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胶囊》 第1章 青塘 2023年,夏。 南方的六月,沉闷,黏腻。 动车已经驶进了安城。 厚重的灰色挂满这个三线小城的天空,空气间的湿热裹着酸腐的汗味,在狭窄车厢内缓缓移动。 林听溪倚在车窗前,玻璃上映出消瘦脸廓。 她的发丝散乱,贴在额头,被汗水打湿成缕,紧闭的眼下两团浓重乌影。 _ 沪市某家三甲医院内,门诊大厅人满为患。 一副木质棺材旁,伏着一个老妇人。她嚎啕大哭,握紧拳头,一下一下砸在棺材板上。 “苍天无眼啊,庸医林听溪,收了礼钱不办事,草菅人命!” 两个壮汉嘶声喊口号,手举黑白横幅,印着“庸医害命,世间无法”。 横幅前跪坐着一个小女孩,看着不过上幼儿园的年纪,怀里还搂着一个更小的婴儿。 叫骂、哭声、议论,一声一声刺进她的耳朵…… “嘟——” 被手机振铃声惊醒后,林听溪盯着前排后座看了很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哪。 她轻歪下脖颈,扯得生疼。 余光瞟到车窗外飞速后移的树影,她才想起来这是回老家的火车。 “嘟——” 林听溪从手袋里摸出手机,页面显示是一个本地号码,没有备注。 绿色图标缓慢滑动。 “事情怎么能闹这么大呢!医院怎么处理的?” 是爸爸的声音。 “我辞职了。” 她上车前就一直没喝水,嗓音沙哑,张嘴都困难。 “念了那么多年书,快三十了才好不容易工作稳定,又摊上这事!” 妈妈的声音传来,语气气冲冲的。 “不会让你赔钱吧?你妹妹明年就高考了,家里多的是用钱的地方!” 对面传来的话指责明显大于关心,她却没力气反驳。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不会连累到你们一家三口。” 林听溪只简单回了一句,长吁出一口气后,按下挂断键。 手机屏幕上弹出几条新闻推送,她目光一顿,点进去。 标题有关于她和那起医闹纠纷。 洋洋洒洒,长篇大论,言辞间都是对她的指控和质问。 评论区基本都在跟风,少数几条中立或怀疑的评论没淹没。 她按下关机键,把手机丢回包里。 动车在安城停站,林听溪拖着旧行李箱下车。 脚还迈走出站台,一声洪亮又熟悉的声音就钻进耳朵。 “小麻头鬼!几点到站都不说,叫我等了大半晌!” 她寻声望去,人群中有人在招手。 林听溪回老家之前给外公外婆打过电话,只说了大体日期,没交代什么具体时间。 安城到青塘镇还有一段路程,外公上了年纪不方便接她,她本来打算自己叫辆计程车的。 外公是大个子,七十多岁的人了,却不见他丝毫驼背,在人群里格外显眼。一身暗蓝色布褂布裤,洗得干净利落,只是有点褪色。 林听溪还记得,这是自己刚工作那年买的。 陈忠国几个大步迈到她身前,把两个纸袋子往她手里一塞。 “老婆子非让我给你留着几根,都快化了。” 他嘴里嘟嘟囔囔,却一把薅过行李箱拉杆,“我蘸的糖葫芦,眨两下眼就快卖完啦!给你留的这两根,都快馋死那群小屁孩了。” “又是一样的话,以前不知道听了几遍。” 林听溪小声反驳,从纸袋里提出一串冰糖葫芦。 山里红裹着一层糖,咬进嘴里嘎嘣脆又不粘牙。 外公的手艺好,选材用料也从来不含糊,每次走街串巷都卖得很快。 但她放学回家后,总有两串“没卖出去”。 林听溪想自己拉行李,小拖箱里装得满满当当,重量不轻。但还没等她说话,外公就拽着杆子往外走。 “磨磨蹭蹭,吃饭都赶不上热乎的!在外面呆几年就饿成这样了!” 林听溪从小就不怎么长肉,在家里时,外婆天天变着花样做饭都还是清瘦,学医后更是总一脸营养不良的羸弱样。 拖箱是她去市区读高中时买的,一直用到现在,集市地摊货,质量却杠杠的。只是路不平,轮子总是失控乱转,外公索性不推了,直接提着走。 外公的小三轮车外壳半新,但清扫得很整洁。他把箱子塞进后面,林听窝在车斗里,从牛皮纸袋里又提出一串红山楂,“陈老头牌糖葫芦”,还是那么甜腻。 回乡的路路是前不久刚重修的,没有以前的颠颠簸簸,她居然还不习惯。 青塘是安城的小一个镇,因为位置偏,商业化痕迹不重。 七岁时,林听溪爸妈离开青塘去了市区打工,把她扔给外公外婆照顾。 爸妈说,他们工作忙,没时间带她,也没办法让她城里上学。 林听溪就一直盼啊盼啊,等爸妈赚到钱后来接她。 后来,爸妈在城市里又生了二胎,而她一直在青塘待到十八岁。 去沪市读大学后,她假期都留下做兼职,一年只在年底回家一次。 爸妈嫌麻烦,每年都是在城里过年,所以每次年底,都是外公外婆大包提小包扛,去安城找他们。 林听溪已经好多年没回过青塘了。 黄昏时刻,光线挤过层层阴云,小镇镀上一层金色。 青塘不大,有一条青水溪穿过镇子。河边种着柳树,一人怀抱不过来,年岁很老。 外公家在镇子东北角,是一处旧院子。 林听从后门进去,推开木头门板,老旧的门轴发出嘎吱声音,惊醒了在门檐下窝成一团睡觉的大猫。 橘猫Anlike,圆滚的像个大毛线球,往外公裤腿蹭了蹭,仿佛没看见她一样。 “臭猫!” 林听溪蹲下,想把这个没良心的家伙提起来,又一时拽不动它的一身腱子肉,只能作罢。 “没良心的,以前养了你那么多年,这就不认识了?” 她捏着Alike的胖脸,眉头紧锁。 “到底是他抱来的猫……”林听溪怔住几秒,语气很冲,“一样惹人讨厌。” Anlike从她手里挣脱,往院子里跑。 楼后小院不大,却打理的井井有条。一株海棠树还没开花,枝干上绑着秋千,石头砌的井台爬满青苔。刚下过雨,地上湿漉漉的。 Anlike跑进去,一身肉颤颤的,溜到外婆脚边,一脸委屈巴巴。 外婆没看它,视线落在林听溪脸上,眉头紧锁。 “怎么这样瘦了?” 外婆站在花廊下避雨,旁边药盅还咕咕煮着,药香混着雨天的潮湿气味,飘满了天井。 林听溪吸了吸鼻子,熟悉的药味让她安心。 “没有吧,”她狡辩着,眼神却飘忽不定,不自然地摸了下鼻子, “我觉得没多瘦嘛。” 她踏着石头砌的小路往花廊下跑,一头扎进外婆怀里。 她不习惯这样亲密的行为,即使是和最亲近的家人。但此刻心里赌成一团乱麻,她只想把脸埋进外婆怀里。 外婆七十多了,但没有丝毫老人味,衣服永远洗的干干净净,有那种廉价薰衣草洗衣粉的香气。 外婆圈住她,往怀里箍紧,右手抬起来摸她的脸。 外婆的手上一层厚茧,抚在林听溪起笔的嘴唇。 “水都不知道喝。” 林听溪却一怔,看到外婆的右手不太自然。 “外婆,你的手?” 她从怀抱里挣脱出来,双手握着外婆的右胳膊。 她摸到衣服里面是硌手的夹板。 “没大事,就是不小心滑了一跤。” 外婆故作轻松,还微微摆了一下手指,“镇上之前新开了家茶楼,就在东头。老板是个外乡人,不知道为什么,跑到这里做生意。” “我闲着没事干,就去找了份工作。活不累。” 林听溪想到不久前外婆还给她打钱,一时间愣住。 外婆年纪这么大了,还要去做工挣钱。 外婆看出她的心思,低笑了几声。“那个老板心好,看我年纪大,挺照顾人的。平常就让我打打下手,累不着人。” “说来到巧了,那茶楼的名字也叫‘听溪’。” 她拉着林听溪的手往堂屋走。 堂屋里摆着小木桌,还是以前那个。苦楝木做的,刷着桐油,桌腿上雕的卷草纹有些粗糙。 以前外公自己还在边角包了铁皮加固,她小时候磕到手后,铁皮又被拆掉,只留下四个浅浅的三角的印子。 桌上整整齐齐的碗盘,大大小小,满满当当。 外公盛了满满一碗咸肉菜饭,“咣当” 一声放在林听溪面前。“你云霞姨早上送的小油菜,多吃点。” 柴火土灶烧出来的饭,有一层金黄的锅巴。咸肉煸出油,小油菜和莴苣叶子炒在一起,香气四溢。 外婆还拿来辣酱和酱萝卜,都装在小瓦罐里。“多久没吃过柴火饭啦,你以前最喜欢的。” 林听溪这些天一直没什么胃口,即使饿了一路,也只是简单吃了点。 外公外婆一直在往她碗里夹菜。Anlike显然不满平日里它的待遇被林听溪抢了,咕噜噜地在桌旁乱转,还想往桌上爬。 外公把它搂在怀里,拿小炸鱼喂它。“你这猫以前嘴可真够挑的,你把它从沪市送回来的时候,我还老怕这城里猫不好养活。现在倒是什么都吃。” 林听溪看了眼吐鱼刺的大肥猫,眼角一挑,“这家伙以前让别人养的,惯坏了。” 她掐了一边它的肚子,“太不健康了,臭猫。” Anlike尾巴一甩,钻到角落里去,用爪子撕墙上的奖状玩。 堂屋一墙的奖状,工工整整地贴满,从幼儿园开始,每一张都不被遗忘。有的已经泛黄,卷边,还被猫抓坏几道,露出背后的墙皮。后来外公买了很多相册,把每一张都裱装起来。 它抓不到纸,只是在玻璃上乱挠。 外公抬脚作势要踹它,林听溪抬了抬眼皮,平平淡淡地说,“让它玩吧,一墙废纸而已。” “浪费相框。”她又挖了一大勺饭,“以后我找时间都拆了,给它做玩具呗。” 外公默然不语,和外婆对视一眼,往她碗里夹菜。 林听溪一直没怎么说话,吃完饭后上楼来到自己的房间,房间早就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林听倚在竹椅上,桌前还堆着早年的笔记本。一摞一摞的书,她一直不舍的让外婆卖了。 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日记薄,旧纸发黄,封面笔迹依旧清晰。 “做一个医生”。 是她小时候的字迹,学大人写连笔,笔锋飘逸又利落。 林听溪把书扔到地上,仰头瞥见墙上贴着广告纸。 灌煤气、播种机、订牛奶……花花绿绿,杂乱无章。 她从里面找出一个收废品的电话,心里盘算着这一堆书能卖多少钱。 连零带整也不够买一本《病理学》 第2章 发霉 林听溪在家躺尸的第七天,陈忠国同志窝不住火了。 屋门是被踹开的,伴随着旧门轴的“吱呀”惨叫,外公的吼声传进来。 “躺躺躺!再躺就长苔藓了!” 林听溪揉着干涩的眼睛,从枕头上抬起头,顶着乱糟糟的鸡窝。 昨夜又放纵刷手机一整晚,此时头昏脑涨,一阵阵刺疼。 她之前学医期间,熬夜是家常便饭,咖啡喝完就是干,落下严重的偏头痛。 此时一阵一阵的刺痛感袭来,林听溪捶打几下头部侧面。 “火气别老这么大,对身体不好。” 她眼睛布满红血丝,目光呆滞,说话有气无力。 外公看她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怒气瞬间被心疼掩盖,声音却不放软,依旧生硬。 “快点起来,不想出去就在自己家里走走,也比天天闷在屋里好。” 林听溪满不在意,点点头敷衍。 外公眉头皱成一团,无奈地叹声气,把一个藤条盒子放在她书桌上。 “给你留的饭。” “叫你不起来,只能吃剩下的!” 他头也不回的走了,手一甩带上门。 林听溪打开小食盒,里面是一碗银丝面。 面条细如银丝,鸡汤鲜香,泛着油点,浮起一层葱花。 腾腾热气漫延到面前,林听溪脸上湿湿的,不知道是蒸汽留下的微小水珠,还是眼里留下来的泪。 吃完面后,她端着碗下楼去洗,看见外公准备出门走街串巷。 林听溪拦下他,说,“外公,我帮你去卖糖葫芦吧。” 外公脸色沉下来,“你知道去哪里卖得多吗?知道怎么吆喝吗?” 林听溪嘴巴嚅了嚅,耳根子有点发热。 她摇摇头,“不知道,但我想找点事做。”又闷声道:“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外公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叹了口气。 “在家好好歇歇就行,我今天发脾气不是嫌你不工作。” “就是怕你总闷着,发霉了!” 他伸手摸她的头,像以前一样揉揉脑袋。 林听溪继承了外公的高个子基因,即使从小不怎么好好吃饭,身高也长到了一米七多。 外公轻哼一声,“光长个子不长肉,随谁!” 林听溪扬着嘴角笑起来,心里的苦涩淡了几分。 外公又出门了,她坐在花廊里发呆。 “要是真想找点事情做,帮外婆个忙吧。” 林听溪抬头,看见外婆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面前。 外婆坐到她身旁,说:“我上个月把胳膊摔断后,一直没去茶楼。魏老板还是照旧给发工钱,我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外婆指着东边,“就在镇东头,新开的,老板不是镇里人,不知道怎么到这来做生意。” 林听溪回家途中睡了一路,没注意镇上有什么茶楼。 青塘旺季游客也不多,怎么会有外地人来这里开店?因为月租费低吗? 她心里默默感叹老板真没头脑,又听见外婆说,“我在那里干的事很简单,不怎么累,老板也心善,不难为人。” “能不能帮外婆去茶楼工作一段时间?” 林听溪看着外婆胳膊上的夹板,点头答应。 沿着清水溪,她走到镇东。 果然见到一个茶楼的牌匾,刻着“听溪”。 这里之前是一个小楼,外观古朴清雅。 林听溪走进去,一楼不大,装扮也简单,客人不多,都是几位面熟的老人。 林听溪看见厅堂台前的春红姐。 她磕着瓜子,翻看账簿,瞥到林听溪,一愣。 “听听!” 春红姐嘴里的瓜子磕到一半,还没来得及嚼就大声喊她,“怎么回来啦?” “怎么多年没见,出落的这么漂亮了!” 林听溪笑着向她问好,把外婆的话转述给春红姐。 “噢噢,帮你外婆做工啊,”她拍拍林听溪肩膀,“真羡慕她有这么好的外孙女,从小就懂事。” “怎么突然回来了呢?” 她松一口气,小镇上人不怎么关注网上,看来春红姐不清楚她的事。 她没细说,含糊其辞地搪塞过去,只说是回家照顾外婆。 春红姐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 “哎,在沪市当医生是不是老赚钱了?” “我家那个今年高考,到时候你给帮忙填志愿吧。” “我总跟他说,以后和陈老头他外孙女学,去当医生,多有出息啊!” “你念的那学校叫什么来着?分数线特别高吧。” …… 林听溪听得头昏脑涨,嘴角扯出僵硬的弧度,尬笑几声。 旁边擦桌子的苗苗听见动静,也凑过来搭话。 “那个什么cns还是cnm来着?听听姐姐是不是发过很多篇?” 苗苗年纪不大,一脸崇拜。 “是不是已经博士学位到手,入职沪市顶级三甲医院?” “主治,副高,评硕导!评博导!” “姐姐进展到那一步了?” 苗苗挤到林听溪面前,拉着她袖子问东问西。 看她没什么反应,苗苗一脸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难道是进了卫健委?” 她挤出一个干瘪的笑,“电视剧看太多了……” 苗苗咯咯地笑,“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在看医疗剧呀?我看的时候就想,听听姐姐比女主角漂亮多了,也更厉害!” 她无奈地撇撇嘴。 女主角?她只能是剧里的规培生牛马吧。 林听溪暗自想,如果她是女主角,能不能让男主是导师他儿子。不求别的,给个共一作就行。 不行,共一作太显眼了,容易惹人闲话,还是二作吧,三作就没什么含金量了…… 她思绪乱飘,正想着自己如何一路飞升时,气氛忽然安静下来。 她猛地回神,看见春红姐和苗苗都不说话了,低头干自己的事情。 林听溪疑惑地四处张望,看见楼梯上站着一个人。 青塘的雨一直淅淅沥沥,好像太阳光从云层挤下来,被过滤成浓重的灰色。 楼里光线昏暗,他斜靠在栏杆上,双腿颀长,身姿挺拔,在阶梯上扯下淡淡的影子,一直向下延伸好几级。 那眉眼冷厉,漆黑深沉的眼睛盯着她看。 林听溪收回视线,额角直跳。 春红姐打破沉默,朝那人打招呼。 “小魏,这是素珍婶子她外孙女,林听溪。” 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听见低哑的嗓音传下来。 “魏眠。” 声音漫不经心,有些慵懒。 春红把林听溪的来意讲给魏眠,热心地拉着她手,“听听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勤快又好心,肯定不出岔子。” 魏眠唇角挑起弧度,“好心?” 他重复这个词,喉咙里挤出一声嗤笑。 “大医生不在沪市好好待着,下乡镇搞公益医疗了?” 他仍靠在栏杆前,站在高处俯视着看她。 魏眠的人生,好像永远都是站在高处的。 家世显赫,家庭和睦,保送名校。他桀骜自由,一路顺风顺水。 他喜欢冰雪运动,又体育天赋异禀,很早就进了国家队,在各大国际赛事上大放异彩,成为国内冰球运动的代名词,奖牌拿到手软。 他不需要弯腰,不需要低头,永远高高在上,光芒万丈,站在聚光灯之下。 恣意,张狂,耀眼。 现在,他站在茶楼的阴影里。光线被老式灯罩割出阴影,错落在他线条凌厉的脸上。 林听溪掀起眼皮,怔怔地对上他的眼神。 阴郁,暗淡,还有一闪而过的讥讽。 林听溪突然想起来,几年前,她无意间在新闻上看到过他这样的神情。 那时他25岁,是最辉煌的巅峰期,却在一次重要的冰球比赛开始前,被爆出服用违禁药物。 记者的话筒把他团团围住,闪光灯强光炸出刺眼的白色。 他却若无其事,看不出表情的变化,只是眼眸漆黑深沉,掩盖住暗涌的情绪。 林听溪在心里叹气,没想到那位不会做生意的“魏老板”是他。她后悔答应来这里,恨不得立刻离开。 可想到此刻正在走街串巷买糖葫芦的外公,和年过七旬还想着打工的外婆,她的脚沉重的抬不起来。 春红姐见魏眠没什么反应,还以为他不同意,又忙说了些林听溪的好话。 魏眠听着,一言不发,视线一直落在林听溪脸上。 她喉咙发紧,挪开眼。 魏眠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向春红姐点头,就径自上楼了。 春红姐看他应下了,忙叮嘱林听溪,“我一会带你熟悉一下吧。” 她垂下眼睫,嗯了一声。 见她这样,春红姐解释说,“小魏人不错的,就是性子冷点,不怎么爱说话,你别见怪。” 性子冷?他? 林听溪暗自翻了个白眼,压下烦躁。 窗外雨丝斜斜,织出灰蒙蒙的网。 沪市的雨天,和青塘一样沉闷。 魏眠躲在角落,把自己埋进阴影里,抬眼看她。 他肩膀微微抖动,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梢流下,和眼泪混在一起,一滴一滴砸在衣襟。 林听溪撑伞站在旁边,递给他一盒药。 魏眠嘴唇紧紧绷着,伸手接过,撕开药盒包装,大把的止疼胶囊吞下去。 “你……”她沉默一瞬,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林听溪,”他直直的望着她说,声音小心翼翼,“你就这么嫌我烦吗?” “为什么不喜欢了……” 她默认不语,眼神了然无波,平静地点头。 林听溪送完药后就转身离开了,一次也没有回头。 她不知道他一个人留在原地多久。 沪市天地广阔,他们再也没有遇见过。 林听溪没想到,会在小小的青塘镇再见到他。 第3章 衣服 回家的第二周,青塘的雨停了。 林听溪起得很早,读医这些年,她早已经不习惯赖床。 即使现在失业在家,她还是到点就醒,怎么也睡不着。 昨天回家,林听溪看见外婆在煎药,虽然没问,但她明白是外公的腰疼又犯了。 药只剩下最后一副,林听溪出门去隔壁医堂,想再买一些。 一栋二层小楼正对着大街,云霞姨的中医铺子,木制牌匾年纪比林听溪年纪还大。 她推门进去,因为太早,医堂里还没多少人。云霞姨在药柜前摆弄着新进的药材。 云霞问声抬眼,看不出惊讶,只是上下打量她一番。“回来了?” 林听溪默默点头,云霞姨没有再问什么。 她说:“外公的药吃没了,我再来抓一些。” 云霞姨忙着整理药柜,抓着钢笔簇簇写着。 “等一会吧,”她忽然想起来什么,问她:“我以前教你的针推,还记得多少?” 林听溪闻言怔愣片刻,她回道:“没忘。” 云霞听后嘴角上扬,“那就行。” 她拿着药戥子杆,指了指旁边诊疗室,“一大早就有病人来,你帮我看一下。” “他刚刚进来的,我本来打算先去,待会再弄这些药,正好你来了。” 林听溪眉头一皱,连忙摇头,“我又没有中医职业资格证。” “我知道,你是正规医生,不搞无证行医。”云霞姨撇撇嘴角,“也不让你给他针灸,推拿几下就行。” “他腿有旧伤,来过很多次了。” 林听溪表情没什么变化,立在那一动不动。 她吞吞吐吐:“我……不想给人看病了……” 说着把头垂下,手指拽着衣摆的一截线头。“我给你整理药材,你自己进去。” 云霞姨睨着她,满眼心疼。 她却故意怪声怪气,“怎么?在大城市读了书,就不给镇里人看病了?” 她弯着眼睛,故意逗她。“里面那位不是本地人呢,我之前没在青塘见过,听说也是沪市来的。” 林听溪不说话,云霞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她微眯起眼,嘴角带笑。“那我还非就要让你帮这个忙了。” “啊呀,你外公那副药方字子是什么来着?” 林听溪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平静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裂痕,看起来不太高兴。 云霞摇摇头,又收敛了笑容,面色严肃。 “听听,我也不是不上网,你那些事,我听说了一些,官司明明已经打赢了,那一家人闹得再凶也没用,你怎么又跑回来?” 她顿了一秒,试探问:“你是真的不想再给人看病了?” 话音落下,林听溪紧闭着唇,往旁边诊疗室里走。 诊疗室里面是简单的摆设。 魏眠坐在一张木质理疗床前,望着木窗外出神。 他来这里两个月,青塘一直在下雨。 窗外总是一片灰色,连绵的细雨丝飘飘洒洒。 今天终于晴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青塘气候潮湿,位置偏僻,面积不大,住户不多,即使在古镇商业化严重的今天,这里也没多少变化。 记不清是第几次发疯,他掀倒卧室里的奖牌柜,金色奖牌滚落一地。 魏眠沉默着躺在地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他听见外面传来父亲的叹息,还有母亲的哭泣。 他就这样一直躺着,太阳又一次落下,黑暗淹没房间。 魏眠又默默翻身起来,自己捡东西整理。 一地金色的奖牌里,他看到一张照片。 劣质的照片纸,颜色很淡。 背景是青色的天,河水上一架石板桥,青苔爬上栏杆。 一个小女孩站在桥上,手指不自然地摆出标准的茄子,一脸严肃地望着镜头。 莫名滑稽。 他嘴角上扬,扯出一点弧度。 她从小就是这副模样,不过也挺可爱的。 通过那座有年岁的石桥,他在网上搜到了照片的背景地。 青塘镇。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太多关于她自己的事情,他甚至到那时才知道她家乡的名字。 他只记得有一次,极致的情动之后,她在他怀里颤.抖,眼泪砸湿他胸口,声音断断续续,语气却很有力。 她说,她不会离开沪市,再也不想回“家”。 魏眠离开沪市时,母亲拉住他,眼睛红肿。 “这里医疗条件更好,你的复健……这些年总算有起色,看起来也和平常人无异了,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他没有回答。 离开和过往有关的一切,离开父母,离开朋友,离开或同情或质疑或遗憾的表情。 青塘没有人认识他。青塘没有人记得他的荣耀和耻辱,他只是一个奇怪的外乡人。 他不怕再遇见她,林听溪不会再回去的,他了解她的性子又多倔强。 她永远波澜不惊,像青塘平静的溪水。 _ 窗外清水溪潺潺而过,风带着溪水的清冽,钻进诊疗室,撩动门口的竹帘子。 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那人身型很高,又站在那里,魏眠要抬头仰望才能正对上她的眼睛。 惊愕,疑惑,情绪涌动,又很快归于平静。 她的眼睛是深色的眸子,红血丝明显,永远透露出疲惫,但现在却比以前更加呆滞。 太熟悉了。 魏眠曾经无数次看向她的眼睛,只是她的目光却很少为他停留。 “请躺下吧。”她敛下眼睫,语气听不出起伏,好像没有认出他。 “我替云霞姨给你理疗。” 魏眠闻言一愣,低眸看她。 她头发随意散在肩上,脸色很苍白,额前垂着薄薄一层刘海,已经长到眼上了,看起来很久没打理。 林听溪手掌骨感很重,指节突兀,因为常年握笔有些轻微变形,右手大拇指留下厚茧。 冰凉的手掌落在温热的皮肤上,他微微颤.栗,眼神骤缩,本能绷住身体。 记忆中,她的手总是很凉,只有在那些夜晚,她抱着他的,染上他的温度,眼中的淡然也被极致的愉悦与情.欲取代。 魏眠扭过头去躲开她的视线,闷声道:“不用。” 他抬动腿,想避开她的手。 “别乱动。” 林听溪抬眼瞪他,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不出什么情绪。 看到他执意要把腿从她手下挪开,林听溪手中加大力气,在他大腿上狠拧了一下。 魏眠的腿部为长期锻炼,肌肉线条明显。 他腿硬,林听溪难掐住,就捏住一小块皮肉,指甲深陷在他肉里。 “嗷!” 魏眠猛地惊呼一声,倒吸一口凉气。“你想干嘛!” 他用手肘撑起身子,腿绷得很紧。 魏眠一字一顿,“我不用。” 林听溪皱眉看他,眼珠极快地上翻,轻嗤一声。 “随便你。” 林听溪回过头,不再遮掩地翻一个大白眼。 “人家不让我按。” 她走出诊疗室,来到外堂,对云霞姨摆摆手,“沪市人,太金贵,还是您伺候吧。” 回到家,外婆外公已经围坐在小木桌前,等她坐下才一起吃饭。 她将药包放在一边,又把小炉子里煎好的药倒出来。 外公闻到苦味就皱鼻子,“喝完这副就不喝了,你怎么又去买?” “强撑着,越拖越严重。” 药碗放在外公面前,药苦味把饭香遮掩住。 Anlike却精准捕捉到香味,又凑这来。 它粉色小鼻子翕动,头倚着桌腿,白肚皮露在外面,嘴里咕噜噜叫。 暖融融的阳光照在它身上,橘白色的毛蓬松又柔顺。 林听溪忍不住用左手摸了它一把,它翻身躲过去。 “臭猫。” 她偏要摸它,伸手在它大.腿处很轻地掐了一下。 “真金贵。” 饭后,外婆说:“今天难得出太阳,把你那些压箱底的衣服被子什么的,都抱出来晒晒吧。” 林听溪应下,上楼去翻找衣物。 墙角摆着一个木质大箱子,颜色暗红,是上好的檀木。 这是外公当年亲手做给妈妈的嫁妆箱子,但她不喜欢,就一直扔在家里,后来外公就送给了林听溪。 她拖着箱子到楼外小露台。 箱子打开,一股潮湿的味道袭来。 都是些她早年的旧衣物,颜色不鲜艳,样式也很有年代感。 Anlike不知道怎么时候也溜了上来,跳到箱子里,把自己埋进衣服。 “别闹腾。” 她提溜着它后颈皮,“一边去。” 这猫太重,她根本提不动,只能两手拖住它腋下,把它抱出来,丢在一边。 林听溪把箱子里的衣服一件一件往栏杆上搭。 Anlike又钻进衣服堆,埋头进去,两条前腿不知道在扒拉什么。 林听溪瞬间火大,拽它尾巴。“你到底想干嘛!” 它从衣服堆里退出来,嘴里叼着什么东西。 一抹明亮的红色闯入视线,她攥住衣角,想一把夺过来。 那猫却不跟她对着干了,乖乖张开嘴,任她拿去自己嘴里的衣服。 “搞什么啊?” 林听溪扯出那件衣服,目光一顿。 在箱底压了很久,一直叠得四四方方,留下平直的折痕。 是他的一件队服。 “坏猫。”她收回视线,手指戳Anlike的额头。 “现在谁是你主子!” 那次让他一战成名的冰球比赛结束后,他把那件领奖时穿的衣服送给她。分手后,她忘了扔。 搬家时嫌东西多,外婆又不舍得她乱扔,她就把没用的都一股脑往老家寄。 她捏着衣服,随手丢到栏杆。 谁稀罕他的衣服。 Anlike似乎不满她的冷淡,翻身爬上栏杆,又咬住衣服。 林听溪无奈道:“嫌贫爱富的家伙,不会又想跑回去吧。” 她伸手抓起它,Anlike摇头晃脑,嘴一松衣服被掀翻下去。 林听溪忙去拽,却没够到 。 它飘飘摇摇,衣角鼓着穿堂风,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 红色依旧鲜艳夺目,没有因为多年封尘而褪色。 就像它当年的主人。 运动服从阁楼落下,掉在街面一摊水坑里。 水坑旁的行人被惊动,停下脚步抬头看她。 那行人微愣,随机脸色沉下去。 “林听溪,”魏眠说,“你留了这么久,就为了今天高空抛物啊。” 林听溪往下探身,看清楼下路人那张讨厌的脸。 魏眠站在衣服旁,抬头望她。 视线相交,她看出他很惊讶。 魏眠又敛下眼睫,避开她的视线,耳垂有点红色。 “你……一直还留着啊。” 魏眠手突然攥紧,一直垂着头,声音支支吾吾的,“我其实……” “谁想存着你的衣服啊。” 林听溪打断他,她满不在意地挑着唇,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本来以为世界冠军的比赛服有什么收藏价值,留着能卖钱的,”她声音轻飘飘的,听起来却那么刺耳。 “可如果是一个被禁赛的世界冠军呢?” 第4章 听溪 林听溪往下探身,看清楼下路人那张讨厌的脸。 魏眠站在衣服旁,抬头望她。 视线相交,她看出他很惊讶。 魏眠又敛下眼睫,避开她的视线,耳垂有点红色。 “你……一直还留着啊。” 魏眠手突然攥紧,一直垂着头,声音支支吾吾的,“我其实……” “谁想存着你的衣服啊。” 林听溪打断他。 “本来以为世界冠军的比赛服有什么收藏价值,留着能卖钱的,”她声音轻飘飘的,听起来却那么刺耳。 “可是被禁赛的世界冠军,是全网人人唾弃的。” 他瞳孔骤缩,刚才攥着的手更加紧绷,手臂线条凸.起。 她满不在意地挑着唇,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那件衣服被积水洇透,粘上泥浆。 魏眠面色局促,脸颊透出红色,只是现在是因为怒意。 他没再看她,也没有管那件衣服,自己抬脚走了。 还踩上那件赛服,留下更多的湿印。 林听溪看他在自己视线里慢慢消失,扁扁嘴,拎着Anlike下楼了。 外婆看她面色不悦,问她怎么了。 林听溪说,“没什么,旧衣物太多了,晒起来麻烦。” “外婆,不要什么东西都留着啊,没用的就丢掉。” 她说到“没用的”这三个字,语气莫名加重,Anlike不满地甩甩尾巴。 外婆满口答应,说让她有时间把家里闲置的东西收拾收拾,去收废品的杨二爷家卖了。 林听溪点头,又抓住外婆袖口,小声嘟囔:“那个什么茶楼,我能不能不去了啊。” 她声音越说越小,“我会再找份工作的。” 外婆弯起眼睛,握住林听溪的手。 她的手背有深深的褶皱,手掌有厚厚的陈茧,摸起来很粗糙。 外婆说,“不想去就不去呀,在家待着就好。” 她没问为什么,只是笑着看林听溪。 “家里不缺你赚的钱,”她抬起右臂给林听溪看。 “快好了,医生说要歇半年,说什么老了骨头就难长。” “我看就是唬人,再过几天我就把它拆了。” “小魏上个月还给预支了工钱,我真不好意思一直白拿人家的。” 林听溪闻言一怔。 她还记得上个月,外婆还打给自己一些钱。 回想起刚才自己说的话,林听溪嗓子有点堵。 她闷声闷气回话:“我还是继续去吧。” 说罢就要起身去茶楼。 外婆忙拦下她,拿来一个小食盒。 “我做了一些海棠糕,你拿去给大家分分。”外婆说,“初来乍到,让他们多担待。” 海棠糕热食最佳,外婆一定是一大早起来做的。 林听溪心里泛酸,“春红姐和苗苗是老熟人了,本来就很挺照顾我的,不用这么麻烦吧。” “就是那个老板……”她努嘴,“不认识。” 毕竟外婆一片好心,她接过食盒后就出门往茶楼赶。 在门外青石板路走了几步,她又停下脚,长吁一口气后,往回走。 林听溪走到刚才衣服掉落的地方,发现已经不见了。 那片小水洼的水已经慢慢渗干了,没留什么痕迹。 难道是被人扫走了吗? 林听溪只好继续赶路。 茶楼里已经有了零零散散几位客人,春红姐和苗苗在柜台前收拾东西。 她走进去后,把小食盒打开,端出里面的海棠糕。 焦糖色表皮上撒着黑芝麻和红绿丝,香甜气馋的苗苗眼睛都直了。 林听溪给他们递过两个小碟子,“外婆做的海棠糕,让我带给你们尝尝。” 春红姐和苗苗接过后品尝,都赞不绝口。 外婆做的点心软糯可口,还带着余温。 林听溪扫视四周,没看见魏眠身影,她疑惑地问:“他人呢?” 苗苗边吃边答:“从医堂回来后就上楼了,一直没下来。” “老板每天都这样,不知道在干什么。” 林听溪没再多问,把剩下的一碟海棠糕扔在柜台不管了。 爱吃不吃,难不成还要她去上楼给他送? 林听溪去茶室准备泡茶,苗苗跟着进来,“听听姐,我教教你。” “不用,”林听溪挑眉,“我会。” 她昨天挑灯夜战,看了很多网上教程和科普书籍。 泡茶先烧水,烧水有三沸。 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客人要的是碧螺春嫩芽,水温不宜过高,煮至一沸即可。 她手法看起来很娴熟,干脆利落。泡出来的茶汤,色泽明亮,香气浓郁。 苗苗看得一愣一愣的,呆呆地夸她,“听听姐好厉害啊,怪不得能去去大城市读书。” 林听溪随意摆摆手,“现学现卖而已。” 她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暗自得意。 果然,弃医从什么都会成功的。 林听溪觉得自己很快就可以写一本新时代茶经了。 突然搞错什么了?魏纠正她,吐槽她。她生气说自己会,然后很快做好,还给他讲。 他觉得她挺厉害,表面说还行吧。 然后别扭说自己起茶楼名字的原因,让她可别多想,才不是因为她呢!她笑话她。 她送他礼物,他惊讶以为她是…… 开心但不动声色,想还礼都不知道送什么,小心翼翼的问她呀,发现啊呀,原来都有!气鼓鼓的。 她觉得莫名其妙,然后去洗茶壶。 发现一个角落桌子上的茶杯,紫砂杯,还有很厚的茶垢,默默吐槽魏眠店里卫生好差。 开始一顿洗刷刷,吭哧吭哧干。洗的非常干净。 店里有人问我杯子呢?林听溪出去看,发现是一位老伯眼熟但认不出了。 他看见她吐槽外公,让她传话打麻将再来。 问她自己杯子呢?他天天来这里讲故事喝茶,带着自己宝贝杯子,嫌麻烦就一直放着(或者是忘了。) 她冷汗涔涔:是这个吗? 老头惊讶伤心又无奈,摆摆手没在意啥。 她觉得愧疚,魏嘲笑她。 她不理他,回家后收拾旧书去卖废品,没要老头钱,真对不住…… 发现魏也在,他来送给老人很好的茶叶,让他别生林听溪的气了…… 她笑话他,问他干嘛,他说是为了挽回员工形象, 帮老头去卖废品,他帮忙 都怪她什么都做不好! 她愣住,想到医院,情绪低落,,心情不好,他后悔,想安慰又不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