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改造计划【种田】》 第1章 路见不平 如果让你穿越到古代,你选天下第一的美貌,还是天下第一的武力? 这是卫宁穿越的第三天。 一切都源于这个该死的选择题。 三天前,卫宁半躺在自家柔软的床铺上刷视频,看到这个问题的第一遍,她划了过去;看到这个问题的第二遍,她点了“不感兴趣”;看到这个问题的第三遍,她烦躁又不耐,“选选选,选了你又不兑现!” 她一边吐槽,一边点了那个代表“武力”的蓝色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一觉醒来,已然换了天地。 花了两天时间确认自己的穿越和新身份。 这次真的不一样,那个该死的选择题它真的兑现了! “我只是说着玩玩而已啊啊啊啊——” 幽绿静谧的山谷被卫宁的叫声倏然划破,还漾起阵阵回响。 发泄完,她坐在粗壮的枝干上,咬牙切齿地嚼着刚随手拔的一根草,嚼一口吐一口,一边嚼一边思考人生。 现在的情况是: 2025年某月,某卫姓女子于家中离奇穿越(原因是某个带有诡异力量的选择题,划重点),现在成了名为大雍的朝代里某个穷山恶水贫困县的贫困户,一个天生神力却心智不全的杀猪少女——卫宁。 穿越同名定律再一次通过验证。 三天前的卫宁还是一个拳击手,再过三个月就要登上国际擂台的那种,穿越前她已经幻想过无数次自己身披国旗拿下金腰带的场景,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到了这里,她的梦想算是彻底戛然而止。 不过还好,她原先是个孤儿,没什么牵挂,相熟的只有教练和三五个知己好友,但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想来她的离开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当然了,最好这个穿越是互穿,这个身体的原主也能在那个世界恢复正常享享福,也算不枉来人间走一遭。 至于回程票,卫宁想都不敢想,这两天她已经确认,自己没带系统,也没有任务。 唯一的异常是——“天下第一的武力”。 想到这里,她随意折了一段树枝,看着足有几十米远的灰兔随手一掷,灰兔应声倒地,很好,完美命中! 是的,她好像变成超人了。 那个天下第一的武力真的不是在骗她,虽然没有那么玄奇地脑子里突然冒出什么“九阴真经”“易筋经”之类的绝世神功,但是她的五感、体质、力量、速度等等都好像被加强了无数倍,更别提原主本来就有天生神力这个bug。 这两天她已经用各种方法验证过:只要凝神去听,她能听见数里外的流水声;要是用全力奔跑,武侠小说里的轻功恐怕都赶不上她;在手臂上划一道伤口,也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她真的变成超人了。 如果让她现在这个身体素质去打擂台赛,简直全世界的拳击手加起来都不够她打的。 可惜这里没有擂台,也没有金腰带。 “唉——” 卫宁叹了口气……她安慰自己,她穿越前是23岁,现在是18岁,还赚了五年,事已至此,既来之则安之! 还能去死咋滴? 拖着自己壮硕的身体,卫宁从树干上轻盈一跳,几米高的距离平稳落地,腿都没有抖一下。 是的,原主是个健壮的胖子。 绕到大树后面,卫宁提起一具野猪的尸体,野猪血肉模糊,脑袋都砸变形了。虽然是她自己砸的,但卫宁看着有些怪怪的,找了几片宽大的树叶绑在一起,给野猪脑袋盖上了。 随后挂上扁担,轻松挑上肩头,差不多两百斤的野猪,在她肩头轻盈得像泡沫,毫不影响她步履生风健步如飞。 卫宁挑着野猪下山,原主的记忆又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 妹妹、娘、爹、钱,娘不见了……养好妹妹,捉大猪、捉兔子……猪肉二十文一块,十五文……少了不能给肉…… 最深刻的唯有这些,断断续续,实在乏善可陈。 因为原主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 她记得很多,脑子里有很多画面,从小到大,从那个叫“娘”的女人快速苍老,直至再也没有出现。她自己不能理解,但现在的卫宁能,卫宁一边下山,一边回溯着脑子里那熟悉又陌生的一幕幕。 “卫宁”家住县城“郊区”,家里总共五口人,但“娘”已经去世,现在唯有她、爹和两个“一样的”妹妹。 她们一家本来应该是城里人,可惜家中祖业被败家子老爹败光了,娘去世之后,外婆舅舅之类的亲戚也断了往来。原主从十三四岁上山打猎,有打到多的肉食就去城内摆摊屠宰卖掉,自此养起了整个家。 原主虽然傻,却不是全然糊涂,她的心智差不多相当于五六岁的孩童,就是很多事情不能理解,反应也迟钝,她虽然不会买卖,但她知道,别人给她20个铜板,她就要给别人一块肉。 至于原主爹,想到记忆力里那个亲爹时不时吐出一句“今儿又输了”“手气不好”之类的话,不难看出,渣爹是个赌鬼。 卫宁穿过来的这三天,没有见过这个爹一次,家里只有一个傻姐姐和两个十岁的双胞胎妹妹——这个爹可真该死啊! 按下心中唾弃,仰头见烈日当空,卫宁加快步伐,陡峭的山陌在她脚下如履平地。 下了山,便是一条稍宽一些的、虽然一样破破烂烂,但却是去往城里的“官道”,也是进城的唯一一条道。 这是几十年前一个负责任的官员自掏腰包组织人手,带头开凿搬运出来的。 这就不得不说原主所在的“贫困县”了,这里叫“下邑”“下县”。 不过它也有名字,叫断石县,穷山恶水,穷乡僻壤,穷……总之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不毛之地,用任何夸张的语言来描述这份贫瘠贫穷,几乎都不夸张。 而卫宁打猎的这座山叫断石山,到处都是巨大的怪石,后面的断石县就像在断石山的山腹里。县内能耕作的土地少之又少,想开荒三锄头下去就有一锄头会挖到坚硬的岩石,再加上巨石阻路,村与村、村与镇之间都难以交流,无怪乎此地如此贫穷。 那句口号喊得好,“要想富,先修路”,路修不出来,地也没办法自给自足,断石县的百姓生存艰难,道德在这里不值一提,律法……卫宁停顿了一下,律法恐怕还不如没有。 是以,当卫宁挑着野猪行走在官道上,看见前面两个行人被七八个泼皮围堵的时候,她一点儿也没觉得惊讶。 卫宁现在艺高人胆大,她脚步轻飘飘地,毫不避讳地走上前去。 走近了才发现被围堵的是一青年,一少年,像是主仆,两人背上都背着行囊,身上的衣衫料子虽旧,还有几处被划破的痕迹,但看得出色彩鲜妍,至少在断石县,那是有钱人才会穿的。 “想从这儿过,就得给钱!过路费,一人二……不,三两!不然此路不通!” 为首的挡路大汉脸上带疤,眯着小眼,不怀好意地扫了扫两人身上的行囊。 “啧,王老虎胃口还挺大啊!” 卫宁认识这人,记忆画面里旁边的摊贩都叫他虎爷,背后当是有靠山,成天带着几个泼皮在街上白吃白喝敲诈勒索,也有人去报过官,嗯……后来报官的那人被这个虎爷当着府衙捕快的面打断了腿。 不过大概是原主天生神力的声名远扬,再加上体型健壮,而且脑子笨一根筋,威胁什么的也完全听不懂,自从王老虎有次拿她摊子上的肉不给钱,差点被她几拳打死之后,这姓王的看见原主都要绕着走。 至于卫宁此刻这么吐槽—— 家人们!她这一头野猪除去皮毛差不多才二两银子!姓王的这无本生意做一次,就抵得上她打三头野猪,不能想,再想卫宁道心都要破碎了! 我可真穷!看着正在试图发财的王老虎,卫宁不免陷入自卑,停滞了脚步。 而勒索钱财的几人将里面两只羊围成了一圈,许是太过专注,再加上她有意屏息,一时也没人没发现她。 “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此乃官道,人人皆可通行,尔等私、私自设卡收费,岂非于匪徒无异?!” 好吧,还是个结巴,不过声音不错,好听。 “匪徒?你听好了,老子就是匪你能拿我怎么办?”王老虎嗤笑一声,唾沫星子几乎溅到陆珩脸上。 陆珩气得脸通红,但依旧挺直脊背,半步不退,“尔等岂可如此放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不行,这句有些土了啊!”卫宁小声嘟嚷。 “朗你个头!”一个泼皮不耐地推了陆珩一把,其余几个也收起嬉皮笑脸,步步围拢,目光不善。 “大胆!你们,你们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岂敢如此对待……”这是另一个声音,有些粗糙,带着少年人的沙哑。 “平安!” “哟,还是个有身份的人!” 王老虎踏前一步,几乎与陆珩欺身相对,一股混着汗臭和劣酒的气息扑面而去,“老子管你什么身份,我不怕告诉你!进了这断石县,是龙得给我盘着,是虎得给我卧着,是人呢,你就得守我的规矩,规矩懂不懂?” “两人十两过路费,你们要是识时务,现在麻溜给了,兄弟们赶着躺儿去吃个酒,也不会为难你,但你要是不识趣儿,那就别怪兄弟们不客气了!” 说着王老虎拍了拍手,泼皮们个个撸起了袖子。 “这钱你们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我数三声,三……” “公子!” “二……” “公子,不如我们先把钱……”平安压低了声音。 “不行!” 陆珩将行囊护在怀里。 他此次前来赴任,京中能卖的都卖了,唯留一间祖屋让老管家守着。且不说所有家财几乎都在他身上,眼前这些匪徒岂会满足区区十两! 再者包袱里还有他的官印官服,若是让这些穷凶极恶之辈发现他们抢劫了朝廷命官,到时候难保不会想要杀人灭口,那时候才是十死无生之境! 至于现在说明身份,可万一吓不退他们…… 陆珩将手伸入行囊,在薄布的掩盖下握住了一把没有带鞘的匕首。 现在唯一后悔的就是,不该为了上任体面一些,昨晚在馆驿休整时换了衣衫…… 脑子里心思电转,陆珩做了决定,他一边隐晦示意平安,一边声音坚定,“不行!此行只为探亲,早已囊中羞涩,实在是没有一文钱给你们了!” 见如此境地没有吓到陆珩,王老虎恼羞成怒,“给脸不要脸是吧?!好啊!今儿兄弟们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好土! 泼皮们正欲动手的刹那间,卫宁松了扁担,野猪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这声巨响陡然惊醒了眼前这一圈人,一瞬间几乎人人向她投来目光。 卫宁站在原地一手叉腰,一手掏了掏耳朵,声音戏谑,“虎爷,请教一下,花儿为什么这么红啊?” 第2章 英雄救美 “杀猪妹?” 听到这个绰号的瞬间,卫宁笑不下去了,她狠狠咬了咬牙,“王、老、虎,你再说一次这三个字,信不信我待会儿就把你的皮像猪皮一样剥下来!” “杀猪妹,你发什么疯?我告诉你,我可没抢你猪肉啊!” 王老虎还没弄清楚状况,但是条件反射般地往后退了退,脸上的疤都吓得抖了两下。 “你还说!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砰!砰!” 卫宁几乎以常人难以捕捉的速度冲上去给了王老虎两拳,当然她控制得谨慎,才半分力道,即便这样,王老虎还是惨叫一声像烂泥一样倒在地上,几颗牙齿和血喷了出来。 “虎爷!” “虎爷,你怎么样?” “我告诉你杀猪……呜呜呜……”此人话说到一半,就被人狠狠捂住了嘴。 “猪……呸呸!猪娘子啊不……” “卫!卫娘子你别过来!我们虎爷可是主簿小舅子,你……” “她是傻子,你跟她说这个有什么用!” “那怎么办?” “卫娘子,我买肉,二十个铜板,我有,你数清楚了!” “我也有,我也买……” “我才十个子儿,你们谁借我一点!” 看着眼前这些泼皮怂成一堆,一一从兜里掏出钱来,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数好,再小心翼翼地放在她脚边,卫宁冷笑一声,随即双手环胸,“今天不卖!” 泼皮们面面相觑,随后王老虎气若游丝的声音响起,“不,不要紧,下、下次……拿肉,快,快带我走!” 他死死掐住了离他最近的一人。 泼皮们忙将王老虎抬起,小心往后退到一定距离后,发现卫宁并没有追上去的意思,才转过身跑得飞快。 卫宁本也不打算去追。直到这时候,她才有时间打量被她救下的两人。 对面的青年也正看向卫宁,两人四目相对。 青年萧肃清朗,眉目如工笔,鼻梁挺直,连唇线都抿得一丝不苟,身形挺拔如竹,带着一股书生特有的板正之气。 只是那双瞳仁过于黑亮,让卫宁略微一滞。 “多谢这位娘子相助!大恩大……” “停停停!” 卫宁回神,走近陆珩身前,才发现这人也高,她少说一米七,但眼前这个男子比她还高了一个头。 盯着人转了两圈,卫宁**的眼神让陆珩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这、这位娘子……” 卫宁兴致愈浓,她挑了挑眉,道:“我听说救人这回事,若是救人的是个长得好看的,被救的会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若恩人不嫌弃……'',” “若是救人的长得不好看,被救的就会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来生定当结草衔环……''” “小结巴,你是哪一种啊?” “你你你——”陆珩还没说话,平安已经激动地语无伦次。这穷乡僻壤之地的小娘子,都是这么、这么开放的吗! 我家公子的清白! 陆珩的脸上红得愈发明显了,“娘子莫、莫要开玩笑!” 这就是调戏美男子的乐趣?卫宁兴奋,“你们刚才也看见了,那群恶霸都怕我,其实呢,我是他们对头山上的山大王,我救了你,是想把你绑回去做我的压寨夫人,你觉得怎么样?” 卫宁身形健硕,脸若银盘,五官却端正且柔和,此刻她清澈的眼神带着一股狡黠劲儿,初初凑近倒也不至于丑到人,甚至还有几分可爱。 但方才都没退的陆珩往后退了一步,鞠躬向卫宁行了一礼,这次声音勉强镇定:“娘子莫、莫要开玩笑!娘子方才以一人之力救我主仆二人于危难之间,实乃真英雄,娘子这样说,容易累及自身声名,那便是在下的罪过了!” 卫宁收了笑脸,“我不像山大王?” 陆珩指着卫宁身后那头野猪,嘴角上扬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山大王自己出来打猎?” “没意思!” 卫宁一下失了兴趣,转身捡起地上的铜板,就要挑起野猪离开,却被陆珩拦下,“且慢!娘子大恩,千言不能致谢!” 说着他环顾自身,摸索着从袖口掏出一块玉佩递到卫宁跟前,“谢礼微薄,还望娘子收下!” “公子,那是……” 陆珩径直把玉佩送到卫宁手中,拱手又是一礼,“来日娘子若有所难,在下亦绝不推迟!” 卫宁拿着玉佩愣了半晌,看着小跟班欲言又止的神情,良久才纠结道:“很贵吧?可以折现吗?” 玉佩这东西,一来她不喜欢,二来给她她也不识货啊!而且这玩意儿在断石县,穷人买不起,富人卖出去也得压成石头价,一不小心还容易碎,闹呢! 陆珩愣住,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当然可以!只是现下在下囊中羞涩,可否等上几天,我主仆寻到亲……” 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姑娘可是断石县人?我主仆二人也正是要进城寻亲,待寻到住处必遣人告知娘子,到时候定以厚礼相送!” “行吧。” 卫宁重新把野猪挑起,主仆两还想帮忙,试验了一番发现自己只能帮倒忙之后,安分地跟在了卫宁身后。 “公子,这位娘子当真、当真霸王在世……” “——慎言!” 两人的窃窃私语,被前头的卫宁听得一清二楚。 通过破旧的城门时,守门的兵卒看见陆珩这两个明显的外地人,也想敲上一笔,只是被卫宁一句“这是跟我一起的”挡了回去。 三人离开兵卒的视线后,陆珩忍不住开口,“断石县,一直如此吗?” “你说的是哪一方面?如果是我想的那一方面,那我只能说,是的!” 卫宁打破他的幻想,“城外围堵你们的那一群人,你们之前也听到了,那是主簿的小舅子,断石县已经三年没有县令到任,只有县丞和主簿的官最大,所以……” “那县丞呢?县丞就不管一管?还有州府的上官?” “你问我那么多,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个傻子啊!卫宁叹气,“至于上官,我问一句,你从上一个城池,到断石县,用了多久?” 两天,还跑了一天半的马,唯有今天半日,马跑累了,加上有一处官驿休整,路程已算近,他才决定走路。 但也毫不停歇地走了近三个时辰。 这么远的路,加上途中山道崎岖,还有猛兽阻路的风险,便是上官负责,一年又能视察几次呢? 无需言语,陆珩已懂她的意思。 进了城,所谓繁华热闹、人流如织,那是一点也没看到,城内一切都是灰扑扑的,只有零星几个摊位,道路两边堆满零碎土块石块。 行人毫无生气,粗布麻衣已是体面,更多的遮上肚子就遮不上肩膀,手臂短一截,腿上也短一截,穿鞋的更是不多,再看脸上,大多人脸上都是暗沉的,带着深深的沟壑,表情几乎如出一辙的麻木与漠然。 唯有几人抬着头,直勾勾盯着卫宁,不是,是盯着卫宁身后的野猪,喉头还不住滚动。 "让一让,都让一让!" 再往前一段,一阵恶臭扑鼻而来。一个老汉缓慢推动板车,一张破旧的草席盖在板车上,下面鼓鼓囊囊,几只死白的腿脚从草席下钻出来,有一只很是细小,那该是小孩的。 “那,那是……”平安言语发颤。 三人避开一旁,卫宁也沉默了,良久才开口,声音细如蚊蝇,“当是……尸体。” 陆珩表情沉凝,转过头,却见面前女子眼中莹着水光,泪珠将落未落,他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卫娘子,擦一擦?” “——啊?不用。” 卫宁反应过来,使劲眨巴眨巴眼睛,抬手就用袖口印了一下,她只是此前从未见过这等场景,一时……感性。 咳嗽一声,卫宁强迫自己忘掉刚才的画面,对陆珩解释道:“这是城门口,越往城中心,住的人越富,所以城中还是好一些的,至少有人舍得花钱买肉。” “当然了,那些活不下去的乞丐,也几乎都在城中心,只有那里才会有人偶尔发个善心。但哪有天天遇见发善心的,运气不好就像刚才那样,板车一拉,一了百了。” 这种画面,过去的每一天,原主都有见过。 这短短几句,让陆珩心中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沉重不能自抑。 他本是被下放来此,但心中自有傲气。未到断石县之前他信心满满,但此刻只是刚刚进城,他就…… 他真能做好这里的县令吗?他真能做好此地百姓的父母官吗?他真的、能改变现状,让这里的百姓有饭吃,不至于活不下去吗? 这一刻,陆珩读过的圣贤书、学过的忠孝仁义、那些君子义理在一遍遍地拷问他。 “在那!抓住她们!抓住她们,别让这两小娘皮跑了!” “停下!你们这些狗崽子们快停手!敢跑到我们元宝胡同来抓人,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月丫头瑶丫头快跑!” “……” 街头突然涌起一阵慌乱,嘈杂声四起,两个小女孩在前面横冲直撞,仗着身形矮小左移右跑,时不时捡起地上的石块土块往后砸,两人身后跟着五六个凶神恶煞的大人,再后面又追着一群手里拿着锄头扁担柴刀的百姓,男女老少都有,好一个乱字了得! 卫宁现在的眼神再好不过,只一眼便认出那两小女孩正是自家妹妹! “有事先走!” 她随口留下一句,不过几瞬人已至百米之外,当真如风一般。 “公子,这这……”平安指着地上的野猪不知如何是好。 “你在这看着,我过去看看!” “怎么回事?是姐姐别动!” 卫宁一手捞一个,感觉到怀中两孩子身体倏然放松下来,才将人放到地上,“别怕,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追你们?” 这个时候后面的追兵也都赶了上来,一个灰衣衫的瘦猴上前两步,“你是谁?我告诉你别多管闲事!这两丫头的爹欠了我们赵老大钱,已经把她们抵给我们赵老大了,我劝你马上让开!” “就是,快让开!你这……我们赵老大看不上哩!”旁边一个痦子脸眼神猥琐地上下打量她,然后发出一声下流的笑,引得周围几个都哄笑出声。 “我给你脸了是吧!” 带着怒意的声音尚未落下,一道残影掠过,卫宁飞起一脚,痦子脸整个倒飞出去,像挂上了风筝线飞在天空,下个瞬间狠狠砸上墙壁,摩擦过大片血色之后又重重砸在地上,“砰——”地一声,惊起大片灰尘。 世界安静了。 第3章 卖身契 世界安静了,卫宁气也顺了。 她心里有数,人不至于死,但其他的就不能保证了。活该,这垃圾玩意儿! 卫宁重新走到两个妹妹身前,脸上恢复笑意,“几位,现在学会说话了吧?这两个是我妹妹,你们要抓我妹妹,不给我一个理由?” 她这一声像是给静止画面重新按了“开启”键。 这时一个手上拿着锄头的老伯从人群后头挤上前,有些疑惑又带着几分喜意地探头,“宁丫头,你真的好了?不傻了?” “我好了,张伯!之前打猎脑袋不小心撞到石头上,醒来就觉得自自己聪明了,不糊涂了!” “那就好那就好!之前月丫头跟我们说,我们还不信,好了就好!”张伯停顿了一下,又凑近几步,小声道:“是你爹惹的事,他在赵老大赌坊输了钱没银子,就写了你两个妹妹的卖身契,带着这几个泼皮上门绑人,你那个爹啊!唉!” 他扶着锄头叹了口气,“我们左邻右舍的刚开始不知道,还是月丫头瑶丫头机灵,察觉到不对一边叫一边往外跑,我们才知道怎么回事,那肯定不能让人把她们带走!就拿上家伙追在后面,还好你回来了!” “有你在我们就放心了!你那爹……”他更小声了,“我看着了,趁场面乱的时候跑回去了,你回去可得好好劝劝!” 听张伯说了这一通,卫宁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张伯,我到时候一定好好''劝劝''他!” “至于他们……”卫宁走近最先开口的瘦猴,她走一步,瘦猴就退一步,退了几步实在没法了,突然扑通一声给她跪下了,“姑奶奶,哪是我们要抓你妹妹!是那关老二,他签了卖身契,把您妹妹卖给了赵老大做小妾,赵老大这才让我们上门抓人,我们、我们也不想的啊!” “卖身契呢?” 见瘦猴眼神躲闪,卫宁表情一冷,“你再磨磨蹭蹭,我这就送你下去陪那个痦子脸!” 这话刚出口,瘦猴就手上发颤,着急忙慌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姑奶奶,不是我不给,是,这卖身契它不是原本那份,原本那份在赵老大那里,这份给您也没什么用啊!” 卫宁拿过卖身契打开,上面写卫继业欠赵老大赌资十两,无力偿还,遂将卫月、卫瑶二人抵作赵老大小妾,自此欠银一笔勾销,下面还有卫继业的签字画押。 “据《大雍律》,凡典卖子女,须由亲生父母画押,族中尊长作保……” 陆珩已在人群中站了好一会儿,一点没错过卫宁一脚将人踢飞的英姿,他此刻站在卫宁身后,也一眼扫过那张契书。 “卫家早已没什么长辈,我娘也去世了,卫继业是亲爹。” 陆珩并没有在意卫宁直呼卫继业的名字,他看了一眼卫宁身后的两个小女孩,继续道:“凡典卖子女,男子年过十五,女子年过十三,不得由父母强行典卖。” “她们才十岁……官府当有户籍记载。” “凡民间典卖人口,必立契书,呈报府衙,经盖府衙官印,方可拿人。无官印者,视为私卖,买、卖、中介三方各仗八十……我问你,赵老大那里的契书,可盖了官印?”陆珩看向瘦猴。 “啊?这个、我……” 卫宁不耐地踢了他一脚,“问你话呢!” “没有!没有!我看得真真的,绝对没有!” “行——” 虽然卫宁不吝于用武力解决问题,但如果不用诉诸武力,她也不是非用不可。 卫宁撕了那张契书,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趁了趁手,然后给这些泼皮打手们一人腿上来了一棍,她速度快,这些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尽皆抱着腿哀嚎了。 “姑奶奶,我,我……”瘦猴膝行着往后退。 “放心,我又不打你,今儿发生的一切你都可以告诉赵老大,他不来找我,我就当这事了了,你要来找我,你跟他说,我等着他!但要是他敢动我妹妹一根头发丝儿,我就要他一条腿!” “是是是,我一定带到!” “行了,滚吧,顺便把那啥,那个痦子脸带回去……”卫宁指着墙角早已被人遗忘的痦子脸。 “是是是!我们这就滚!” 瘦猴如同得了特赦令,带着呼啦啦一群瘸腿的,顺便抬上人事不知的痦子脸,很快消失在了卫宁跟前。 “乡亲们也都散了,这次多谢大家援手!我打了一头野猪,下午杀猪请大家吃肉!” 听见这话,年级小的小媳妇孩童都欢呼起来,年纪大的叔伯婶婶劝了几句,让她留着卖钱,不过见她坚持也就不再多言。 “我的野猪——” “放心,我让平安在那里看着!” 卫宁跟陆珩点头致谢。 然而当他们回去方才的地方,就见平安坐在地上,嘴角乌紫还渗着血,后面的野猪倒是好好的。 “平安!”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方才有两个人过来想强行把这头猪抬走,我不让,后来我报出卫娘子的名头,那两人就跑了!”说着平安就着陆珩的力道站起来,右腿一迈出,便“嘶”地一声痛呼,“不,不行,公子,我脚好像崴了……” 这该死的断石县,一天都多少事儿! 卫宁看着平安的伤,心中愧疚,“对不住,刚才一时情急,让你一人在这照看我的东西,你这阵子的医药费我出,误工费营养费等等,都包在我身上!” “另外,你可记得那两人样貌?下次见着人,我一定帮你报仇!” “多谢关娘子,我没事~”平安想笑,随即就因为扯动了嘴角的伤龇牙咧嘴。 “姐姐——” “他们是谁?”抱着卫宁胳膊的卫月卫瑶好奇。 “是姐姐在路上遇见的哥哥,你们叫哥哥就行。” “……” 两姐妹对陆珩和平安很快丧失兴趣,叫了一声便蹲在那只野猪旁。 “姐姐今天打到的野猪好大——”这是卫月。 “姐姐好棒,我们又有肉吃了!”卫瑶崇拜地看着卫宁,眼睛亮晶晶的。 果然小孩子就是治愈,不,是懂事的小孩,几句话的情绪价值就让她现在心情舒畅,一连串的麻烦事都不觉得有什么了,“月月瑶瑶喜欢,那晚上多吃一点,长得高,跑得快,有力气,下次碰到坏人也不怕了,知道吗?” 卫宁一手一个,狠狠蹂躏了一下卫月卫瑶细软的头发。 “那你们——”卫宁看着金鸡独立的平安,一时良心作祟,“先跟我回去?” “叨扰卫娘子,多谢!” * 一路到元宝胡同,七拐八拐就到了卫宁姐妹的家。 那是个小院子,院子不大,但五脏俱全,这是姐妹三个的娘在时规置的,那时候卫家还有点余钱。 现在院子破是破了些,但总归不影响居住。 两姐妹走在前头,见人就伯伯、婶婶地喊,嘴甜得很,卫宁挑着野猪走在中间,陆珩扶着平安走在最后。 可惜的是,回家已不见卫继业的踪影,不然卫宁是真的准备敲断对方的腿! 灶房里姐妹俩蒸的馒头还冒着热气,几人随便对付了几口后,卫宁叫了隔壁张伯的儿子去请大夫,又让姐妹俩喊上邻居伯伯婶婶来帮忙杀猪。 卫宁没干过,但是原主经验丰富,既然说了杀猪请大家吃肉,她只得硬着头皮上。 好在过程很顺利,除了刚开始弄了一身血水,后面卫宁简直下刀如有神。 最后让姐妹俩挨家挨户送了肉。 今日他们能为了姐妹俩拎着锄头追出来,一块肉算什么,以前卫宁打到猎物也会分给邻里,同时经常会收到一些鸡蛋、山珍、柑橘枣子之类的回礼,在断石县,邻里之间不团结是活不下去的。 卫家本就宗族势弱,卫继业不靠谱,这些年要不是有胡同里叔伯护着,三姐妹根本没法安生地长这么大。 大夫给平安看了伤,只说不算严重,脸上的按时擦药,过两日就能消肿,脚上伤了筋,就得多将养一段时间。 傍晚,落日熔金。 卫宁处理了猪肉,她厨艺不好,是两姐妹做的饭,考虑到家里还有两个客人,哼哧哼哧地做了好几个菜,陆珩被两个小家伙使唤:“哥哥,可以帮我们端到桌子上吗?” “……当然。” 锅碗瓢盆的热闹和烟火气围绕着他。饭菜做好,疲累一天的众人围坐在院中的小木桌旁,手上刚刚拿起筷子,就被一阵砰砰的砸门声打断。 姐妹俩吓得往卫宁怀里扑,眼中透着惊惧,后者脸色很臭,“别害怕,姐姐出去看看!” 刚走到门口,又是一阵砰砰砰,“卫老二!快开门!” 卫宁打开院门,外面站了十来个人,手上都拎着棍子,为首的是一个光头三角眼,长得很胖,穿着很是富贵,手上还盘着两颗铁球。 中午放走的瘦猴赫然在侧,见她目光望过去,下意识地往后躲,然后一把被光头提住了后脖颈,“出息!一个小娘皮怕什么!” 卫宁若有所悟,“你就是赵老大?” “我就是赵老大!之前就是你废了我的人,好大的胆子!” 光头眼神轻蔑地打量着卫宁,随即挤进院子,打手们紧跟其后,卫宁一把将人拦住,“你们老大进去就行了!” 这么多人她待会吃口水嘛! “你个小娘皮,你——” “砰——” 眨眼间说话的人就砸上了墙壁,掉下来的时候嘴里咕哝咕哝地冒着血。 “赵老大,前头废了你那么多人挺过意不去的,你也不想我再把这些人挨个废了吧?” “你你——” 光头咽了咽口水,卫宁的动作实在太快,快到光头根本看不清她刚刚到底干了什么。 光头只觉自己草率了,他几步从院里退到门口,又退到小心隐藏存在感的瘦猴旁边,小声道:“你之前跟我说……不是糊弄我的?” “……老大,我哪敢啊!” 光头心凉了一截,但看着身边拎着棍子的手下,心中还有两分底气。他仰起头,“咱们得讲理!你妹妹的卖身契你爹写的,合情合理合法,我带人走那是天经地义!你凭什么不让?” “天经地义?那契书可通过府衙?可盖了官印?”不待卫宁说话,一身清隽之气的陆珩施施然从里头走出。 “官印?”光头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他从袖口抽出一张纸来,摊开在卫宁面前,“你看清楚,白纸黑字,你爹画押,还有官府的印,没错吧?” 澄白的契书上,墨渍只短短几行,签字画押的旁边,一个红色的印记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