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雉重生嫁项羽》 第1章 重生 时值初秋,未央宫中却已透出森森寒意。那日,吕后在御苑中巡视,一只不知从何处窜出的黑色獒犬,双目赤红,状若疯魔,竟冲破宦官的阻拦,直扑凤驾。尽管左右惊惶扑救,那畜生的利齿仍狠狠噬咬在她的小腿上,顿时鲜血淋漓,锦袍浸染。 自那日后,吕雉便一病不起。伤口虽经太医悉心调治,却迟迟不见好转,反勾起她多年的沉疴旧疾。她缠绵病榻,精神如将尽的灯盏,一日黯淡过一日。 在她病重的这些时日,未央宫这座巨大的权力牢笼,已然悄悄转变了风向。 审食其等吕氏党羽,往来宫闱的频率愈发勤密,脸上遮掩不住的,是如同热锅蚂蚁般的焦灼。他们伏在榻前,声音低沉而急促地禀报着朝中动向,每一次禀报,都让吕雉的心沉下一分。她知道,他们担心的不仅是她的凤体,更是他们自身乃至整个吕氏一族的荣辱安危。 就连身边侍奉汤药的宫人,那恭敬的姿态里也渐渐透出敷衍。她们的眼神不再全然畏惧,有时在她闭目养神之际,能捕捉到她们交换的、带着窥探与漠然的眼神。这深宫之中,最是懂得察言观色,风将往哪边吹,她们比谁都敏感。 而病榻之外,未央宫的前朝,早已是暗潮汹涌。 整个长安城都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压抑之中。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未央宫那盏风中之烛,彻底熄灭的时刻。 吕雉躺在重重帷幔之后,对这一切洞若观火。她一生都在权力的漩涡中搏杀,太熟悉这种气味,那是猎物即将被分食前,猎手们屏息凝神的味道。 她强撑病体,以铁腕手段更严密地安排着吕家的后路,加封诸吕,掌控南北两军。然而,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不过是延缓之计。她能感觉到,生命正从这具苍老而疼痛的躯体里一点点流逝。 最终,在一个寒风萧瑟的夜晚,她怀着无尽的怨愤与不甘,溘然长逝。 许是这一世怨念太深,太重,她的魂魄并未立刻散去,竟又在生活了一生的宫闱中徘徊了数日。也正因如此,她得以亲眼目睹,在她死后,她苦心经营的吕氏家族,是如何在周勃、陈平等人的谋划下,被刘氏后人以雷霆手段屠戮殆尽。 她飘荡在熟悉的未央宫里,看着子侄亲族的人头滚滚落地,看着吕氏的荣耀转瞬成空。巨大的悲怆与愤怒,让她的魂灵剧烈地颤抖着。她在未央宫中放声痛哭,却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也没有人能看得到她,她自己更是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身死。 随后,她的身体变得轻盈,不由自主地向上升腾,穿过宫檐,越过云层,眼前出现了一道仿佛没有尽头、直伸向天空的云梯。云梯上,密密麻麻排列着向上行走的人影,男女老少皆有,却都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如同被夺去了魂魄的木偶。 她向身边一位穿着素白衣衫的妇人询问:“我们这是去哪里?”那妇人恍若未闻。她又追问前方一个魁梧的壮汉,对方亦毫无反应。吕雉这才惊觉,这漫长的队伍中,似乎只有她,还保有清醒的意识和汹涌的情感。她只得一直往上走,平日里她上这麽高的台阶便会气喘吁吁,而此时她却一点都不觉得累。 不知走了多久,云梯尽头,浮现出巍峨宫殿的轮廓,它们矗立于缥缈云端,样式奇古,光影流转,宛如海市蜃楼,透着一股不真切的虚幻之感。 宫门口,坐着一位面容模糊,白发、白须的老者。那些灵魂经过宫门时,空中突然浮现出一面云状的巨大镜子,浮现出他们的今生。吕雉看到这些人有的虽是杀猪的,却一生顺遂,寿终正寝;有的虽家有万贯,却患有沉疴旧疾,旧疾难愈而亡;有的面容丑陋不堪,却嫁与良善之人,一生幸福美满;有的虽有沉鱼落雁之姿,却一生命运坎坷,难以善终…… 老者随后拿出手中一粒红色的药丸,让经过的灵魂一一服下,并叮嘱道:“服下此丸之后,你会丧失今生的记忆,穿过这道宫门,一直往前走,便是你下一世的轮回。” 勿论他们今生如何,此时的他们都如同一具僵尸般一一穿过那道宫门口。 吕雉排队走至老者面前,将满腹的疑问倾泻而出:“为何他们都浑浑噩噩,唯我意识清明?” 老者的声音空灵而淡漠,仿佛自远古传来:“执念深浅,关乎灵明。老夫且问你,回溯此生,心中……可有未解之执念?” 这一问,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吕雉尘封的心扉。她积聚了一生的委屈、辛酸、愤恨与不甘,终于找到了宣泄之口。 吕雉的魂体因激动而泛起涟漪,“确有执念,如山如海!此生嫁与刘邦,虽登临后位,母仪天下,然内心煎熬,如履薄冰,这绝非我吕雉想要的生活!世人口诛笔伐,皆道我阴狠毒辣,可他们何曾经过我的苦楚?!” “我为他操持家业,侍奉翁姑,在他落草亡命之时,是我独力支撑门庭,身陷图圄之时被粗野之人侵犯,我为他付出全部青春,助他登上帝位,从未有一丝怨言,他却功成之后,弃我如敝履,宠幸戚氏那个妖妇,几度欲废我后位,甚至动摇我盈儿的太子之位!为了他刘氏江山,我硬生生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妙龄女子,熬成了这满手鲜血、被世人唾骂的粗野妇人!” 她的声音在云端激荡,带着泣血般的控诉:“若有来生,若有来生!我吕雉,定不再嫁与刘邦!绝不!” 她的控诉与不甘如同一道符咒,整个海市蜃楼般的云中宫殿浑然间倒塌。 待吕雉醒来时,她猛地从床上坐起,锦被自身上滑落,带起一阵微风。记忆里未央宫的冰冷与绝望还历历在目,此刻的她却身处在出嫁前的闺房之中。 “小姐,你醒了?”趴在床边的丫鬟被惊醒,揉着惺忪睡眼,“明日就是你大喜的日子,可得休息好了。” 明日……大喜的日子…… 吕雉忽地掀被下床,走至几案旁,取出漆奁里面的铜镜,铜镜里的女子面容清俊,唇红齿白,皮肤紧致,全然一副妙龄女子的模样。她难以置信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竟然……竟然恢复了年轻时的容颜,难道她……重生了?而且重生在了出嫁的前一天? 她心口猛然一紧,抓住丫鬟的手腕:“父亲何在?” “老爷在书房。”丫鬟从未见过眼前的小姐神情如此锐利,她被她望向她的目光这么一灼,便怯怯地答道。 吕雉来不及整理仪容,赤着脚冲向父亲的书房。廊下的风拂过她的面颊,带着她已经数十年未曾感受过的、属于少女时期的自由气息。 “砰”地一声,她推开了书房的门。 吕文正伏案看着竹简,被这动静惊得抬起头,见到是她,眉头微蹙:“雉儿,成何体统!” “父亲,”吕雉快步上前,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女儿不嫁刘邦。” 吕文一怔,随即沉下脸:“胡闹!婚事已定,岂容你儿戏!” “女儿要嫁项羽。”吕雉一字一顿,目光坚定如铁。 书房内一时寂静,吕文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仿佛不认识她一般。眼前的少女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温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吕文压低声音,“项羽是何等人物?那是将门之后,楚国贵族,岂是我们这等人家高攀得起的?” “正因他是将门之后,女儿才要嫁他。”吕雉向前一步,“父亲不是常说要光耀门楣吗?刘邦不过一介亭长,如何与项氏相比?” 吕文重重放下手中竹简:“刘邦面相贵不可言,我亲自相看,绝不会错!” “面相?”吕雉冷笑一声,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就因那虚无缥缈的面相,父亲就要断送女儿一生吗?” 吕文神色凝重地看着吕雉,大女儿平日里对他的话言听计从,从不忤逆,今日不知为何生出嫁给项羽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他冷着脸道:“那刘邦虽是区区泗水亭长,却也非我们能得罪之人,明日你就安心待嫁吧。”言罢正欲离开。 吕雉拔下发髻上斜插的金簪,将尖端死死抵在自己咽喉处,金簪瞬间刺破肌肤,渗出一缕鲜红。 “父亲若逼女儿嫁与刘邦,今日便是女儿的死期!”她眼神决绝,没有半分犹疑。 吕文吓得面色惨白,连连摆手:“雉儿!你这是何苦啊!那刘邦虽出身微寒,却面相贵不可言……” “贵不可言?”吕雉冷笑,眼前闪过前世未央宫中那些冷寂的日夜,闪过戚夫人那双得意洋洋的眼睛,“那刘邦薄情寡恩,女儿宁死不嫁!” 她脑海中是刘邦称帝后对她的冷落,是太子刘盈的懦弱,是吕家最后的凄惨……既然苍天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绝不再走老路! “我要嫁,就嫁当世英雄项羽!” 吕文震惊地看着女儿,从未见过她如此决绝的模样。他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罢了,你且回去休息,容我思量。” 第2章 逃婚 吕雉知道父亲已然动摇,不再逼迫,恭敬行礼后退出书房。 回到闺房,她屏退丫鬟,独自站在窗前。夜色深沉,星光黯淡,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嫁给项羽,这是她在云端宫殿许下的愿望,也是她对命运的反抗。可这条路,真的会比前世更好吗? 她想起前世在楚营为质的日子,项羽的刚愎自用,范增的老谋深算,还有虞姬那倾国倾城的容颜...... “不论前路如何,总好过再入刘门。”吕雉握紧双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既然父亲曾说过她身具凤姿,她这一世要助项羽登上帝位,让刘邦一败涂地。项羽刚愎自用,与刘邦争夺天下虽败,却乃当日英雄,更有龙虎般的勃勃英姿,虽身边美女如云,却只钟情虞姬一人。这一世,她不仅想要天下,更想要儿女情长。 吕雉走后,吕文坐于案前,案上铺开一卷龟甲,指尖在冰凉的甲纹上细细摩挲。铜灯摇曳,将他佝偻的身影投在墙上,恍若一株即将枯朽的古木。 他取出一束蓍草,女儿那句“要嫁项羽”仍在耳畔轰鸣,他需向神明乞问这段姻缘究竟如何。 第一卦,问女命。 蓍草次第而布,卦象渐显,离为火,离者,附丽也,如火焰必须依附草木方能燃烧。吕公心头一紧,此卦昭示女儿此生需依附强者,恰如凤凰非梧桐不栖。然而离卦亦主光明绚烂,却易焚尽成灰。他仿佛见女儿身着嫁衣,走向那冲天烈焰,那光耀足以照亮史册,却也灼得他双目刺痛。 第二卦,问项羽。 他凝神再占,得“震为雷”,六爻皆动,竟化“坤为地”。震雷威势赫赫,主征伐,刚猛无俦,正是项羽的写照。然雷动于天,不能久驻,终将消散于地,这是刚极易折、盛极而衰之兆!化坤卦,更是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吕公手一颤,蓍草散落几茎。那重瞳霸王,终将于壮年殒命,马踏乌江。 最后一卦,问成败。 他定住心神,再度推演。卦成“水火未济”。未济,事未成也!卦辞凛然:“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那小狐几乎渡河成功,却终究湿了尾巴,功亏一篑。吕公颓然闭目,女儿此番抉择,竟是逆天而行,纵有冲天之志,终是镜花水月。 他目光落回最初的离卦,忽见那火焰之中,隐约有凤鸟振翅,却非栖于梧桐,而是投身于熔炉,炉火熊熊燃起,忽有一只全身燃烧着火焰的凤凰从中飞起,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凤凰涅槃? 他缓缓收起蓍草,此卦虽然凶险,却昭示着另一种天命,至于天命如何,凤凰涅槃所指何意?他也从卦象中无法得知。 吕文公对灯长叹,“罢了,就由她去吧。” 次日清晨,吕文派人前去推掉与刘家的婚事。 “退婚?”刘邦闻言,手中的酒碗“啪”地摔得粉碎。他脸上那惯常的无赖笑容瞬间冻结,眼中迸射出骇人的怒火,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吗?不行!他要亲自去问吕雉! 刘邦带着樊哙等几个兄弟,怒气冲冲直冲吕府。 吕府大门紧闭,吕文站在门外,面对兴师问罪的刘邦,只能硬着头皮拱手:“刘亭长,小女……小女已于昨夜离开沛县,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刘邦死死盯着吕公,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破绽,“前日还应下婚事,昨日就连夜离开?吕公,你当我刘邦是三岁孩童吗?!” “千真万确啊!”吕公苦笑连连。 刘邦胸膛剧烈起伏,他感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那股不甘和怒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狠狠一拳砸在吕府门前的石狮子上,骨节瞬间渗出血迹。 “好,好得很!吕雉……你最好别让我找到!”他咬牙低语,眼神阴鸷。 而此刻的吕雉,早已一身粗布男装,脸上涂抹着尘灰,混在商队之中,离开了沛县。辗转来到了项羽所在的会籍郡吴中。凭借前世记忆,她精准地从一个即将破产的商贩手中,买下了前世项羽的坐骑乌骓马。 会籍郡郊外的林荫小道上,项羽一身戎装,骑着高头大马,正带着一队亲兵策马疾行。 突见前方一棵巨大的古树横亘在道路中央,彻底阻断了去路。 “晦气!”项羽浓眉一拧,利落地翻身下马,“都愣着干什么?随我推开它!”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正准备发力,忽闻旁边林中传来一声高亢嘹亮的战马嘶鸣,其声穿云裂石,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神骏与野性。 项羽动作一顿,循声望去。只见林边清澈的河水旁,正立着一匹神驹!那马通体乌黑,毛色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冷冽的黑色光泽,唯有四蹄雪白,宛如踏云而行,体型匀称矫健,脖颈线条优美,眼神桀骜不驯。 “好一匹骏马!”项羽脱口赞道,他爱马如命,一眼便看出此马乃是他派人寻找多日却未找到的乌骓宝马。他环顾四周,想寻找马的主人,若能买下,不惜千金! 目光扫过河边,却见波光粼粼的水中,竟有一女子正在沐浴!墨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光洁的背上,水面之下,隐约可见曼妙起伏的曲线。 项羽心头一跳,立刻抬手,沉声命令身后士兵:“全部转身,非礼勿视!” 士兵们齐刷刷背过身去。 项羽自己也大步走到河边,但同样背对着河水,扬声问道:“河中女子,冒昧打扰。请问岸边那匹乌骓马的主人是谁?”他声音洪亮,却刻意避开了水中的方向。 水中女子正是吕雉,她的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想要项羽注意到她,唯有此宝马。 她缓缓自水中站起,水流顺着她玲珑有致的身躯滑落,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泽。她声音清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怯意与坦然:“回将军话,那马……是小女子的。” 项羽闻言,下意识便转过身来,口中还说着:“原来是姑娘的马,不知可否……” 话语戛然而止。 他的视线撞见的,不再是水中模糊的倒影,而是一幅活色生香的少女出浴图,那女子未着寸缕,肌肤胜雪,身段婀娜挺拔,水珠沿着细腻的肌肤滚落。湿透的黑发贴在脸颊、颈侧,更衬得那张脸明艳得不可方物,虽带一丝慌乱,却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项羽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他征战沙场,见过血雨腥风,何曾见过这等香艳场面?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让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根都红透了。 他几乎是仓惶地再次猛地转过身,心脏狂跳如鼓,汹涌的血气在体内横冲直撞,让他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他项籍何时如此失态过! 吕雉看着他宽阔却略显紧绷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美人计得逞的冷静。她迅速扯过放在岸边石头上的男装,动作麻利地裹住身体,虽然衣衫单薄湿透,依旧勾勒出曲线,但至少不再赤诚相见。 “将军?”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赧。 项羽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心中的躁动,却依旧不敢回头:“姑娘……速速穿好衣物,项某……项某唐突了。” 待吕雉穿戴整齐,项羽得到她的应允后这才转身,见她身着一身男装,却依然掩盖不住那俊美的容颜,他的目光偶尔掠过她时,仍会有些不自然地闪躲。 项羽命士兵们合力移开大树,然后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匹神骏的乌骓马,眼中喜爱之色更浓。 “姑娘,此马神骏,不知从何得来?又为何会在此地?”项羽问道。 吕雉按照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微微躬身答道:“小女子名唤吕雉,乃沛县吕公之女。此马是家中偶然所得,性烈难驯。听闻会籍项氏少主英雄了得,尤善驭马,故特来投奔,欲将此马献与英雄,望能追随将军,略尽绵力。”她话语清晰,不卑不亢,同时点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沛县吕公?献马?”项羽有些惊讶地重新打量眼前的女子。他听说过沛县吕公的名声,却没想到其女如此胆识过人,竟孤身一人带着宝马前来投奔?而且……刚才那番“意外”,真的只是意外吗? 他看着吕雉被水浸湿后更显清丽绝伦的脸庞,想到方才那惊鸿一瞥的旖旎风光,心头不禁又是一荡。这女子,不仅容貌绝世,更有一种寻常女子没有的果决与气魄。 “吕姑娘孤身远行,胆识过人,只是……”项羽沉吟片刻,“姑娘可知,如今世道不宁,兵荒马乱,并非安身之所。” “雉儿深知。”吕雉抬头,目光坚定地看向项羽,她的眼神深邃,蕴藏着与她年龄不符的聪慧,“正因乱世,才需依附真英雄。雉儿认为,当世英雄,唯将军尔!” 这话极大地满足了项羽的自尊心。他本就豪气干云,自负英雄,听得吕雉如此推崇,再看她容颜绝世,又献上心仪的宝马,之前的那点尴尬和疑虑,顿时化为了欣赏与怜惜。 “哈哈,好!好一个‘当世英雄,唯将军尔’!”项羽朗声大笑,“吕姑娘既如此看重项籍,若再推辞,反倒显得矫情了!如此,你便随我回府吧!至于这乌骓马……”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那匹依旧警惕地看着他的骏马,“我必亲自驯服它!” 项羽纵身跃上马背,不持缰绳,不执马鞭,全凭一双肉掌与那股天生神力与乌骓搏斗。人马相搏,尘土飞扬,看得众人心惊胆战。吕雉站在场边,手心沁出细汗。前世她只闻乌骓之名,今日亲见,才知何为龙马相争。 整整一个时辰,乌骓终于力竭,发出一声顺从的低鸣,任由项羽抚摸着它的鬃毛。项羽翻身上马,乌骓人立而起,长嘶一声,如黑龙腾空,随即驯服地踏着步子。 项羽策马来到吕雉面前,汗水晶莹的古铜色肌肤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在她面前伸出一只手:“上来,我带你入项府。” 那一刻,他驰骋马背的雄姿和温柔深深烙进了吕雉的心底。她微微仰首,眼底终于泛出重生后的第一丝波澜,而后伸出一只纤白细嫩的玉手,任由他握在手中,将她拉上马背。 第3章 前世 她坐在马首,感受着身后男人孔武有力的胸怀,这具年轻而有力的身躯,果然不是刘邦那具形若枯槁的躯体可媲美的。 她前世二十岁便嫁给能给她当爹的刘邦,那时,她还是一个知书达理、贤惠能干的女子。他相信父亲的相面之术,相信刘邦乃命之子,她只要做好她的贤内助,辅佐他登上皇位,便可以享尽世间荣华和尊崇。因而她虽从一个千金小姐嫁入家徒四壁的刘家,她毫无怨言,为他奉养父母,生儿育女。 那日,刘邦出门在外,她独自一人带着女儿,背上背着还在襁褓中的儿子刘盈在田间劳作。她抬头看向天空,火辣辣的烈阳照在头顶,发出刺目的光芒,汗水顺着脸颊流下,她抬手蹭掉了额头的汗水,继续弯腰锄地。 曾几何时,她连清晨的露水都不必沾染。在吕府的后花园里,她最多不过执一执团扇,指尖碰到的永远是光滑的竹柄,或是细腻的宣纸。如今这双手,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泥土,虎口处新磨出的水泡叠着旧茧,握着锄柄时,总会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背上的盈儿很沉,捆缚的布带勒进她的肩胛,每弯一次腰,那力道就仿佛要嵌进她的骨头里。她记得未嫁时,母亲总笑她连个锦囊都嫌重,如今背上负着的重量,在田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竟也习惯了。 突然间空中一团黑云压过,方才还放晴的天空瞬间大雨倾盆,吕雉一只手拿起农具,一只手拖起女儿向家的方向一路狂奔。雨后的田间小径泥泞不堪,吕雉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背上的刘盈被颠得小声啜泣,女儿牵着她的衣角,鞋袜早已被泥水浸透。 雨水顺着吕雉的额发淌进眼睛里,涩得发疼。她腾不出手去擦,只能用力眨眨眼,任由那水珠混着汗水,沿着她晒得微黑的脸颊一路滚落,最后消失在粗糙的麻布衣领里。 “娘,我走不动了……”女儿扯着她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 吕雉停下脚步,喘了口气。她看着女儿沾满泥浆的绣花鞋,那是她最心爱的一双,如今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她想起自己做姑娘时,鞋袜上连一丝尘土都不能沾,否则定要遭嬷嬷念叨。 “再忍忍,就快到家了。”她声音沙哑,伸手想摸摸女儿的头,可看到自己指节上干裂的口子,又默默收了回来。 雨更大了,不得不把身子弯得更低,用自己单薄的背脊为盈儿挡去一些风雨。这个姿势让她想起未出阁时,先生教她行礼的姿态,那时她只需微微欠身,裙摆纹丝不动,环佩清脆。如今她整个人几乎对折,像个老妪般佝偻着,每一步都踩进黏腻的泥里,拔脚时发出“噗嗤”的声响。 就在离家门还有十余步时,她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摔在泥地里。危急关头她侧身用手肘撑住地面,护住了背上的婴孩。女儿吓得哇哇大哭,刘盈也受惊般啼哭起来。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湿透的衣裙紧紧裹着双腿,试了三次才勉强站稳。 踏进家门时,公婆的埋怨声已从正屋传来:“怎的这般迟?饿煞人了!”她顾不得拧干滴水的衣裳,先把刘盈解下查看。见孩子无恙,只是襁褓边缘沾了泥水,这才松了口气。 灶房里,清晨出门前码好的柴垛泛着潮气。她蹲在灶口前,握着火石的手微微发抖。一连打了七八下,好不容易引燃的火绒,刚凑近柴堆就熄灭了。浓烟顺着灶火口流向了整个灶房,背上的刘盈被呛得哇哇大哭,一向坚韧的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泪水顺着她被烟火熏黑的脸蜿蜒而下,冲出一道崎岖歪扭的沟壕,她却生怕惊扰了公婆,死死咬住嘴唇,把呜咽声闷在胸腔里。 忽然,院门吱呀作响。她慌忙用袖子抹脸,没等她站起身,刘邦洪亮的笑声已踏进院落:“夫人,快来看我带谁回来了!” 烛火摇曳中,那个站在刘邦身后的少年,眉眼间竟有七分与刘邦相似。刘邦拍了拍少年的肩,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日的收成:“这是刘肥,是我与县里曹寡妇所出,往后就养在咱们家。” 吕雉愣在原地,目光在少年与丈夫之间游移,最后落在自己沾满泥泞的裙裾上。她压下内心的怨愤,忽然挺直脊背,用染着烟灰的袖子慢慢擦净脸颊。 “既如此,”她的声音平静得出奇,“盈儿正好缺个玩伴。” 当晚,吕雉将刘肥安置在西厢最暖和的房间,亲自替他铺床。 窗外惊雷炸响,照得她侧脸如玉石般凛冽。雨声渐密中,她攥紧袖中那块始终未送出的干爽布巾,那是她原想为丈夫更衣准备的。一滴雨水顺着睫毛滑落,她尝到咸涩的味道,她想过嫁给刘邦的这条路也许很艰难,没想到竟会这么难。 那日,一群吏卒来到家中告知她刘邦反了,且寻不到踪迹,要拿她去审问,便将她和公婆一同押入了大牢。 县令起初在门客“欲成霸业,必先娶吕雉”的撺掇下,曾千方百计地讨好吕公,欲娶吕雉为妾,谁承想被刘邦捷足先登。如今看着貌美的吕雉要被严刑逼供,许是不忍心自己心中未曾得到的那抹芳泽在严刑逼供中陨落,县令便将逼供吕雉的差事交给了萧何。萧何与刘邦相识,他对秦王的暴政也颇有不满,便能理解刘邦揭竿而起的苦衷。于是在讯吕雉时并未用刑,只是走了个过场。 是夜,萧何走进县令府邸,呈上吕雉的供词道:“大人,吕雉供词中说她并不知刘邦要反之事,因此不知刘邦的去向。” 县令沉声道:“带吕雉过来。” “可是,今日天色已晚。” “去吧,本县要连夜审问犯人。” 萧何只得退下,命人去请吕雉。 此刻的吕雉正在牢中昏睡,突然间传来狱卒的声音:“吕雉,快快起身,县令要亲自审问你。” 吕雉被狱卒押至县令府邸后,府中一丫鬟上前来,对狱卒道:“你先行离去,这里交给我了。” 吕雉被丫鬟带至一间厢房,却未见县令在此。房中陈列着一只澡盆,澡盆内的湿气在空气中氤氲。 吕雉看向丫鬟问道:“这是何意?” “县令念在之前与你父亲有过交情,欲放夫人离开,夫人先在此处沐浴更衣,而后便可归家。” “姑娘此话当真?”吕雉闻言狐疑道,秦法严苛,刘邦叛逃作乱,当地县令若捉拿不力,可要被牵连重罚,他怎会如此好心? “自是真的,县令自知难逃责罚,便想同刘邦一起举事,县令请夫人归家后,将这一想法告知刘邦。” 吕雉信以为真,点头道:“我回去之后,自会向夫君言说。” 吕雉躺在浴桶里,全身顿觉舒展放松,自嫁给刘邦之后,她已经好久未曾洗过一个舒服澡了。 沐浴更衣之后,吕雉正欲离开,丫鬟说:“夫人,县令令我为你略施粉黛,好叫刘邦知晓夫人并未在此受到虐待。” 吕雉闻言不便拒绝,便任由丫鬟为她描眉画黛。 她看向铜镜中的自己,突然变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心中自是欢喜。 丫鬟又道:“县令要同夫人商议举事一事,还请移步厅堂。” 吕雉不疑有他,跟随丫鬟来至厅堂。 厅堂内烛火未熄,灯火透亮,吕雉进入厅堂后,却未见一人,丫鬟退下之后,将门扇关上。 吕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正欲转身,哪知被人从后面拦腰抱住。 她的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今夜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如你今日从了我,给我做小妾,我自会放过你的家人。” 吕雉闻言瞳孔皱缩,她用力掐住县令的双手,想要挣脱,哪知那人力气很大,她只好哀求道:“求大人放过我,我自会一切听从大人。” 县令腾出一只手来掐住她的脖颈,“你本来是我的,却被那刘邦讨了便宜,你看看你今日的模样,哪里还像个千金小姐,跟一个乡野村妇有何区别,今日你若不从我,我便杀了你的一双儿女,以解刘邦夺妾之恨。” 吕雉从他猩红的的眼中看到了汹涌的杀意,顿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做为一个母亲,儿女自是她的软肋,于是她慢慢放弃了抵抗。 县令感到怀中的吕雉身体不再紧绷,将她拦腰抱起,扔到床榻之上。烛垂泪,纱帘随风曼舞,滴温热的泪水从吕雉眼中滑落。这一刻,她恨极了刘邦,若不是刘邦只顾自己逃命,不顾家人的死活,她也不至于沦为阶下囚,不至于遭受莫大的羞辱,丧失尊严。 县令并未就此放过她,又命人将她投入一间只有男人的牢狱之中。狱中的刑犯见有一美妙女子进来,立刻像群狼见了猎物般围了上来。 此时狱中有一人叫任敖,任敖为人仗义、豪爽,唯刘邦曾马首是瞻,看到来人正是嫂子,便手持藏在靴中的短刀,将这些欲欺辱吕雉的刑犯打得满地找牙,他手持还沾着血水的短刀警告道:“休要再欺辱我嫂嫂,否则,我让你们好看。” 吕雉这才躲过一劫。 在萧何和吕公的多方斡旋下,吕雉终于走出了牢狱,重获自由。 这番经历让他不再将刘邦看做一个丈夫,而是接受了父亲的建议,辅佐他登上帝位。 出狱之后,她独自一人步行千里进入芒砀山密林为刘邦送饭、送粮食、送情报,就这样不知疲倦地穿梭于沛县和芒砀山之中,试图让灵魂深处得到片刻安宁和慰籍,暂时忘却自己曾经遭受的无端屈辱。 吕雉还和父亲商议,编造了“赤帝斩杀白帝”的神话来蛊惑人心,鼓吹刘邦乃赤帝转世,助劳苦大众推翻暴秦。有了舆论的造势,前来投奔刘邦的队伍逐渐壮大,吕氏家族也一同加入刘邦的阵营,刘邦最终率众杀回沛县。 那日,吕雉持剑率领族人先刘邦一步闯入县衙,她要亲手杀了欺辱她的县令。 此时的县令府邸正乱作一团,下人们正在收拾细软,却见一女子持剑率领一群人闯了进来。 “县令在何处?”女子目光冷冽地问道。 一个下人指向了正,吕雉持剑闯了进去,县令惊得瞳孔猛缩。 “你辱我之时可曾想过今日。” 未等县令开口,吕雉一剑砍了下去,县令应声倒在血泊中,吕雉杀死了沛县县令,同时也杀死了曾经那个天真、软弱的自己,她被欺辱的秘密也被永远埋葬。 此时的吕雉坐在乌骓马上,想起前尘往事,仍旧如滚烫的热油灼烧着心底,留下永远也不能愈合的伤口。 世人皆骂她千古毒妇,将戚夫人做成“人彘”,可又有几人知晓她的苦楚?这一世,她要嫁给项羽,助项羽登上帝位,打败刘邦,让刘邦彻底匍匐在她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