陀。” 女仙君开口,声如清泉击玉,却隐含质问,“你这是何意?” 被唤作摩陀的男仙君闻声顿足。 见他看过来,女仙君眸光微凝。“你为何要躲着我?” 只一眼,涧雪便认出了眼前这男仙君竟是她那风华正茂的师父。 起初涧雪不知这轮回镜为何会让她进到这个梦里,如今看到师父,涧雪不禁猜想。莫不是这轮回镜感应到她对师父的思之心切,便给了她这样一场梦。 第24章 第 24 章 只是…给她看的却是,这老头年轻时的风流韵事。 虽说作为徒弟,窥探师父**是为不敬,不过想到她此时是在梦里,料想他老人家也不会知道,于是涧雪十分坦然地接受了,甚至想着,若是此时能再来点瓜子花生什么的更是再好不过。 纵然换了神仙的华服,周身流转着她未见过的凛然神威,人也年轻英俊了不少,可那眉眼,那风姿,分明还是她时刻记挂着的那个师父。 面对女神君的质问,摩陀抚额故作惊讶,“原来是扶桑元君,方才不知是你。” 涧雪看出她师父老人家似乎有意回避这位女元君,但碍于情面,又不得不同她客气。 这位扶桑元君自是察觉出了师父的刻意疏离,可她对此却有些不能理解。于是语气里添了一丝怨味,“你从前不会这般对我。” 听到这话,摩陀思索了一下,他从前是怎么对她的?回顾过往种种,两人间似有过一段短暂把酒言欢的时光…只是沧海桑田,世事更迭,昔年种种,早该如云烟散尽。 “扶桑元君,对我应是有什么误会。” “那一夜…我等了你很久。” 听到这里,涧雪差点惊呼出声——好一出跌宕起伏的陈年旧情! 那一夜?意味深长的三个字,不免让人想入非非。难道她那位看似古板的师父,做了什么辜负了女仙君的事?若真如此…岂不是沦为神界话本里的头号渣男? “扶桑元君慎言!”摩陀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打断了她的,也掐断了涧雪的脑补。 “落云湖畔那夜…”扶桑元君话未说完,却被师父打断。 “你既还记得那夜,那应当也不会忘你邀我去落云湖畔,说你有话要与我说,却原来是让我,见证你与南迦花前月下。” 外人都道扶桑仙君与摩陀神君交好,可只有摩陀知晓,扶桑当时一心仰慕的是南迦仙尊。而那夜亲眼所见后,他便彻底放下了。也自那时起,他对扶桑便再无半分私情。 “我与南迦并非你所见的那样…”扶桑仙君想解释。 可摩陀却不愿听。“扶桑,前尘旧事,不必再提了。” 涧雪算是看明白了,原是师父当初心系扶桑仙君,而扶桑心中却另有所属。 师父得知后,想来很是伤情,所以不愿再提及。今日虽说的轻描淡写,但眉宇间隐隐透着一丝伤怀。依照师父的性子,大约为此失意过一段时日。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扶桑元君也不好再说什么。怔怔看了师父半晌,最后带着哀怨上了马车。 原来她师父平时看着洒脱不羁,竟还有这样一段爱而不得的过往,当真是令人心酸。 眼看那扶桑仙君的马车消失在天际,摩陀也是头也不回的转去另一座仙岛。 涧雪虽不知这场梦为何而起,但既仍在梦中,想必尚未到梦醒时分。她便紧随师父,同回他天界的府邸——正好也能瞧瞧,师父当年做神仙时,是过着怎样逍遥自在的日子。 只是方才与那扶桑仙君的会面,似让师父生出了一丝惆怅。 涧雪不由想起凡间流传着一句话,英雄难过美人关,原来神仙,亦是如此。 刚入府门,便有小仙侍便迎上前来:“神君回来了。” “常羽,去拿些酒来。” 那叫常羽的小仙侍眉头微皱,正要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门响。 这常羽立即道,“神君,我先去开门。” 片刻后,常羽便引着一位神色庄重、仪态从容的仙官入内。这仙官此来,竟是携了天帝的圣旨。他展开卷轴,声音清如玉磬,开始宣读:“南海鲛族生乱,龙王遣使向天宫求援。天帝有旨,令摩陀神君率天兵往南海,平定纷乱。” 摩陀神君听罢,只向仙官略一点头,声线平稳却透着凛然肃杀:“摩陀领旨。” 涧雪心中一动——她竟不知师父身为神君,司掌的竟是征战之职?这与他在凡间那副“老神棍”模样比起来,实在相差甚远。 更让她诧异的是,圣旨中提及南海鲛族,那南海不正是诸夜的家么? 涧雪不知这梦里是何年月,也不知这时的诸夜,是个什么年纪,便想跟着师父同去瞧一瞧。 仙官传旨完毕,化作一道金光离去。常羽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关切:“旨意虽已下达,但神君可在府中休整一日,明日再启程不迟。” “本君早去早回。”师父语气不容置喙。 “那便预祝神君一举平定鲛族,此行万事顺遂。” 摩陀抬眸,目光扫过殿外翻涌的云海,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轻声道:“南海此番风波,倒正合我意。” 说罢,师父转身踏步而出,周身灵光一闪,已幻化出一身银甲。甲胄在日光下流转着凛冽寒芒,云海自他足下翻涌升腾,不过转瞬,整个人便化作一道流光,径直向南天飞去。 涧雪望着那道远去的光影,蓦地反应过来——自己还在梦里,怎的竟留在了这府邸中?既是梦到师父,本该随他一同前往才是。南海此番动乱,也不知凶险几何?念及此,涧雪急得在原地打转。 可转念一想,这既然是她的梦,自然该由她做主。心念一动,她便学着师父的模样抬手驭云,可体内空空如也,半丝法力也调动不起。涧雪仍不甘心,又试着唤出同尘,想御剑追去。 好消息是,同尘当真被她唤了出来。 坏消息是,下一秒她便猛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昆仑山的梅树下。 睁开眼时,已是日暮时分。 蓦然醒来,只觉无限惆怅和失落。 再抬眼望向头顶的梅树,那几片新抽不久的嫩叶,竟已蔫蔫地垂着,没了生气。 涧雪心头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当即从怀中摸出轮回镜。镜中映出的,是个穿着红肚兜的小娃娃——脸颊通红,双眼紧闭,不知是醉晕了,还是昏睡了过去。 “啧,竟醉成这样么?” 想来小家伙还承受不住这酒劲,涧雪心中不由生出一丝丝愧疚。 若这草木精怪醉酒伤了本体灵气,那岂不是罪过。 想着将来它总归要喊自己一声姐姐,她扶着额轻叹了口气,琢磨解酒的法子。 先前听师父说过,葛根煮水能解酒,只是入口略微清苦,需得兑上蜂蜜。甜滋滋的蜜水既能压下酒气,又能掩去药味,就是不知对树精管不管用。 比起任它昏睡,倒不如试一试。想到这里,涧雪当即御剑起身,朝着山脚下飞去,山上并无葛根与蜂蜜,需得下山一趟。 来到集镇,寻了一间药铺。出来时,涧雪两手便提着葛根与一罐子蜜。 涧雪以为,不大会做饭的人,未必就熬不好汤药——把葛根尽数放进铁锅,添上水,任它慢慢熬煮即可。 铁锅里的水渐渐沸起来,葛根在水中翻滚,溢出淡淡的草木清香。 涧雪守在灶边,不时用木勺轻轻搅动。这熟悉的场景竟让她蓦地想起诸夜替她熬姜汤时的样子。 第25章 第 25 章 想到诸夜,她又不禁记起梦里,师父去往南海平定鲛族叛乱一事。 这真只是寻常的一个梦?涧雪心头涌出一丝疑云,下意识摸出怀中的轮回镜,可镜面蒙着一层白雾似的混沌,任她怎么擦拭,也照不出任何东西来。 对着镜子瞧了半晌,涧雪觉得若要弄清楚这个梦的由来,需得再次进到梦里。可凡事都讲究一个机缘,强行入梦大概是梦不到的。 师父留给她的这面轮回镜,可轮回过往。她若借助这面镜子,回到鲛族叛乱之时,或许就会知道这场梦的意义所在。只是,涧雪不知鲛族叛乱发生在何年月。 既发生在南海,或许…诸夜知道。 如此看来,非得再去一趟南海不可。 再瞧一眼锅里头,葛根汤药已然熬的差不多,待凉了便可加上蜂蜜,再尽数喂给院子的梅树精。 涧雪将锅盖好,转身便去了草屋后头。 那里有她师父精心培育的两株雪芝。此物具有修魂复魄之奇效,却极难养成——千年才发一芽,千年方开一花。此物喜严寒极阴之地,是以生长缓慢,又生性娇贵,稍不如意便会自行枯萎,因而无论天上地下,都十分罕见。 为助雪芝生长,师父不惜以自身仙术筑就一方灵洞,将其供养其中,视若珍宝。 自来这昆仑山,他便把雪芝安置于此,更在后院布下重重结界与禁制。 涧雪曾觉得,身为仙草一不高兴便闹自杀这等性情,未免太使小性子,且难以理喻。 可后来她才知,师父这般费尽心思养护着,为的竟是待她日后飞升渡劫之时,能借此物补养仙身、稳固魂魄。 古往今来,多少修仙者都败在了历劫这一关。成,则得道飞升、位列仙班;败,则前功尽弃、轮回转世。 得知师父为自己的修仙之路如此煞费苦心,涧雪只觉得一阵暖意混杂着酸楚涌上心头。 奈何她是个不成器的,五百余年恍然流逝,却还未修行至大成之境。思及此处,涧雪不免心生惭愧。 南海虽是诸夜的地盘,却终究是仙家府邸,不可贸然前往,更不可空手登门。 师父曾说,求人办事须得拿出诚意。态度谦卑诚恳,方容易成事。 如今为了表示郑重,涧雪忍痛采下一株雪芝,仔细收好。 鲛族举兵叛乱,终究是南海龙王失职所致。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此等有损颜面之事,只怕诸夜不会轻易相告。如今备上雪芝这等稀世仙草,想必他也不至于太过拂她的面子。 待她回到前厅,却见那葛根水早已熬得焦糊发黑,黏在锅底。涧雪连忙舀了一瓢清水兑进去,自己却忍不住捂住鼻子,眯眼往锅里瞅。 “罢了罢了,不过是个未成形小树精,想来也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她小声嘀咕着,又心虚地搅了搅。转念宽慰自己。“再说,这好歹是我亲手熬的……它应当……会开心的吧?” 与上次不同,涧雪此番来南海是带了礼物登门。若是再遇到那西海公主对自己傲慢无礼,她也有几分底气不是?不至于再一味忍让。 如此一想,她方捏了个避水诀。周身顿时泛起一层朦胧莹光,映着月色清辉,倒显出几分虚幻的仙气——想来是怀中那轮回镜镜的缘故。 海水应势分涌,辟出一条通道。波涛直往深海处行去。越往深处,光线愈暗,四周却渐渐明亮起来——原是各类发光的珊瑚、明珠点缀在蜿蜒华丽的宫道两旁,将海底照得如梦似幻。 还未近龙宫正门,忽见两柄寒戟“锵”地交错一横,毫不客气拦在她身前。 值守的虾兵蟹将生得魁梧高大,声如闷雷炸开:“来者止步!此乃南海龙宫,闲杂仙等不得擅闯!” 涧雪一怔。是了,上回是诸夜亲自引路,自然一路畅通。如今她孤身一人,这些守卫怎会认得她? 可她既来了,便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思及至此,那便只有一个法子了。 “烦请通传,”涧雪语气平静,“我乃…扶桑仙君座下弟子,今日受仙君所托,有要事求见二皇子诸夜。” 涧雪记得她师父曾说过,若是惹了祸,摆不平的时候,不要将他供出去,倒不是为别的,主要是怕她给他老人家丢人。可除了师父涧雪不认得别的神仙,思来想去,只好将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扶桑仙君搬出来顶一顶。 那为首的蟹将闻言,将她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她周身灵光澄澈、仙韵隐隐,确非寻常精怪,态度顿时缓和几分,忙抱戟道:“仙子稍待,容小的前去通禀!” 等待间隙,涧雪悄然环顾四周。只见水晶宫阙巍峨连绵,琉璃瓦、明珠灯在流动的海水中光华璀璨,巡弋的卫队鳞甲鲜明,一派威严肃穆之象。 这等井然秩序,看来南海龙王治下甚严,并非昏庸之主。 不多时,那蟹将匆匆返回,身后还跟着一位头戴玉冠、文官模样的人,对着涧雪拱手一礼:“二皇子有请,仙子请随我来。” 穿过层层宫门,绕过蜿蜒回廊,沿途奇珍异宝令人目不暇接。引路文官脚步不停,却忽然低声提点了一句。“二皇子正陪同西海的公主赏花园,这位仙子需得稍等片刻。” 涧雪心头微讶,面上却依旧淡然,只微微颔首:“多谢告知。” 说起那西海公主,涧雪不禁想起上次与那西海公主初见的情景。心中暗忖,诸夜莫不是与那西海公主和好了? 想来也是,那西海公主纵然跋扈了些到底也是一方神女,与诸夜身份相称。 只是,涧雪垂眼看了看手中的雪芝仙草,竟有些拿不准了。雪芝虽极其难得,可难保诸夜也会满意。 如今他既有佳人相伴,自己此番贸然前来会不会唐突,若是那西海公主见了她,又要误吃飞醋,再将她羞辱一番,想来诸夜也不会像上次那般维护自己。 可师父入了九重天已有些时日,那个梦绝非无端出现,她很想搞搞清楚。 罢了,大不了,让那西海公主再辱骂一顿。她与诸夜历经几番波折,纵不如他与西海公主情意深重,总归多少还是有几分情谊在的。 如此想着,便随着引路的宫官停在一座殿阁前。 涧雪抬头,并非上次来的与光殿,而是一处略显清静偏殿。她方才自报家门,报的是扶桑仙君的弟子,想来诸夜并不知是她。 第26章 第 26 章 约莫等了半炷香的时辰,诸夜才姗姗而来。想到他与西海公主或许正是情浓之时,是以,片刻都不愿分离。 这让涧雪不禁又想,若他二人真成了婚,自己又该备一份怎样的贺礼才好。 人还未至,声已先到。 一道清朗含笑的嗓音自帘外传来:“早知来的是你,我便该让人接你去正殿。”话音刚落,珠帘哗啦一响,已被一只修长的手掀起。 诸夜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衣袂拂动间,带着一阵微凉的清风。 “今日贸然登门,还望诸兄莫怪。” 诸夜微微一笑,语气温和:“你我不必这般客套。” 涧雪原先想着自己贸然而来,该怎么向诸夜开口,是径直与他说“我想同你打听你们南海的一件秘事,壁如,你们南海多年前与鲛族之战…”还是装作不经意的提起那个梦? 她抬眸将他看了看,见诸夜眉眼含笑,神色舒缓,想来心情不错。 诸夜瞧出她今日的古怪,轻声笑问,“怎么,不过几日不见,你便这幅认不出我的模样了?” 涧雪略一沉吟,直接开口:“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何事需你亲自过来……”他话音未落,珠帘轻响,一名宫官躬身步入,低声禀道:“殿下,陛下有旨,让您与这位仙子即刻觐见。” 涧雪心下微沉,龙宫出入森严,自己进了这龙宫便会有宫官上报,老龙王得知才会要见她。 只是,她今日打的扶桑仙君弟子的幌子,若是被拆穿… 想来,扶桑仙君居于九重天之上,她座下有几名弟子,那老龙王未必知道。 思及至此,涧雪微微放心。虽说她多年前随师父来过南海,是那老龙王亲自接见。不过那时她是个尚未长开的小丫头,如今的模样到底与从前变了几分,想来那龙王也不会记得。 只是这一觐见,涧雪原本要同诸夜说的话只得暂且压下。 诸夜眉头微蹙,很快又恢复了从容。他侧身向涧雪示意,声音依旧平和,“既如此,便请仙子随我同往。” 她颔首应是,随在诸夜身后步出偏殿。 宫官在前引路,两人穿过回廊,步入白玉阶梯,终是来到正殿。 只见高座之上,一位身着玄色龙纹长袍、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其间,便是那南海龙王。虽四百多年不见,可那老龙王面相上倒没什么变化,依旧…精神饱满。 而在他下首不远处,一位身着华服、珠翠满头的女子也同时抬眼望来——正是那位西海公主。 从涧雪入殿,对方的目光便毫不避讳地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即便这位公主如此无礼,涧雪也只能回以微笑。因为,她有事相求诸夜。若是惹得这位不开心,那诸夜想来也不会开心,诸夜不开心,她便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来。思来想去,便只能委曲自己了。 老龙王目光如深潭般难以测度,缓缓扫过阶下二人。 “儿臣参见父君。”诸夜上前一步行礼。 涧雪亦随之。“小仙拜见龙王。” 见到涧雪时,龙王面露凝重。 涧雪微怔,心想,莫不是认出来了? 龙王并未立刻让他们起身,目光在涧雪身上停留片刻,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诸夜,你身旁这位仙子,所为何来?” 听到这里,涧雪便知龙王没有认出来,不禁松口气。 诸夜看了她一眼,正欲回答,涧雪却先一步行礼。“回陛下,是小仙冒昧请见二殿下,有一桩旧事欲请教,不料惊动圣驾,万望陛下恕罪。” 龙王闻言,指尖轻敲御座扶手,目光转向诸夜:“哦?是何旧事,也说与本王听听。”语气虽淡,却自有一股威压弥漫开来,殿内一时寂静。 涧雪察觉诸夜的身形似不易地绷紧了一瞬。 他竟比自己还紧张? 涧雪觉得老龙王的这个问题有些苛刻,对于自己此番前来,她既不能实话实说,又不能诓他落个欺君的名头。 可若是说实话,‘我此番是来打听你们南海龙族秘闻的?’ 显然不行,于他们龙族而言,被鲛族反叛定然是件十分丢面子的事。是以,不能说实话。 可若是不说实话,当着诸夜的面哄骗他老爹,日后诸夜又该如何看待她?涧雪觉得此番很是棘手。 她垂眸思索一番,最后只得将往日从古籍中看来的零碎记载稍加编排,轻声答道:“小仙曾阅一卷四海古志,见载昔年有‘碧海雪莲,月夜浮辉’之景,心向往之。又闻二殿下素来熟知四海轶闻,故而特来求证,不知此景如今可还复存?” 她话音方落,诸夜便从容接口。“父君,这位仙子所说碧海雪莲,确是南海百年一见的奇景。近年因海流变迁,确是罕见了许多。” 涧雪心中微动,不禁侧目看向身旁的诸夜。她却不知,自己与他之间竟已有了这般默契。她尚未言明来意,他却已然知晓她的难处,恰到好处地替她圆了这番话。这般心有灵犀,当真是应了那句话——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 龙王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片刻,忽然轻笑一声:“难得你对此等微末旧事有兴趣。”他虽未深究,眼底却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审视,指尖在扶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既如此,你便为她详解一二吧。” 诸夜闻声抬眼,眸光清冷如月下寒潭,徐徐开口:“碧海雪莲生于南海极渊之侧,非月华最盛之夜不得见……”他言语平淡,却将一段枯燥轶闻讲得起伏有致,悄然间便引开了龙王的注意。 涧雪暗中与诸夜交换一个眼神,心下稍安,却仍不敢放松——这龙王看似温和,实则目光如炬。 老龙王随意地一摆手,“仙子既从九重天远道而来,便是南海的贵客,不可怠慢。” 第27章 第 27 章 涧雪瞬间领会,这话虽客气,实则是在逐客。她从善如流,再度躬身行了一礼,声音平稳,“既见过陛下,小仙先行告退。” 走出那恢弘大殿,深海微凉的气息扑面而来。涧雪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悄然松弛下来,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诸夜紧随其后,见她这幅模样,不觉笑了笑。 “你何必如此紧张,不过……” “诸夜哥哥明知她一介凡人,为何还要欺瞒神君?”西海公主却步步紧追而来,却带着质问,骤然打断了他的话。 涧雪暗道不好,这西海公主此前见过她,知晓她的身份。若是去老龙王那儿告状…涧雪的身份不仅会被拆装,说不定还会连累诸夜。那她的计划便会因此落空,想到这里,涧雪有些不淡定。 诸夜冷声回她,“你既看得出来她是凡人,父君又岂会看不出?我劝你莫要自作聪明。” 西海公主语带讥诮,“你这般维护她,莫不是真的动了心,看上这区区凡人?” 涧雪察觉两人语气不对,眼见西海公主又要误会。她连忙伸手捂了诸夜的嘴,急忙向公主解释。 “这位公主,属实误会了。我与诸兄实乃朋友,并无任何出格之举。” 西海公主冷哼一声,“若不是你蓄意勾引,诸夜哥哥岂会对你这等凡人另眼相看?” 涧雪深知,公主这又是打翻了醋坛。 她理解,女人一旦吃起醋来,便会没有理智,才这般言辞过激。未免误会加深,便出声安慰,“想来是误会了,你与诸兄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任谁看了不称一句‘金玉良缘’?” 眼见西海公主神色稍霁,唇角甚至微微扬起一丝得色,涧雪正欲松一口气。 诸夜顺势握住她的手腕,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她,语气透着前所未有的疏离:“你当真……如此认为?” 涧雪微微一怔,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她分明在诸夜眼中看到一抹失望之色。 可她实在不解他为何如此,只得带着几分不确定轻声应道:“自是…当真。” 见诸夜神色愈冷,涧雪又斟酌着开口,“想来今日是我来扰了你们同游花园的雅兴。公主会不悦,也是人之常情。” 她话音未落,却见诸夜目光灼灼地直视而来:“同游花园?” 涧雪被他看得心下莫名一慌,不由侧开脸低声解释:“你与公主既情意深笃,即便得知我来寻你,仍让我在偏殿等上半炷香的时间,也属常理。” 诸夜向前微倾,声音低沉。“你这是在…怨我?” 怨么?涧雪觉着自己言辞中并无怨气,这些话的意思无非是为了表达他与西海公主情深意切。却被他突如其来的逼近扰得心绪不稳,下意识地垂眸,低声回道:“那倒不是。” 诸夜又道,“我并未与她同游花园,也从未有过。” “嗯?”涧雪蓦地抬眼,难不成那宫官诓骗自己?且不说她与那宫官素不相识,即便见过,也不至于骗她,涧雪自是不信。她觉得,诸夜既打算与这西海公主和好,便该从一而终才是。是以,他不该否认。 她瞥了一眼西海公主,果然见美人正横眉怒目地瞪着自己。 但眼下却顾不上了,她此番来南海是有要事问诸夜。问完她便走,不会久留。 涧雪轻叹一声,即便心有不舍。但求人办事,需得拿出诚意。 她倏然伸出手,直至掌心有莹光流转,瞬息之间幻化出一只精巧锦盒。 涧雪将锦盒打开,一株通体流光、莹白剔透的仙草静卧其中,清辉潋滟,灵气四溢。 “雪芝仙草?” 诸夜与西海公主两人同时惊呼。 涧雪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们竟一眼认出了雪芝的来历。倒也省去她一番口舌,不必再细说这仙草何等珍稀难求。她低头凝视锦盒中流转的莹光,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轻声道:“这株仙草乃是我师父耗费心血精心培育而成,天地间只怕难寻其他。今日,我将它赠与你。” “如此天地至宝,为何要送给我?”诸夜目光微沉。若是旁人见了这等宝物应当喜不自胜,可诸夜并无高兴之色。 她却不明,只好坦言。“因为我有一事相求。” “你要求什么?”西海公主突然插话,声音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涧雪虽不解她为何如此反应,但仍神色平静,说道:“不过是想打听一桩陈年旧事。” 诸夜却伸手将锦盒轻轻合上,推回她面前,“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便是。这东西,你且收好。” 涧雪未曾想到他竟会如此爽快,略一沉吟,试探着问:“若是涉及南海秘辛,你也会如实相告?” “你不妨先说说是何事。” 涧雪觉得这事关南海声誉,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旁边的西海公主,却见她顿时眸光骤冷,语气不快:“你看我做什么?” 诸夜眉头一蹙,忽而伸手握住涧雪的手腕,不容拒绝地道:“跟我来。” 涧雪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被他牢牢握住。转身之际,她瞥见西海公主站在原地,几乎咬碎银牙般盯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眼中怒火与嫉恨交织。涧雪心中不由泛起苦楚,只盼那公主莫要误会。 诸夜一路将她带至与光殿方才停下。殿内明珠映照,水纹流动,静谧中更显幽深。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究竟要问什么,竟值得你拿出雪芝仙草作筹码?” “南海龙宫什么奇珍异宝没有?寻常之物只怕难入法眼。我唯有以这灵草,才略有把握登门求见。”涧雪语气平静,却掩不住一丝怅然,“这仙草真正的珍贵之处,想来你们应当比我更清楚。” “那你可知这仙草乃是——”他话音忽然一顿,终是没有说下去,只化作一声轻叹,“罢了,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诸夜。”涧雪径直开口,掌心托起那面流转着幽光的轮回镜,眸光清亮如雪,“你可知南海鲛族叛乱之事,发生在何年何月?” 诸夜神色倏然一凝,这似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而非诸兄。 他沉吟片刻,低沉道:“约是五百年前,当初魔界大乱,祸害生灵。天庭发兵征讨,我父君奉诏率水族精锐前往支援。 鲛族竟趁南海空虚举兵生变,我虽与兄长竭力镇压,但仍未阻挡这场叛乱。待父君归来时,整个南海一半已尽落其手。与魔界大战时,水族将士死伤惨烈,所剩无几。父君当即上奏天庭,天帝遣摩陀神君率三万天兵下界镇压……如今他们的首领仓洵,仍被囚于深海之渊。”他语声微顿,眼中浮起一丝探询,“你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诸夜并未明言的是,自那之后,鲛族少主圣玪屡次潜入龙宫,意图复仇。就连他此前被困于灵云山水潭,也是遭圣玪以盗取的捆仙索暗算所致。 涧雪不曾想到,这其中竟还有这般渊源。如此说来,鲛族反叛,并非老龙王无能,而是他援兵出征、才致后方失守,才险些被鲛族倾覆根本。她沉默一瞬,如实告知诸夜。“我梦到了师父。”指尖抚过冰凉的镜面,语气沉闷,“梦境之中,浮现了师父去往南海镇压鲛族叛乱的场景。” “你师父?”当年鲛族叛乱,的确有天兵神将往南海镇压。却不知她一个凡人为何会有仙者师父。 涧雪未曾同诸夜说过她师父的真实身份,是以听到这里,他微微震惊。 涧雪点了点头。 听到这里,诸夜眉头微皱,深深看着她,“你还能梦到了什么?” “梦到他来南海……我便从梦醒了过来。” 他声音微沉,“所以,你想借助轮回镜回到鲛族叛乱之时?” 涧雪有些意外他是如何猜中的,但此时也只好点头承认。 “轮回镜虽可窥往昔,然其中因果纠缠都不在凡界,你尚且还是凡胎,稍有不慎便会卷入时空乱流。” “师父去了九重天上,我却无法同往。”涧雪垂眸轻声道。 “便想在梦里追随他看一看。”顺便再看看他老人家当年是因何被贬下凡。当初师父轻描淡写的几句,他因站错队才被贬下凡。可涧雪隐隐觉得不对劲。 诸夜静默片刻,深海的光影在他眸中流转,似有万千思绪暗涌。目光沉静道,“虽不知你师父是何方仙神,你若执意要去,我陪你一同前往。” 涧雪怔了怔,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笑着摇头:“你应当留下来,陪南海公主。” 他神色骤然一冷,声音里仿佛凝着冰霜,“我心中已有了想要陪伴之人,往后不必再提她。” “可你…”涧雪还想再说什么,诸夜打断了她。 “南海之事,我远比任何人更清楚,唯有我能帮你。” 他倏地逼近一步,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手指轻抬,不由分说抵在她的唇上。指尖微凉,却目光灼灼,如星辰坠入深海。“于我而言,此间最重要的事唯有护你周全。” 涧雪心头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虽未经历情爱,纵然有些迟钝。此刻却也分明感知到——诸夜此举,早已逾越寻常知己的界限。当真是让人心乱如焚,不知所措。 第28章 第 28 章 见诸夜心意已决,涧雪心知再劝无用,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有诸夜相伴,她自是安心,可又有不愿将他卷入此事的忧虑。 最终她轻叹一声。 “那便劳烦诸兄同我走一遭了。” 涧雪凝神屏息,双手结印,将周身法力倾注轮回镜中。同时口中默念法诀,此时轮回镜感受到她的心念,镜面光华渐盛,如同水波般开始缓缓流转,映照出万千迷离的幻影。如流光溢彩,似真似幻。 不多时,只见镜中雾气奔涌翻滚,渐次清晰,映出碧海滔天、浓云密布之景——正是五百年前的南海。 她回头望向诸夜,见他点头,淡紫色的护身光晕在指尖流转,显然已做好准备,两人便不再迟疑,循着轮回镜中那片翻腾的碧海光影,并肩踏入镜中世界。 与上回不同,这次不是入梦,而是亲身而来。 再睁开时,海风扑面而来。 碧海之上,浓云如泼墨般浸染天际,浪涛汹涌,卷起森寒的银光。 天兵阵列严整,悬立于半空之中,银甲在晦暗天光下流转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手中长枪齐刷刷斜指海面,肃杀之气弥漫四野。 而另一边,鲛族战士纷纷跃出水面,手持三叉戟,鳞光在海面之下隐隐闪烁,如暗涌的刀锋。 两军对峙,气氛紧绷如弓弦将断,仿佛下一刻便要血染碧海。 然而就在这片肃杀景象的中心高处,摩陀神君,也就是她师父。静坐于高台之上,神色自若的捧着杯茶,与他同坐的还有那南海龙王,两人皆是一派悠闲自在的模样,丝毫不见大战在即的紧张与严肃。 看到与周遭的剑拔弩张格格不入的两位神君,涧雪与诸夜皆是一震。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若那鲛族首领仓洵见到此情景,该是何等怒火中烧? 涧雪原本还有那么一点点担心,此时也烟消云散。当即寻了一处隐蔽且视野极佳的礁石,打算一睹他师父老人家带兵打仗的英勇风采。 诸夜见她如此,唇角微扬,也随之并肩坐下,静观其变。 等了片刻,双方仍在僵持。 涧雪看出她师父应是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 那仓洵踏浪而来,想来是他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场景,错愣一瞬后,顿时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半天,终是忍无可忍的破口大骂。 “摩陀老儿!你欺人太甚!莫非真当你爷爷我鲛族无人?竟端杯破茶在这儿装模作样!是天界无人可用,才派你这等傲慢之徒前来送死吗?!” 他越骂越怒,戟尖寒光激荡,声音撕裂风声:“还不滚下来!与爷爷我一战!让你这王八儿子,尝尝我族三叉戟的滋味!” 涧雪听了几句,摇了摇头。 诸夜不解,“是他骂的太难听?” 涧雪睨了他一眼,语气里带了几分调侃:“他若是去过凡间,见识过市井泼妇骂街,大概也不至于翻来覆去只会这两句干瘪瘪的厥词。” 说罢,她手掌虚握,倏地向诸夜递了过去,待张开手,竟不知从何处抓来一把瓜子。 诸夜脸上掠过一丝愕然,“你倒是颇懂得‘既来之,则安之’的妙趣。” 涧雪冲他狡黠地眨眨眼,便熟练地“咔哒”一声嗑开一粒,目光依旧敏锐地扫视着战场,尤其是师父摩陀落神君周遭的风吹草动。 诸夜看着她这副模样,摇头失笑,却也学着她的样子,尝试着嗑了一粒。 任那仓洵如何谩骂,摩陀只顾品茶。似等仓洵骂累了他才放下茶盏。 “想来你也骂不出新意了。既如此,那便战吧。”摩陀坐正了身子,“你想怎么打?你自己选,是与我单独一战,抑或是——”说着指了指一旁的龙王,微微一顿,“想要一人,挑我们两个?” 一旁的南海龙王闻言,抚须的手猛地一停,眼皮微跳,不由意味深长地瞥了摩陀一眼。却见对方神色坦然,仿佛提议二打一是再公道不过的事。 仓洵果然被这近乎羞辱的话彻底激怒,额角青筋暴起,手中三叉戟轰然爆红,海面随之掀起滔天巨浪。 “摩陀!你欺人太甚!本王今日必亲手将你斩于戟下,祭我族人英魂!”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浪裹挟着怒火,震得周围海水翻涌而来。 摩陀却只是一笑,抬手示意一旁龙王稍安毋躁。“与魔族一战你已竭力,今日便交给我。” 说着转向仓洵,“既如此,想来是要与我单挑。”他语调悠然,仿佛只是应邀一场寻常切磋,“请。” 仓洵怒极反笑,周身妖力渐起,幽蓝的光芒自三叉戟上汹涌而出,将他映照得如同厉兽。他不再多言,戟尖一抖,卷起千重巨浪,裹挟着万钧之力,直扑摩陀而去! 那浪涛在空中竟凝成无数狰狞水兽的形态,嘶吼咆哮,煞气冲天。 摩陀神色不变,甚至未取兵器。只并指如剑,于身前轻描淡写地一划。 一道清冽如月华的剑气凭空而生,看似柔和,却锐利无匹,悄无声息地斩入滔天巨浪之中。那来势汹汹的水兽狂潮竟从中一分为二,如同被无形利刃切开,轰然坍塌,回落海中,溅起漫天水雾。 水雾弥漫间,摩陀的身影模糊了一瞬。 下一刹那,他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仓洵身前不足十丈之处,衣袂飘飘,纤尘不染。 “若只有这般修为,”他淡淡开口,声音清晰地穿透海浪声,“今日的鲛族,怕是要灭族。” 仓洵瞳孔骤缩,显然未料到对方实力竟如此深不可测。他暴喝一声,双臂肌肉虬结,三叉戟舞动如轮,引动更深处的海底暗流,显然要动用真正的杀招。 而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缕潜伏在深海中诡异妖气,悄然凝聚,化作一道漆黑如墨、遍布邪异的利箭,并非射向摩陀,而是以更为刁钻的角度,直取正在全力施为、门户稍开的仓洵后心! 这变故出乎所有人意料! 涧雪手中的瓜子险些撒落。 “这妖气从何而来?” 诸夜也敛了神色,摇了摇头。 摩陀眉峰微蹙,似乎对这搅局者感到一丝不耐。他原本点向仓洵的指尖倏然转向,看似随意地朝那支邪气利箭弹去。一缕微光闪过。 那支凝聚了妖气的邪箭,竟在距仓洵后心不足三寸之处,如同撞上一堵无形壁垒,骤然停滞,继而寸寸碎裂,化作缕缕黑烟,消散无踪。 仓洵的杀招僵在半空,他猛地回头,只看到消散的黑气,以及摩陀那双洞悉一切、却依旧平静无波的眼睛。 一瞬间,惊疑、后怕、以及一丝被暗中算计的愤怒,齐齐涌上仓洵心头。 原本肃杀的战场,骤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摩陀收回目光,再次看向仓洵,语气依旧平淡:“看来,想取你性命的,不止我一个。” 仓洵僵立在原地,面上一阵青白交错。摩陀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比万千刀剑更锐利,直刺他心头。身为鲛族之首,在自己的战场上,竟险些成了他人阴谋下的枉死鬼。 “何方妖魔?!”他声如惊雷,带着狂怒,“给老子滚出来!” 海面之下,只有暗流涌动,那邪异的气息一击不中,便如鬼魅般隐去,再无踪迹。 摩陀负手而立,身后是他所率天兵,此时皆已停戈收戟。 “仓洵,今日一战你败了,可有不服?” 仓洵咬了咬牙,齿缝间几近血腥之气。他环视四周,看着族人或惊或惧的面容,再望向摩陀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所有不甘与狂怒最终化作一声沉重嘶哑的叹息。他下颌紧绷,几乎是逼着自己吐出每一个字:“……不敢。”嗓音粗粝,却已失了先前的气势。 此次举兵,本是为挣脱世代受压的命运,企图与龙族共各据一地,博一线生机。可龙族背后屹立的是整个天族,他若再执迷不退,便是螳臂当车。拼上全族性命,恐怕也撼动不了这注定之局。 摩陀身后万千天兵肃立如林,他声音平静却带着凛冽:“既已战败,自当甘愿俯首称臣。从今往后,引领你的族人于南海安分守己,方可平稳度日。勿再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仓洵胸膛剧烈起伏,他目光低垂,落在翻涌不息的海面上,那里映照不出他曾经的雄心,只余一片破碎的灰败。 然而,就在他即将彻底屈服的那一刻—— “呵呵呵……” 一阵低沉而诡异的笑声,毫无征兆地自深海处弥漫开来,不似人声,更似无数怨魂的呓语交织,听得人毛骨悚然。 “真是……一出感人至深的好戏啊。” 那声音飘忽不定,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生灵的耳中。 “身为鲛族首领,竟就这般向天族摇尾乞怜了么?仓洵,你的血性,莫非也随着败绩一同葬送了?” 摩陀眸光一凝,骤然射向声音来源之处。 涧雪嗑瓜子的动作停顿,眼中锋芒微闪。 仓洵猛地抬头,怒目圆睁:“谁?!藏头露尾,滚出来说话!” “藏头露尾?”那声音带着讥诮的意味,“我不过是在等你做出最愚蠢的选择罢了。臣服?安稳度日?仓洵,你莫非真信了这神君的许诺?天族何时容得下你我等异类真正占据一方?” 话音未落,原本已渐平息的海面骤然沸腾!比之前更加浓稠、更加邪恶的妖气自海底而来,不再是单一的利爪或箭矢,而是在空中迅速凝聚、变形,最终化形成一个巨大的、模糊扭曲的黑影,仿佛是由无数痛苦挣扎的亡魂汇聚而成,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怨毒。 它悬于苍穹之下,南海之上,仿佛一尊降世的恶灵。 “你……”仓洵震惊地看着那黑影,从中感受到一股似曾相识却又截然不同的恐怖力量。 摩陀面色微沉,上前一步,冷声道:“终于肯现出真身了么?或者说……只是你的影子?” 那黑影发出刺耳的尖啸,庞大的身躯搅动着风云: “真身?待这南海化作死域,血祭万千生灵,吾之真身自当降临!仓洵,与其臣服后永世为奴,不如与我合一,将这天地搅个天翻地覆!” 说着,一道漆黑的妖气猛地分离出来,并非攻向摩陀,而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卷向心神震荡的仓洵! 与此同时,另一股更强的力量却铺天盖地般压向摩陀! 第29章 第 29 章 那股浓稠的妖气化作一团巨石当头劈向摩陀,电光石火间,摩陀竟不闪不避面对那压顶巨石,只是左手并指如剑,看似随意地向旁一划——一道清冽如秋水的剑罡凭空生出,精准无比地斩向卷向仓洵。同时,他右袖轻拂,似要拂去衣上微尘,一道柔和却坚韧无比的仙障瞬间护于身前。 几乎在同一瞬,那毁灭巨石狠狠砸在仙障之上,爆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青光与黑气剧烈激荡,产生的冲击波将周遭海浪猛地压下一个巨大的凹坑,水雾漫天喷涌! 摩陀身形纹丝未动,衣袂在狂乱的气流中猎猎作响,唯有眼神冷冽了几分。 仓洵被那溃散的黑气缠绕着臂膀,顿时感到一阵刺骨冰寒与侵蚀之痛,他猛地后退一步,看着安然无恙的自己,再看向替他挡下一击、正面对抗邪魔的摩陀,眼中充满了惊疑不定与复杂的震撼。 “呵……果然有点意思。”那扭曲黑影发出沙哑的嘲弄,被击散的妖气蠕动,竟又开始缓缓重生,“但看你能护到几时!” 话音未落,黑影剧烈翻腾,数不清的黑色流矢如暴雨般倾泻而下,这一次,目标不仅是摩陀和仓洵,更是将后方的天兵阵列、乃至部分鲛族战士都笼罩其中!分明是要逼摩陀无法兼顾,制造更大混乱! “结阵防御!”天兵将领厉声嘶吼,银甲战士们匆忙举盾,仙光交织成壁,却在那腐蚀性极强的黑矢撞击下剧烈震颤,明灭不定。几名躲闪不及的鲛族战士被黑矢擦过,顿时惨叫着倒地,伤口处黑气弥漫,痛苦不堪。 就在这混乱将至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声雄浑霸道、震慑四海的龙吟猛然从云端响起! 随着几声震慑天地的龙吟,赤金巨龙猛地翻入浓墨般的云层之中,搅动风雷,随即带着磅礴气势俯冲而下! “妖邪孽障!安敢在吾南海放肆!” 赤金巨龙咆哮着掠过天际,先天壬水神雷涤荡之处,邪祟退避,然而,那扭曲黑影深处的猩红光芒骤然暴涨,被龙王神威激起了更凶戾的反扑! “老泥鳅!你也来送死!”黑影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被净世辉光与龙雷不断消融的身躯猛地收缩,下一刻,竟从中裂开,化作三条完全由至邪怨力构成的漆黑巨蟒,每一条巨蟒的额头都闪烁着那令人心悸的猩红光芒! “狂妄!” 一声清叱如九天玄冰碎裂,穿透喧嚣云层。摩陀身形已升至半空,衣袂在激荡的气流中猎猎飞扬,周身仙辉流转,宛若旭日初升,将周遭翻涌的邪气都逼退数丈。他双手于胸前结印,指尖流转的浮光如同火焰。片刻,一柄长剑骤然凝现在他身前。剑身通体温润却又极致凛冽的银辉,宛如九天皎月坠落凡尘。 涧雪遥遥望见那柄剑,不由得怔了一下。周遭诸人或许只觉此剑非凡,但她却知晓此剑名为同尘。 她知晓同尘剑是个大有来头的仙家至宝,却不知它竟是师父的佩剑。而师父早在几百年便将这把剑传于她。 来不及感动,再望向高空,她的师父,摩陀神君。他手持同尘,衣袂在腥风血雨中依旧翩飞若云,剑指之处,惊涛骇浪亦为之辟易,正与那陷入狂暴的妖魔展开殊死搏杀。同尘剑光华每一次闪动,都带起清越剑鸣,将那肆虐的邪气一一斩破! 涧雪从师父身上收回目光,蹙眉望向身旁的诸夜,低声问道:“你可知那妖物,究竟是什么来历?” 诸夜轻摇扇子,涧雪扫了一眼那月白扇骨,认出这是自己赠予诸夜的那把。 “应是魔族残党。上次仙魔大战,魔族完败,心有不甘,妄图借鲛族之势卷土重来。” 既是魔族残孽,想来也不成气候了。何况如今有龙王与师父联手应敌。 涧雪便放下心来,她与诸夜乃是借轮回镜之力溯回此境,牵涉因果轮回,一旦贸然插手,恐生变数涉及因果轮回。而她不可贸然在师父面前现身。于此,纵然她心系师父安危,只能静观其变。 那魔族余孽自知不敌摩陀神君与龙王联手,上次与天族一战,本就元气大伤。 如今本体尚在闭关修炼,今日不过是竭力凝聚的一具分身幻影,被摩陀至纯至正的仙术层层消磨,心知再缠斗下去唯有形神俱灭收场。 在发出一声极端不甘、几乎撕裂虚空的怒吼,庞大的黑影之躯猛然爆裂,化作千万缕稀薄如纱的黑雾,向着四面八方急速遁逃,混入海浪与呼啸的狂风之中,匿迹潜形。 而其中一道妖气在即将彻底消散之际,却猛地折返,如一支淬毒的暗箭,直射面色惨白、尚陷于惊变恍惚中仓洵。黑气在他面前骤然凝聚成一张扭曲狰狞的鬼面,双目位置是两团跳跃的怨火, “仓洵,枉费本尊苦心扶植!空有野心却无半点能耐!尔等鲛族就活该永世被龙族踩在脚下,苟延残喘!” 在涧雪看来,这几声怒骂尖锐刻骨,不过是这魔物利用仓洵失败后的迁怒。 仓洵被骂得面色由白转青,浑身剧烈颤抖,神色脸有羞愤、屈辱、不甘。他死死攥紧三叉戟,指节发白,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涧雪以为,那仓洵再愚笨,此时也当听得出来。这妖物不过是利用他,而他却信以为真,差点落个灭族之罪。 骂声未绝,那黑气便彻底消散无踪,再无痕迹可寻。 摩陀神君飘然落下,同尘剑已收起,神色淡漠地看着仓洵,并未因妖物的逃遁而放松。 龙王也恢复了人形,落在摩陀身侧,冷哼一声:“与虎谋皮,自取其辱!” 涧雪与诸夜对视一眼,他轻轻合起折扇,摇了摇头。 一场大战似乎因魔族的搅入而暂告段落。 南海之战尘埃初定,四海重归平静。依照天规,作为此战统帅的摩陀神君,自当即刻率领天兵返回天宫,禀明战况,呈报天帝。 在与南海龙王作别后,摩陀便于云端准备返程。然而,他望着身后旌旗招展,肃穆列阵的天兵仪仗。眼眸中,掠过一丝不自在。他素来喜静,不惯这般前呼后拥、引人注目的排场,只觉得周身都似被这威仪拘束了几分。 他略一沉吟,心中已有计较。只见他神色淡然,转向为首的天将,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尔等先行一步,回天宫复命即可。本君尚有一桩未了之事需处理,随后便归。” 话音刚落,也不待天将回应,他便化作一道清逸流光,悄无声息地脱离了庞大的队伍,转瞬便消失在云雾深处。 剩下众天兵,面面相觑。为首的天将抬手欲言又止,最终只得无奈摇头。 涧雪远远望见这一幕,自知这是师父一贯的做派。 诸夜在一旁将她神情尽收眼底,“你此番来找我,为的是目睹南海一战,如今可还有未了的心事?” 自上次的梦境中醒来,涧雪便想知晓梦境后续,如今亲眼目睹了这一战,按理应当返回昆仑山,静心修行,等待师父归来。 可此时,她望着师父消失的天际,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她想跟上去。 当年师父说自己犯错,才会被贬下凡。至于是犯如何的错,涧雪也想一探究竟。 这是她第一次与师父分离如此之久。自己修行至此已有五百年,可至今仍未飞升,师父曾说,若得机缘,或再需两三百年即可;若运势不济,恐要蹉跎上千百年。 涧雪觉得,自己大约是时运不济。 而这九重天,无召见,擅入不得,稍有不慎,便会断送修行。 可如今手握轮回镜,她不禁萌生了随师同往天宫的念头。然而那九重天,宫规森严… 涧雪不知该不该同诸夜说。 与他相识这些时日,似乎总是麻烦他。她深知不能事事都来麻烦诸夜,这才不得已拿了雪芝仙草还人情,可他并未领情。 诸夜自是看出她的疑虑,没有点破。 “我有位旧友,前些时日往南海下帖,邀我上天宫一聚。如今,我要赴约,你若是闲来无事,可随我一同前往。” 涧雪闻言一怔,竟会有这般巧合?但转念想到诸夜也是一方水君,认识一些仙友也合乎情理。她轻咬下唇:“可我…如今还是凡人之身,若是去了九重天,恐得给师父惹来麻烦。” “不妨事。”诸夜自袖中取出一封鎏金玉帖,帖上云纹流转,“这位故交与我自幼相识,持此帖前往,自是名正言顺。” 涧雪看着那封帖子,垂眸思索片刻,终是坦言:“我似乎还未同你说过我师父的身份,但如今想来你也看出。他便是摩陀神君。” 诸夜虽然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她一个凡人之躯,身上却带着仙家至宝,若非身后有个神君师父,他也想不出别的理由。 “我也是今日才知晓。”诸夜坦言。 涧雪回望望天边流云,声音渐渐低哑,“我本是孤儿,幸得师父收养。这世间唯有他一个至亲之人。五百多年前,师父因犯了天规被贬入凡间,这才与我有了机缘巧合之下的相遇。如今,我想知道,当年他是因何故被贬。” 是以,涧雪想去的是五百年前的天宫。可如何光明正大且不违反天规的去,更不会牵连到他人。 “无妨,你要做什么只管去做。我陪你便是。” 听到这句话,涧雪一时有些呆愣,未曾想诸夜对她竟仗义到这般地步。 “加之这帖子上面没有写时日,若是旁人问起,拿给他们看便是。”诸夜又将那封帖子摊开,“诸兄别来无恙,近日新得一件宝物,邀诸兄移步天宫,一同鉴赏。” 拿着五百年后的帖子去赴五百年前的‘约’,想来也只有机智过人的诸夜才能想到。 “你方才说,这世间唯有你师父是你至亲至爱之人。” “往后,可再多一个。” 她一时未能会意,只怔怔地将他望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方回过神。 诸夜此时说这句话,大抵是听闻她的身世孤苦,不由心生怜悯,到底不过是一句安慰罢。 他将她视作知己,可他终究是要与他喜欢之人长相厮守的,那人方是他心中最重。 而师父待她的恩情,这世间又怎会有第二个真心至此的人。 虽说…自两人相遇,涧雪除了第一次救过他,可往后的每次遇险,似乎都是诸夜在一旁相助。 或许除了师父之外,诸夜亦是真正对自己好的人。可这如何能与师父相比? “诸兄,待我如此情深义重,他日若有需要我的地方,自当竭力相助。” “果真么?” 第30章 第 30 章 涧雪从未想过,再次来到天宫。看到的会是这样一个场景…… 司战之神的摩陀神君,此刻竟怀中抱着个啼哭不止的婴儿,微微蹙着眉头,声音放得极轻,似怕惊扰了怀中稚子,一遍遍轻哄:“莫要哭了……” 立在一旁的常羽终是看不下去,提醒道:“神君,小神女这般哭闹……想来是饿了。” 虽说常羽想不通为何自家神君不过是出去打了一场架,竟能抱回来一个孩子。 同样的,涧雪也很是震惊,不过才半日未见,她师父老人家竟……喜当爹了。 不过,以她现在的身份,自然不能开口去问。 涧雪低头默默扫着庭院,眼角余光却不时瞥向院中那两个面对婴儿束手无策的男子。 只听他师父一声吩咐,“那你快去给她做些吃食过来。” 涧雪扫地的动作不由一顿。 她以为,师父是个男神仙,自己没生养过,想来也没见过别的神仙生养孩子,自然也就不会懂,这般小的婴儿需得喂食母乳。 常羽小仙官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小娃娃,面露为难。 涧雪松了一口气,想来这位仙官是个明白的。 可下一秒。 “神君,可知她有什么忌口?” 涧雪扫地的动作又一顿,转头,就见她师父竟一脸认真地思索起这个问题。 涧雪终是忍不了,将扫帚往边上一放。动静引得两道同时投来的目光。 “那个…虽说,奴是新入府的婢女。但神君与常羽仙官想来不知,这婴…小神女如今没长牙,想来只能喝奶乳…” 涧雪虽不知这神女是否真是师父所出,但生来便是仙胎,必然她的娘亲也是个神仙。可一个神女生来便见不到娘亲,这让涧雪不由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心中生出了一点同情。于是又提醒了一句。“也可喂些温牛乳。” 摩陀望向这名贸然说话的婢女,“你是何时入的府?” 此时的摩陀尚未被贬下凡,自然认不出她。涧雪心中稍安,从容应答:“奴是昨日才入府的。听闻神君喜得小神女,府上需添两名婢女,奴便来了。” 涧雪能顺利进入正阳宫,全凭诸夜那位好友相助。 此前涧雪与诸夜持帖找到那位朋友,名正言顺入了九重天,再借轮回镜之力回到五百年前。之后又托诸夜那位朋友暗中帮忙,这才为她谋得了这个,洒扫婢女的身份。 摩陀的目光在涧雪身上停留片刻,涧雪下意识地垂首,心中却微微泛起一点紧张。 “你倒是对照料婴孩颇有心得。 涧雪应答:“奴在凡间时,曾替家里照看幼弟幼妹,故而略知一二。” 涧雪生来便是孤儿,无父无母,更无兄弟姊妹。这些话不过是她随口胡诌的。 不管他老人家信不信,总归她生在凡间,自然是比他们神仙更懂照顾婴孩。 就在这当口,怀中的小神女哭声愈发响亮,小小的脸蛋哭得通红。 摩陀眉头紧锁,显然对这啼哭毫无办法。他看了一眼常羽,“先去取些温热的牛乳来。” 常羽如蒙大赦,匆匆离去。院子里只剩下摩陀与涧雪二人。 “你过来。”摩陀忽然开口。 涧雪一怔,依言上前。 “既然你懂得如何照料,便暂且由你看顾。”说着,摩陀竟将襁褓递了过来。 涧雪下意识地接过,婴儿柔软的触感让她手臂一僵。她低头看着怀中这个小婴儿,那双泪汪汪的眼睛也正望着她,哭声竟奇异地渐渐止住了。 摩陀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涧雪同样诧异,这婴儿她从未见过,可心底却无端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熟悉感。可随即想到,或许这神女真是师父所出,而自己亦是师父养大,这才觉得熟悉。 不待她多想,摩陀又问道,“你方才说在凡间呆过,是飞升上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奴…名唤…青玥。”她轻声答到。 “青玥。”摩陀重复了一遍,目光依旧审视着她,“今日起,你便专门负责照料她的起居。” “嗯?”涧雪一怔,几乎怀疑自己听错,“神君的意思是……让我照顾小神女?”虽说这安排与她预想的相差甚远,她原本只想在这里混个无足轻重的差事,现在却被委以重任。 不过,她可彻底留在此处。 “还有常羽同你一起。”摩陀大概是不放心,特意支了常羽同她一道照看。 这不由让涧雪想起曾看过的一个话本子,话本子里写的是女主穿越过去是为了逆袭复仇,不曾想到了她这里,同样穿越,自己竟穿成照顾小神女的嬷嬷。 刚生出一丝惆怅,常羽便端着温热的牛乳匆匆返回,见到她抱着已然安静下来的小神女,面露惊讶。 有摩陀的嘱托,涧雪便以青玥的身份留在了这正阳宫,与常羽一道照顾起了她师父老人家的…爱女。 常羽对她师父可谓忠心耿耿,连带着对这小神女也是宠溺至极。 这份忠心,已到了近乎执念的地步。师父不在时,他便把心意全然转移到了那粉雕玉琢的小神女身上。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小娃娃稍有蹙眉,他便如临大敌,箭步上前,轻声细语地哄着。 喂食、更衣、哄睡,事事亲力亲为,不肯假手他人。涧雪曾见他蹲在院中,对着太阳,极其认真地搓洗一块沾了奶渍的绢帕,那模样比参悟无上道法还要专注。 所谓“一把屎一把尿的老妈子”,绝非虚言。看着他这般用心,涧雪觉得十分欣慰。有常羽在,她这“婢女”的差事,实在是清闲得有些过分。 譬如此刻,小神女刚被他哼着不成调的曲儿哄睡,内室静得只闻均匀的呼吸声。 涧雪便提了张竹凳,挪到院中海棠树下的荫凉里。午后的日光暖得恰到好处,透过花叶缝隙,洋洋洒洒照在身上,很是安逸。 她抓了把瓜子,一边不紧不慢地嗑着,一边眯起眼,十分惬意地望向院子另一头。 那里,常羽正挽着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与一盆泡着的尿布“决战”。 这位平日里庄重老实的小仙官,此刻却对着一堆尿布愁眉苦脸。他动作僵硬,显然极不熟练,拎起一块湿漉漉的布帛,不知该从何下手,笨拙的样子与这清静脱俗的正阳宫格格不入。 涧雪瞧着他那副窘态,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个狡黠的笑,将磕出的瓜子皮轻轻一弹,心道:这正阳宫的日子,倒比想象中有趣得多。 时间如檐下细雨,悄无声息地流淌。日子一长,常羽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这日午后,常羽刚将一盆洗得雪白的尿布晾晒起来,额上已沁出细汗。他一回头,正瞧见涧雪端着一碟刚出炉的桂花糕,步履轻盈地从厨房出来,看样子是要回她自己的房里享用。 常羽擦了擦手,几步上前。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青玥。”他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她手中那碟精致的点心上。“你站住。” 涧雪闻言,手中的桂花糕险些掉落下来,她忙往怀里抱紧了些,转过身去。 “我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不对。神君命你前来,是协助我照料小神女。可如今看来,你一个婢女的日子,过得是不是……太清闲了些?比我这个管事仙官,更像是在府上的贵客。” 涧雪垂下眼眸,叹了生气。叹这安逸日子要到头。再抬眼,望着常羽那张满是气愤的脸,非但没有惊慌,反而眨了眨眼,露出一抹极为无辜的神情。 她将手中的糕点碟子微微向前一送,“常羽仙官,实在是错怪奴了。”她顿了顿,看着常羽不明所以的表情。压低声音道:“小神女乃是神君所出,金枝玉叶,我不过一介粗鄙之人。你是神君最信任得力之人,有你如此周全细致,亲力亲为的照顾,神君才可放心不是?” 一番话,歪理说得振振有词,竟让一向严谨务实的常羽一时语塞,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反驳。他看着涧雪那张巧笑嫣然的脸,又想了想自己这些时日的辛劳,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涧雪见状,趁机将一块桂花糕塞进他手里,笑眯眯地说:“仙官辛苦,尝尝这个,刚出锅的,甜而不腻,最是解乏。小神女怕是快醒了,我先去瞧瞧。” 这一次虽被她搪塞过去,可常羽终究是个掌事仙官。幡然醒悟后,涧雪的逍遥日子也算彻底到头了。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晓月尚悬。 涧雪正沉在暖衾好梦里,房门便被不轻不重地叩响。她睡眼惺忪地拉开门,晨间的寒意扑面而来,只见常羽神色淡然地立在门外,衣冠一丝不苟。 “青玥,”他语气认真,“小神女昨夜睡得不安稳,晨起需用百花露净面。就劳烦你去瑶池边上的万花谷采集一些,务必要带着寅时初绽的花苞上的,那时的花露最为清润,方能宁神。” 这话说得客气,不等她从困意中醒来作出反应,便递过来一个小玉瓶。 等涧雪完全睁开眼,那人已经出了院子。 第31章 第 31 章 被冷风一吹,她打了个激灵,这才彻底清醒。低头看着手中那玉瓶。瑶池边的万花谷?寅时初绽的花苞?这差事一听便知费时费力,只怕是常羽见不得她清闲,蓄意报复。 不过,也好。整日待在这府上,她也有些闷了。 来了天宫这么久,她还不曾好好看一看这所谓的仙家宝地。凡间人人都尊崇这九天之上的世界,正借此机会,涧雪去瞧一瞧那传说中的瑶池仙境,逛一逛这光华流转的九重天。 出了正阳宫,涧雪看着眼前仙雾缭,琼楼玉宇掩映在流光之中,虹桥飞跨,灵鹤翩跹,远处更有无数浮空仙山若隐若现,霞光万道,瑞气千条,一派恢弘壮丽的盛景,不禁再三感叹。 正欲迈步向那瑶池而去,却又猛地顿住了。 她环顾四周,只见云海茫茫,仙路纵横,方才只顾着出来,竟忘了最紧要的事——她根本不知去瑶池的路! 入这九重天原是有诸夜带路,自己便不曾记过方位。 此刻站在这岔路口,看着眼前数条皆被祥云缭绕、不知通往何方的仙径,涧雪顿时傻了眼。万花谷在瑶池边上,可瑶池究竟在东南西北哪个方向? 方才竟忘了问常羽此去万花谷的路径。这九重天阙这么大,若是走错了方向,莫说采集寅时花露,怕是天黑都找不回来。 正当她踌躇不定,考虑是否要硬着头皮回去问常羽,只怕少不了一顿奚落时。眼角余光瞥见一位身着银甲、手持长戟的巡值天兵正从不远处驾云而过。 涧雪眼前一亮,也顾不得许多,连忙挥手扬声喊道:“这位仙友,请留步!请问瑶池该往哪个方向去?” 那天兵闻声停下云头,见是一个面生的小仙婢,虽有些疑惑,但还是客气地指了一个方向:“由此往东,穿过三重虹桥,见到那棵巨大的月桂树便是了。小仙子从哪家府来,去瑶池何事?” “多谢仙将!奴从正阳宫来,是为府上小神女采些百花露。” 那天兵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涧雪得了指点,心中大定。道谢后待天兵走远,便从怀里掏出诸夜留给她的乘云符。这本是诸夜先前硬塞给她的,此刻倒是派上了用场。她捻诀催动符咒,一团云气自足下汇聚,托着她轻飘飘地升起,驾起团云,朝着东方飞去。心中默念:东,三重虹桥,月桂树… 然而,九重天上的景致何其相似,飞了一会儿,眼见虹桥过了好几座,却似乎都与描述不太相同。涧雪的心,又不由得慢慢悬了起来。 这趟差事,果然从一开始,就透着那么点儿不顺遂。正当她绕得云里雾里,几乎要迷路时,前方氤氲的云霭深处,却传来了熟悉的谈笑声。 云雾轻绕,只见诸夜一身玄色锦袍,摇着折扇,笑意盎然地现身。而与他并肩同行的那位,着一袭月色宽跑,面容清俊,一双墨瞳不见波澜,却自有股无形威仪的便是诸夜的至交好友,执掌天地机运、四时轮转、万物否泰之劫会,统御周天三百六十位星官司曹的摇光宫之主——破军星君。 此次入九重天亦是得了他的助力。 涧雪望着蓦然出现在云头上的两人,“你们…怎的会在这里?” “这话不该我问你的么?” 许是难得见她这副乖巧又难掩慌张的模样,诸夜手中折扇翩然一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涧雪被他看得耳根发热,却也顾不得许多。 “来的正好,我怕是迷路了。” “迷路?”诸夜挑眉,笑容渐深,他侧头看向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破军星君,语气带着几分打趣,“瞧瞧,我就说这九重天的云路规制该让司星宫重新排布一下,连个小仙子都能走丢,岂不是显得尔等疏于治理?” 闻言,那位破军星君墨玉般的眸子转向涧雪,声音清冷,“你是说,你找不到回正阳宫的路了?” “那倒不是,”涧雪摇头,解释道,“我要去的是瑶池。” “去瑶池做什么?”那破军星君追问。 “我是要去瑶池边上的万花谷,采集寅时初绽的百花露。” 诸夜手中的扇子敲了敲掌心,恍然,“虽是迷路,不过你能从正阳宫一路迷到北辰垣外,也算是天赋异禀。瑶池在南,与你来的方向正好相反。” 竟走反了?涧雪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不过随即想到,诸夜与这位破军星君既来了,不如就劳烦他们顺便给她带个路。 若是放在从前,涧雪定然会觉得麻烦别人不大好。可如今,她已然麻烦诸夜很多回了,即便再多上一回想来也无妨。用凡间的一句俗语概括,死猪不怕开水烫。 “若是诸兄与这位神君闲来无事,可否替我带个路。这九重天…云路错综复杂,实在让人……分辨不清。” 诸夜似乎早已料到,嘴角勾了勾。“那便跟上。” 他折扇轻摇,与那破军星君走在了前面。见状,涧雪巴巴的跟了上去。 有了这两位开路,果然一路畅通无阻。那些原本错综复杂的云路仙径,在他们脚下仿佛自成一条通衢。 不多时,眼前便浮现出另一番景象。 瑶池仙境烟波浩渺,玉树琼花。 许是万花谷在旁,还未走到,便可闻到阵阵奇异花香。不仅如此,这里远比别处有着浓郁精纯的灵气,如轻纱般漫过楼台。 “此地灵气至纯,于修行大有裨益。”诸夜驻足一方池畔,目光掠过潋滟水光,“你可在此静心体悟片刻。” 涧雪修行数百年,迟迟未至大成之境。此时诸夜出口提点,她当即深吸一口。果然,一股清冽纯净的灵流顿时涌入四肢百骸,涤荡着每一处经脉。只这一口,便觉神清气明,周身轻盈欲飞。 这让她不由心中暗惊:这九天仙境的底蕴果然非凡,在此修行一日,怕是抵得上凡世修行十年。 涧雪本是前来采集花露,那灵气一时半会儿也散不去,不如先将手头的要紧事办妥。 万花谷已近在眼前,她当即自袖中取出琉璃瓶,踏过幽深的石径,待到眼前豁然开朗,已是谷中花海烂漫之处。 涧雪想着她既到了地方,诸夜与那破军星君便可自行去忙正经事,无需在一旁等,更不必因她而耽误旁的事。 她转身想同诸夜说这个时,却见瑶池边上静坐着两道身影,一着玄色,一披月白。不知何时已在两人之间摆开一副棋盘,正凝神对弈。 看到这里,涧雪微微一愣。 似是察觉到她的讶异,诸夜眼睫未抬,仍专注于棋局,声音却如轻风般隔空悠悠飘至她的耳畔:“若是采完了花露,不妨在此凝神打坐片刻。我与摇光这一局……怕是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这盘棋是诸夜兴之所至,还是有意而为之。涧雪凝望着他沉静的侧影,心底似被什么轻轻触动,荡开圈圈微澜。 这万花谷乃是仙家宝地,这里所生的奇花异草,涧雪自是没见过的,更不用说叫出名字。就说离她最近的枝头上开着几朵白色花,形貌倒有几分像凡间的木灵子。只是木灵子通体如雪,而眼前这一株却截然不同——同一根枝上,竟灼灼地绽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的花朵。每一朵都饱含着仙露,在微风里泛着莹莹的光。涧雪不由得看得痴了,心里暗叹:果真只有九重天上的风水,才能养出这般流光溢彩、不似人间颜色的灵物。 采集了花露,涧雪便寻了花谷中一处石台阖目凝神,缓缓吐纳。 于凡人而言,得道飞升,寻常修士穷尽一生也难窥其门径。如今她既得此机缘,若不好生把握,任由这满谷灵气白白流淌,岂非辜负了这一方天地造化? 随着气息流转,瑶池周遭的精纯灵气仿佛受到无形牵引,化作缕缕可见的莹白光晕,自她七窍百骸渗入体内。 初时只觉一股温润气流顺着经络游走,如春溪解冻,所过之处泛起细微的暖意。渐渐地,那灵气愈发凝实,竟在脉络中泛起淡金光泽,无需刻意引导便自行汇向丹田。更妙的是,在这精纯灵气的滋养下,而从前强行冲关产生的滞涩感竟悄然消融, 她暗自心惊:这瑶池灵气不仅至纯至净,更暗含天地道韵,对修行瓶颈竟有这般奇效。若得在此长久修行,困扰她数百年的关隘,或许不久便能寻到突破之机。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细微的灵气波动将涧雪从深沉的入定中惊醒。 她甫一睁眼,便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墨玉般的眸子。 诸夜正静立石台前,垂眸凝视着她。 这里只余苏陌一人,那位破军星君早已离去。 诸夜见她醒来,手中折扇"唰"地展开,挑眉道,"这般势头,若是日日来此,不出半年,必能突破大至之境。"诸夜语气淡然,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回去的路上,诸夜怕她再次迷路,固执的要送她一送。 二人出了瑶池,便听见前方琼阁转角处传来一男一女的争执声。 涧雪自觉自己并非那爱听墙角之人,可在第一时间便将还未反应过来的诸夜拽到了身旁的蟠龙玉柱后。 "嘘——"她竖起食指抵在唇前,一双明眸闪着狡黠,压低声音在诸夜耳畔道:"此刻若是贸然出去,撞破了人家的私密事,只怕要平白惹来麻烦。" 她的气息轻轻拂过耳际,诸夜微微一怔,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侧颜,不由抿起嘴角。她倒是深谙"明哲保身"之道。 可待涧雪看清争吵的两人,竟是她师父与那位扶桑仙君… 第32章 第 32 章 这让涧雪不由想起初次见扶桑仙君时虽是在梦里,可恰巧窥见了她与师父两人之间有着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如今争执的缘由便是他师父平白多出的那个孩儿。 都说这师父摩陀神君,自成神以来,孑然一身。如今不知从哪里抱来了这么个婴儿。而作为师父曾经的老相好,自然是有些不平衡,所以她与师父争执,涧雪也能理解。 早在正阳宫便听常羽与她说过这两日关于师父的一些传言。 从摩陀神君抱回来的婴孩,这消息便如熙风传遍三十六天,一时间,各宫各院皆在议论这桩突如其来的怪事。 众仙纷纷揣测,摩陀神君手中所抱的婴儿,定是他的亲生骨肉,而那孩子的娘亲,正是苦候他数千年的扶桑仙君。 一时间,九重天上皆是感叹:神君终于开了情窍,扶桑仙君千年守候终得善果。更有仙者预言,不久之后,正阳宫必将喜帖广发,邀众神同庆这了双喜临门之宴。 扶桑仙君听闻了传言,又气又恼。自前次与摩陀不欢而散,她便鲜少踏出府门。如今得知旁人竟将自己与摩陀牵扯在一起,还说那婴儿是她所生,一时气涌心头,只觉羞辱。当即拂袖直奔正阳宫,欲向摩陀问个明白。 走到一半,又觉得自己终究是个仙君,贸然闯进正阳宫,旁人更会信以为真,于是扶桑仙君便约了摩陀于瑶池旁。 摩陀前脚拒她于千里,后脚便抱了与旁人生的孩子,还要毁了她的名节。如今她也顾不得情面,破口大骂起来。 “摩陀!你这不知羞的老混神,自己行迹不端,为何要拖我下水?我与你早在千万年前便已了断,如今这婴儿又从何而来?你……你让我今后如何在这九重天立足!”扶桑面染薄怒。 摩陀神君自知理亏,只轻声应道:“扶桑,莫恼。此事曲折,非三言两语可说清。但你须明白,数千年前我既不愿与你有所牵扯,如今更不会无故坏你清誉。” “摩陀!你再说一次!”扶桑仙君眸中火光乍现,当即一剑劈了过去。 “扶桑……住手。若再执意相逼,就休怪本君不顾往日情分。” 摩陀神君一味地躲闪,可扶桑仙君气上心头,出手毫不犹豫。 “往日情分?”扶桑仙君冷笑一声,眼底却泛起泪光,“若你当年有半分真心,你我早已儿孙绕膝,何至于今日才抱回这么一个病秧子……” 扶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摩陀抱回婴儿第一时间不是回自家府上,而是去了天帝的宫殿。于是就又有这样的传言,说是这婴儿虽生来仙胎,却是仙元不稳。摩陀神君去求天帝保这婴孩平安无事。 话音未落,便见摩陀神色冰冷。 她自觉失言,心中微微懊悔。数千年来,她始终对摩陀情根深种,却未得回应。如今见他竟与旁人有了孩子,一时嫉恨交加,终究口不择言。 摩陀神君神色一凛,语气转冷:“扶桑仙君,慎言。你我之间从未有过情缘,何来儿孙绕膝?此孩儿既为我所出,自当福泽绵长,寿与天齐。” 扶桑身子微颤,低语道:“千万年来,原是我一厢情愿……竟不知你心中,从未有我半分位置。” 摩陀默然片刻,终是轻叹:“此事是我处置不当,连累于你。本君自会向天帝禀明原委,还你清白。” 涧雪以青玥宫娥的身份在这正阳宫待了月余。一晃眼,小神女也到了满月。 也终是这满月,让她师父摩陀神君想起给这小娃娃取名字。 对于给小神女取名字一事,常羽显得尤为积极。 小神女的那娘亲,自家神君不说,常羽便无从得知。是以时常感叹,没有亲娘的小娃娃到底要比寻常的小神女更令人心疼。 对于取名这件头等大事,常羽更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积极。 他早几日前就开始坐立不安,一会儿念叨着“名正则言顺”,一会儿又忧心“不知神君会取个怎样的名儿,若是不够贵气……”,活像自家孩子要参加科举的老父亲。 这日清晨,他更是将小神女打扮得格外精致隆重,自己则侍立在一旁,翘首以盼,那殷切的目光,几乎要在殿门外烧出两个洞来,就等着神君从天帝宫中归来,完成这桩在他看来关乎小神女一生运势的头等大事。 一旁的涧雪瞧着他那副比这娃娃亲爹还紧张的模样,只得默默嗑着瓜子。 这哪是管家,分明是操碎了心的老妈子。 摩陀看着被常羽打扮的像花苞一样,从一堆云锦绸织中勉强露出一个头的小女娃,皱了皱眉。“这是我儿?” 常羽听到这话,起初觉得神君是糊涂了,竟然看不出这是他自己的孩子。 随后又一想,定然是自己将小神女妆扮得太过华美,才让神君一时认不出。 “神君也觉得甚是好看吧。” 摩陀侧头看着他,“你觉得这样好看?” 第33章 第 33 章 摩陀神君从常羽呈上的诸多名字中,择定了“云乐”二字,作为小神女的名字。身为“亲爹”,他与世间所有亲爹一般,唯愿自己的孩子一生健康喜乐。 于是这被摩陀神君亲手抱回的孩子,自此有了归属——名为云乐。 依摩陀神君的品阶,加之其生母身份不明,云乐虽为神女,却仅能得“仙子”之号,位份不算显赫。 就在常羽暗自为此感慨之际,未料天帝一道旨意骤临,竟亲封她为“灵君”。这一擢升,顿时在九重天各宫各院间掀起波澜。 于是众仙反应过来,那日摩陀神君抱着孩子去天帝宫中,竟是为的是求这样一个封号。 细想之下,此举亦在情理之中。神祇子嗣本就稀罕,摩陀神君得女,自是珍视非常。加之长乐生母不详,将来难免遭人非议,有了天帝的亲封,便是有了天帝撑腰,自无人敢轻视。 常羽每日里对云乐悉心照料,无微不至,涧雪便也乐得清闲,日日在他眼皮底下躲懒偷闲。 只是此刻,她望着常羽怀抱婴孩的温柔侧影,脑海中竟没来由地浮现出一些匪夷所思的画面——恍惚间,那被他小心翼翼搂在怀中的女娃,仿佛不是云乐,而是她自己。 朦胧之中,她好似看见常羽含笑望着自己,眼底似有星河流转,温声低语:“小云乐,待你长大,可莫要忘了我这番辛苦养育之情。” 涧雪心头一颤,蓦地回神。 环顾四周庭院,流水的山石与拂面落花,一切都与平日无异,却无端勾起一阵说不清的熟悉之感。 她定了定神,只当是近日修行太过勤勉,以致心神恍惚,生了幻象。 南海一战不仅师父无恙,还喜得千金。在九重天待的这些时日,涧雪看她师父老人家如今过着父慈女孝的安逸日子。 既想着,师父安好她便也可安心回昆仑山。 虽说来了天宫,但修行一事涧雪并未落下。白日做着洒扫婢女,夜里便偷摸去那瑶池汲取氤氲灵气。 如今她的修为大涨,便是回到凡间,或许不出数年便可得道也未可定。 这么一想,她便打算今夜去找诸夜。 诸夜尚在那破军星君府上,以她的身份不便前往,于是涧雪从怀里摸出了那枚泛着金辉的鳞片。 当诸夜现身时,只见清晖洒落的瑶池畔,少女正怔怔望着池水出神,神情恍惚,眉间不时轻轻一蹙。 涧雪凝视着眼前波光潋滟的池水,一些莫名的画面忽地涌入脑海。 她自幼便是孤儿,尚在襁褓之中,被师父拾回抚养。蒙师父悉心教养,方有今日这般际遇与修为。 可近日,她脑海中却无端浮现出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那女子声声轻唤的,竟是师父近日带回的孩子——云乐。 云乐才入太清宫不久,若说那女子是这孩子的娘亲,又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意识之中?且府中上下,也从未见过与她脑海中那女子相似之人。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当涧雪困惑之际,有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她闻声回望,只见月色如水,诸夜披着一身清辉,踏星而来。 诸夜从容走到身侧,与她一同望向那映着星月的瑶池。 “夜露渐重,为何一人在此出神?”他的声音温和。 涧雪从纷乱的思绪中勉强抽身,却未直接回答,而是抬起那双满是困惑的眸子,望向他:“近日脑子里有些…混乱,我担心,是否走火入魔…” 诸夜闻言,神色微凝,抬手摸向她的手腕。 涧雪微微一怔,感受到微凉的指尖搭在她的脉门上。月光下,他垂眸凝神,让她原本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只静静地看着他。 诸夜指尖在她腕间停留了片刻,脉搏平稳有力,并无任何入魔的迹象。“灵力运转如常,”他松开手,目光沉静地看向她,“但你既心生此问,必是有了心事。” 诸夜既问了,涧雪便将近日来脑海中那陌生女子的影像,以及自己心中的重重疑虑尽数道出。 或许,诸夜能替她解惑。 诸夜听后面上并无太多讶异,只是那双看向涧雪的眼眸,深邃了几分。 待涧雪说完,诸夜才道,“你所见的,或许并非幻象,而是…某段被遗忘的记忆。” “记忆?”涧雪不解。 “天地玄妙,血脉相连之人…有时会生出某种感应。尤其当一方执念极深,或遭遇剧变时,其心念便可能跨越山河,抵达至亲之人的灵台之中。”诸夜的声音平缓,“你脑中的女子,或许正是…云乐的生母,你虽与她素昧平生……可你日夜陪伴在云乐灵君身旁,无形中成了传递这份执念的纽带……” “竟是这样的么?”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却仍旧未能抚平她心底莫名生出的异样, 诸夜的目光掠过瑶池微澜的水面,语气沉静:“你不必为此烦恼。你师父将云乐灵君带回,虽未言明其具体来历,许是这位小灵君生母身份特殊,不便为外人道。” 第34章 第 34 章 虽不知这亲娘如今在何处,想来她心里一定是放不下小云乐。 诸夜眸光微动,似是想起什么,侧首看向涧雪,“你曾说,摩陀神君因过错被贬下凡,在机缘之下将你捡回,这才成了你的师父。” 涧雪点头,想到这里她的心头猛地一震,不由看向诸夜。 诸夜见她神色有异,便开口,“怎么?” 涧雪又觉是自己多想,她生来是凡胎,不过是吃了师父的几颗仙丹这才有了长生不死之身。 而那小云乐生来便是灵君仙者,两人身份天差地别。涧雪不禁暗想是自己多疑。 可有些念头一旦萌生,便再难按下。 “你可是想到了什么?”诸夜开口。 “你说,我师父当初被贬…那小灵君会不会也受到牵连…” 涧雪想起师父抱回婴儿的那日,他老人家先去的是天帝的青墟宫,而后才回的正阳宫。即便后来他老人家被贬,可这小灵君是天帝亲封,总不至于一同被贬下凡… 诸夜听出她的意有所指,“总归你有轮回镜,若想知道结果如何,不妨再去一探究竟,我同你一起便是。” 诸夜这一提醒,涧雪觉得颇有道理。虽说她师父留下的这轮回镜是便于她修行,可仔细想,未必就没有别的原因。 于是,当涧雪与诸夜再次回到九重天,便是那小云乐长大后的场景。 这云乐灵君乃摩陀神君“所出”,在旁人眼里是被那位神君捧作心头明珠。 又得常羽这么一位护短的仙官教导——于是云乐的性子,也理所当然地随了这两位,格外的老成持重。 怎么个持重法?持重地闯祸,持重地犯错。而这一切,都得归功于那位无人敢惹的小祖宗——天帝之女昭歌公主。 来到正阳宫前,未免两人暴露,诸夜施法将两人身形隐去。 进到后院,涧雪脚步略微迟疑。 当真这样就能进去么? 见她犹疑,诸夜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涧雪这才放心走了进去。 不过半日未见,再见时这云乐灵君早已从婴儿长成了机灵古怪的小姑娘。 只见常羽一双手拢在袖子里,皱着眉头看着荷花池的泥堆里翻滚的人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好不容易盼来自家神君喜得千金,常羽是又当爹又当妈的将她拉扯大。自打半年前,神君带着小灵君去天帝宫中赴了一回宴,便被那位年纪相仿的天帝之女昭歌缠上。 因这位是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性子便有些娇纵,连带着行事作风颇具胆大妄为。 如今,云乐与那位混世魔王日日相伴,在常羽眼中一向稳重的小灵君硬生出了几分顽劣心性。 使得常羽时常为此叹息。 偏偏这越怕什么便越会来什么。 不过三日未见,此时,他便远远就听到呼喊声。 “云乐!云乐!今日我们去摘桃吧!”这人还未到,呼喊声却已传了过来。 昭歌公主从正阳宫门风风火火的来到后方园子,一路上畅通无阻。 作为天帝天后之女,自是无人敢阻拦。 云乐闻声从一方鲤鱼池里湿漉漉地转过身,手里还攥着一尾红鲤,那鱼正甩着尾巴挣扎,水珠溅得她满脸都是。 待到人影出现,她眨了眨眼,有些不确定问道,“你说的摘桃……莫不是指仙桃园那三千年一开花、六千年一结果的仙桃吧?” “那是自然了。”昭歌嫌弃地瞥了眼她裙角的泥水,“这九重天上,除了仙桃园,哪儿还有别的园子?” 听到这里,一旁故作气定神闲的常羽,此时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公主请三思啊……若是被天后娘娘知道,我们家小灵君怕是又要受罚。” 昭歌满不在乎地挥手:“怕什么!有我在,母后绝不会怪到你们头上。” 话虽是如此说,可每次惹了祸事小灵君都会被罚跪。倒不是天帝天后怪罪,是自家神君亲自下令处罚。 而作为府里的掌事仙官,神君时常告诫常羽,莫要将小灵君的性子养跋扈了。 可神君又岂知,如今的小灵君身旁有那位身份显赫昭歌公主在。饶常羽再苦口婆心地教导,小灵君转头便会将他的话忘干净。 就说上次,这昭歌公主拾掇小灵君偷偷下凡一事,被神君得知后,小灵君不仅挨了打,还在后院跪了五日。 常羽时常劝诫,偏偏自家小灵君不长记性。 壁如今日,昭歌公主又找她一同去摘桃子,去的还是天后娘娘的仙桃园。 若是寻常仙使听到这里,便会找出各种理由委婉拒绝,恐惹来责罚。 可云乐听了,眼底难掩兴奋之色。只见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鲤鱼,略微思索,随手往岸边一扔,吩咐常羽,“这鱼不错,今日可做道鱼汤。” 说完又同一旁的昭歌商量,“那你且等一等,待我先去换身衣服。” 常羽看着地上翻腾的鲤鱼,刚想要劝说,可一转头,便撞上那公主那似笑非笑、带着几分警告意味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只得默默在心里再次叹气。 自从自家神君把小灵君托付给他,他就活像只护崽的老母鸡,从前是时时照看着,怕受了委屈,如今是时时刻刻生怕她闯出祸事来。 这位昭歌公主身后站着天帝天后,就算把天捅出个窟窿,也有一堆人抢着替她补。可他家小灵君不一样,没娘疼没爹护——好吧,爹还是护的,但架不住闺女太能惹事。除了他和摩陀神君,这偌大的九重天,还有谁会真心护着她? 若是长此以往下去,必然还是小灵君吃亏,想到这里,常羽无端生出些许忧愁。 待云乐换好衣服出来,就见昭歌唤来了青鸟。 仙桃园远在十八重天,若是腾云会有些费时,有了这青鸾便可快些。 只是,仙桃园有天兵把守,无天后旨意不得擅闯。 云乐原想问一问,她们待会儿要如何进园子。可随即又想到,昭歌既带自己来,想来必有法子进去。 不一会儿,乘着的青鸟翩然落在仙桃园侧门,两人从这大鸟身上跳下来。 昭歌理了理衣襟,昂首挺胸向着仙桃园大门走去。 守卫天兵正欲上前拦阻,只见她从容取出一枚流光玉牌,正色道:“我奉母后旨意前来,尔等不必多问,更不可阻拦。” 昭歌虽贵为公主,却从未在云乐面前端出公主的架子,这倒是她头次见昭歌如此盛气凌人的模样。 有了天后娘娘的神令,天兵们自然不敢再阻拦,纷纷收了兵器退到两侧。 第35章 第 35 章 云乐想不到昭歌竟会拿出天后的令牌,这让她不禁怀疑,这令牌当真是天后娘娘给的?九霄之上乃天帝天后同为执掌。而这神令出现,便同于天后本尊亲临。这令牌说给便给,不曾想那天后娘娘对昭歌疼爱至此。 这让云乐不禁回想到自己,她虽有爹爹和常羽的疼爱,可她从小便没有娘亲。看到昭歌这般,眼底还是忍不住漫上一丝羡慕。 有了这张神令,昭歌毫无阻拦地走进园子。可两步之后,她才发觉云乐并未跟上,不由蹙眉。 今日这令牌是她从母后宫中偷来的,若不及时归还,被发现只怕难逃责罚。念及此,昭歌跺了跺脚,随即“咳…咳…”两声。 听到咳嗽声,云乐当即回过神来。连忙小跑跟上。 只是她一上前,那天兵便要阻拦,昭歌心头一紧当即回过身,扬声道:“她,她是我随行的婢女。” 然而天兵并未退让,依旧振声道:“天后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何来闲杂人等?”昭歌眉头紧皱,神色不满道,“本公主带来的人怎会是闲杂人等!” “公主持有天后令牌,尔等自然放行。”天兵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云乐身上,“可她一介宫娥。这仙桃园,天后早有明令,闲杂人等绝不得入内。” “若我偏要带她进去呢?你们谁敢拦!” 天兵手握长枪,脸上却依旧没半分松动:“公主,我等只是按令行事,若是违了令,天后怪罪下来,只能如实禀告…” 于把守仙桃园的天兵而言,这桃园偌大,一旦有人混了进去,便是偷吃一两颗桃子一时也难以发现。且园中每颗仙桃皆是登记在册,若是少了一颗,天后娘娘怪罪起来,他们这些看守园子的天兵便是难辞其咎。 “如实禀告……”四个字像一盆冷水,“唰”地浇灭了昭歌的气焰。她攥着令牌的手猛地松了松,若是让母后知道她偷令牌闯仙桃园,后果可比被天兵阻拦严重多了。她嘴角控制不住地颤了颤,方才的硬气一下泄了大半:“既、既如此,那她便不进去好了。” 昭歌转头看向云乐,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心虚,又故意挑了挑眉:“小云乐,你只好在这儿等我啦。”顿了顿,伸手指向不远处的花丛,眨了眨眼:“这园子虽进不去,但这儿风景甚好。你且看那几株洛桑花上的灵蝶,不如在这儿捉几只,待我出来。” 云乐顺着她的手看向那几只蹁跹的蝴蝶,目光在昭歌脸上停了一瞬,随即点了点头。 以昭歌的性子,自然不是让她真留在此处捉蝴蝶,云乐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指尖已悄悄蜷起,不易察觉的凝聚起一道灵力。 昭歌瞪了天兵一眼,故作不耐地往里走。待身影没入桃园的树影后,才快步绕到隐蔽处,确认四周无人,她才施出法术,很快浮光涌动间,一只灵蝶顺着她的指引飞了过来。这只灵蝶就漂浮在她头顶上,翅膀泛着琉璃般的淡蓝光泽,停在她掌心时,颤动了一下。 随着灵光乍现,淡蓝光泽褪去,显露出素色的裙裾。 转眼那灵蝶便化作人形,看着眼前出现的云乐,昭歌松了一口气。 虽说平时贪玩了些,但好这两人在修为方面并非一塌糊涂,便是这变化之术,她们二人已练至炉火纯青的地步。 “若是天后娘娘知道了该如何是好?”虽说她们二人平日闯祸不在少数,可这头一次偷溜进仙桃园,若是天后怪罪下来…云乐到底有些担忧。 昭歌回头睨了云乐一眼,“大不了罚跪,你让常羽替你再多缝两块厚实的垫子便是。” 因每每惹了祸事,摩陀神君便会责罚,罚跪次数多,常羽难免心疼,于是便有了经验。每次在她罚跪时偷偷送来了布垫,有了垫在膝盖上的布垫。即便是跪那青石板,也不至于肿痛难忍。 而此时远在正阳宫的常羽,打了个喷嚏后,便有些心神不宁了。 等昭歌与云乐真正进到桃园深处,只见周遭景象豁然开朗。 放眼望去,漫天霞光流转,映得满园仙桃氤氲在七彩云雾之中。 虬枝盘错的桃树上,枝叶间缀满累累硕果,每一颗仙桃都饱满圆润,有的泛着淡淡金边,有的透出莹莹粉晕,清甜的异香弥漫在空气里,只轻轻一嗅,便觉灵台清明,周身仙力都隐隐活跃起来。 云乐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赞道:“这仙桃园,果然非同凡响。” “嘘——”昭歌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闪身躲入一株尤为茂盛的桃树下。“别出声。” “怎么了?”云乐不明所以。 “虽说你我进来了,但终究是瞒着母后的。这园子里不止你我,还有其他看管园子的仙娥,莫要让她们发现你我二人。” 云乐神色疑惑,昭歌贵为公主行事一向张扬洒脱,如今她既有令牌却为何如此小心翼翼。“我躲起来不被看到便是,可你不是有天后的令牌么?” 昭歌只好坦言这令牌是她偷来的。 听到这里,云乐眉头紧皱,脸上是不可置信。 昭歌轻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母后这园中的桃树,三千年一开花,再三千年才得结果。我今日偏要带你来尝尝这仙桃。” 云乐感动之余又有些无奈,只得祈祷等下能够顺利出去。 昭歌说着便引云乐往最深处走去,越往深处,桃树上结的果实灵气越发充盈,甚至有些周身的霞光已凝如轻纱。 最终,她们在一株尤为奇特的桃树下停步。那树干虬结如龙,枝头仅结了九颗桃子,每一颗都笼罩在一团柔和的七彩光晕之中。 “就是它了。”昭歌足尖轻点,身姿翩然若蝶,轻易便摘下了两颗大仙桃。 就在她将仙桃递向云乐的刹那,周围响起了脚步声。昭歌连忙拉过云乐找了一处粗壮的树干后躲了起来,接着便听到有仙娥过来。 待脚步声走近,又听到了仙娥们的说话声,说的不是旁人,正是一旁对着香气扑鼻的仙桃垂涎欲滴的云乐。 “姐妹们可曾听说了摩陀神君从凡间捡来的那位小灵君么?” “自是知道的,就是不知这灵君生母是何方仙君。” 听到讨论的竟是云乐,昭歌神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而云乐也从仙桃上移开目光,侧耳听那几名仙娥继续道。“这小神女身世说来也是奇怪,听说是多年前一个艳阳日,摩陀神君受天帝所托,领兵去往南海,回来时在落乌山地界,遇上了西方的大鹏金翅鸟…,这大鹏金翅鸟是个什么身份自不必说,这九重天诸神君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听说是神君正回九重天,当时立于云端之上。远远的便看到天边金闪闪一片,待云团离得近时,才看清眼前万丈金光的原是大鹏金翅鸟这位尊神。用小仙的话来讲,远远一看,便是一座金山迎面而来。想来当时那神君也是一怔,随后便对着那座“金山”施了施礼。那大鹏金翅鸟昂首,仰天长啸一声。随即挥了挥数丈金翅,因离得近,神君霎时只觉眼前金光一闪,转眼便被扫落云头,落入了云团下的落乌山。 被这金翅鸟扫落云头,神君虽觉不悦,但也只当是这金翅鸟无心之举。” 这位宫娥说到这里,正想歇口气,其他人却不禁好奇。 “你为何会知道这些,还知道的如此清楚,好似你亲眼目睹过。”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当初摩陀神君去到天帝宫中,那日当差的宫娥是与我交好的初绿。她无意听到后便偷偷告与我。当然,为了更为精彩,我稍稍加了点自己的想法进去。” “你莫要打岔,让她继续说。”另外两人听到兴头上,出声催促道。 说话的这几位仙娥,是专门看管仙桃园的。每日都会来打理桃园,方才她们进园时似乎听到昭歌公主与云乐灵君,于是这才提到这位小灵君。 而云乐从记事起便唤摩陀神君爹爹,摩陀神君也十分疼爱自己。况且常羽时常在耳边唠叨,“神君唯有你这一个子嗣,小灵君下次莫要再闯祸了,神君罚你跪心中亦是不忍,便是布垫也是神君默许的…” 如今从几位仙娥嘴里得知摩陀神君竟不是自己的亲爹爹?云乐只觉荒唐可笑,正要冲出去与那仙娥理论,却被昭歌死死按住。“你若现在出去,被她们发现,她们定要禀明母后,到时候你我…” 云乐觉得昭歌说的有道理,若是被天后知道了,自己受罚不说还要连累昭歌。于是云乐放弃了同这群仙娥理论。 “且先听她们怎么说的。”昭歌才说完,那仙娥又继续道,“殊不知,神君将将落地时,便听到一阵婴孩的啼哭声。绕是活了数千岁的神君此时听得这突兀的啼哭声,竟是一阵莫名心慌。 落乌山乃是仙家宝地,既能在此山上的定然也不能是凡人。而这数万年间,除了当初坐落此山的一位神女,可那位神女自陨灭后,这落乌山便就此荒芜了,摩陀神君着实记不得还有哪家仙友府邸是在这座仙山上的。 寻着啼哭声,神君终在一棵暮时树下看到那婴儿。待走近时,神君也是一怔,只见她周身竟隐隐围绕着一层不寻常的仙气,当下心道,果然是仙胎。虽说是仙胎,但这娃娃全身上下竟无半匹衣布,仅覆了几片宽叶草和五彩羽毛。神君顿时心生怜惜,就在神君扼腕长叹时,暮时树上扑哧了几声,抬头一看,便见树上正飞过两只青鸾,这青鸾是上古神鸟,属凤凰一族。乃王母娘娘坐下,栖于瑶池水畔。此时出现在这里让人差异。神君正欲细想,然而却被此时啼哭不已的婴儿哭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