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在我赛道前撒野》 第1章 笑面阎罗的“私了”提议 引擎的咆哮声撕裂了空气,如同被困在钢铁牢笼中的野兽发出的怒吼。赛道上,一辆通体漆黑、点缀着烈焰般红色条纹的赛车,正以一种近乎癫狂的速度撕开气流,在每个弯道都划出惊险而精准的弧线。 驾驶舱内,秦溯全神贯注,头盔下的眼神锐利如鹰。方向盘在他手中仿佛拥有了生命,每一个微小的调整都传递着人与机器之间无间的默契。他享受着这种极速带来的掌控感,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他甩在身后,包括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 “溯哥,稳住!领先1.2秒,保持这个节奏,最后三圈!”耳机里传来车队工程师略显紧张的声音。 秦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脚下油门丝毫未松。他透过护目镜,能看到后视镜里对手车辆那不甘示弱的模糊身影。 就在这时,侧后方那辆明黄色的赛车突然开始异常逼近,试图在一个并不算宽敞的弯道内侧强行超越。 秦溯眉头一皱,心中暗骂一声。是“黑豹”车队的霍顿,一个出了名喜欢耍小动作的家伙。他稳稳守住行车线,不给对方任何空隙。 两车几乎并排入弯,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啸。在出弯的瞬间,秦溯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车尾被什么东西轻轻蹭了一下!力道不大,但在高速状态下,任何细微的干扰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他手臂肌肉瞬间绷紧,以惊人的反应速度反打方向,稳住了瞬间有些躁动的车尾。车辆轻微晃动了一下,但依旧牢牢控制在赛道上。 而试图强行超越的霍顿,却因为这次危险的接触和自己操作失误,车辆瞬间失控,在赛道上打了几個转后,狠狠撞上了旁边的轮胎墙,溅起一片橡胶碎屑和尘土。 “黄旗!注意,3号弯出弯处事故!”工程师的声音立刻响起。 秦溯啐了一口,心中那股无名火蹭地就上来了。又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通过电台冷声道:“他刚才是不是碰我了?” “录像回放角度不太清晰,裁判组需要进一步判定。溯哥,你先专注比赛!” 最终,秦溯凭借着绝对的实力和并未受到实质性影响的车况,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线。 黑白格旗挥舞的瞬间,观众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秦溯缓缓将车驶回维修区,车队成员们兴奋地围了上来。 他刚摘下头盔,露出一张轮廓分明、因为激烈运动而泛着红晕的俊脸,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前,更添几分野性。还没来得及接受队友的祝贺,就看到赛事组委会的工作人员和霍顿车队的经理面色不善地走了过来。 “秦先生,关于3号弯的事故,我们需要和你谈谈。霍顿车队方面指控你危险驾驶,导致他们车手撞车退赛。” 秦溯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那双平时看起来有些慵懒的桃花眼此刻眯了起来,透出危险的光芒。“我危险驾驶?你们眼睛……”他话没说完,就被匆匆赶来的车队经理老张拦住了。 “冷静,溯哥,冷静!交给我来处理。”老张一边安抚着像个一点就炸的炮仗似的秦溯,一边陪着笑跟组委会的人周旋。 接下来的几天,事情并没有像秦溯预期的那样顺利解决。霍顿车队一口咬定是秦溯故意挤压赛道空间,并提供了“精心剪辑”过的车载录像。更麻烦的是,霍顿在事故中据说造成了“轻微脑震荡”和“软组织挫伤”,正在医院“观察治疗”。 就在秦溯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赛事纠纷,最多罚个款或者下站退后发车时,一纸律师函被直接送到了车队总部。 秦溯拿着那张措辞严谨、盖着红色律所印章的文件,看着上面罗列的一条条罪状——“鲁莽驾驶致他人身体损伤”、“对赛事安全构成严重威胁”、“造成重大经济损失”……最后的那串索赔金额,让他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一个足以让他这几年拼死拼活赚来的奖金缩水一大半,甚至可能动摇他车队根基的天文数字。 “操!”秦溯狠狠地把律师函拍在桌上,实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霍顿他妈的怎么不去抢?!” 老张愁容满面:“溯哥,这次不一样。他们请了律师,而且是非常厉害的律师。你看落款,是‘恒诚律师事务所’……” “我管他什么恒诚恒伪!”秦溯烦躁地扒了扒头发,“他们想玩,老子奉陪到底!” “关键是这个谢执律师,在业内是出了名的难缠,号称‘笑面阎罗’。他接手的案子,胜率极高,而且最擅长把对方逼到绝境……”老张的声音越来越低。 秦溯在听到“谢执”两个字时,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谢执? 不会那么巧吧? 那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沉寂已久的心湖中荡开了层层涟漪。五年了,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个人,忘了那段开始得轰轰烈烈、结束得却无比难堪的感情。 那个外表永远温和得体,笑容无懈可击,实则心黑手狠、算计死人不偿命的家伙……也叫谢执。 他下意识地否定了这个念头。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那个谢执,现在应该在某个顶尖的跨国律所指点江山,怎么会来处理这种赛车圈里的“小纠纷”? 然而,命运的戏剧性往往就在于它的“巧合”。 几天后,在车队会议室内,双方约定了第一次面对面调解。 秦溯穿着一身随意的运动服,双手插兜,故意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走进会议室,试图用满不在乎来掩饰内心那丝莫名的不安。 当他推开玻璃门,目光落在长桌对面那个穿着熨帖得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男人身上时,他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施了定身咒。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男人微微垂着头,正在翻阅手中的文件,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睫毛长而密。他似乎比五年前更清瘦了些,轮廓也更加深刻,周身散发着一种沉淀下来的、沉稳而锐利的气场。 似乎是听到了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僵在门口的秦溯。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男人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秦溯熟悉到骨子里的弧度——温和、礼貌,甚至带着点人畜无害的意味。但镜片后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中,一闪而过的,却是秦溯更熟悉的、如同猎人看到猎物落入陷阱般的精准算计。 谢执站起身,动作优雅从容,伸出手: “秦先生,你好。我是霍顿先生委托的代理律师,谢执。”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如同大提琴般醇厚,语气公事公办,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秦溯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缺氧般的眩晕。他死死盯着那张五年未见、却无数次在他梦里以各种形式出现的脸,插在口袋里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妈的!真的是他! 谢执仿佛没有看到秦溯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维持着递出握手的姿势,笑容无懈可击,继续用那温和的嗓音,吐出足以让秦溯炸毛的字眼: “关于我的当事人霍顿先生,在比赛中因您的危险驾驶行为而遭受的严重损失和精神创伤……”他微微一顿,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意有所指地扫过秦溯紧绷的脸,才慢条斯理地接上:“我们今天是先私了,还是直接准备材料,法庭上见?”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每个角落。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谢执精致的金丝眼镜边缘折射出一点冷光,与他脸上那温和得近乎程式化的笑容形成鲜明对比。 秦溯感觉自己的血液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向大脑。耳鸣声尖锐地响起,盖过了窗外隐约传来的赛车引擎调试声。 谢执。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他心底那扇尘封五年、锈迹斑斑的门。门后涌出的不是怀念,而是混杂着难堪、愤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刺痛。 “秦先生?”谢执见他没有反应,又微笑着唤了一声,伸出的手依旧稳定地悬在半空,姿态无可挑剔,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车队经理老张在一旁急得额头冒汗,悄悄捅了秦溯一下,压低声音:“溯哥!谢律师跟你打招呼呢!” 秦溯猛地回过神,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瞬间冲了上来,完美掩盖了内心的震荡。他无视了那只伸过来的手,径直拉开对面的椅子,大刀金马地坐下,双腿甚至嚣张地架到了会议桌的边缘,运动鞋底差点蹭到光洁的桌面。 “少来这套。”秦溯下巴微扬,眼神桀骜地盯着谢执,“直接点,想怎么着?” 谢执看着他那副防备又张扬的姿态,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快得像是错觉。他从容地收回手,仿佛刚才的尴尬从未发生,优雅地坐回原位,双手交叠放在桌上。 “秦先生果然是爽快人。”谢执翻开面前的文件夹,声音平稳如初,“根据赛事录像——当然,是我们这边获取的版本——以及霍顿先生的医疗报告和财产损失评估,我的当事人有权向您索赔这个数字。”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文件上的天文数字。 秦溯瞥了一眼,冷笑:“碰瓷碰到老子头上来了?是他自己技术不行硬挤,失控撞墙,关我屁事!你们那录像掐头去尾了吧?” “证据的有效性,自然由法庭裁定。”谢执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不过,我必须提醒秦先生,一旦走上诉讼程序,无论最终判决如何,漫长的审理周期、潜在的媒体□□,以及对您个人和车队声誉的影响,都是实实在在的损失。更何况……”他顿了顿,语气略带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以目前我方掌握的证据来看,陪审团倾向于同情‘受害者’的可能性,不小。” 老张在一旁听得脸都白了,连忙打圆场:“谢律师,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我们溯哥绝对不是故意的,这就是个比赛中的意外!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谢执将目光转向老张,笑容温和了些许:“张经理,我理解您的立场。所以,我方也并非没有给出‘私了’的选项。” 他重新看向秦溯,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他因紧绷而显得线条更加硬朗的下颌线。 “私了?”秦溯嗤笑一声,“怎么私了?让你们敲诈一笔?” “索赔金额,可以协商。”谢执语气不变,“或者,秦先生也可以选择另一种方式,来弥补我当事人所受的‘精神创伤’。” 秦溯眯起眼,直觉告诉他,重点来了。“什么方式?” 谢执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一些距离,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带着点书卷气的淡淡香水味隐隐飘了过来。他注视着秦溯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回到我身边。合约,我帮你撕。” “……”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老张张大了嘴巴,看看谢执,又看看秦溯,脑子显然已经跟不上这诡异的剧情发展。这是什么情况?律师调解现场变成了情感纠纷现场?还是某种新型的威胁手段? 秦溯先是愣住了,仿佛没听懂谢执在说什么。随即,一股被羞辱、被戏弄的怒火猛地窜上头顶,烧得他耳根通红。他“噌”地一下站起来,由于动作太猛,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噪音。 “谢执!”他几乎是咬着牙根低吼出这个名字,五年未曾出口,此刻却带着滔天的恨意,“你他妈什么意思?!耍我玩呢?!” 看着他炸毛的样子,谢执反而缓缓靠回了椅背,唇角那抹笑意更深了,带着点洞悉一切的了然,甚至一丝玩味? “秦先生反应何必这么大?”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那个石破天惊的提议只是问了一句“吃了吗”,“只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备选方案而已。毕竟,金钱赔偿是弥补,其他形式的‘补偿’也未尝不可,不是吗?” 他说话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秦溯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膛,那眼神,让秦溯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钉在解剖盘上的青蛙,无所遁形。 “你做梦!”秦溯气得胸口发疼,五年前分手时那种被对方冷静理智的态度逼到崩溃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谢执,我告诉你,别说门,窗户都没有!老子就是倾家荡产,也不会再跟你这种笑面虎有半毛钱关系!” 他一把抓过桌上那份该死的律师函,三两下撕得粉碎,狠狠摔在地上。 “法庭见就法庭见!谁怕谁!”他撂下狠话,眼神凶狠得像要扑上去咬断谢执的脖子,“我倒要看看,你这张巧舌如簧的嘴,能不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说完,他再也不看谢执一眼,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几乎要实质化的怒火,“砰”地一声甩上门,震得整个会议室似乎都颤了颤。 老张被这巨响吓得一哆嗦,看着满地碎纸屑,又看看依旧稳坐钓鱼台、甚至还慢条斯理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的谢执,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啊谢律师,溯哥他、他脾气急了点……您别见怪,这事儿我们再商量,再商量……” 谢执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落在紧闭的门板上,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那个气冲冲远去的身影。他脸上那完美的职业笑容微微收敛,眼底深处,翻涌着更为复杂的情绪,是算计得逞的满意?还是别的什么? 他对着惊慌失措的老张,重新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没关系,张经理。我有的是时间,等秦先生冷静下来。” 与此同时,冲出会议室的秦溯。 他一路疾走,脚下生风,所过之处,车队的工作人员都能感受到那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纷纷避让。 “砰!”他一脚踹开休息室的门,反手锁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谢执那句“回到我身边”。 五年了。 他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可当那个人再次出现,用那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时,他才发现自己筑起的所有防线,脆弱得不堪一击。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五年前的片段——校园里,谢执抱着书本,对他温和浅笑;辩论场上,谢执逻辑缜密,将对手逼得节节败退;还有最后那场争吵,他失控的怒吼,和谢执始终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厌倦的眼神…… “操!”秦溯低骂一声,一拳砸在旁边的储物柜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为什么偏偏是谢执? 为什么他要用这种方式出现? 那个“私了”的条件,到底是他谢大律师为了赢得案子不择手段的新花招,还是……? 不,不可能。 秦溯立刻否定了脑中那个荒谬的念头。谢执那种人,利益至上,怎么可能还对五年前那段早已结束的关系有丝毫留恋? 这绝对是他精心设计的又一个圈套!一个用来羞辱他、打击他的圈套! 绝对不能上当! 秦溯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他走到洗手台前,用冷水狠狠冲了几把脸,试图让混乱的大脑清醒过来。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凶狠、头发凌乱、水珠顺着下颌线滴落的自己,咬牙切齿地发誓:“谢执,你想玩,老子奉陪到底!看谁玩死谁!” 第2章 赞助商集体蒸发 秦溯在休息室里对着沙袋发泄了近一个小时,直到浑身被汗水浸透,肌肉酸软,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火才勉强平息下去,转化为一种沉甸甸的憋闷感。 谢执。 私了。 回到我身边。 这几个词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伴随着五年前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他甩甩头,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去。 “妈的,晦气!”他低骂一句,抓起毛巾胡乱擦了把脸。不管谢执打的什么鬼主意,他秦溯绝不会低头。法庭见就法庭见,他行得正坐得直,难道还怕了那个笑面虎不成? 接下来的两天,秦溯强迫自己投入训练,用高强度的体能消耗来麻痹神经。他不再去想谢执,也不再去想那场糟心的官司,仿佛只要他忽略得足够彻底,麻烦就会自动消失。 然而,麻烦从来不会因为当事人的无视而消失,它只会变本加厉。 第二天下午,秦溯刚结束一轮模拟器训练,正喝着功能饮料,就看到老张拿着平板电脑,脚步匆匆地朝他走来,脸色比锅底还黑。 “溯哥……”老张的声音带着哭腔,把平板递到他面前,“出……出大事了!” 秦溯皱眉接过平板,屏幕上显示着车队内部管理系统的界面,赞助商列表那一栏,原本密密麻麻挂着七八个品牌Logo,此刻竟然灰了一大片,只剩下两个无关紧要的小赞助商还亮着。 “怎么回事?”秦溯心头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系统bug了?” “不是bug!”老张都快哭出来了,“是……是他们!他们集体发来邮件,单方面宣布终止赞助合同!” “什么?!”秦溯猛地站直身体,饮料罐被他捏得咯吱作响,“集体终止?为什么?” “理由五花八门!有的说我们车队形象受损,不符合品牌定位;有的说预算调整;还有的说……说担心主要车手,也就是溯哥你,可能面临长期禁赛或者巨额赔偿,影响车队竞争力……”老张翻看着邮件,声音越来越绝望,“这根本说不通!就算有官司,也没判决呢,他们怎么会……” 秦溯的脑子“嗡”的一声,一个名字瞬间蹦了出来——谢执! 昨天他刚甩了谢执的脸子,今天赞助商就集体蒸发?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他一把夺过平板,手指飞快地滑动屏幕,仔细查看那些终止合作的邮件。发件人来自不同的公司,措辞也经过法务精心打磨,看起来无懈可击。但那种干脆利落、近乎整齐划一的撤退方式,背后分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 是谢执的风格。精准,高效,打蛇打七寸。他知道直接对付秦溯可能没那么容易,就从秦溯最在乎的车队下手,切断他的经济命脉,让他孤立无援。 “砰!”秦溯狠狠将平板电脑拍在旁边的器械上,屏幕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 “谢、执!”这两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滔天的恨意。 他早就该想到的!那个男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昨天那句“法庭上见”根本就是烟雾弹,他真正的杀招在这里等着呢! “溯哥,现在怎么办啊?”老张急得团团转,“没了这些主要赞助商,别说下个赛季的研发和运营,就是眼前这场官司的律师费我们都……” “闭嘴!”秦溯厉声打断他,烦躁地扒着头发,在训练室里来回踱步,像一头焦躁的狮子。 每一秒的沉默都像是在他心头烧灼。他仿佛能看到谢执此刻正坐在他那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端着咖啡,嘴角挂着那抹令人厌恶的、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悠闲地等待着他屈服。 不行!绝对不能认输! 可是车队怎么办?那些跟着他拼命的兄弟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因为他的个人恩怨,让整个车队陷入绝境? 理智和怒火在脑中激烈交战。他秦溯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这支倾注了他无数心血的车队,对这群信任他的伙伴,硬不起心肠。 “操!”他猛地停下脚步,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垃圾桶,垃圾散落一地。 老张吓得噤声,不敢再说话。 秦溯喘着粗气,目光扫过训练室里悬挂着的车队旗帜,还有墙上贴着的他们一次次站上领奖台的照片。那些欢呼、那些汗水、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不能就这么毁了。 谢执这一招,太狠了。直接掐住了他的命门。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疼痛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去找他吗? 去求他吗? 向他低头? 光是想到那个画面,秦溯就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五年前是他甩了谢执(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五年后难道要像个丧家之犬一样回去摇尾乞怜? 可是,不去的话…… 秦溯看着老张那绝望的眼神,看着空荡荡的赞助商列表,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良久,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谢执的律所地址,给我。” 老张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掏出手机:“在、在金融街的环球中心顶楼……” 秦溯没等他说完,猛地转身,抓起搭在旁边的机车钥匙,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训练室。 引擎的轰鸣声在外面骤然响起,由近及远,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撕裂了傍晚平静的空气。 老张追到门口,只看到秦溯骑着那辆张扬的黑色重型机车,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了车队基地的大门,消失在暮色之中。 他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这……这到底是去谈判,还是去寻仇啊?” 飞驰的路上。 风在耳边呼啸,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却无法浇灭秦溯心头的熊熊烈火。他將油门拧到最大,机车在车流中疯狂地穿梭,引得周围喇叭声、咒骂声四起。 他不在乎。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冲到谢执面前,揪住他的领子,质问他,是不是他干的!为什么要这么逼他! 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还是这样!谢执永远是这样,用最冷静的方式,把他逼到绝境,逼他失控,逼他做出选择。 凭什么?! 凭什么他谢执就能永远高高在上,运筹帷幄?凭什么他秦溯就要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强烈的屈辱感和愤怒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甚至能想象出谢执看到他这副气急败坏找上门的样子时,脸上会露出怎样令人憎恶的、了然于胸的笑容。 但他停不下来。 赞助商集体撤离的打击太大了,他必须立刻、马上找到谢执,问个清楚!哪怕是用最激烈的方式! 机车一个甩尾,稳稳停在了金融街那栋标志性的摩天大楼楼下。秦溯摘下头盔,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加上他此刻凶狠的眼神和一身戾气,与周围西装革履、行色匆匆的精英人群格格不入。 他无视保安投来的警惕目光,大步流星地冲进旋转门,直接按下了通往顶楼的电梯按钮。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不断跳动。秦溯看着光可鉴人的电梯壁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高速行驶,而是因为即将面对的那个人。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 眼前是宽敞、安静、装修极具现代感和压迫感的律师事务所前台。“恒诚律师事务所”几个鎏金大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前台小姐看着这个浑身散发着“我要砸场子”气息的不速之客,职业化的笑容僵在脸上:“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秦溯根本懒得理她,目光如同雷达般扫过整个办公区,最后精准地锁定在走廊尽头那间最大的、挂着“管理合伙人”牌子的办公室。 他一把推开试图阻拦的前台,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径直冲向那扇厚重的实木门。 “先生!您不能进去!谢律师他……” “砰——!” 秦溯没有丝毫犹豫,一脚踹开了办公室的门,巨大的声响让里面正在汇报工作的助理吓得尖叫一声,手里的文件散落一地。 而办公桌后,谢执正从容地合上手中一份厚厚的文件夹,闻声抬起头。 他依旧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似乎对秦溯的突然闯入毫不意外。他甚至还有闲心对吓坏了的助理温和地说了一句:“没事,你先出去吧。” 助理惊魂未定地捡起文件,快步退了出去,并贴心地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空气仿佛再次凝固。 秦溯因为狂奔和愤怒而剧烈喘息着,他几步冲到办公桌前,双手“啪”地一声撑在光洁的桌面上,身体前倾,死死盯着谢执,那双桃花眼里燃烧着熊熊火焰:“谢执!是不是你干的?!” 谢执微微后靠,避开了他过于逼近的、带着汗水和风尘气息的压迫感,抬眼时,目光透过镜片,灼灼地落在秦溯因激动而泛红的脸上。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容地、一字一句地反问道:“是。所以现在,你肯坐下来,好好跟我谈谈‘复合’的细节了吗?” 办公室里落针可闻,只有秦溯因为愤怒和剧烈运动后尚未平复的粗重喘息声。谢执那句“谈谈‘复合’的细节”像是一根点燃的火柴,丢进了秦溯这座本就濒临爆炸的军火库。 “复合?!”秦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撑在桌面上的手背青筋暴起,他猛地直起身,指着谢执的鼻子,声音因为极致的怒火而有些发颤,“谢执,你他妈是不是官司打多了,把脑子打坏了?你以为你谁啊?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逼我,就想让我回到你身边?五年前我能甩你一次,五年后我照样看不上你!” 他吼得很大声,试图用音量来掩盖内心那丝被说中心事的慌乱和难以言喻的刺痛。 谢执静静地看着他咆哮,脸上那公式化的笑容甚至都没有丝毫改变,仿佛秦溯的暴怒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噪音。等秦溯吼完了,胸膛还在剧烈起伏时,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平稳得令人发指:“秦先生,请注意你的措辞。这里是我的办公室,不是赛车场的维修区。”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点了一下桌面,“另外,我想你误会了。我指的‘复合’,并非你理解的那种情感意义上的重建关系。” 秦溯一愣,怒火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你什么意思?” 谢执微微倾身,从抽屉里取出另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推到桌子对面,示意秦溯看。 “鉴于你目前面临的困境,霍顿先生的天价索赔,以及,”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秦溯,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贵车队突如其来的赞助危机,我个人认为,一个更为稳固的‘合作关系’,或许能帮你度过眼前的难关。” 秦溯警惕地看着那份文件,没有动。 谢执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解释道:“我可以以个人名义,或者通过我掌控的某个基金,向你的车队注资,填补赞助商离开后的空白。同时,霍顿那边的官司,我会负责摆平,确保你不会承担任何赔偿责任,甚至,可以让他们公开道歉,澄清事故责任。” 条件优厚得几乎不像话。 但秦溯知道,谢执从来不做赔本买卖。 “代价呢?”秦溯冷声问,声音沙哑。 谢执唇角弯起一个完美的弧度,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深沉:“代价就是,在未来一年内,你,秦溯,需要以我‘伴侣’的身份,出席所有必要的社交场合,配合我维持一段稳定的、公开的形象。” “形象?”秦溯咀嚼着这个词,只觉得荒谬透顶。 “没错。”谢执点头,“我目前正在争取一个极其重要的、涉及顶级富豪家族的遗产案代理权。我的当事人,是一位非常看重律师家庭稳定和个人品行的老先生。一个稳定的、积极的个人形象,对我拿下这个案子至关重要。” 他看着秦溯瞬间变得难以置信的脸色,继续用那冷静到残酷的语气分析道:“而你,秦溯,年轻、英俊、拥有极高知名度和正面形象——如果不算最近这点小麻烦的话。赛车手的身份也足够有话题度且健康。我们需要在公众面前,扮演一对感情融洽、共同面对风雨的伴侣。为期一年。一年后,案子尘埃落定,我们的‘合作’关系自动解除,你可以拿着我提供的资金,继续你的赛车梦,我们两不相欠。”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寂。 秦溯死死盯着谢执,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一丝一毫开玩笑或者别的什么情绪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隐藏在平静之下,属于顶尖律师的精明算计。 原来如此。 不是什么旧情复燃,更不是心血来潮的羞辱。 只是一场交易。一场用他的身份、他的名誉,去换取对方职业晋升的冰冷交易。 “呵……”秦溯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悲凉,“谢大律师,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用我的钱(赞助),解决我的麻烦(官司),然后还要我出卖我自己,帮你镀金上位?你他妈怎么想得这么美呢?” 他总算明白了。在谢执眼里,他秦溯从头到尾,都只是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五年前或许是,五年后依然是。 “这是一场互惠互利的合作,秦先生。”谢执纠正道,语气依旧平淡,“你解决了燃眉之急,保住了车队和职业生涯。我得到了我需要的案件代理权。我们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秦溯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我需你妈!谢执,我告诉你,老子宁愿车队解散,宁愿去跑黑车,也绝不会陪你玩这种恶心的角色扮演游戏!” 他转身就要走,一刻也不想再待在这个充满对方掌控气息的地方。 “你可以走。”谢执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不紧不慢,却带着致命的威胁,“但我建议你先看看窗外。” 秦溯脚步一顿,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巨大的落地窗外。 楼下,金融街的十字路口,不知何时聚集了一些拿着长焦镜头的人,明显是记者。虽然距离很远,但那种窥探的意图显而易见。 “你……”秦溯猛地回头,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你叫来的?!” “只是确保我们的‘谈判’能有一个令双方都满意的结果。”谢执摊了摊手,一脸无辜,仿佛在说‘这不过是最基本的商业谈判技巧’,“如果你现在怒气冲冲地离开,我不保证明天财经版和体育版的头条会怎么写。《惊爆!赛车手秦溯疑因官司及赞助危机,精神崩溃大闹顶级律所》?或者《深度起底秦溯与律师谢执的过往恩怨》?你觉得,到时候,还有哪个赞助商敢沾你的边?” 秦溯站在原地,浑身冰凉。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掉进蛛网的飞虫,越是挣扎,被黏得越紧。谢执早已布好了所有的局,等着他一步一步走进来。愤怒、拒绝、反抗……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他还有选择吗? 车队是老张和兄弟们多年的心血,也是他自己的梦想。难道真的要因为一时的意气,眼睁睁看着它垮掉? 还有那些无孔不入的媒体……谢执绝对做得出来。 屈辱、愤怒、无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看着谢执那张冷静英俊却无比可憎的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五年过去,这个男人变得更加可怕,更加不择手段。 良久,久到窗外的天色都暗淡了几分。 秦溯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却又夹杂着不肯熄灭的怒火:“一年?” 谢执眼底深处,一丝几不可查的亮光飞快闪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点了点头:“精确来说,是十三个月。到罗斯柴尔德家族的遗产案正式宣判为止。” “合约。”秦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谢执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妥协,从容地从文件夹里抽出另一份更厚的合同,推到他面前。“细节都在这里,包括注资金额、我的义务,以及你需要履行的‘伴侣职责’范围。你可以拿回去慢慢看,找你的律师……” “不用!”秦溯粗暴地打断他,一把抓过合同,看也不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拿起桌上那支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钢笔,唰唰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几乎要划破纸张。 他把签好字的合同狠狠摔回谢执面前。 “谢执,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一年……不,十三个月后,我们两清!你要是敢耍花样……”秦溯眼神凶狠,像一头负伤的狼。 谢执拿起合同,仔细检查了一下签名,满意地将其收好。他抬起头,看向浑身带刺的秦溯,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不同于之前职业假笑的、带着些许真实意味的……或者说,是猎物入网后的愉悦笑容。 “当然,我一向信守承诺。”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秦溯面前,伸出手,做出一个握手的姿势,语气温和得仿佛刚才的刀光剑影从未发生:“那么,合作愉快,我的‘男朋友’。”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微微有些重,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和戏谑。 秦溯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只觉得无比刺眼。他没有去握,只是用冰冷的目光狠狠剐了谢执一眼,再次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这一次,谢执没有阻拦。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怒气冲冲地跨上机车,引擎发出暴躁的轰鸣,绝尘而去,最终消失在城市的车流里。 谢执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只剩下镜片后一片深沉的复杂。他抬起手,轻轻推了推眼镜,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脾气还是这么爆……不过,总算,是回来了。” 第3章 “恩爱”首秀 签下那份屈辱合约的第二天,秦溯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出现在了车队基地。他几乎一夜未眠,只要一闭上眼,就是谢执那张算计的俊脸和“合作愉快,男朋友”的魔音贯耳。 “溯哥,你没事吧?”老张看着他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昨天谈得怎么样?” “死了。”秦溯没好气地吐出两个字,抓起一瓶冰水猛灌了几口,试图浇灭心头的烦躁。 “啊?!”老张脸都吓白了。 “离死不远了!”秦溯烦躁地扒了扒头发,把空瓶子精准地投进远处的垃圾桶,“赞助的事,解决了。” 老张一愣,随即狂喜:“解决了?!真的?谢律师他……” “闭嘴!别提他!”秦溯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钱会到账,官司也会摆平,以后少在我面前提那个名字!” 老张看着秦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虽然满心疑惑,但也不敢再多问,只要车队能保住,其他的……溯哥开心就好。 然而,秦溯的糟心日子才刚刚开始。 下午,他正在模拟器上跟复杂的赛道较劲,手机就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言简意赅。 地址:云璟府A座2801。密码0809。今晚八点,带必要物品过来。另外,明晚七点,兰缇慈善酒会,需要你陪同出席。礼服我会准备。——谢执 秦溯盯着那条短信,差点把模拟器的方向盘给掰下来。 0809……是他当年和谢执第一次见面的日子。这混蛋居然还用这个当密码?是提醒他别忘了过去,还是纯粹为了恶心他? 还有,今晚就搬过去?!明晚就要开始扮演?! “操!”秦溯低骂一声,把手机狠狠摔在旁边的座椅上,继续在模拟器上疯狂飙车,把每个弯道都当成了谢执的脸,恨不得碾过去。 尽管一万个不情愿,晚上八点整,秦溯还是骑着他那辆拉风的机车,背着一个瘪瘪的、没装多少东西的双肩包,出现在了云璟府A座楼下。这是本市有名的顶级豪宅,安保严密,环境清幽,跟他那个充满机油和轮胎味的车队宿舍简直是两个世界。 他臭着脸,按密码,进门。电梯直上28楼。 推开2801厚重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度宽敞、装修风格冷硬现代、色调以黑白灰为主的顶层复式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室内干净得一尘不染,所有物品都摆放得井然有序,仿佛样板间,缺乏一丝人烟气。 谢执似乎还没回来。 秦溯心里冷笑一声,正好。他像巡视领地一样在公寓里转了一圈。客厅、餐厅、厨房、书房……装修倒是符合谢执那家伙的品味,性冷淡,没人味。 最后,他推开了一间显然是次卧的门。里面同样整洁,床单被套都是崭新的灰色。他直接把背包往沙发上一扔,决定就住这间。想让他跟谢执睡主卧?门都没有! 他正准备去浴室冲个澡,手机又响了,还是谢执。 “到了?左手边第一个房间是主卧,你的行李可以放那里。” 秦溯直接回拨过去,电话一接通就没好气地说:“我住次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谢执平静无波的声音:“随你。冰箱里有食材,如果需要可以自己弄吃的。我晚点回去。” “用不着!”秦溯说完就要挂电话。 “等等,”谢执补充道,“明晚的酒会很重要,记得……” “知道了!啰嗦!”秦溯不耐烦地打断,直接掐了电话。 他烦躁地在冰冷的客厅里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认命地走向浴室。冲完澡出来,他只在下身围了条浴巾,露出精壮的上半身,常年锻炼和赛车塑造的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他一边擦着滴水的头发,一边琢磨着要不要点个外卖,这鬼地方的厨房看起来就不像会开火的样子。 就在这时,大门传来指纹锁开启的轻响。 谢执回来了。 他脱下剪裁完美的西装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似乎也有些疲惫,随手将外套搭在玄关的衣架上。当他走进客厅,看到几乎半裸、浑身还散发着湿润水汽的秦溯时,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快速地从秦溯湿漉漉的头发,滑过宽阔的肩膀、紧实的胸腹肌,最后落在那松松垮垮、随时可能掉落的浴巾上,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微微深了些许。 秦溯察觉到他的视线,立刻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刺猬,浑身戒备地竖起了尖刺:“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 谢执收回目光,神色恢复如常,一边松着领带结,一边走向开放式厨房,语气平淡无奇:“身材保持得不错,看来赛车手的训练很有效。不过,下次在公共区域,建议你还是穿上衣服,毕竟……”他顿了顿,打开冰箱拿出一瓶水,回头看了秦溯一眼,“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需要注意形象。” 秦溯被他这副公事公办、仿佛在评价一件商品的态度气得牙痒痒:“装什么大尾巴狼!这是你家,也是老子暂时落脚的地盘,我爱怎么穿怎么穿!” 谢执没再跟他争辩,喝了口水,视线落在秦溯扔在沙发上的、那个可怜巴巴的小背包上:“你就这点行李?” “够用了!”秦溯梗着脖子。 谢执没说什么,转身走向主卧方向,过了一会儿,拿了一件叠好的、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深蓝色丝质衬衫出来,递给秦溯:“明天酒会前,先穿这个。你的尺码,应该没变。” 那是一件明显属于谢执的衬衫,带着他身上那种特有的、清冽的香水味。 秦溯看着那件衬衫,像是看到了什么烫手山芋,猛地后退一步,脸上写满了嫌弃:“谁要穿你的衣服!老子自己有!” 谢执举着衬衫的手没动,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你那些印着骷髅头或者赛车Logo的T恤和卫衣,不适合明晚的场合。这是合作的一部分,秦先生,请注意你的‘形象管理’。” “形象管理”四个字,他咬得微重,像是在提醒秦溯那份签了字的合约。 秦溯憋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他瞪着那件衬衫,又瞪着谢执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最终,还是屈辱地一把将衬衫夺了过来,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谢执微凉的指尖,让他像触电般迅速收回手。 “穿就穿!啰嗦死了!”他恶声恶气地说完,抓着那件仿佛带着病毒的衬衫,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次卧,“砰”地一声甩上了门,仿佛这样就能把谢执和那股令他心烦意乱的气息隔绝在外。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秦溯低头看着手里质地柔软顺滑的衬衫,属于谢执的、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隐隐萦绕在鼻尖。 五年前,他偶尔会偷偷穿谢执的衬衫,那时候谢执会无奈又纵容地看着他,说他像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狗。 而现在…… 秦溯烦躁地把衬衫揉成一团,想扔到角落,但最终,还是泄气般地将其重重放在了床边。 他妈的这该死的“合作”!这该死的谢执! 门外,谢执听着次卧传来的巨大关门声,站在原地,缓缓推了推眼镜。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刚才被秦溯碰到的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对方过于炽热的体温。 他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杯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次卧紧闭的房门,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次日傍晚,谢执的公寓里弥漫着一股无形的低气压。 秦溯瞪着床上那套谢执不知何时送进来的、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黑色礼服,仿佛那不是衣服,而是一套需要他穿戴整齐去赴死的刑具。旁边还搭配着领结、袖扣等一堆他平时看都懒得看的玩意儿。 他磨蹭了快半个小时,才极其不熟练地把那身行头套在身上。礼服剪裁合体,将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但秦溯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像是被套进了一个精致的壳子里,连呼吸都不畅快。 当他板着脸走出次卧时,谢执已经等在客厅了。 谢执同样穿着一身定制礼服,深灰色,比秦溯那套更显沉稳内敛,衬得他肩宽腰窄,气质卓然。他正在整理袖口,听到动静抬起头,目光在秦溯身上停留了几秒。 “还不错。”他客观地评价道,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领结歪了。” 他走上前,很自然地伸手,想要帮秦溯调整那个被他系得有些拧巴的领结。 “别碰我!”秦溯像是被毒蛇碰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瞪着谢执,“我自己会弄!” 谢执的手悬在半空,顿了顿,从容地收了回去,脸上没什么波澜:“随你。只是提醒你,今晚到场的媒体很多,我不希望明天出现《赛车手秦溯衣冠不整,疑似与律师男友感情失和》之类的标题。” 秦溯憋着气,胡乱地把领结扯正了些,虽然依旧不算完美,但至少能看了。 去往酒店的路上,两人同坐一辆车,却各自望着窗外的风景,全程零交流。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司机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 兰缇慈善酒会设在市中心一家超五星酒店的宴会厅。水晶灯璀璨,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当谢执和秦溯并肩走入会场时,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 谢执是法律界新贵,本身就备受关注。而秦溯,作为国内顶尖的赛车手,拥有极高的知名度和一张不输明星的俊脸,两人以“伴侣”身份首次公开亮相,无疑是今晚最大的话题点之一。 秦溯能感觉到无数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探究的、好奇的、羡慕的、甚至是不怀好意的。他浑身僵硬,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觉得这比他跑一场高难度赛道还要累人。 谢执却仿佛置身于自家客厅,从容不迫,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偶尔与相熟的人点头致意,举止优雅得体。 “放松点,”谢执微微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挽着我的手臂,或者至少,别离我三步远。我们现在是‘恩爱’伴侣,记得吗?”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秦溯咬紧后槽牙,内心挣扎了几秒,最终还是极度不情愿地、动作僵硬地,稍微靠近了谢执一些,手臂几乎要碰到对方。 就在这时,一个挺着啤酒肚、满脸精明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是谢执正在争取的那个遗产案的关键人物之一,陈董。 “谢律师,这位就是你的男朋友,秦先生吧?果然是青年才俊,一表人才啊!”陈董笑呵呵地打量着秦溯,目光带着审视。 “陈董过奖了。”谢执微笑着回应,自然地伸手,揽住了秦溯的腰,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一下。 秦溯身体瞬间绷紧如铁!谢执掌心隔着薄薄的礼服布料传来的温度和力道,让他头皮发麻,几乎要条件反射地给对方一肘子。 “秦先生是赛车手?听说很厉害啊!”陈董继续搭话。 秦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嗯”字,脸色难看。 谢执放在他腰侧的手几不可查地轻轻按了一下,像是在提醒他注意态度。同时,他面上笑容不变,替秦溯回答道:“溯溯他性格比较内向,不太擅长这种场合。不过他在赛场上,确实很有魅力。” “溯溯”?! 这个亲昵到肉麻的称呼让秦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转头瞪向谢执,却撞进对方带着笑意的眼底,那笑意未达深处,反而带着一丝警告。 陈董似乎被这个亲昵的称呼取悦了,哈哈一笑:“年轻人感情真好!不错,不错!稳定和睦的家庭关系,对事业也是一种助力嘛!谢律师,你很有福气啊!” 又寒暄了几句,陈董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人一走,秦溯立刻用力甩开谢执的手,压低声音怒道:“你他妈叫谁溯溯呢?!恶心不恶心!” 谢执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语气平淡:“一个称呼而已,有助于塑造我们感情亲密的形象。看来效果不错,陈董很满意。” “我管他满不满意!”秦溯气得想揍人。 整个晚上,秦溯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被谢执带着在会场里穿梭,见各种各样的人。他被迫挤出僵硬的笑容,听着谢执面不改色地编造他们如何“相识于微时”、“共同度过低谷”、“彼此支持”的“感人”故事,听得他自己都快吐了。 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谢执时不时就会做出一些亲密的举动——揽腰、耳语、甚至在他“不小心”差点撞到侍者时,自然地伸手扶住他的肩膀。 每一次触碰,都像是有电流窜过,激起秦溯一身的鸡皮疙瘩和更深的怒火。他感觉自己快要到极限了。 终于,趁着谢执被几个同行围住讨论法律问题的空档,秦溯逃也似的溜到了宴会厅外的阳台上,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试图驱散胸腔里的憋闷。 他扯了扯勒得他脖子难受的领结,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心里把谢执骂了八百遍。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轻佻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哟,这不是秦大冠军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 秦溯回头,看到一个穿着花哨西装、油头粉面的男人,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这人他有点印象,好像是个家里有点钱的纨绔子弟,以前在某个派对上试图跟他搭讪,被他无视了。 “关你屁事。”秦溯心情正差,懒得搭理。 “啧啧,火气这么大?”纨绔子弟凑近一步,目光在他身上逡巡,“听说你跟了谢执?可以啊,攀上高枝了。不过,谢律师那种人,冷冰冰的,不解风情吧?要不要考虑换换口味?” 说着,他竟伸手想拍秦溯的肩膀。 秦溯眼神一厉,正要动作,一个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插了进来。 “他不换口味。” 谢执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自然地站到秦溯身边,手臂再次揽住了他的腰,这次力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重,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意味。他看向那个纨绔子弟,脸上依旧挂着笑,眼神却冰冷如刀:“李公子,我的男朋友,就不劳你费心了。” 那姓李的纨绔被谢执的眼神看得一怵,讪讪地笑了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嘛……”说完,赶紧溜走了。 阳台上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秦溯一把挣开谢执的手,怒视着他:“你他妈……” “我是在帮你解围。”谢执打断他,语气听不出喜怒,“还是说,你其实挺享受被那种人骚扰?” “你!”秦溯气结。 谢执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月光和灯光交织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因为愤怒而显得格外生动。谢执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了些许:“刚才表现虽然僵硬,但勉强及格。至少,没在陈董面前掉链子。” 这算夸奖? 秦溯愣了一下,随即更加火大:“谁他妈要你肯定?!” 谢执没再说话,只是转过身,目光投向远处的夜景,留给秦溯一个挺拔而略显疏离的背影。 秦溯看着他背影,又想起刚才他揽住自己时那强硬的力道,以及对着那个纨绔子弟时冰冷的眼神……心里那团乱麻,似乎缠得更紧了。 这该死的酒会,这该死的“恩爱”戏码! 他狠狠灌了一口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着的香槟,只觉得苦涩难当。 第4章 一碗白粥的战争 慈善酒会后的第二天,秦溯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一方面是昨晚身心俱疲,另一方面是他潜意识里不想面对公寓里的另一个人。 他顶着一头乱毛,趿拉着拖鞋走出次卧,公寓里静悄悄的,谢执显然已经去律所了。秦溯松了口气,像只回到自己地盘的猫,稍微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他晃到厨房,打开那个大得离谱、但里面除了矿泉水和一些基础调味料之外空空如也的冰箱,嫌弃地撇了撇嘴。最后只能认命地烧了壶热水,泡了碗从自己背包里翻出来的、不知道过期没过的红烧牛肉面。 捧着热乎乎的泡面碗坐在冰冷的现代风格餐桌前,秦溯吸溜着面条,看着窗外繁华却隔绝的城市景观,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这跟他想象中热血沸腾、充满机油和欢呼声的生活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下午,他回了车队基地。赞助款果然已经到账,老张和队员们喜气洋洋,围着新到的零件和设备打转,仿佛过节。看到秦溯,大家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表达感谢和兴奋。 “溯哥!你太神了!怎么搞定谢律师的?” “这下咱们车队可算缓过来了!” “溯哥,你脸色怎么不太好?昨晚没睡好?” 秦溯听着大家的欢呼,心里那点因为车队危机解除而产生的欣慰,迅速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取代。他怎么搞定的?卖身搞定的!这话他能说吗? 他勉强扯出个笑容,应付了几句,就钻进了维修车间,借着调试引擎的名义,用噪音和机油味麻痹自己。 直到晚上**点,他才磨磨蹭蹭地回到云璟府的公寓。 推开门,客厅里亮着温暖的灯光,谢执已经回来了。他换下了西装,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家居服,正坐在沙发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鼻梁上依旧架着那副金丝眼镜,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少了几分白日的锐利,多了几分居家感。 听到开门声,谢执抬起头,目光从镜片上方扫过来,落在秦溯沾着点油污的卫衣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回来了。”他语气平淡地打了声招呼,视线又回到了电脑屏幕上。 “嗯。”秦溯应了一声,换鞋进屋,刻意无视了谢执的存在,径直走向次卧,准备拿衣服洗澡。 “吃过饭了?”谢执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没什么起伏,像是一种程式化的礼貌。 “吃了。”秦溯头也不回,其实他只在车队啃了个面包,但现在一点也不想跟谢执多说话,更不想承他的情。 他快速冲了个澡,出来时发现谢执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在工作。秦溯本想直接回房,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谢执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节似乎有些用力地抵着胃部,脸色也比平时显得苍白一些。 秦溯脚步顿了一下。 谢执有胃病,他是知道的。五年前他们在一起时,谢执一旦工作起来废寝忘食,就容易胃痛。看来这毛病,五年了也没见好。 心里某个角落轻微地刺了一下,但很快被秦溯强行压下。关你屁事!他饿死疼死都活该!秦溯在心里恶狠狠地想,继续往次卧走。 就在这时,谢执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视频通话,备注是“母亲”。 谢执明显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坐姿,脸上瞬间切换成那种秦溯在酒会上见过的、温和得无懈可击的笑容,然后才接起电话。 “妈,还没休息?”他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悦。 秦溯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靠在次卧的门框上,双臂环胸,冷眼旁观这场“母子情深”。 “吃过了,和溯溯一起吃的,他手艺有进步,做的清蒸鱼很不错。” “嗯,我们挺好的,他刚洗完澡。” “工作不忙,您别担心。” “好,下次带他回去看您。” 谢执对着手机屏幕,语气自然亲昵,谎话张口就来,脸上那笑容真诚得连秦溯都快信了。 挂了电话,谢执脸上的笑容像退潮一样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另一只手再次无意识地按住了胃部。 秦溯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点幸灾乐祸莫名其妙地淡了下去,反而涌起一股更深的烦躁。他忍不住冷嘲热讽道:“谢大律师演技真是炉火纯青啊,骗起自己亲妈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谢执抬起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工作后的血丝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不然呢?告诉她我们只是合约关系,她儿子为了个案子不择手段,连前男友都利用?” 秦溯被噎了一下,火气又上来了:“你他妈还有理了?!” 谢执似乎懒得再跟他争辩,合上电脑,站起身。可能是因为起得太猛,也可能是胃痛加剧,他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脸色更白了几分。 他没看秦溯,径直走向厨房,从橱柜里拿出一个药盒,倒了杯温水。 秦溯看着他微微弯着腰、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到嘴边的刻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他烦躁地“啧”了一声,猛地转身进了次卧,再次把门摔得震天响。 背靠着门板,秦溯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喝水声,以及谢执走向主卧的轻微脚步声,心里那团乱麻又开始疯狂缠绕。 他讨厌谢执的算计,讨厌他的冷静,讨厌他的一切! 可看到他那副强撑的样子,为什么还是会觉得刺眼? 五年前,每次谢执胃痛,都是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笨手笨脚地给他找药、熬粥…… 打住! 秦溯用力甩头,把这些不合时宜的回忆驱逐出去。他走到床边,看到之前被他揉皱、后来又被他下意识抚平的那件深蓝色丝质衬衫,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他盯着那件衬衫看了半晌,最终泄愤似的把它抓起来,想塞进衣柜最底层,眼不见为净。 就在他拉开衣柜门的瞬间,动作却猛地僵住了。 衣柜里,除了他带来的几件少得可怜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挂满了当季的新衣。从休闲的卫衣、T恤,到适合各种场合的衬衫、长裤,甚至还有几套崭新的赛车服休闲款,尺码全是他的。 款式风格,竟然大多是他习惯和喜欢的类型,而不是谢执那种性冷淡风。 秦溯愣住了。 他随手拿起一件黑色卫衣,触手柔软,是他常穿的某个小众潮牌。翻看标签,尺码准确无误。 这些都是谢执准备的? 什么时候? 他难道还记得自己的喜好和尺码? 这个认知让秦溯心头猛地一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悄悄滋生,缠绕在他愤怒和憋闷的心绪上,变得更加复杂难言。 他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件柔软的卫衣,看着满柜子合身又合意的衣服,再想到外面那个可能正胃痛着的、演技精湛却也会在家人面前撒谎的谢执…… “操!” 秦溯低骂一声,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反复拉扯的情绪给逼疯了。 这该死的同居生活,才第二天,就已经让他溃不成军。 秦溯在次卧里对着满柜子的新衣服生了好一会儿闷气。谢执这是什么意思?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先用赞助商逼他签卖身契,再假惺惺地准备这些衣服,以为这样就能让他感恩戴德? 休想! 他越想越气,恨不得立刻把这些衣服全都打包扔进垃圾桶。但手指触碰到那柔软的布料,动作却又迟疑了。这些衣服确实都是他喜欢的款式和尺码,甚至比他自己在店里挑的还要合心意。 这种被精准拿捏的感觉,让他非常不爽,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被了解的感觉。 正当他内心天人交战时,主卧方向隐约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秦溯身体一僵,耳朵不自觉地竖了起来。 外面再没有其他动静,只有他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妈的! 他在心里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骂谢执还是在骂自己。他烦躁地在房间里踱了两圈,最终还是没忍住,轻轻拉开一条门缝,往外窥探。 客厅的灯已经关了,只有主卧门缝下透出一点微弱的光线。公寓里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运作的细微声响。 秦溯犹豫了一下,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溜到厨房。打开灯,看着那干净得反光的流理台和空空如也的灶具,他一阵无语。 他拉开几个抽屉,终于在某个角落里找到了一小袋未开封的米。谢执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靠仙气活着的人,家里居然还有米?简直是奇迹。 秦溯盯着那袋米,内心挣扎得像是要在赛道上做出超车还是保守跟车的决定。 煮?凭什么给他煮?疼死他活该! 不煮?万一真疼出个好歹,耽误了那个什么破遗产案,这混蛋肯定又要算到他头上,说是他照顾不周影响“合作”! 对!是为了合作!是为了不让谢执有借口找茬! 秦溯成功地说服了自己。他笨手笨脚地淘米,加水,打开燃气灶。他这辈子进厨房的次数屈指可数,大部分技能点都点在了赛车和吃泡面上。看着锅里逐渐翻滚起来的水泡,他有些手忙脚乱,差点把锅盖打翻。 他一边盯着火候,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主卧的动静,心里七上八下的。 好不容易,一锅勉强能称之为“粥”的东西煮好了。卖相实在不怎么样,水放得有点多,米粒看起来也有些过于软烂。 秦溯盛了一碗,看着那清汤寡水的白粥,自己都觉得有点拿不出手。他在厨房里转了一圈,想找点咸菜或者糖,结果除了盐什么也没找到。 他泄气地放弃了,端着那碗烫手的白粥,做贼似的走到主卧门口。 抬起手,想敲门,动作却僵在半空。 进去说什么? “喂,看你快死了,赏你碗粥喝?” 还是“谢大律师,需要售后服务吗?” 怎么想怎么别扭。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主卧的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了。 谢执显然没料到门口站着人,他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上沁着一层细密的冷汗,一手还用力地按着胃部。看到端着碗、一脸局促站在门口的秦溯,他明显愣住了,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带着一丝罕见的茫然和虚弱。 两人隔着一步的距离,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空气仿佛凝固了。 秦溯被他这副从未见过的脆弱样子震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他猛地回过神,立刻换上凶巴巴的表情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把手里的碗粗鲁地往前一递: “咳……那什么,煮多了,倒了浪费,给你!” 语气硬邦邦的,像是在施舍乞丐。 谢执的目光从秦溯强装镇定的脸上,移到他手中那碗冒着微弱热气的、卖相堪忧的白粥上,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去接,只是静静地看着。 秦溯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恼羞成怒道:“看什么看!不爱吃拉倒!”说着就要把碗收回来。 “谢谢。” 一个低哑的、带着明显虚弱气音的声音响起。 谢执伸出手,接过了那只碗。他的指尖冰凉,不经意间碰到了秦溯的手指,那冰冷的触感让秦溯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有点烫。”秦溯别开脸,瓮声瓮气地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很冲,但内容却暴露了他的细心。 谢执端着碗,没有立刻喝,只是看着秦溯那副明明做了好事却偏要摆出恶霸姿态的别扭样子,苍白的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但很快又因为胃部的抽痛而抿紧。 “我回去睡了!”秦溯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丢下这句话,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回了次卧,再次上演了摔门绝技。 回到房间,背靠着门板,秦溯还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狂跳的声音。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有点烫。 妈的!送个粥而已,紧张个屁!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谢执接过粥时那复杂的眼神,也不去想他苍白虚弱的脸色,一头栽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而主卧门口,谢执端着那碗温热的白粥,在原地站了很久。胃部的绞痛还在持续,但似乎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低头,看着碗里那些煮得过于软烂的米粒,沉默了片刻,然后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慢慢地送入口中。 味道很淡,只有米本身的味道,甚至因为火候问题带着一点点焦糊味。 但就是这样一碗简单甚至粗糙的白粥,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暖流,顺着食道滑入胃中,悄然安抚着那翻江倒海的疼痛。 谢执一小口一小口地,将整碗粥都喝完了。 他把空碗放在床头柜上,躺回床上,胃部的不适感减轻了许多。他望着天花板,黑暗中,金丝眼镜被放在一旁,那双总是显得过于冷静和算计的凤眼里,此刻只剩下疲惫,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柔软。 他想起五年前,他每次胃痛,那个像小太阳一样张扬热烈的少年,也是这样,一边嘴里骂骂咧咧地嫌弃他不懂得照顾自己,一边笨拙又坚持地为他忙前忙后,煮出各种奇奇怪怪但总能让他吃下去的食物。 那个时候的秦溯,眼神是纯粹的,关心是炽热的,不像现在,浑身上下都竖满了尖刺,连表达一点点好意,都像是要跟人干架。 谢执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这碗粥,和他满衣柜的新衣服一样,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表面伪装的平静,让水下那些汹涌的暗流,更加清晰地涌动起来。 这一夜,公寓里的两个人,隔着一堵墙,各自辗转,久久未能入眠。 第5章 “家属”驾到 接下来的几天,公寓里的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秦溯依旧早出晚归,恨不得扎根在车队基地,用震耳欲聋的引擎声掩盖所有纷乱的思绪。谢执也忙于那个关键的遗产案,常常深夜才归。 那碗粥像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谁都没有再提起。秦溯依旧对谢执横眉冷对,谢执也依旧是那副冷静自持、公事公办的模样。只是,当秦溯某天早上打开冰箱,发现里面不知何时塞满了新鲜食材和速食产品时,他盯着那些东西,愣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拿了个面包走了。 仿佛有一层薄冰覆盖在两人之间,看似坚固,底下却有暗流在悄悄融化。 这天,秦溯正在赛道上进行常规测试,车队迎来了几位意向赞助商代表参观。老张提前跟他打过招呼,让他好好表现,毕竟新的赞助商对车队未来发展至关重要。 秦溯戴好头盔,准备发车。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一辆与赛道氛围格格不入的黑色豪华轿车,径直停在了车队维修区门口。 车门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和熨帖的西装裤腿。 秦溯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谢执那修长挺拔的身影从车里走了出来。他今天没穿那么正式的西装,换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休闲装,少了几分法庭上的锐利,多了几分闲适,但那股子精英气场依旧与周围嘈杂的、充满机油味的环境泾渭分明。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看起来就很精致的多层食盒。 老张显然也没料到这位“金主爸爸”兼“溯哥的神秘男友”会突然驾到,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谢律师!您怎么来了?也没提前说一声,我们好准备一下……” 谢执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和笑容,目光却越过老张,精准地落在刚刚从赛车里探出半个身子的秦溯身上。 “路过,顺便来看看。”谢执语气自然,扬了扬手中的食盒,“听说他最近训练辛苦,带了点吃的过来。” 维修区里所有队员和赞助商代表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在秦溯身上,带着好奇、探究和一丝暧昧的笑意。 秦溯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不是害羞,是气的!这混蛋!跑来干什么?!还他妈拿着个饭盒!演上瘾了是吧?! 他一把摘下头盔,头发被汗水浸湿,几缕贴在额前,更衬得他眼神凶狠。他瞪着谢执,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戳出几个洞。 谢执却像是完全没接收到他的死亡射线,从容地走到维修区边,将食盒放在干净的台面上,对老张和几位赞助商代表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目光再次落在秦溯身上,语气带着一种亲昵的责备:“早上又没好好吃早饭?胃不要了?” 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下来的维修区里,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 几位赞助商代表互相交换了一个“果然感情很好”的眼神,甚至有人小声打趣:“谢律师真是体贴啊。” 秦溯:“……”我体贴你大爷!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握着头盔的手指关节都捏得发白了。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当着赞助商的面发作,不能毁了车队的形象……去他妈的形象! “我、吃、过、了!”秦溯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是吗?”谢执挑眉,显然不信,他打开食盒的盖子,里面是摆放精致、一看就出自高级餐厅厨师之手的点心和水果,“那再吃点,补充体力。待会儿不是还要测试吗?” 他的态度自然得仿佛真是来关心男友的贴心家属,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无懈可击。 秦溯看着他演戏,气得胃都开始疼了。他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把那个碍眼的食盒扣在谢执那张虚伪的脸上!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走到食盒前,拿起一块卖相极佳的点心,看也不看就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咽下去,然后对着谢执,皮笑肉不笑地说:“谢、谢、啊!真、好、吃!” 那表情,那语气,分明是在嚼谢执的肉。 谢执却像是很满意,唇角弯了弯,抬手,极其自然地用指尖揩去他嘴角不小心沾到的一点碎屑。 秦溯浑身一僵,像被点了穴道,整个人都石化了。那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一股强大的电流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头皮发麻,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而谢执做完这个动作,神色如常地收回手,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流程。他转向几位赞助商代表,从容地开始交谈起来,话题很快从“家属探班”过渡到了车队的发展前景和商业价值上,言辞精准,逻辑清晰,俨然一副资深顾问的派头。 几位代表被他侃侃而谈的风采和专业的见解所吸引,频频点头,显然对车队和这位“家属”的背景更加满意了。 只有秦溯还僵在原地,耳朵尖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脑子里还在反复回放刚才那个该死的、轻柔的触碰。 老张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担忧。他赶紧凑到秦溯身边,小声提醒:“溯哥,冷静,冷静!都是为了车队!谢律师这也是在帮我们稳住赞助商呢!” 秦溯猛地回过神,看着被众人簇拥、谈笑风生的谢执,再看看自己这副狼狈又憋屈的样子,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 又是这样。 谢执永远能用最精准的方式,达到他的目的,同时把他秦溯吃得死死的。 他狠狠瞪了谢执的背影一眼,转身,一言不发地重新戴好头盔,钻进了赛车驾驶舱。 “嗡——轰!!!” 引擎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的怒吼,黑色的赛车如同被激怒的野兽,猛地冲了出去,在赛道上划出近乎残影的速度轨迹。每一个过弯都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啸,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和憋闷都在速度中燃烧殆尽。 维修区内,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驾驶吓了一跳。 老张心惊胆战地看着监控屏幕上那飙升到危险区间的数据,冷汗直冒。 只有谢执,依旧面不改色地和赞助商代表说着话,只是目光偶尔掠过赛道上那道快到模糊的黑色闪电时,镜片后的眼底,会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了然的微光,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类似于纵容的情绪。 他知道,某只脾气暴躁的猫,又被惹毛了。而且,炸毛的样子,还挺可爱。 秦溯将赛道当成了泄愤的沙包,直到燃油告罄,才带着一身尚未平息的怒火和引擎的余温,将车粗暴地停回维修区。他跳下车,无视周围队员欲言又止的眼神,也直接掠过那个精致食盒,抓起自己的外套,头也不回地走向更衣室。 “溯哥……”老张想追上去说点什么。 “别管我!”秦溯甩下一句冷硬的话,砰地关上了更衣室的门。 他用冷水狠狠冲了个澡,试图浇灭心头那股邪火,尤其是谢执指尖触碰过他嘴角那诡异又挥之不去的触感。镜子里的青年,眼神凶狠,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 “操!”他低骂一声,用力擦了擦头发,决定今晚不回那个令人窒息的公寓了,就在车队宿舍凑合一晚。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傍晚时分,原本晴朗的天空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紧接着便是瓢泼大雨,伴随着电闪雷鸣。秦溯看着窗外如同水幕般的雨帘,和时不时划破天际的闪电,烦躁地啧了一声。他的机车在这种天气里骑行太危险。 他磨蹭到晚上十点多,雨势稍缓,才不情不愿地开车队的工作车回了云璟府。 公寓里一片漆黑,安静得有些反常。平时这个点,谢执就算回来,客厅也总会留一盏灯,或者他本人还在书房处理工作。 秦溯心里嘀咕了一句“睡这么早”,也没多想,摸黑换了鞋,打算直接溜回次卧。 就在他经过主卧门口时,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轻微的响声。他低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一看,是谢执平时穿的室内拖鞋,一只在门口,一只歪在几步远的地方。 这不像谢执那种强迫症般的整洁作风。 秦溯脚步顿住,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攫住了他。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主卧虚掩着的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城市霓虹透过窗帘缝隙投进来的一点模糊光晕。大床上,谢执蜷缩着,被子只盖了一半,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借着那点微光,秦溯能看到谢执的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额发被汗水浸湿,黏在光洁的额头上。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沉重,眉头紧紧蹙着,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胃痛又犯了?秦溯下意识地想。但看起来又不太像。 他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几步,靠近床边。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烧了? 秦溯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贴在了谢执的额头上。 滚烫! 那温度灼得秦溯指尖一颤,立刻缩了回来。 真的发烧了!而且看起来烧得不轻! 是因为昨晚胃痛身体虚弱,加上今天工作劳累,又或者是被自己今天在赛道上那股邪火给“气”病的?最后一个念头莫名让秦溯有点心虚。 “喂!谢执!”他推了推床上的人,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 谢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没有焦距,平日里精明的光芒被高烧带来的水汽氤氲取代,显得有些茫然和脆弱。他看清是秦溯,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先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 “水……”他声音沙哑干涩,几乎听不清。 秦溯心里那点别扭和怒火,在看到谢执这副毫无防备的虚弱样子时,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 他立刻转身去客厅倒了杯温水回来,笨拙地扶起谢执,将水杯递到他嘴边。 谢执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温热的水流似乎缓解了一些他的不适,他微微喘了口气,靠在秦溯的手臂上,眼皮又沉重地耷拉下去,显然精力不济。 秦溯看着他这副依赖着自己的姿态,手臂僵硬着,一动不敢动。这和他认知里那个永远算计、永远冷静的谢执截然不同。褪去了精英律师的面具,摘掉了金丝眼镜,此刻的谢执,只是一个被高烧折磨得虚弱无比的病人。 一种陌生的、带着点酸涩的保护欲,悄然在秦溯心底滋生。 他轻轻将谢执放回枕头上,手忙脚乱地去找医药箱。幸好谢执家里东西齐全,他在某个柜子里找到了体温计和退烧药。 量了一下体温,39度8。 秦溯倒吸一口凉气,这混蛋是真能忍!要不是他今晚回来,是不是就打算这么硬扛过去? 他按照说明书抠出退烧药,再次扶起谢执,哄小孩似的:“张嘴,吃药。” 谢执似乎还有一丝意识,配合地张开嘴,吞下了药片。整个过程都很温顺,甚至因为难受,无意识地用发烫的额头蹭了蹭秦溯扶着他肩膀的手背。 那滚烫而柔软的触感,像是一道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秦溯的四肢百骸,让他整个手臂都麻了一下。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看着重新陷入昏睡的谢执,潮红的脸上带着不设防的疲惫,呼吸依旧急促。秦溯在原地站了半晌,最终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去浴室打了盆温水,拿来毛巾。 他坐在床边,动作有些生疏,却异常小心地用湿毛巾擦拭着谢执额头、脖颈上的汗水。指尖偶尔划过对方滚烫的皮肤,带来一阵阵心悸般的触感。 他想起五年前,似乎也有过类似的场景。只是角色互换了,生病发烧的是他,而照顾人的是谢执。那时候的谢执,也是像他现在这样,眉头微蹙,动作却轻柔细致…… 打住!又想那些没用的干什么! 秦溯甩甩头,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事情。 他一遍遍地换着毛巾,物理降温。期间谢执似乎因为难受而辗转反侧,有一次甚至无意识地抓住了秦溯放在床边的手,力道不大,却滚烫。 秦溯身体一僵,下意识想挣脱,但看着谢执即使在睡梦中依旧不安的眉眼,那只被抓住的手,最终还是没有动,任由对方握着。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剩下偶尔滴落的雨声。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以及毛巾浸入水盆的轻微响动。 时间在寂静和焦灼中缓缓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溯感觉到谢执的体温似乎降下去了一些,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了许多。他试探性地想抽回自己的手,谢执却像是有所察觉,握得更紧了些,嘴里发出模糊的呓语: “别走……” 声音很轻,带着高烧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秦溯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酸涩涩的,又带着点说不清的悸动。他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再看看谢执沉睡中依旧俊美却褪去了所有攻击性的脸,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在胸中翻涌。 他最终还是没有强行抽出手,就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靠在床头,疲惫和困意渐渐袭来。 在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秦溯模糊地想:这混蛋……生病的时候,倒是比平时顺眼多了。至少,不会用那张嘴气他。 第6章 醋意 秦溯是在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和手臂的酸麻中醒来的。 窗外天光微亮,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昏暗的房间里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歪在谢执的床头睡着了,而他的手还被谢执紧紧攥在手里。 谢执的体温似乎已经降下去了不少,脸色恢复了正常的白皙,只是带着大病初愈后的疲惫。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绵长,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平日里总是紧抿着显得过于冷静的唇线也放松下来,看起来竟有几分难得的无害与安静。 秦溯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谢执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因为发烧出过汗,皮肤有些微凉,但握着他的力道却不容忽视。昨晚混乱的记忆瞬间回笼——滚烫的额头,沙哑的呓语,还有那句模糊的“别走”…… 一股热意猛地窜上秦溯的脸颊和耳根,他像被电击一样,猛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也许是他的动作太过突然,惊扰了沉睡中的人。谢执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凤眼里还带着初醒的朦胧和疲惫,少了镜片的遮挡,更显得眸色深黑,因为高烧刚退,眼底还氤氲着一层浅浅的水汽,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和算计,多了几分茫然和柔软。 他的视线先是有些失焦,然后缓缓落在了近在咫尺的秦溯脸上,又顺着秦溯僵硬的胳膊,落在了两人依旧交握的手上。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秦溯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或者说点狠话掩饰自己的慌乱,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能僵硬地看着谢执,等待着对方的反应——是惊讶?是嘲讽?还是立刻嫌恶地甩开他的手? 然而,谢执只是静静地看了两人交握的手几秒钟,然后,非常非常轻地,用指尖摩挲了一下秦溯的手背。 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甚至可能只是无意识的动作。但带来的触感却清晰无比,像是一片羽毛,轻轻搔刮在秦溯的心尖上。 谢执抬起眼,目光重新对上秦溯的,那双恢复了少许清明的眼睛里,情绪复杂难辨,有疲惫,有诧异,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他开口,声音因为一夜的高烧而异常沙哑低沉,带着一种平时绝不会有的慵懒和脆弱:“……早。” 只有一个字,却像是一块巨石投入秦溯心湖,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猛地彻底抽回了自己的手,力道之大差点把自己带倒。他踉跄着站起身,脸颊红得几乎要冒烟,眼神躲闪,不敢再看谢执,语无伦次地丢下一句:“早什么早!你、你烧退了就行!我、我回去睡了!”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冲出主卧,还差点被门槛绊倒,背影狼狈得像身后有鬼在追。 “砰!”次卧的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主卧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谢执躺在枕头上,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握着秦溯的那只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炽热体温和急促脉搏的触感。 他缓缓地蜷起手指,抵在苍白的唇边,轻轻咳嗽了两声。 高烧后的身体依旧虚弱无力,头脑却因为刚才那一幕而异常清醒。他想起昨晚模糊的记忆片段——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被人小心翼翼扶起喂水,还有那只始终被他紧紧抓住、带来莫名安心感的手…… 是秦溯。 那个昨天在赛道上恨不得用眼神杀死他的秦溯,在他高烧不退、意识模糊的时候,照顾了他一整夜。 谢执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充斥着一种久违的、陌生的情绪,酸涩而又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搅得他心绪不宁。 他重新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上,金丝眼镜被他放在床头柜,此刻他的眼神毫无遮挡,里面翻涌着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波澜。 而次卧里,秦溯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只手紧紧按着自己狂跳不止的胸口,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刚才被谢执触碰过的手背。 “操……”他低骂一声,把滚烫的脸埋进膝盖里。 完了。 他好像真的有点不对劲了。 不是因为合约,不是因为被迫,而是因为谢执那个混蛋生病时脆弱的样子,因为他醒来时那双带着水汽的茫然眼睛,因为他沙哑的那声“早”,还有那个该死的、细微的摩挲! 心脏失控地跳动,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比面对赛道上最危险的弯道,还要让他心惊胆战。 这一天的清晨,在看似平静的公寓里,有两颗心,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和一夜笨拙的守护,正在悄然偏离原本预设的轨道,朝着未知的方向,失控地加速狂奔。 接下来的几天,公寓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那晚的照顾和清晨的尴尬对视,像一层薄纱,笼罩在两人之间。秦溯变得更加沉默,几乎是把“生人勿近”刻在了脸上,刻意躲避着与谢执的任何接触,连眼神交流都尽量避免。他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泡在车队,用近乎自虐的训练强度来消耗精力,试图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和悸动甩出去。 谢执也恢复了往常的忙碌,早出晚归,似乎那场高烧和短暂的脆弱从未发生。只是,秦溯偶尔会注意到,家里的医药箱被补充得更加齐全,冰箱里也总是备着容易消化的食物。这些细微的改变,像无声的提醒,让秦溯更加心烦意乱。 这天,一个时尚杂志提出想为秦溯做一期专访,并拍摄一组封面大片,主题是“速度与激情”,想展现他赛场之外的时尚魅力。这对提升个人和车队形象都是好事,老张一口答应下来。 拍摄地点选在了一个专业的摄影棚。秦溯按照要求换上了品牌提供的时装,在摄影师的指导下摆出各种造型。他天生条件好,身材挺拔,镜头感也不错,虽然有些不耐烦,但拍摄进行得还算顺利。 中场休息时,秦溯正靠在化妆台边喝水,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溯哥!好久不见!” 来人是个打扮入时、笑容阳光的年轻男孩,叫林予星,是最近势头很猛的新生代模特,也是这次拍摄的搭档之一。他性格活泼外向,以前在一次商业活动上见过秦溯,对他这种酷飒的赛车手类型表现出过极大的兴趣,甚至公开表示过欣赏。 “嗯。”秦溯对他印象不深,只淡淡点了下头。 林予星却毫不在意他的冷淡,自来熟地凑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溯哥你今天这身太帅了!特别适合你!待会儿我们有双人拍摄部分,好期待啊!” 他靠得有些近,身上浓郁的香水味让秦溯不适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正常工作而已。”秦溯语气疏离。 “听说你前段时间遇到点麻烦?解决了就好!我就知道溯哥你最厉害了!”林予星继续叽叽喳喳,眼神里的崇拜几乎要溢出来,“对了,晚上收工后一起吃个饭吧?我知道附近有家很棒的日料……” “他没空。” 一个冷静低沉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打破了化妆间里略显单方面的热络气氛。 秦溯和林予星同时转头,只见谢执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他依旧是那身一丝不苟的西装,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像是刚结束工作顺路过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林予星,最后落在秦溯身上。 林予星显然认得这位大名鼎鼎的律师,被他那没什么温度的眼神看得气势一弱,下意识地站直了些:“谢、谢律师?” 谢执没理会他,径直走到秦溯面前,将手里的文件夹递过去,语气公事公办,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你的体检报告,车队那边需要存档,顺便给你送过来。” 秦溯愣了一下,接过文件夹,心里嘀咕:体检报告不是电子版直接发车队就行了吗?用得着专门送过来? 他没注意到,谢执在递过文件夹时,身体不着痕迹地向前微倾,恰好隔在了他和林予星之间,形成了一个隐形的保护圈。 “晚上家里炖了汤,你最近训练辛苦,需要补充营养。”谢执看着秦溯,声音不高,但足够让旁边的林予星听清楚,“别在外面乱吃。” “家、家里?”林予星瞪大了眼睛,看看秦溯,又看看谢执,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谢律师这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了!他们已经同居了?!还炖汤?! 秦溯也被谢执这突如其来的“家属”宣言搞得有点懵,尤其是“家里”两个字,像个小锤子在他心尖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想反驳,但看到谢执那平静无波却暗含深意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合约,形象,他妈的! 他憋屈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谢执似乎满意了,这才将目光重新转向脸色变幻不定的林予星,唇角勾起一个标准的、却毫无暖意的社交笑容:“林先生,接下来的拍摄还需要你专业的表现,我们就不过多打扰了。” 他说话时,手臂非常自然地、轻轻地搭在了秦溯的后腰上,是一个带着明显占有意味的姿势。 秦溯身体瞬间绷紧,但这次,他没有立刻甩开。谢执掌心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温度和力道,竟然奇异地让他因为林予星的过度热情而产生的烦躁感,平息了不少。 林予星看着两人之间那不容插足的亲密氛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哦,好,好的……那、那不打扰了……”说完,几乎是灰溜溜地快步离开了化妆间。 闲杂人等消失,化妆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秦溯立刻拍开谢执的手,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压低声音怒道:“你跑来干什么?!”还他妈动手动脚! 谢执从容地收回手,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沉难辨:“作为你的‘伴侣’,探班并送份文件,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个屁!”秦溯气得想笑,“你分明就是……” “是什么?”谢执打断他,微微挑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不想看到你和那个小模特走得太近?” 秦溯一噎,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梗着脖子反驳:“我跟谁走得近关你什么事?!我们只是合约关系!” “合约里明确规定了,在合作期间,双方需维持忠诚的伴侣形象,避免任何可能引发误会的绯闻。”谢执语气平淡地陈述着条款,目光却紧紧锁住秦溯,“我不希望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影响到我们的‘合作’,以及我当事人的观感。” 又是合作!又是当事人! 秦溯看着他这副公事公办、仿佛一切行为都基于合约条款的样子,一股无名火夹杂着说不清的失落猛地窜上心头。他死死瞪着谢执,胸口剧烈起伏,却发现自己无力反驳。 “你他妈……”他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垃圾桶,发出巨大的声响,“行!你厉害!谢大律师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不想再待在这里面对谢执,抓起自己的外套,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化妆间,连剩下的拍摄都顾不上了。 他需要速度!需要风!需要把心里那股憋屈、愤怒、还有那该死的、因为谢执一句“家里炖了汤”和那个揽腰动作而产生的一丝悸动,全都发泄出去! 他骑着机车,一路狂飙到郊区无人的山路。引擎咆哮着,速度表指针不断攀升,风声在耳边呼啸,几乎要撕裂耳膜。 他满脑子都是谢执刚才的样子——冷静的,算计的,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做着最他妈暧昧的事情!还有那个林予星崇拜的眼神…… 操!他凭什么不爽?!他凭什么要因为谢执那点莫名其妙的“宣示主权”而心跳加速?! 难道他在吃醋?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开,让秦溯握着油门的手猛地一抖! 不!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吃谢执的醋!他恨他还来不及! 是因为合约!他只是不爽被谢执当成所有物一样管束!对!就是这样! 他试图用愤怒说服自己,但心底那份慌乱和悸动,却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无法遏制。 就在这时,前方一个急弯突然出现!秦溯因为心神不宁,入弯时机稍晚,车速过快,车身瞬间失控! “吱——!”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划破山间的寂静! 秦溯瞳孔骤缩,用尽全身力气猛打方向,同时踩下刹车…… 机车在路面上划出一道惊险的弧线,最终在堪堪撞上护栏的前一刻,险险停了下来。 秦溯单脚撑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他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就差一点…… 他看着山下模糊的城市灯火,一种后知后觉的恐惧攫住了他。 而与此同时,他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谢执”的名字。 秦溯看着那个名字,再回想刚才失控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愤怒涌上心头。 他狠狠按下了关机键。 第7章 冷战与热搜 机车孤零零地停在悬崖边,远光灯撕破浓稠的黑暗。秦溯单脚撑地,没有立刻离开,只是剧烈地喘息着,任由山风带走他一身冷汗和后怕。 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 不是因为弯道多险,而是因为他引以为傲的专注力,竟然因为谢执那个混蛋而彻底崩盘。这个认知比失控本身更让他感到恐惧和愤怒。 他烦躁地摘下头盔,用力甩了甩汗湿的头发,试图把那张戴着金丝眼镜的冷静面孔从脑子里驱逐出去。手机在裤袋里沉寂着,被他强制关机后,世界仿佛瞬间清净,但也莫名空落。 他在山路上吹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冷风,直到狂跳的心脏和混乱的思绪都勉强平复下来,才重新发动机车,以比来时慢得多的速度,沉着脸往市区驶去。 回到云璟府公寓楼下时,已是深夜。他停好车,抬头望了望28楼那扇巨大的落地窗——一片漆黑。谢执还没回来?或者已经睡了? 秦溯心里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更憋闷了。他拖着有些发软的腿走进电梯,按下楼层键。 电梯门缓缓打开,走廊感应灯应声而亮。秦溯迈步走出,却在看到自家公寓门口的情景时,脚步猛地顿住,整个人僵在原地。 公寓门口,谢执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微微垂着头站在那里。他依旧穿着白天那身西装,只是领带被扯松了,随意地挂着,向来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些凌乱,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他一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的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香烟,脚下已经积了几个烟头。 昏黄的廊灯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将他周身那股平日里精英干练的气息冲刷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种浓郁的、无法掩饰的疲惫和焦虑。 听到电梯声响,谢执猛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谢执镜片后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在看到秦溯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眼前的瞬间,那紧绷到极致的下颌线条似乎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瞬,但随即,那眼底翻涌起的,是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怒火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 秦溯被他这副从未见过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样子震住了,一时间竟忘了动作,也忘了说话。他从没见过谢执抽烟,更没见过他如此失态。 谢执掐灭了手中的烟蒂,一步步朝秦溯走过来。他的脚步很稳,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秦溯的心跳上。 直到两人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谢执才停下。他身上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和冷冽的香水味,形成一种奇特而危险的气息。 “为什么不接电话?”谢执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极力压抑的怒意。 秦溯这才回过神,被他这副兴师问罪的姿态激起了逆反心理,梗着脖子反驳:“不想接!凭什么要接?!” “凭什么?”谢执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他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了秦溯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秦溯!你他妈知不知道我差点……” 他的话戛然而止,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秦溯,里面翻涌着后怕、愤怒,还有一丝秦溯看不懂的,近乎恐慌的情绪。 秦溯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挣扎了一下,没挣脱,火气也上来了:“你知道?你知道什么?!我差点摔下山崖你知道吗?!要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什么?”谢执逼近一步,几乎将秦溯抵在了电梯旁的墙壁上,灼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因为我去探班?因为我不让你跟那个小模特吃饭?还是因为……”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秦溯的所有伪装,直抵内心深处:“因为你他妈自己在心虚?!” “我心虚个屁!”秦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用力,终于甩开了谢执的手,因为激动,声音都拔高了几分,“谢执!你少在这里自作多情!我们只是合约关系!你管天管地还管老子心里想什么?!我就算真跟林予星有什么,也轮不到你来过问!” 这些话如同淬了毒的刀子,不管不顾地甩了出去。秦溯看着谢执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和骤然冷却的眼神,心里掠过一丝快意,但紧随其后的,却是更深的空茫和刺痛。 谢执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那眼神里的怒火和所有激烈的情绪仿佛在瞬间被抽空,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冰冷。 他缓缓站直身体,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重新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无懈可击的谢律师。 “你说得对。”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平稳,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是我越界了。” 他转过身,不再看秦溯,拿出钥匙,沉默地打开了公寓的门。 “合约期间,我希望你能遵守最基本的‘形象管理’,避免任何不必要的麻烦。至于其他……”他侧过头,留给秦溯一个冷硬的侧影,“是我多事了。” 说完,他径直走进公寓,没有关门,也没有再回头。 秦溯一个人僵在走廊里,看着洞开的房门和里面漆黑的客厅,刚才争吵的余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谢执最后那冰冷失望的眼神,像一根针,细细密密地扎在他的心上。 他赢了。 他用最伤人的话,成功地逼退了谢执。 可是为什么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反而觉得,胸口某个地方,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他在门口站了许久,久到双腿都有些发麻,才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进了公寓。 客厅里没有开灯,主卧的门紧闭着。 这一次,隔开他们的,不再是一扇虚掩的门,而是一片冰冷的、名为“合约”和“越界”的真空地带。 秦溯回到次卧,没有开灯,直接把自己摔进了床里。黑暗中,他抬起那只被谢执用力攥过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滚烫的体温和失控的力道。 还有谢执那句没有说完的话——“你他妈知不知道我差点……” 差点什么? 秦溯闭上眼,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里,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而且,砸得彻彻底底。 那一夜之后,云璟府的公寓仿佛变成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冰窖。空气凝滞,连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都带着一股清冷的味道。 谢执彻底恢复了那个秦溯最初认识的、甚至比那时更冷的谢律师。他早出晚归,即使两人难得在公寓里碰面,他也目不斜视,仿佛秦溯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交谈仅限于最必要的、关于“合作”事务的通知,语气公事公办,不带丝毫情绪。 “明晚商会晚宴,礼服七点送到。” “陈董下周三生日宴,需要准备礼物,清单发你邮箱。” “下个月初有个慈善拍卖,需要你出席,行程已同步。” 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秦溯心上,又冷又硬。 秦溯一开始还梗着脖子,用更拽更冷的态度怼回去,但谢执根本不予回应,直接无视。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秦溯憋屈得快要爆炸。他看着谢执那副冷冰冰、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口不择言而产生的悔意,渐渐被一种更深的烦躁和失落取代。 那晚谢执在走廊里,布满血丝的双眼和失控攥住他手腕的力道,像烙印一样留在了他的记忆里,反复播放。他越来越确定,自己当时那些混账话,是真的伤到谢执了。 可他拉不下脸去道歉。 凭什么道歉?是谢执先管东管西,先越界的!他只是在维护自己的界限!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这种憋闷的情绪直接影响到了他的训练。他在赛道上变得急躁,判断屡屡失误,好几次差点酿成事故,把老张和工程师吓得够呛。 “溯哥,你最近状态不对啊?”老张忧心忡忡,“是不是……和谢律师吵架了?” “没有!”秦溯像被踩了尾巴,反应激烈,“我跟他有什么好吵的!专心你的数据!” 老张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问。 就在这种低压氛围持续了快一周时,一个意想不到的麻烦找上门来。 这天早上,秦溯刚醒,就被老张一连串的夺命连环call吵醒,电话那头的声音急得变了调:“溯哥!出事了!你、你和谢律师上热搜了!” 秦溯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清醒,猛地坐起身点开社交媒体。 果然,热搜榜上赫然挂着一条——#秦溯谢执合约情侣# 后面还跟着一个“爆”字。 他手指有些发颤地点开话题,最上面是一个有几百万粉丝的娱乐八卦号发的长文,配了几张偷拍照片。照片有些模糊,但能认出是他和谢执。一张是慈善酒会那晚,他在阳台和那个纨绔子弟对峙,谢执过来揽住他的腰;另一张是前几天在摄影棚,谢执给他送文件,手搭在他后腰上,而他自己则脸色不豫。 文章的用词极其尖锐刻薄,直指他和谢执所谓的“情侣关系”根本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交易。文章声称,谢执为了争取罗斯柴尔德家族的遗产案代理权,需要塑造稳定深情的个人形象,而秦溯则因为近期陷入官司和赞助危机,急需资金和支持,两人一拍即合,签署了秘密“恋爱合约”,在公众面前扮演恩爱伴侣。文章还“合理”推测了合约的细节和价码,说得有鼻子有眼。 评论区更是炸开了锅。 【卧槽!真的假的?我就说怎么突然公开,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合约情侣?这也太恶心了吧!为了钱和案子,连感情都能买卖?】 【秦溯你赛车手的傲骨呢?居然为了钱卖身?脱粉了!】 【谢执平时一副精英范,背地里玩得这么花?利用职务之便潜规则?】 【难怪上次在赛车场谢律师那么“体贴”送饭,原来是演戏啊!吐了!】 【求扒合约细节!多少钱一个月啊?】 不堪入目的言论像潮水般涌来,秦溯看着手机屏幕,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手指冰凉。 不是因为被骂,而是因为这个爆料太准了!几乎戳破了他们之间最不堪的真相! 是谁?是谁泄露出去的?霍顿那边?还是…… 他猛地抬头,看向主卧紧闭的房门。谢执应该也知道了。 就在这时,次卧的门被敲响了。 秦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沉声应道:“进来。” 门被推开,站在门口的果然是谢执。他已经穿戴整齐,西装革履,金丝眼镜反射着冰冷的光。他手里拿着平板电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沉的冷肃。 “看到了?”谢执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讨论别人的事情。 “嗯。”秦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 “我已经让法务部收集证据,准备起诉那个造谣的营销号和相关转发量大的KOL。”谢执语气冷静地部署着,像是在法庭上陈述策略,“另外,我需要你配合,发表一份声明,坚决否认合约关系,强调我们感情稳定。” 秦溯看着他这副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迅速冷静处理、将所有人和事都纳入他掌控范围的样子,一股莫名的邪火夹杂着委屈猛地窜了上来。 “否认?怎么否认?”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人家照片拍得清清楚楚,分析得头头是道,我们拿什么否认?拿你那套‘形象管理’理论吗?” 谢执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向他:“秦溯,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这件事处理不好,会影响我的案子,也会彻底毁掉你的职业生涯和车队声誉。” “又是你的案子!又是车队声誉!”秦溯猛地站起身,声音拔高,“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用‘影响’和‘声誉’来衡量?!那我们之间呢?!除了这张该死的合约,还有什么?!”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秦溯心脏狂跳,他没想到自己会问出这样的话。他在期待什么?期待谢执否认?期待他说点什么? 谢执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闪过,但最终,还是归于一片沉寂的冰海。 他推了推眼镜,避开了秦溯那个近乎质问的问题,重新回到“正题”:“现在最重要的是危机公关。声明稿我的助理稍后会发给你,你看一下,如果没有问题,中午之前发布。”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冷硬:“另外,在这件事平息之前,我们可能需要增加一些‘必要’的互动,以平息舆论。具体安排,我会让助理通知你。”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次卧,并轻轻带上了门。 没有回答。 没有解释。 只有更冰冷的“安排”和“通知”。 秦溯看着重新关上的门,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坐回了床上。他抬手捂住脸,发出一声压抑的、近乎哽咽的低吼。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期待谢执会因为这条热搜而慌乱?期待他会因为被戳破真相而对他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同? 还是期待他能否认那个“合约”,哪怕只是骗骗他? 他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热搜上的谩骂和质疑如同冰冷的潮水,而谢执方才那公事公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则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他心底最柔软、也最不敢承认的地方。 原来,比被全世界误解更难受的,是那个你或许还在意的人,亲手用冷漠,将你们之间最后一点可能存在的温情,也彻底碾碎。 第8章 裂缝 热搜如同病毒般在网络上疯狂蔓延,车队和谢执律所的电话几乎被媒体打爆。老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应付媒体,一边还要担心秦溯的状态。 秦溯把自己关在车队基地的健身房,对着沙袋疯狂输出,汗水浸透了背心,拳头因为过于用力而破皮渗血,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有这种极致的□□疲惫,才能暂时麻痹那颗因为谢执的冷漠和网络暴力而阵阵抽痛的心。 “溯哥!别打了!手还要不要了!”老张冲进来,夺过他血迹斑斑的拳套,看着他猩红的眼睛和颓丧的样子,心疼又无奈,“声明发出去了,谢律师那边也采取了法律手段,热度会降下去的,你……你别这样……” 秦溯喘着粗气,靠在拳击台边,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他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 “晚上……晚上还有个品牌方的线上见面会,之前签好的,推不掉。”老张小心翼翼地说,“你看……” “去。”秦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躲?他秦溯的字典里没有这个字。 晚上的线上见面会,果然成了腥风血雨。原本是粉丝互动环节,却挤满了闻讯而来的记者和黑粉,弹幕里充斥着各种尖锐甚至侮辱性的问题。 【秦先生,对于合约情侣的指控你有什么解释?】 【你和谢律师真的是交易关系吗?】 【为了钱出卖感情,你觉得对得起支持你的粉丝吗?】 【谢律师给你开了什么价码?】 主持人努力控场,但收效甚微。秦溯看着屏幕上那些恶意的字眼,听着耳机里嘈杂的质问,脸色一点点沉下去,握着麦克风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他几次想直接关了直播,或者对着镜头怒吼,把真相摔在这些人脸上。但他不能。为了车队,为了那份该死的合约。 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按照团队准备的稿子,机械地重复着“感情稳定”、“纯属造谣”、“保留法律追责权利”之类的套话。 然而,当一条格外恶毒的弹幕划过屏幕时【赛车圈混不下去了就来卖屁股,秦溯你可真行!】,秦溯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他猛地摘下耳机,狠狠砸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他对着镜头,眼神凶狠得像要杀人,嘴唇翕动,眼看那些积压的怒火就要不管不顾地倾泻而出,就在这时,直播信号猛地被切断了。 屏幕瞬间黑屏,只剩下满屏错愕的网友和疯狂刷新的问号。 秦溯愣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是老张切的?还是…… 他还没反应过来,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起,是谢执发来的短信,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回来。” 命令式的口吻,不容置疑。 秦溯看着那两个字,一股混合着屈辱、愤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同走投无路的孩子终于听到家长召唤般的委屈,猛地涌上心头。 他抓起外套,再次无视了身后老张焦急的呼喊,冲出了车队基地。 回到云璟府,他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推开公寓门。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谢执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和一些散落的文件,似乎还在工作。 听到动静,谢执抬起头。他依旧穿着衬衫,但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脸上带着熬夜后的疲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地落在秦溯身上,尤其是在他那只血迹已经干涸、明显肿起来的右手上停留了片刻。 秦溯以为会迎来一场冰冷的质问,或者关于今晚直播事故的斥责。他已经准备好了用更激烈的态度回击。 然而,谢执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合上电脑,站起身,走向客厅角落的一个储物柜,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型医药箱。 然后,他走到秦溯面前,声音平静无波:“手。” 秦溯愣住了,下意识地把受伤的右手往后缩了缩:“……不用你管。” 谢执没理会他的抗拒,直接伸手,动作不算温柔,但异常坚定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拉到沙发边坐下。 医药箱被打开,里面物品齐全。谢执先用消毒湿巾仔细地擦干净自己修长的手指,然后拿出碘伏、棉签和纱布。 他低着头,灯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小心翼翼地用沾了碘伏的棉签,擦拭着秦溯指关节上破皮红肿的伤口。 碘伏接触到伤口的刺痛让秦溯下意识地吸了口气,想抽回手,却被谢执更紧地握住。 “别动。”谢执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他的动作很轻,很专业,仿佛在处理一件极其重要的证据。棉签一点点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污垢和干涸的血迹,偶尔因为力道稍重引得秦溯肌肉紧绷,但他始终没有吭声,只是抿紧了唇。 秦溯垂着眼,看着谢执近在咫尺的侧脸。他能闻到谢执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他能看到谢执专注的眼神,长睫微颤,鼻梁高挺,薄唇紧抿。 没有质问,没有嘲讽,没有冰冷的“合约”和“形象”。 只有沉默的,近乎温柔的包扎。 这一刻的静谧,与白天网络上的狂风暴雨、与刚才直播间的混乱疯狂、与他们之间持续多日的冰冷对峙,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秦溯的心,像是被浸泡在温水里,又像是被细小的针尖反复刺扎,酸涩胀痛,五味杂陈。 他忽然想起五年前,他每次训练或比赛受伤,谢执也是这样,一边皱着眉头数落他不懂得爱惜自己,一边动作轻柔地帮他处理伤口。 那个时候,他会龇牙咧嘴地喊疼,然后趁机耍赖,索要拥抱和亲吻。 而现在…… 秦溯喉结滚动了一下,沙哑地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热搜的事,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是为了直播差点失控?还是为了那晚在走廊里口不择言的伤害? 谢执缠绕纱布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但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他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直到将秦溯的右手妥帖地包扎好,打上一个利落的结。 做完这一切,他才松开手,将用过的棉签等杂物收拾进医药箱,站起身。 “这几天手不要沾水。”他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似乎少了些之前的冰冷,“车队那边,我会让老张调整你的训练计划。” 他拿起茶几上的电脑和文件,走向书房,在门口停顿了一下,背对着秦溯,说:“网上的事情,交给我处理。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便走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客厅里,又只剩下秦溯一个人,和他那只被仔细包扎好的手。 他低头,看着手上那洁白的、系得一丝不苟的纱布,仿佛还能感受到谢执指尖残留的温度和那份沉默的专注。 这一次,谢执没有用言语将他推开,却用行动,在他筑起的高墙上,悄然撬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而那道裂缝里,透进来的,是久违的、让他心慌意乱的光。 那一晚之后,公寓里的空气似乎悄然发生了变化。坚冰并未瞬间消融,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绝对零度,确实回升了那么一两度。 谢执依旧忙碌,但不再完全无视秦溯的存在。偶尔在早餐桌上(如果秦溯起得足够早能碰到的话),他会就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简短地评论一两句与赛车行业相关的动态,或者提醒秦溯某个需要注意的公开活动。语气依旧平淡,但不再是纯粹的“通知”。 秦溯则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他习惯了谢执的冷脸和对抗,对方突然恢复了这种近乎“正常”的、甚至带有一丝若有若无关照的态度,反而让他像只被顺毛摸炸了的猫,浑身的刺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扎。 他盯着自己被包扎得妥妥帖帖的右手,心里那点别扭和烦躁,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泄了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软塌塌的情绪。他甚至没好意思立刻把纱布拆了,尽管那点小伤第二天就结痂了。 训练时,他刻意避开了需要大量使用右手的项目,老张看着他那别扭劲儿,想笑又不敢笑。 “溯哥,谢律师……挺关心你的啊。”老张试探着说了一句。 秦溯像是被踩了尾巴,立刻瞪眼:“他那是怕我手废了影响‘形象’!耽误他的案子!” 老张缩缩脖子,心里嘀咕:形象需要亲自包扎得那么仔细?那结打得,跟护士专业培训过似的。 几天后,秦溯手上的纱布终于可以拆了。伤口愈合得很好,只留下几个浅浅的粉色印子。他对着灯光看了看自己的手,眼前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谢执低着头,专注地为他清理伤口的样子。 他烦躁地甩甩手,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画面甩出去。 恰在此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谢执发来的消息。 “晚上有空吗?母亲想和我们视频。” 不是命令,是询问。甚至还用了“我们”。 秦溯看着那条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半天没动。 和谢执母亲视频?扮演恩爱伴侣的戏码又要上演了?放在之前,他肯定想都不想就拒绝,或者冷嘲热讽一番。 但这一次…… 他想起那晚谢执接到母亲电话时,脸上那瞬间切换的、完美无缺的笑容,以及挂断电话后难以掩饰的疲惫。他也想起,自己衣柜里那些合身得过分的新衣服。 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最终却变成了一个简短的回复:“几点?” “八点。在我书房。” 晚上八点,秦溯磨蹭了一会儿,还是准时推开了书房的门。 谢执已经坐在了书桌后,笔记本电脑开着,摄像头角度调整过。他换了一件质地柔软的浅灰色羊绒衫,看起来比穿西装时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金丝眼镜下的目光在秦溯进来的那一刻,几不可查地柔和了一瞬。 “坐这边。”谢执指了指他旁边的位置。 秦溯抿着唇,走过去,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身体有些僵硬。他能闻到谢执身上那股熟悉的、让人安心的清冽气息。 视频连接很快接通,屏幕那端出现了一位气质雍容、眉眼间与谢执有几分相似的中年妇人,正是谢执的母亲。她背景像是在家里的客厅,温暖明亮。 “阿姨好。”秦溯努力挤出一个还算自然的笑容,打了声招呼。演戏嘛,又不是第一次了。 “哎,溯溯好!”谢妈妈看到秦溯,眼睛立刻笑得弯了起来,语气亲热,“小执说你最近训练特别忙,辛苦了吧?看你好像瘦了点?” “还、还好。”秦溯被这声“溯溯”叫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瞥了旁边的谢执一眼,对方正唇角微勾,一副“我早就习惯了”的从容模样。 “妈,他体质就这样,吃多少都不长肉。”谢执自然地接过话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手臂也非常“自然”地伸过来,轻轻揽住了秦溯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秦溯身体瞬间绷紧!又来?! 但这一次,谢执的力道很轻,更像是虚虚地搭着,掌心隔着薄薄的毛衣传来温热的体温,并没有之前那种强硬的掌控感。而且,在镜头看不到的角度,谢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安抚性地在他肩头轻轻按了一下。 像是在说:放松,配合一下。 奇异的是,秦溯那颗因为紧张和别扭而高悬的心,竟然真的因为这一个细微的动作,落下了一些。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甩开,只是身体依旧有些僵硬地靠在谢执身侧,任由那股清冽好闻的气息包裹着自己。 “你们两个啊,在一起要互相照顾,”谢妈妈絮絮叨叨地嘱咐着,“小执,你工作再忙也要记得按时吃饭,别总让溯溯担心。溯溯,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阿姨,阿姨帮你教训他!” 秦溯听着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唠叨,看着屏幕里谢妈妈关切的眼神,再感受到肩头那不算亲密但异常稳定的支撑,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温水浸润过一样,微微发烫。 这种被长辈真心关怀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妈,您就放心吧。”谢执笑着回应,揽着秦溯肩膀的手又紧了紧,仿佛他们真是一对感情甚笃、备受家人祝福的爱侣,“我们会好好的。” 他的声音透过胸腔的震动,隐隐传到秦溯耳中,带着一种令人恍惚的真实感。 秦溯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一次的“演戏”,似乎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没有屈辱,没有愤怒,反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隐秘的贪恋。 视频通话在谢妈妈满意的笑声中结束。 屏幕暗下去,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谢执的手臂很快就松开了,仿佛刚才的亲昵只是为了应付镜头。他推了推眼镜,神色恢复如常,看向秦溯:“谢谢配合。” 语气客气而疏离。 仿佛刚才那个在母亲面前温柔带笑、揽着他肩膀的人,只是秦溯的错觉。 秦溯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暖意,瞬间被这盆冷水浇熄了大半。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不用谢,合约义务而已。”他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声音有些发闷地开口:“……你妈妈人很好。” 说完,不等谢执回应,便拉开门,快步离开了书房。 谢执独自坐在书房里,看着被秦溯带上的房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鼠标。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镜片后的目光深沉难辨。 他想起刚才视频时,秦溯虽然身体僵硬,但眼神里却没有了往日的抵触和锋芒,甚至在母亲提到他瘦了的时候,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像个被长辈关心得有些无措的大男孩。 还有最后那句,“你妈妈人很好”。 谢执缓缓靠向椅背,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这盘棋,似乎正在逐渐脱离他最初设定的轨道。而这一次,他发现自己,竟然并不想强行扭转。 第9章 试探 那句“你妈妈人很好”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秦溯自己心里也荡开了圈圈涟漪。他回到次卧,背靠着门板,还能感觉到肩膀上残留的、谢执手臂的温热触感,以及视频里谢妈妈那张慈祥带笑的脸。 烦躁,却又不是纯粹的愤怒。更像是一种无所适从的慌乱。 他讨厌这种被谢执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更讨厌自己竟然会对这种虚假的温情产生贪恋。他秦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患得患失了? 为了摆脱这种情绪,他决定找点事情做,比如整理一下他那根本没多少东西的衣柜。也许把谢执准备的那些衣服全都打包塞进角落,眼不见心不烦,能让他清醒一点。 就在他拉开衣柜最底层抽屉,想把几件换季衣服塞进去时,手指却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带有皮质封面的东西。不是衣服。 他疑惑地把它拿了出来。 那是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硬皮笔记本,深蓝色,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经常翻摸留下的细微磨损痕迹。 这不是他的东西。 怎么会出现在他的衣柜抽屉里?是谢执放错了?还是之前就有的? 秦溯捏着那本笔记本,心里莫名地有些紧张。理智告诉他,不该随意翻看别人的东西,尤其是谢执的。但一种强烈的好奇心,或者说是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驱使着他的手指,缓缓翻开了扉页。 没有名字,没有日期。 扉页之后,是工整而略显青涩的字迹,是谢执的字,秦溯认得。只是比现在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清秀。 “X年X月X日,晴。 今天辩论赛决赛,又赢了。对手很强,但没我厉害。下场时看到看台上有个人在睡觉,穿着隔壁体大的运动服,头发翘着一撮,有点好笑。” 秦溯的心跳漏了一拍。体大?翘着的头发?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后脑勺那撮永远不服帖的头发。 他继续往下翻。 “X年X月X日,阴。 图书馆又碰到那个体大的。他在看《汽车发动机原理》,居然能看得进去。手很好看,骨节分明,就是指甲缝里好像有没洗干净的机油。” “X年X月X日,雨。 他叫秦溯。名字像他的人,横冲直撞的。今天在食堂,他跟人起冲突,差点动手,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被惹毛的豹子。有点可爱。” 可爱?! 秦溯盯着那两个字,耳朵尖猛地烧了起来。谢执以前居然觉得他可爱?!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精于算计的谢执?! 他手指有些发颤地继续翻页。后面的记录断断续续,像是随手的日记。 有对他赢得某场小比赛的记录,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骄傲;有对他训练受伤的担心,夹杂着“笨蛋”、“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埋怨;还有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的描写,文字青涩而真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炽热和笨拙的爱意。 秦溯一页页地看着,呼吸渐渐变得急促。那些被时光掩埋的、他自己都有些模糊的细节,透过这些冰冷的文字,重新变得鲜活起来。原来,在那个时候,谢执曾那样细致地观察过他,那样隐秘地为他欢喜忧愁。 日记在他大四那年,戛然而止。 最后一篇日记的日期,停在了他们分手前两个月。 “X年X月X日,晴。 父亲又施压了。律所,联姻,责任。烦。 秦溯今天拿了分站赛冠军,笑得像个傻子。真好啊,他的世界永远那么简单,只有速度和胜利。 有时候会想,我把他拉进我这个复杂又无趣的世界,是不是错了?” 秦溯看着那几行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联姻?责任?他从未听谢执提起过。他只知道谢执出身法律世家,家境优渥,却从不知道他背后还背负着这样的压力。 所以当年谢执的突然冷淡,那些看似“厌倦”和“理智”的分手理由,背后还隐藏着这些? 那面他怨恨了五年的、名为“背叛”和“算计”的墙壁,似乎在这一刻,悄然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他拿着那本日记本,像是捧着一块滚烫的烙铁,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所以,谢执保留着这本日记,甚至“不小心”让他发现,是什么意思?忏悔?示弱?还是另一种更高级的算计? 无数的疑问和混乱的思绪在他脑中翻腾。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想要质问谢执,想要把五年前那些未曾说开的话,全部摊到阳光下。 他猛地转身,想要冲出次卧,去找谢执问个清楚。 然而,就在他拉开门的一瞬间,他停住了。 他看到谢执正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他,望着窗外的夜景。灯光勾勒出他挺拔却莫名显得有些孤寂的背影。 秦溯看着那个背影,再低头看看手里那本承载着太多过往的日记本,汹涌的勇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个干净。 他该怎么问? 拿着这本日记,像个怨妇一样质问他为什么当年不告诉自己真相? 还是嘲笑他居然还把这种“幼稚”的东西保留到现在? 无论哪种,似乎都显得他太过在意,太过可笑。 他默默地关上了门,将日记本紧紧攥在手里,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这一次,他没有愤怒,没有咆哮,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无力感和心疼。 为五年前那个独自承受压力、最终选择放手的谢执。也为五年来一直被蒙在鼓里、只会用愤怒来武装自己的自己。 原来,那面破碎的镜子,两面都布满了裂痕。而修复它,似乎比砸碎它,要艰难得多。 那本日记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秦溯心头,让他接下来的几天都心神不宁。他不敢再看第二遍,却又无法将里面的内容从脑海中驱逐。谢执孤独的背影和日记里那句“把他拉进我这个复杂又无趣的世界,是不是错了?”反复交替出现,像一场无声的拷问。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观察谢执。 观察他工作时微蹙的眉头,观察他接听工作电话时冷静专业的语气,观察他偶尔流露出的、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甚至注意到,谢执书房的灯,总是亮到很晚。 那些他曾经嗤之以鼻的“精英做派”和“算计”,此刻似乎都蒙上了一层不同的色彩,是责任,是背负,是身不由己。 这种认知让秦溯感到无比烦躁。他宁愿谢执就是个纯粹的混蛋,那样他恨起来也理直气壮。可现在,恨意里掺杂了太多别的东西,酸涩、懊恼,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名为“心疼”的情绪。 就在这种混乱的心绪中,谢执之前提到的那个“必要互动”来了。一场由某顶级时尚杂志主办的慈善晚宴,据说名流云集,也是巩固他们“恩爱”形象的重要场合。 这一次,秦溯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抗拒。他甚至在自己那满柜子的新衣服前犹豫了许久,最后挑了一套中规中矩但不会出错的深蓝色西装。 到达宴会厅,依旧是璀璨灯火,衣香鬓影。谢执自然地走在他身侧,手臂虚虚地环在他的后腰,动作熟练得像演练过千百遍。秦溯身体依旧有些僵硬,但没有躲开。 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探究的,好奇的,或许还有因为热搜事件而带着审视的。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只是工作,是合约的一部分。 应付了几波寒暄之后,舞池的音乐响了起来。 “跳支舞?”谢执微微侧头,低声询问,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邀请。他的目光落在秦溯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秦溯身体一僵。跳舞?他这辈子除了在领奖台上蹦跶几下,就没正经跳过舞!尤其是这种需要亲密接触的交谊舞! 他想拒绝,但看到谢执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想起日记里,谢执曾记录过他们一起参加校园舞会,他笨拙地踩了谢执好几脚,而谢执只是无奈地笑着,耐心引导他。 “……不会。”秦溯偏过头,硬邦邦地说。 “我带你。”谢执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环在他后腰的手微微用力,带着他滑入了舞池。 灯光暧昧,音乐舒缓。 秦溯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谢执的手稳稳地扶在他的腰侧,另一只手与他相握,引导着他随着音乐缓缓移动。 “放松。”谢执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低沉而富有磁性,“跟着我的节奏。” 秦溯浑身紧绷,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与谢执接触的那几个点上——腰侧掌心传来的温热,相握的手心里微微潮湿的触感,还有近在咫尺的、谢执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气息。 他几乎能数清谢执睫毛的根数,能看清他金丝眼镜边缘反射的细碎光芒。谢执的目光似乎一直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专注。 太近了。 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近到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混乱的思绪和悸动,几乎要破土而出。 秦溯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拉开距离。 就在这时,旁边一对旋转的舞伴不小心撞了过来。秦溯本就心神不宁,脚下顿时一乱,身体失去平衡,猛地向后倒去! 谢执反应极快,揽在他腰后的手臂瞬间收紧,用力将他往回一带! 秦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撞进了谢执的怀里。 额头抵住了谢执的肩膀,鼻尖萦绕的全是对方身上那股熟悉到令人心慌的气息。谢执的胸膛比他想象中要宽阔和坚实,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能感受到其下沉稳的心跳和温热的体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音乐,人声,灯光,都化为了模糊的背景。 秦溯能感觉到谢执揽在他腰上的手臂收得极紧,几乎要将他嵌入身体里。而谢执的下巴,似乎几不可查地、轻轻蹭过了他的发顶。 那是一个极其短暂,甚至可能只是无意识的接触。 却像是一点星火,落在了秦溯早已躁动不安的心原上。 “轰——!” 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间涌上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秦溯猛地抬起头,撞进谢执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里。那里面不再是平日里的冷静和算计,而是翻涌着某种暗沉的、他从未见过的汹涌情绪,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深海,终于掀起了波澜。 秦溯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他想推开他,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暧昧氛围,但身体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他只是怔怔地看着谢执,看着对方镜片后那双仿佛要将人吸进去的眼睛。 谢执也看着他,目光从他的眼睛,缓缓滑到他因为紧张而微微张开的唇上。 周围的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而滚烫。 秦溯甚至能感觉到谢执扶在他腰侧的手,指尖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 他……他想干什么? 秦溯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个念头在疯狂叫嚣。 就在两人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唇上温度的那一刻,谢执却猛地偏开了头,同时松开了揽住他的手,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动作快得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控和暧昧,只是秦溯的错觉。 “……小心点。”谢执的声音有些低哑,他推了推眼镜,重新恢复了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只是耳根处,似乎泛起了一抹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红晕。 音乐还在继续,周围的人依旧在翩翩起舞。 秦溯站在原地,怀里还残留着谢执胸膛的触感和温度,唇上仿佛还萦绕着对方灼热的呼吸。他看着谢执已经恢复如常的侧脸,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失落,是恼怒,还是别的什么。 这支舞,彻底跳乱了他的心。 也让他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东西,正在彻底失控。 而这一次,失控的,似乎不止他一个。 第10章 真心话 那支舞像在秦溯脑子里按下了单曲循环,每一个细节都在不断回放。谢执收紧的手臂,近在咫尺的呼吸,暗沉汹涌的眼神,还有最后那戛然而止的撤离。 混乱。前所未有的混乱。 晚宴后半程,秦溯几乎全程魂不守舍,机械地跟着谢执,应付着形形色色的人。他不敢再看谢执,却又控制不住地用眼角余光去瞥他。谢执已经恢复了惯常的从容,与人谈笑风生,仿佛舞池里那个瞬间失控的人只是秦溯的幻觉。 这种反差让秦溯更加烦躁。他需要酒精,需要什么东西来麻痹这过于活跃的神经和失控的心跳。 他溜到自助餐台,接连灌了好几杯香槟。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刺激,却无法浇灭心底那股无名火和莫名的空虚。 谢执注意到他这边的情况,穿过人群走了过来,眉头微蹙:“少喝点。” 又是这种管束的语气! 放在平时,秦溯肯定要炸毛反驳。但此刻,酒精让他的胆子肥了不少,也让他心底那点委屈和叛逆无限放大。他抬起眼,眼神因为酒意而显得有些迷蒙,带着挑衅看向谢执:“怎么?谢大律师连我喝多少都要管?这也是合约条款之一?” 谢执看着他泛红的脸颊和湿润的眼睛,眸色深了深,语气依旧平静:“我只是不希望你明天头疼影响状态。” “状态?什么状态?继续陪你演戏的状态吗?”秦溯嗤笑一声,又拿起一杯酒,“放心,我敬业得很,就算喝挂了,也能爬起来跟你扮演恩爱……” 他的话没说完,手腕却被谢执抓住。 “别喝了。”谢执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道,“我们该回去了。” “回哪儿去?”秦溯甩开他的手,身体因为酒精和情绪而微微晃动,“回那个冷冰冰的、除了合约什么都没有的‘家’?” “秦溯。”谢执叫他的名字,语气里带上了警告的意味。 “怎么?我说错了吗?”酒精彻底瓦解了秦溯的理智和防线,那些压抑了许久的、从发现日记开始就不断累积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谢执,你告诉我,除了这张破合约,我们之间到底还剩下什么?!”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引来了周围一些好奇的目光。 谢执脸色微沉,上前一步,几乎是半强制性地揽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宴会厅外带:“你喝多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我没喝多!”秦溯挣扎着,但谢执的力道很大,他根本挣脱不开,只能被他半搂半抱地带离了喧嚣的宴会厅,塞进了等候的车里。 车厢内空间狭小,空气凝滞。秦溯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胸口剧烈起伏。酒精和愤怒让他头脑发热,但心底某个角落,却异常清醒地知道,有些话,他今天必须问出来。 回到公寓,谢执刚关上门,秦溯就猛地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红着眼睛瞪着他:“那本日记是什么意思?” 谢执正准备脱外套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转过身,看向秦溯,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开:“你翻我东西?” “它就在我的衣柜抽屉里!”秦溯梗着脖子,“是你故意放在那里的吧?啊?让我看看你当年有多‘深情’?还是想让我愧疚?觉得当年错怪你了?!” 谢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深邃难辨,让秦溯心里一阵发毛。 “说话啊!”秦溯被他这沉默激得更加暴躁,“你不是最能言善辩吗?告诉我啊!当年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联姻,什么责任,你他妈把我当傻子一样瞒着!然后就用一句‘我们不合适’把我打发了?!谢执,你他妈就是个懦夫!” 最后那句话,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了出去。 谢执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他看着秦溯,那双总是冷静无波的眸子里,终于翻涌起清晰的、压抑不住的痛楚和怒意。 “懦夫?”他重复着这个词,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秦溯,那你告诉我,当年那个只知道赛车、脑子里除了速度和输赢装不下其他东西的你,告诉你这些,又有什么用?” 他一步步逼近秦溯,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你能帮我对抗家族?能帮我摆脱联姻?还是能放下你的赛车,陪我一起面对那些龌龊的算计和无休止的压力?” “我……”秦溯张了张嘴,却被问得哑口无言。当年的他,二十出头,意气风发,眼里只有赛道和冠军,确实从未想过谢执的世界里还有这些复杂和阴暗。 “你不能。”谢执替他回答了,语气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嘲弄,“你只会觉得烦,觉得我变了,变得世故,变得不可理喻。然后像只被惊扰的刺猬,竖起全身的刺,把我推得更远。” “所以你就选择了一刀两断?用那种方式?!”秦溯声音发颤,眼圈红得更厉害,“你甚至连一个解释都不屑给我!” “因为那是当时对你伤害最小的方式!”谢执猛地打断他,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情绪波动,他一把扯下自己的领带,扔在沙发上,像是要挣脱某种束缚,“让你恨我,总比让你卷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跟着我一起痛苦要好!” 话音落下,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交错着。 秦溯怔怔地看着谢执,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眶,看着他卸下所有冷静伪装后露出的、真实的痛苦和或许一直存在的,他从未读懂过的保护欲。 酒精带来的眩晕和愤怒,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冰冷的清醒和巨大的震撼。 原来是这样吗? 当年的不解释,当年的冷漠,甚至那本“不小心”被他发现的日记背后藏着的,竟然是这个原因? 不是不爱了,是太爱了,爱到宁愿被他恨,也不愿他受到一丝一毫的牵连和伤害? 这个认知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秦溯的心上,砸碎了他五年来所有的怨恨和委屈,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酸涩和铺天盖地的心疼。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强大、实则独自背负了太多的男人,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执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下翻涌的情绪,重新戴上那副冷静的面具,转身走向书房。 “很晚了,去休息吧。”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落寞。 秦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后,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了膝盖。 这一次,他没有愤怒,没有争吵。 只有冰凉的液体,无声地浸湿了裤子的布料。 他好像真的错怪他了。 整整五年。 秦溯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 眼泪早已干涸,在脸颊上留下紧绷的痕迹。酒精带来的眩晕感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和胸腔里那片被真相碾过后、空茫又酸涩的疼痛。 谢执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他心里来回拉扯。 “让你恨我,总比让你卷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跟着我一起痛苦要好。” 所以,那五年的怨恨,那无数个失眠的夜晚,那些被他视为背叛和算计的冰冷细节……原来都指向一个他从未想过的方向。 不是不爱,是太爱。 爱到宁愿独自背负一切,宁愿被他视为仇敌。 这个认知太过沉重,沉重到秦溯几乎无法呼吸。他想起重逢以来谢执的种种——用合约捆绑他,用手段逼他就范,看似冷酷无情,却又在细节处留下痕迹:满柜的合身衣物,高烧时的沉默照顾,舆论风暴中的果断保护,还有那本“不小心”被他发现的日记…… 这一切,难道都是谢执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甚至有些偏执地,试图重新靠近他? 这个念头让秦溯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胀。 他抬起头,看向书房那扇紧闭的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仿佛谢执已经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该怎么办? 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维持着这该死的合约关系,直到十三个月期满,然后再次分道扬镳? 还是…… 一个疯狂的、他之前绝不敢想象的念头,如同破土的嫩芽,悄然钻了出来。 他还能再相信谢执一次吗? 还能再把那颗破碎过的心,交出去吗? 恐惧和犹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点微弱的勇气。五年前的伤痛太深,即使知道了真相,那道疤痕也依然狰狞。 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就这样任由误会和隔阂继续横亘在他们之间,他甘心吗? 这五年的空白和痛苦,难道还不够吗? 秦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因为维持一个姿势太久,双腿有些发麻。他踉跄着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 窗外,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晨曦微露,城市在薄雾中渐渐苏醒。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他看着那抹逐渐亮起的天光,心里那点摇摆不定的勇气,似乎也随着光线的增强而慢慢凝聚。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那扇书房门上。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 他走到书房门口,抬起手,停顿了片刻,然后,轻轻地、却异常坚定地,敲响了房门。 “叩、叩、叩。” 敲门声在寂静的黎明时分,显得格外清晰。 里面没有立刻回应。 秦溯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他怕谢执不想见他,怕刚才的争吵让一切回到原点,甚至更糟。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书房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紧接着,门锁“咔哒”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了。 谢执站在门后。他似乎一夜未眠,身上还穿着昨晚那件扯松了领口的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脸色是疲惫的苍白。 他看着门口站着的秦溯,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和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希冀。 两人隔着门槛,静静地对视着。 晨光透过客厅的落地窗,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朦胧的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张的、一触即发的寂静。 秦溯喉结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看着谢执疲惫的样子,想起他昨晚那些失控的话语和深藏的痛楚,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柠檬水里,酸涩得厉害。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迎上谢执的目光,声音因为紧张和一夜未眠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谢执……”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后面的话说出口:“……我们谈谈。” 不是质问,不是争吵。 而是“谈谈”。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插入了那把锈蚀了五年的锁。 谢执看着秦溯那双不再充满敌意、而是带着复杂情绪和一丝恳求的眼睛,镜片后的眸光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一个无声的应允。 秦溯看着那个让出的空间,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他迈开脚步,踏入了那片他之前从未主动进入过的、属于谢执的私人领域。 书房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 将破晓的光,和两颗亟待修补的心,一同关在了里面。 第11章 书房里的每分钟 书房里的空气,带着熬夜后特有的沉滞感,混合着书籍纸张的淡香和谢执身上那丝清冽的气息。窗帘紧闭,只留一盏书桌上的台灯,在昏暗的空间里投下一圈温暖的光晕。 秦溯站在书房中央,有些手足无措。这是他第一次在非“演戏”状态下,主动踏入这个空间。这里比客厅更私人,也更具有谢执的印记——整面墙的书柜,分门别类塞满了法律、经济、甚至还有一些哲学和文学的书籍;宽大的实木书桌上文件堆放整齐,电脑屏幕还停留在某个复杂的案件分析界面。 谢执没有坐回书桌后,而是走到旁边一张用于会客的小沙发旁,拿起放在上面的西装外套,动作略显疲惫地搭在沙发扶手上,然后才转向秦溯,指了指另一张单人沙发:“坐。”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没了昨晚的激动,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 秦溯依言坐下,身体依旧紧绷。他双手放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又松开。开场白在脑子里盘旋了好几遍,却都觉得不合适。 最终还是谢执先开了口,他走到书桌边,拿起烟盒,抽出一支,却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摩挲着,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那本日记,”他声音低沉,“是搬过来收拾东西时,不小心混进你衣柜抽屉的,不是故意让你看到。” 这是一个解释。一个撇清“算计”嫌疑的解释。 秦溯抬起头,看着谢执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侧脸轮廓,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哦。”他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台灯的光晕里,细小的尘埃缓缓浮动。 “当年……”秦溯深吸一口气,终于找到了切入的话题,声音艰涩,“你家里……给你很大压力?” 谢执摩挲香烟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他微微侧头,看了秦溯一眼,那眼神复杂,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卸下防备后的坦然。 “嗯。”他应了一声,没有过多渲染,只是陈述事实,“父亲希望我接手家族律所,并且认为一段‘强强联合’的婚姻是必要的助力。当时有几个不错的选择。”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秦溯能想象到其中的刀光剑影。谢执那样的家庭,所谓的“选择”和“助力”,背后是怎样的利益交换和冰冷算计。 “所以你就……选了我?”秦溯忍不住带上了点嘲讽,但语气比起之前的尖锐,已经软化了很多,“用那种方式把我推开?” 谢执终于将目光完全转向他,镜片后的眼睛深邃得像夜海:“那是当时我能想到的,对你影响最小的方式。”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更低了些:“秦溯,那时的你,像一团火,明亮,灼热,你的世界里只有赛道、速度和输赢。纯粹得让人羡慕,也让人不敢靠近。我那些家族里的龌龊,律所里的倾轧,还有那些关于联姻的谈判……每一样,都可能玷污你那团火,或者,被你那团火烧成灰烬。” 他轻轻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告诉你真相?然后呢?看着你为了我跟家里闹翻?还是看着你放弃你视若生命的赛车,陪我陷入那些无休止的麻烦里?我做不到。” “你怎么知道我就做不到?!”秦溯忍不住反驳,声音里带着委屈和不甘,“你问都没问过我!就替我做了决定!” “因为我知道你。”谢执看着他,目光锐利而悲伤,“当时的你,会为了我冲动,会为了我不顾一切,但那之后呢?当你发现我的世界并不像赛车那样非黑即白,当你发现你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踩下油门就能解决的对手,当你因为我而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的时候……秦溯,怨恨和疲惫,会慢慢磨掉所有的爱意。我宁愿你干脆地恨我,至少那份恨是纯粹的,强烈的,能让你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前跑。” 秦溯怔住了。 他从未从谢执的角度去思考过这些问题。他一直以为分手是谢执的单方面抛弃和背叛,却从未想过,在谢执的考量里,竟然处处都是关于他的“未来”和“纯粹”。 这是一种怎样扭曲又深沉的爱? 用推开的方式保护,用决绝的姿态成全。 秦溯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鼻尖发酸。他低下头,不想让谢执看到自己此刻狼狈的表情。 “那……现在呢?”他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什么又用那种方式把我绑回来?” 谢执沉默了片刻,将指间那支未点燃的烟放回了烟盒。他走到秦溯对面的沙发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小小的茶几。 “罗斯柴尔德家族的案子,对我很重要。”谢执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多了一丝坦诚,“不仅仅是因为它能带来的声望和资源,更因为它涉及一些我一直在追查的东西。我需要这个案子的代理权,而一个稳定、正面的个人形象,是拿下它的关键筹码之一。” 他看向秦溯,目光坦诚:“遇到你,是意外,也是契机。我知道用合约捆绑你,手段卑劣。但我当时没有更好的选择。我需要你,秦溯。不仅仅是为了那个案子。”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秦溯心上。 不仅仅是为了案子。 那还为了什么? 秦溯猛地抬起头,撞进谢执那双不再掩饰、带着复杂情绪和一丝或许可以称之为“渴望”的眸子里。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是为了重新靠近他。 用这种笨拙的、甚至有些可恨的方式,制造交集,将他重新拉回自己的世界。 只是因为,五年过去了,他依然无法放手。 书房里再次陷入寂静,但这一次的寂静,不再充满对抗和隔阂,而是流淌着一种无声的、汹涌的情感。 窗外的天光越来越亮,一丝晨曦顽强地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光明,终究是无法被完全阻挡的。 秦溯看着那道越来越亮的光,又看看眼前这个褪去所有伪装、将最不堪也最真实的动机摊开在他面前的男人。 恨吗? 好像恨不起来了。 怨吗? 似乎也失去了理由。 剩下的,只有一片被真相洗礼过后,荒芜而又孕育着新生的大地。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他只是看着谢执,很轻很轻地问:“……值得吗?” 为了一个可能无法挽回的人,布下这样一场局,背负可能的怨恨和指责。 谢执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 “值得。” 没有犹豫,没有解释。 只有两个字,重逾千斤。 秦溯的心脏,在这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麻,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破土而出的暖意。 他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虽然微小,却是一个真切的、五年未见的弧度。 这场发生在破晓时分的书房谈话,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但它所撬动的,却是横亘在两人之间,长达五年的、坚不可摧的冰山。 冰山并未瞬间融化。 但第一道裂痕,已经足够让阳光照进去了。 书房里的谈话像一场高强度的心理手术,剖开了五年的脓疮,也带来了短暂的空茫和尴尬。 当秦溯和谢执前一后走出书房时,窗外的阳光已经明晃晃地洒满了客厅。两人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氛在空气中弥漫。 恨意消弭了,隔阂并未完全消失,但某种坚冰一样的东西确实融化了,留下湿漉漉的、不知该如何处置的地面。 “我去做点吃的。”谢执率先打破沉默,语气有些不自然,转身走向厨房。他显然不常做这件事,打开冰箱的动作都带着一丝生疏。 秦溯看着他的背影,“嗯”了一声,在原地杵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慢吞吞地跟了过去,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谢执对着冰箱里琳琅满目的食材略显无措的样子。 “有面包和鸡蛋。”秦溯忍不住出声提醒,声音还有点哑。 谢执动作顿了一下,从善如流地拿出吐司和鸡蛋,然后又看着灶具,似乎在研究怎么开火。 秦溯看着他这副与法庭上叱咤风云形象截然不同的笨拙,心里那点别扭奇异地消散了些,甚至有点想笑。他走过去,挤开谢执,动作算不上温柔地接过锅铲:“起开,笨手笨脚的,别把厨房点了。” 谢执被他挤到一边,也没生气,只是推了推眼镜,安静地站在旁边看着。看着秦溯动作熟练地热锅、放油、打鸡蛋,滋滋的油声和食物的香气很快充满了厨房,带来一种久违的、属于人间的烟火气。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秦溯专注的侧脸和微微汗湿的额角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谢执的目光落在上面,久久没有移开。 一顿简单甚至有些煎糊了的早餐,在一种近乎诡异的安静中完成。两人坐在餐桌两边,默默地吃着。 没有针锋相对,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刻意的亲近。就像两个刚刚经历过暴风雨、暂时休战的陌生人,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共处一室的可能性。 “咳,”秦溯清了清嗓子,试图找点话题,“那个……罗斯柴尔德的案子,很麻烦?” 谢执抬眼看他,似乎有些意外他会问这个,但还是回答道:“嗯,涉及跨国遗产法和几个信托基金,对手也很强。” “哦。”秦溯点点头,扒拉了一下盘子里的鸡蛋,“那……你能赢吗?” 谢执看着他略显笨拙的关心,镜片后的目光柔和了一瞬:“尽力。” 又是一阵沉默。 秦溯觉得自己简直蠢透了,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他埋头猛吃,只想赶紧结束这尴尬的早餐。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老张。 秦溯如蒙大赦,立刻接起:“喂?老张?” 电话那头,老张的声音却不像往常那样咋咋呼呼,反而带着一种压抑的焦急和沉重:“溯哥……你在哪儿?方便说话吗?” 秦溯心里一沉,放下了筷子:“我在家,你说。” “车队……出事了。”老张的声音带着颤音,“我们新研发的那个核心空气动力学套件的数据可能泄露了。” “什么?!”秦溯猛地站起身,脸色骤变,“怎么回事?!” 谢执也放下了手中的餐具,目光锐利地看向他。 “是‘黑豹’车队!”老张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他们今天刚刚发布的新车技术解析,里面的几个关键数据和设计思路,跟我们还在保密阶段的套件几乎一模一样!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秦溯的脑子“嗡”的一声,血液瞬间冲上头顶。那个套件是他们车队这个赛季翻身的关键,投入了巨额的资金和人力,是老张和工程师们没日没夜熬出来的心血! “内部排查了吗?接触过数据的人都有谁?!”秦溯声音冷得像冰。 “正在查!但范围不小,工程师、数据分析师,甚至前段时间来参观过的几个意向赞助商代表和他们带的人,都有可能!”老张的声音带着绝望,“溯哥,如果真是泄密,我们这赛季就完了!不仅投入打水漂,还可能面临技术侵权的诉讼!” 秦溯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赞助商代表?他猛地想起前几天,谢执来车队“探班”时,确实和几位意向赞助商相谈甚欢……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海,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他下意识地看向坐在对面的谢执。 谢执正看着他,眉头微蹙,显然从他和老张的对话中听出了端倪。他开口,声音沉稳:“出什么事了?” 秦溯看着他那张依旧冷静、甚至带着关切的脸,心脏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刚刚在书房里建立起来的那点微弱的信任和暖意,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会是……他吗? 为了那个该死的案子,为了维持他“稳定伴侣”的形象,甚至为了更直接的利益交换?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狂滋生。 秦溯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对着电话那头的老张,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愤怒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失望:“我马上过去。” 他挂了电话,没再看谢执一眼,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就要往外冲。 “秦溯。”谢执站起身,叫住他。 秦溯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需要我帮忙吗?”谢执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依旧平静。 帮忙? 秦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自嘲的笑。 “不用了,谢大律师。”他声音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你管好你的案子就行。车队的事,不劳费心。” 说完,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将刚刚升起的那点熹微晨光,和那个站在餐厅里、眉头紧锁的男人,彻底甩在了身后。 刚刚缓和的关系,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车队危机和扎根心底的怀疑,再次急转直下,坠入更深的寒冬。 信任的建立需要时间,而摧毁它,只需要一个猜忌的瞬间。 第12章 不请自来的“援手” 机车引擎发出近乎悲鸣的咆哮,载着秦溯如同一道离弦的黑色闪电,撕裂城市清晨尚且温吞的空气。风像冰冷的刀子刮过他的脸颊,却无法冷却他胸腔里那团熊熊燃烧的、混杂着愤怒、焦虑和某种尖锐刺痛的火焰。 技术泄密!赛季关键!可能完蛋! 老张绝望的声音和谢执那张冷静的脸在他脑子里交替闪现。 “需要我帮忙吗?” 谢执那句看似关切的话,此刻在秦溯听来,充满了虚伪和算计。帮忙?帮什么忙?是帮他坐实泄密的罪名,还是帮他这个“合约男友”更好地扮演绝望无助,以衬托他谢大律师的运筹帷幄和“深情”形象? 怀疑一旦滋生,便如藤蔓般疯狂缠绕,将书房里那点刚刚建立的脆弱信任绞杀得粉碎。他想起谢执与那些赞助商代表谈笑风生的样子,想起谢执对车队事务看似不经意的“关心”,甚至想起那本日记,是否那也是精心设计的一环,为了软化他,让他放松警惕? 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他以为自己窥见了真相,触摸到了谢执冰冷外壳下或许残存的一点真心,却没想到,转眼就可能坠入另一个更深的、更不堪的陷阱。 “操!”他怒吼一声,将油门拧到极限,机车在空旷的郊区公路上狂飙,速度表指针危险地逼向红色区域。他需要速度,需要这种无限接近失控的边缘感来麻痹自己,来证明他还活着,还能掌控些什么。 与此同时,云璟府公寓内。 谢执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那个身影骑着机车绝尘而去,最终消失在街角。他眉头紧锁,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沉难辨。 秦溯最后那个冰冷的眼神和充满疏离的话语,像一根细针,扎在他心上某个始料未及的位置。他几乎能猜到秦溯此刻在想什么,怀疑,不信任,将车队危机与他联系在一起。 这很合理。谢执冷静地想。在秦溯的视角里,他确实有动机,也有机会。 但胸口那股沉闷的滞涩感,却并非源于被误解的愤怒,而是另一种更陌生的情绪,一种看到那双刚刚对他卸下些许防备的眼睛,重新筑起更高、更冷围墙时,所产生的无力感。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与效率,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李助,帮我查两件事。第一,溯光车队近期核心技术人员及接触过保密数据的相关人员名单,尤其是与‘黑豹’车队有可能关联的。第二,前几天去车队参观的那几家意向赞助商,特别是‘启明资本’的背景,深挖一下,看看他们近期有没有异常的资金流动或人员接触。” “好的,谢律师。另外,罗斯柴尔德先生那边发来了会议邀请,关于案子的下一步……” “先推后。”谢执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优先处理我刚才说的事情,尽快给我结果。” 挂了电话,谢执依旧站在窗前。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将城市照耀得一片明亮,却无法照亮他眼底的深沉。 他习惯掌控一切,习惯用理智和算计铺平道路。但秦溯,永远是他计划里那个最大的变数,一颗横冲直撞、能轻易搅乱所有棋局的流星。 而现在,这颗流星,似乎正拖着愤怒的尾焰,再次试图脱离他的轨道。 车队基地,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秦溯一脚踹开会议室的门,里面坐满了愁云惨淡的工程师和管理层。老张看到他,像是看到了主心骨,又像是看到了绝望的源头,表情复杂。 “查得怎么样?”秦溯声音沙哑,直接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带着审视的压力。 负责技术的副总擦了擦额头的汗:“溯哥,内部初步排查没有发现明显漏洞。权限日志、访问记录都正常。接触过完整数据的人,都是跟了车队多年的老伙计,按理说不应该。” “不应该?”秦溯冷笑一声,“那黑豹车队是凭空想象出和我们一样的数据?还是他们请了预言家?”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赞助商那边呢?”秦溯的目光转向老张,“那天来的人,都核实过了吗?” 老张脸色发白:“都、都核实了背景,暂时没发现问题。就是启明资本带来的那个助理,当时问的问题特别细,几乎涉及到核心参数的调整逻辑,当时我还觉得他们挺专业的……” 启明资本。 秦溯的心脏猛地一沉。他记得,那天谢执和启明资本的那个代表,相谈甚久。 怀疑的藤蔓瞬间收紧了绞索。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噪音。 “继续查!内部外部,一个都不准放过!”他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把所有监控录像,尤其是那几天的,全部调出来,一帧一帧地给我看!还有,接触过数据的所有人,包括我,包括老张,包括……”他顿了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那个名字,“包括任何有可能接触到信息的、外来的人员,全部列入排查范围!” 他说完,不再看任何人,大步离开了会议室。他需要空气,需要离开这个充满失败和猜忌气味的地方。 他独自一人走到空旷的维修车间,看着那辆被拆解了一半、等待着新套件的赛车,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靠在冰冷的车身上,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臂弯里。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在他刚刚觉得或许可以试着再去相信一次的时候?谢执……你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是愤怒,是委屈,还是被再次愚弄的伤心?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接下来的两天,车队基地被一层厚厚的阴云笼罩。技术排查毫无进展,内部人心惶惶,外部舆论在黑豹车队“巧合”发布新技术后,也开始出现对溯光车队创新能力的质疑。老张急得嘴角起泡,工程师们熬夜反复核对数据,试图找出任何可能的漏洞或内部疏忽,但一切都是徒劳。 秦溯几乎住在了基地,不眠不休,眼睛熬得通红,脾气也暴躁到了极点。他像一头困兽,在维修车间和会议室之间来回踱步,拒绝所有人的安慰和靠近,尤其是来自某个人的。 谢执打过两次电话,他都直接挂断了。发来的短信,他也只看不回。那条冷静询问进展并表示可以提供法律支援的信息,在他眼里更像是猫哭耗子。他甚至吩咐下去,任何与谢执或恒诚律师事务所有关的人,一律不准放进基地。 他在用最幼稚也最决绝的方式,筑起防线,抵御着那个可能存在的、来自最亲密之人的背叛。 第三天晚上,天阴沉得厉害,闷雷在云层中翻滚,预示着又一场暴雨。秦溯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维修车间里,对着那辆残缺的赛车发呆。失败的阴影和挥之不去的猜忌,像两只无形的手,扼住他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气。 难道车队这个赛季,真的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葬送掉?他五年的心血,兄弟们的期望……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依然是谢执。秦溯烦躁地想要再次挂断,手指却在触碰到红色按键前顿住了。因为这次,谢执发来的不是文字,而是一份加密文件,以及紧随其后的一条简短信息:“启明资本项目经理赵辉,与黑豹车队技术顾问王锐,存在非正常资金往来。证据链初步完整。文件密码你生日。” 秦溯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呼吸一滞。 他死死盯着那条信息,仿佛要透过屏幕看穿发送信息的人。这是什么?新的把戏?欲擒故纵?还是真的? 理智告诉他这可能是更精密的陷阱,但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他颤抖的手指,点开了那个加密文件,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文件解锁,里面是几份清晰的银行流水截图、通讯记录分析报告,甚至还有几张模糊但能辨认出人像的会面照片。证据直指启明资本的那个项目经理赵辉,通过一个海外空壳公司,分多次向黑豹车队的技术顾问王锐转移了大笔资金,时间点恰好就在他们参观车队之后不久。 逻辑清晰,证据确凿。 不是谢执,真的不是他。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炸开,瞬间劈散了所有盘踞的猜忌和愤怒,只剩下巨大的、几乎让他站立不稳的荒谬感和迟来的钝痛。 他误会他了。 在他用最恶意的念头揣测他、用最冰冷的态度对待他的时候,谢执却在不动声色地、用他自己的方式,替他查清了真相。 那本日记,或许真的只是意外。那些关怀,或许并非全是演技。那个在书房里坦诚一切、说着“值得”的谢执……或许,是真的。 雨水终于倾盆而下,哗啦啦地砸在车间的金属顶棚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秦溯握着手机,站在原地,任由窗外电闪雷鸣,却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比被背叛更难受的,是误解了一个或许真心待你的人。 就在这时,车间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以及老张有些惊慌的声音:“谢、谢律师?您怎么来了?溯哥他……” 秦溯猛地抬头,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玻璃门,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雨中,车门打开,谢执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从车上下来。他依旧穿着挺括的西装,身形挺拔,雨水在伞面上溅开水花,昏黄的路灯将他周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晕里。 他怎么会来? 秦溯下意识地想躲,但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谢执已经推开车间虚掩的门,走了进来。他收起雨伞,水滴顺着伞骨滑落,在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他的目光扫过空旷的车间,最后精准地落在了站在赛车旁、脸色苍白、眼神复杂的秦溯身上。 车间里只亮着几盏工作灯,光线昏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雨声喧嚣,衬得车间内愈发寂静。 谢执一步步走近,皮鞋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清晰而沉稳的声响。他在秦溯面前站定,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没有质问,没有不满,甚至没有一丝被误解的委屈。 他只是看着他,然后,将手里拿着的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到了秦溯面前。 “这是更详细的证据原件和初步的法律分析。”谢执的声音在雨声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清晰而冷静,“足够你们向赛事组委会提起正式申诉,并对启明资本和黑豹车队提起诉讼。” 秦溯低头看着那个文件袋,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没有接。 谢执也没有收回手,只是维持着递出的姿势,继续说道:“我已经联系了相熟的商业调查记者,舆论方面,可以引导向对方恶意竞争。另外,如果你们需要,恒诚可以代理这起诉讼,确保……” “为什么?”秦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抬起头,红着眼睛看向谢执,“为什么帮我?” 谢执迎着他的目光,镜片后的眼眸深邃如古井,不起波澜。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幕:“我说过,不仅仅是为了案子。” 还是那句话。但在此刻,却有了截然不同的分量。 秦溯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撞了一下,酸涩、愧疚、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害怕去深究的悸动,汹涌地席卷而来。他看着谢执那张近在咫尺的、冷静自持的脸,看着他递过来的、足以拯救车队的文件,所有筑起的防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猛地伸出手,却不是去接文件袋,而是一把抓住了谢执拿着文件袋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谢执都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对不起……”秦溯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眼圈红得厉害,“我他妈就是个混蛋!” 他死死攥着谢执的手腕,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雨水顺着车间未关严的门缝飘进来,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让他看起来狼狈又脆弱。 谢执看着他这副样子,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悔恨和痛苦,一直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心疼。 他没有挣脱秦溯的手,也没有出言安慰。只是用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抬起来,拂开了秦溯被雨水打湿、黏在额前的一缕碎发。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温柔。 “先解决问题。”谢执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野兽,“其他的,以后再说。” 雨,还在下。 车间里,两人一站一立,手紧紧相连。 一个满身狼狈,悔恨交加。一个冷静依旧,却悄然展露了坚冰下的温柔。 误解的坚冰,在证据和这场不期而至的雨夜中,开始真正地、加速地消融。 第13章 悸动 雨势渐歇,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韵敲打着车间顶棚。维修车间里灯火通明,与窗外的昏暗形成鲜明对比。之前的凝重和绝望被一种紧迫的、带着希望的忙碌所取代。 秦溯依旧紧紧攥着谢执的手腕,仿佛一松开,眼前这个人和他带来的转机就会消失。谢执任由他抓着,没有催促,也没有挣脱,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座沉稳的山,无声地承受着秦溯所有翻涌的情绪。 老张和其他几个核心队员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不敢上前,但眼底都重新燃起了光亮。谢律师带来的那个文件袋,像是一道刺破乌云的阳光。 最终还是谢执先动了动被抓住的手腕,语气平静无波:“秦溯,先松手。证据需要尽快整理,时间不多了。” 他的声音将秦溯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秦溯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指尖还残留着谢执手腕皮肤微凉的触感。他别开脸,胡乱地用手背擦了下眼睛,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些力量。他深吸一口气,转向老张等人,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都愣着干什么?老张,立刻召集技术部和法务开会!把这些证据过一遍,拟定申诉材料!” “是!溯哥!”老张精神一振,立刻带着人忙活起来。 车间里瞬间充满了嘈杂而有序的声响,打印机的嗡鸣,键盘的敲击,以及队员们压低了声音的讨论。希望重新注入,让整个空间都活了过来。 秦溯则拿起谢执带来的那个文件袋,走到旁边一张相对干净的工作台前,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文件,一页页仔细翻看。越看,他心头那股对谢执的愧疚就越深,同时也对启明资本和黑豹车队的无耻行径感到怒火中烧。 谢执没有离开,他走到秦溯身边,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专注的神情,偶尔在他对某些法律术语或证据链逻辑提出疑问时,言简意赅地给出精准的解释。 “这笔资金的流向,通过空壳公司多层转移,很隐蔽。” “通讯记录的时间点,与数据泄露的关键节点高度吻合。” “诉讼策略上,可以同时提起不正当竞争和商业秘密侵权……”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逻辑清晰,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迷雾,直指核心。秦溯听着,不时点头,偶尔提出自己的想法。两人头挨着头,站在工作台前,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布满工具和零件的地面上,交织在一起。 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争吵、猜忌、冰冷的对峙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而现在,他们却因为一个共同的目标,前所未有地靠近,甚至配合默契。 周围的队员们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不敢打扰这难得的一幕。他们能感觉到,溯哥和这位谢律师之间的气氛,似乎和之前那种浮于表面的“恩爱”完全不同了。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与和谐。 忙碌持续到深夜。初步的申诉材料框架已经搭好,证据也整理归类完毕。老张等人脸上带着疲惫,却更多的是兴奋和干劲。 “剩下的交给我们就行,溯哥,谢律师,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老张看着眼里布满血丝的秦溯,忍不住劝道。 秦溯也确实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是精神高度紧张和体力透支后的虚脱。他点了点头,看向一直陪在旁边的谢执。谢执的脸色也比平时更苍白些,显然也是耗费了不少心力。 “走吧。”秦溯对谢执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缓和。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车间,雨已经完全停了,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夜空被雨水洗过,零星挂着几颗寒星。 回云璟府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充满隔阂和对抗,而是一种大战将至的、带着些许疲惫的平静。 回到公寓,秦溯脱下被雨水和汗水浸得半湿的外套,看着谢执走向书房的身影,犹豫了一下,开口叫住他:“喂。” 谢执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谢谢。”秦溯别别扭扭地说出这两个字,耳根有些发热。他很少对人说谢谢,尤其是对谢执。 谢执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推了推眼镜,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秦溯看着他走进书房关上门,自己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心里那点别扭劲儿还没过去。他踱步到厨房,打开冰箱,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东西,鬼使神差地,他拿出了一块老姜和一小袋红糖。 谢执有胃病,今天又熬到这么晚,还淋了点雨…… 他笨手笨脚地洗姜、切片,然后对着灶具发呆。他只会煮泡面和煎蛋,煮姜茶这种精细活儿,有点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折腾了半天,锅里的水终于翻滚起来,姜片在里面沉沉浮浮,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辛辣又带着甜香的气息。他尝了一口,被辣得直吐舌头,又手忙脚乱地加了两大勺红糖。 最后,他端着一碗颜色深浓、冒着可疑热气的“姜茶”,走到书房门口,再次敲响了门。 这次,门很快就被打开了。谢执似乎正准备继续工作,手里还拿着份文件。他看着门口端着碗、表情有些局促的秦溯,目光落在那碗颜色浓郁的液体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咳……那什么,”秦溯把碗往前一递,语气依旧硬邦邦的,眼神却飘忽不定,“驱驱寒,别……别又胃疼。” 谢执看着那碗卖相实在不敢恭维的姜茶,又看看秦溯那副明明关心人却偏要摆出凶巴巴样子的别扭神情,沉默了足足好几秒。 然后,在秦溯几乎要以为他会拒绝或者嘲讽的时候,谢执伸出手,接过了那只碗。 碗壁传来的温度有些烫手,就像眼前这个人的关心一样,直接,笨拙,却滚烫。 “谢谢。”谢执低声说,声音比刚才回应秦溯道谢时,要清晰和温和得多。 秦溯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浑身一松,又像是被这句“谢谢”弄得更加不自在,胡乱地摆摆手:“赶紧喝,凉了就没用了!”说完,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迅速溜回了自己的次卧。 书房门口,谢执端着那碗颜色可疑的姜茶,看着秦溯仓皇逃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碗里那浓稠的、散发着过分甜腻和辛辣气息的液体。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端起碗,送到唇边,小心地喝了一口。 味道很怪。姜味过于猛烈,糖又放得太多,几乎盖住了一切。 但是,一股暖流却顺着食道,缓缓滑入胃中,驱散了深夜的寒意和疲惫。 他端着碗,靠在门框上,看着次卧紧闭的房门,向来冷静无波的脸上,缓缓地、缓缓地,浮现出一个极淡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却又真实存在的笑容。 如同云层缝隙中,偶然漏下的一缕月光。 冰凉,却温柔。 秦溯几乎是逃回次卧的,后背紧紧抵着门板,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比他在赛道上做出最惊险的超车动作时跳得还要厉害。 谢执接过了那碗姜茶,他还说了“谢谢”。 黑暗中,他仿佛还能感受到谢执接过碗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手背的微凉触感。 他猛地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画面甩出去。不就是一碗姜茶吗?至于吗秦溯!你他妈能不能有点出息! 他冲进浴室,用冷水狠狠冲了把脸,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颊泛红、眼神闪烁、一副没经过世面毛头小子模样的自己,更加气闷。 可心底那股陌生的、酥酥麻麻的悸动,却像藤蔓一样,顽强地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这一夜,秦溯睡得极其不踏实。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谢执在书房里看着他,目光深沉地说“值得”,一会儿是谢执在雨夜的车间里,拂开他额前湿发的温柔指尖,最后画面定格在谢执端着那碗姜茶…… 第二天早上,秦溯是被窗外刺眼的阳光和厨房隐约传来的动静吵醒的。他顶着两个黑眼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磨蹭了半天才推开次卧的门。 一股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愣愣地看向厨房。只见谢执居然系着那条崭新的、与整个厨房冷硬风格格格不入的浅灰色围裙,背对着他,正在灶台前忙碌着。平底锅里煎着鸡蛋和培根,旁边的吐司机“叮”一声弹出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谢执挽起袖子的手臂和专注的侧影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这一幕,莫名有种居家的温馨感。 秦溯僵在门口,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谢执下厨?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靠咖啡和精英范活着的谢大律师? 谢执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身来。他今天没戴眼镜,少了些许锐利,眉眼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柔和。他看到呆立在门口的秦溯,神色如常地开口:“醒了?早餐马上好。” 语气自然的,仿佛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共进早餐。 秦溯喉咙有些发干,含糊地“嗯”了一声,慢吞吞地挪到餐桌边坐下。他看着谢执将煎好的鸡蛋培根和烤吐司装盘,甚至还热了两杯牛奶,动作算不上熟练,但足够有条不紊。 当谢执将一份早餐推到他面前时,秦溯看着盘子里形状完美、边缘焦黄的煎蛋,再看看对面坐下、姿态优雅地拿起刀叉的谢执,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笼罩了他。 这太诡异了。 “车队那边,申诉材料已经正式提交给赛事组委会了。”谢执切下一小块培根,动作斯文,语气平淡地开启话题,仿佛昨晚那碗姜茶和那个模糊的笑容从未发生,“舆论也开始发酵,几家主流媒体都跟进报道了黑豹车队涉嫌不正当竞争。” “哦。”秦溯拿起叉子,戳了戳盘子里的煎蛋,食不知味,“动作挺快。” “嗯。”谢执应了一声,抬眼看他,“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去基地。盯着后续,准备可能的诉讼材料。”秦溯低头啃着吐司,不敢看谢执的眼睛。这对话太日常了,日常得让他心慌。 “好。”谢执点点头,没再多问。 两人沉默地吃着早餐。只有刀叉偶尔碰撞盘子的轻微声响,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餐桌上,空气里弥漫着食物香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又微妙的气氛。 秦溯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对面的谢执。他吃东西的样子很安静,细嚼慢咽,下颌线条流畅优美。没有了金丝眼镜的遮挡,他那双凤眼显得更加深邃,长睫低垂,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心脏又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起来。 秦溯猛地灌了一大口牛奶,试图压下那股莫名的躁动。 “那个……”他放下杯子,终于忍不住,有些别扭地开口,“姜茶味道怎么样?” 问完他就后悔了!这他妈是什么蠢问题! 谢执切食物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目光落在秦溯微微泛红的耳根上,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味道很……”他似乎在斟酌用词,停顿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两个字,“……独特。” 独特? 秦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恐怕不是什么好评价,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梗着脖子道:“不爱喝下次就别喝!” 谢执看着他这副炸毛的样子,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而道:“今天气温低,出门多穿点。” 又是这种仿佛随口一提,却带着细微关切的语气。 秦溯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别扭和躁动都被对方这种四两拨千斤的平静给化解了。他闷闷地“嗯”了一声,埋头继续吃饭,心里却像是被小猫爪子轻轻挠着,又痒又麻。 这顿早餐,在一种极其“普通”又极其“不普通”的氛围中结束了。 谢执起身收拾餐具,动作依旧从容。秦溯看着他的背影,看着那系在腰间的围裙带子,鬼使神差地,他开口:“那个围裙,还挺适合你。”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谢执收拾的动作停了下来。 秦溯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掉!他妈的他在说什么?!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然后,谢执缓缓转过身,手里还拿着一个盘子,目光落在秦溯那张恨不得埋进桌子底下的脸上,眉梢微挑,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清晰的戏谑:“是吗?谢谢夸奖。” 秦溯:“……”他感觉自己头顶快要冒烟了!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噪音:“我、我去基地了!” 说完,再次上演落荒而逃。 看着那个几乎是夺门而出的背影,谢执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围裙,又想起刚才秦溯那副窘迫又可爱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清朗的,带着愉悦气息的笑声,在洒满阳光的餐厅里,轻轻回荡。 而逃进电梯的秦溯,背靠着冰冷的轿厢壁,听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抬手捂住了依旧发烫的脸。 完了,他好像真的彻底栽了。 而且,这一次,好像是他主动跳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