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记小食肆》 第1章 穿越了? 暮春时节,夜里的风都带着暖意。 月上梢头,杨柳巷的街坊们早就闭门歇息了,外头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外街有更夫在打梆子。 李家院子的东厢房里,李长夏正躺在床上,盯着房梁发呆。 两天前她还是个朝九晚六的社畜,好不容易有个假期,兴冲冲地找了处还没怎么开发过的景点,登山去了。可偏偏就是这么倒霉,山里多青苔又是雨后,她一个不慎,脚一滑坠崖了,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也不知该说她不幸还是说她太幸运,坠个崖竟然穿越了,还穿到了和她同名同姓的姑娘身上。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原主似乎伤了脑袋,高烧不退,所以这两天她迷迷糊糊的,怎么都醒不过来,只依稀记得有人在给她喂药。 今日晚间身体终于有了些起色,此刻才接受了穿越的事实。 李长夏闭着眼睛回忆原主脑子里的记忆,随后茫然地睁开眼睛。 这姑娘的记忆…就像一本被撕碎又胡乱粘好的图画书,东一块西一块,都是些光怪陆离的碎片。 雨后的小水洼、院子里的枇杷树、甜滋滋的桂花糕、黄昏时分巷子里的饭菜香…… 剩下的就是一个个模糊的“人”,他们像是一道道光影,就是没有清晰的五官。 这是什么情况? 李长夏不信邪,又闭上眼睛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番。 原主的记忆碎片在她眼前闪回,终于她发现了蛛丝马迹。在某一段记忆里有人对原主大声吼叫着,还指着她不断重复着“傻子”。 原来原主是个痴傻的姑娘。 李长夏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股难受和愤怒,这种感觉很奇怪,她对原主至多是同情,不应该会有这么强烈的情绪,这是怎么了? 她伸手揉了揉心口,半晌后才想起自己的处境。 这是个什么朝代,什么地方,家里是个什么情况,她一概不知。而且,她要怎么扮演一个痴傻的姑娘啊? 她泄气般倒在床上,后脑磕到床沿,疼得她“嗷”地叫出声。 她伸手摸了摸额头上裹着的厚厚的布巾,脑袋受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突然,李长夏意识到这可能是个天胡开局! 原主痴傻没有什么记忆,又伤了脑袋,那她完全可以做自己啊! 毕竟重创之下突然变得与常人无异,这个说法似乎也是合理的。 “嘎吱——” 正感叹着自己的运气时,门口传来了开门声。 李长夏闻声看过去,一个美妇人端着一碗药进了屋。 柳叶眉,高鼻梁,一双杏眼温柔似水,长发用簪子盘在脑后,昏黄的烛火似乎给来人镀上一层柔和的光。 李长夏看清来人时,心跳陡然加剧,鼻尖涌起酸意,她忍不住呢喃出声:“妈?” 她一眼不错地盯着眼前的人,对方除了和她妈长得一样,一些神态也很相似。 前世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爸就去世了,这么多年她妈一直没有再嫁,带着她回了外公外婆家,在村里开了家小商店。直到她高一那年,她妈出了车祸,人没救回来,至此已经过了十几年了。 她极力克制住汹涌的泪意,眼神近乎贪婪地从对方的脸上一寸一寸划过,好像是要把她刻进脑子里。 李婉芝端着药走到床边,伸手覆在自家女儿的额头上,“幸好,烧退了。” 额头上真实的温热触感让李长夏喉头泛酸,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眼前直愣愣盯着自己的女儿,李婉芝心疼地搂住她,一开口声音就染上了哭腔:“阿蝉,是娘不好,没有看好你……”她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这些话听着像是在自责,并不指望怀里的人能回应一二。 娘?她是原主的母亲? 李长夏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和原主长得一样,名字一样,现在连各自的妈妈也长得一样。 她这是穿到了平行宇宙吗? 她兀自发着呆,直到唇边传来瓷勺温热的触感。 “阿蝉,我们喝药,好吗?喝完就有糖吃哦。”李婉芝端着药,笑着说道。她的语速很慢,生怕对方听不懂,然后又重复了一遍“吃糖”,这种语气分明是在哄小孩子。 李长夏回过神来,接过她手里的药,捏着鼻子一口灌了下去。 李婉芝愣住了,虽然平日里自家女儿乖得很,可偏偏喝药时须得哄上许久,今日怎么这般主动? “娘,我没事了,你别担心。”李长夏把人盯够了才终于开口。 李婉芝僵住了,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她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念头,可又怕是自己想错了。于是她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的人,从前那双懵懂无知的眼睛里,此刻眼波流转,透着一股灵动劲儿。 她不可置信地捂住嘴,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哽咽着迟疑道:“阿蝉,你是不是…你……” “是,娘,我好了。”李长夏歪头笑了笑,眼眶里却蓄满了泪水。 看着灵动鲜活的女儿,李婉芝终于任由自己放声痛哭,这么多年的心疼和难过在此刻化成眼泪,决堤而出,她一边哭,一边却又控制不住地笑了出来。 许是受了她的影响,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李长夏也忍不住,默默垂着泪。 月亮渐渐西沉,院子的草丛里传来几声虫鸣。屋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时断时续的抽泣声。 李长夏冷静下来之后才有了些后知后觉的尴尬,她清楚地知道对方和她妈只是长得像,并不是同一个人,而自己也是个占了别人女儿身体的异乡来客。 “我们阿蝉果真是个有福的,那个道长说得不假。”李婉芝擦了擦眼泪,笑着说。 “道长?什么道长?”李长夏疑惑。 “从前你不知事,你爷奶怕你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于是请了个道长来帮你瞧瞧,道长说你天生魂魄不齐,待日后魂魄归位自然就好了,对了,你看……” 李婉芝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荷包,里面是符纸折成的方形小包,“这是当时那位道长留下的平安符,须日日佩戴不离身。” 看着这熟悉的平安符,李长夏想起了前世。 她从小体弱多病,怎么养都养不好。十岁那年,村里来了个算命的,她外婆病急乱投医,带她找那人算了一卦,那人也给了类似的平安符,让她带在身上。说来也是奇怪,自那之后她的身体便渐渐好了起来。 她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她不会就是原主缺失的魂魄吧? 她记得自己坠崖后有一瞬间似乎是灵魂出窍了,飘在半空中看着自己扭曲的身体,然后便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走了,醒来就到了这里。 “娘,你知道我是怎么受伤的吗?”李长夏迫切询问。 “那天你突然自己一个人跑出门,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晕过去了,你不记得了?” “没印象了,娘在哪里找到我的?” “镇外的青云山脚下。” 好吧,还真是玄乎,她坠崖的那座山也叫青云山。 这下她可以肯定,她就是原主缺失的那缕魂魄。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就是原主,原主就是她,这里是她的快乐老家! “娘,你跟我讲讲家里的事吧。”脑子空空委实没什么安全感,她得尽快了解这新环境。 李婉芝也欣喜女儿终于恢复了正常,虽然眼下时辰不早了,但还是陆陆续续与她说了许多事。 在这里,她也叫李长夏,小字阿蝉,出身在繁花镇李家,今年十六岁。 她们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衣食温饱不成问题,还能顿顿吃肉。她爷年轻时有本事,在镇上的酒楼里做了个账房先生。每个月月银一两,老两口省吃俭用,没几年就赚了些积蓄盖了青砖瓦房。 后来她奶有了身孕,生下个白净可爱的女儿,就是她娘。她爷奶老来得女,稀罕得不行,连李婉芝这个名字都是特意找镇上的秀才公取的。 她娘长大后手巧得很,于点心一道颇有天赋,索性自己支了个小摊子,卖些糕饼点心。 至于她爹,是入赘过来的。 当时杨柳巷里不少人家明里暗里地惦记着她娘,只等她一及笄便找媒人上门说亲去。奈何她爷奶舍不得,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万一嫁去别人家受了委屈可怎么办? 于是老两口一合计,招婿吧。 选来选去就选中了她爹,彼时她爹是酒楼后厨的帮工,人长得周正,上进踏实而且也算是个有手艺的。 更巧的是她爹是个孤儿,没有其他亲眷,招婿很合适。 后来她爹和她娘见了几回就看对眼了,于是她爷奶张罗着便把婚事给办了。 婚后她爹娘感情很好,她爹厨艺不错,家里的小摊子生意越来越好。 没几年她娘生了她,家里添丁进口,生意又红火,这本来算是大喜事,只是后来才发现,生下的是个痴傻孩子。 说到这,李婉芝摸了摸她的头发,有些欣慰地说:“不过现在好了,我们阿蝉以后也能和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李长夏蹭了蹭她的手心,开口道:“是啊,娘,以后你再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她娘轻轻笑了一下,转而说起她爹。 一个月前,她爹去乡下买山货,回来的时辰晚了,山路难行,又黑灯瞎火的,她爹不慎压到大石块,板车翻进了沟里,后脑磕到了石头上,当场就去了。 听到这,李长夏的心好像被谁揉了一下,酸酸胀胀的。对于从前痴傻的她来说,她爹就等于一根糖葫芦,或者一包糖炒栗子,是带着酸甜暖意的那道光影,直到此刻她爹的样子才逐渐在脑子里清晰起来。 她爹死后,家里只剩下母女俩,她爷奶早在她七岁时就去世了。这一个月来,她娘忙着操办她爹的丧事,难免疏忽了她,那天她娘也就是一个转身的功夫,就发现她人就不见了,后来才在山脚下找到的。 “阿蝉,那天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何突然跑出去?”李婉芝问道。 “我也不知道,想不起来了。”李长夏是真的没什么记忆。 大概是受到了她这缕“魂魄”的召唤吧。 “梆——” 夜深了,外头传来更夫打梆的声音。 “娘,时候不早了,你回去睡吧。”李长夏起身披了件衣服,准备送她娘回西厢房。 “夜里凉,你可别再折腾了,好不容易退了烧,回头再烧起来可不行。”李婉芝伸手按住她。 “好。”李长夏没有坚持,目送着她娘出去了。 她在窗户边看着她娘进了屋关上门,这才放心地躺下。 只是不过几息的时间,她突然听到西厢房传来“哐当”一声。 她立马坐起身,打开窗户朝西厢房扬声喊道:“娘,你没事吧?” 西厢房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按理说,东西厢房离得并不远,她娘一定能听到她的声音,不可能不给一点回应。 眼下家里就她们两个女子,连条看家护院的狗都没有,若是被歹人盯上,想翻进院子里干点什么,简直就是如入无人之境。 李长夏心下一沉,有股不好的预感。 不对劲。 第2章 歹人上门 李长夏麻溜地起身穿衣,蹑手蹑脚地往西厢房走去。 “娘,您没事吧,我刚才喊您怎么不应我?”她站在西厢房门口试探地朝里面问道。 她本没指望着有什么回应,没想到她话音刚落,里面就传来她娘的声音,“阿蝉,我没事,你回去吧,我要睡了。” 不对,出事了! 若是方才她只是怀疑,那眼下她笃定里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她娘刚刚的声音虽然尽力稳住了,但仔细听,声音有些发颤,还带着一丝惊恐。 李长夏稳住心神,如常回道:“知道了娘,那我先回去了。”说着,故意弄出点动静。 她借着月光在院里环视了一圈,悄悄地往柴火堆那边挪去,她挑了根粗细正合适的木棍别在自己腰后边。 随后她又轻手轻脚地摸到西厢房门口,凝神细听,里头似乎有些动静。 西厢房内 李婉芝正被人紧紧按在墙上,她面上镇定,但发白的唇色和额头上的细汗出卖了她,“赵元,你想做什么?” 面前的男人李婉芝认识,甚至还算相熟。 唤作赵元的男子是个读书人,家里爹死得早,带着寡母住在巷尾。街坊邻里瞧着孤儿寡母的不容易,便时常给他们搭把手,何况赵元是个读书人,将来若是有了功名,说不定还能跟着沾点光。 李婉芝从小就爱看话本,尤其是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不知勾去了她多少眼泪。赵元模样好,会读书,怎么着也算半个才子,年少时的李婉芝对他有几分不可名状的心思,时常偷偷瞧他几眼,再塞点自己做的糕饼。 赵元从不拒绝,相反他甚至欣喜于李婉芝的行为。毕竟这姑娘清丽可人,家里又有些家财。读书是个费银钱的事,这么多年读下来,靠他娘一个人已经快供不下去了,若是这姑娘能帮自己,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只是赵母实在看不上李婉芝,“低贱的商户女,怎配得上我儿?她日日在外抛头露面,将来若真成了亲,你放心得下?”话里话外瞧不起她。 不过看在李家有点资材的份上,赵母倒也没怎么阻拦,回头等她儿子中了举人做了官,休了她便是。 只是后来母子俩得知李家有意招婿,顿时嗤之以鼻。 “商户就是商户,没心肝儿的东西,还想断人香火!” 赵元当时虽未吭声,心里却也鄙夷,他堂堂七尺男儿怎会做个赘婿? 赵母见儿子一言不发,生怕儿子猪油蒙了心要当上门赘婿,于是找李婉芝撒了一通火。 断人香火这话说得可就有点严重了,虽说是招婿,但也讲究个你情我愿,赵母这话说得好似自家是个什么强盗土匪一般。 李婉芝顿时觉得对方面目可憎起来,指着她鼻子好一通骂,没多久便把赵元抛之脑后了。 后来,两人各自婚嫁,再也没有往来。 前不久,赵元得知李家赘婿死了,有些隐秘的心思蠢蠢欲动。 他当年为了面子不肯入赘,但李婉芝那张脸他是真的喜欢,如今三十多岁的成□□人比起当年的青涩少女更有吸引力。若是得手了,李婉芝少不得对他死心塌地,说不准将来那家财也能让他收入囊中,岂不是一举两得。 晚间,李婉芝从他家门前走过,那身段看得他心头发痒,他猛灌了些烈酒,酒意上头,趁着天黑便摸了过来。 “婉芝,你别怕,我来了,以后就让我来疼你!”赵元眼里发红,带着一丝狂热。 李婉芝剧烈挣扎起来,压着声音,“你放开我!放开我!”她不敢发出大动静,生怕惊动了自家女儿。 “婉芝,周成那没用的东西已经死了,你跟着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说着就把脸凑上前去。 情急之下,李婉芝偏过头狠狠咬住他的手腕,这一口当真用了十成十的力,牙根都在隐隐发酸。 赵元猛地甩开她,反手抽了她两巴掌,“贱人!你竟然敢……” “嘭!” 话音未落,房门突然被人大力踹开。 腿好麻! 李长夏站在门口龇牙咧嘴。 屋里的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僵住了,直愣愣地看向门口。 好机会! 李长夏三步并作两步,风一般到了赵元面前,抽出腰间的柴火棍当头就是一棍子。 “啊!” 赵元毫无防备,额头上登时肿起了一个大包。 趁他捂着额头还没反应过来时,李长夏又给了他几棍子。 可惜她眼下大病初愈,脑袋还晕晕乎乎的,手上也没多少力气,造成的杀伤力太小。 赵元虽然不是干体力活的,但好歹是个高大的成年男人,方才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眼下回过神来,劈手就甩开了李长夏手里的棍子。 他恶狠狠地朝她走过去,李婉芝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低声哀求,“赵元,求求你,别伤害她。” 李婉芝倚在墙角,耳边垂着几根发丝,眼里蓄着泪水,赵元瞧着她的样子心里痒痒的。 他放缓语气,“婉芝,你就跟了我吧,你还记得咱们从前的情谊吗?我知道,你一直是想着我的,对不对?” “闭嘴!” 赵元却沉浸在自己的深情中难以自拔,“往后有我在,必不会让你们娘俩吃苦。你若是介意秋娘,我便把她远远地送走,不让她碍了你的眼。” 他说这些话自然是想悄无声息地成事儿,否则这事闹将开来,于他名声有碍,他犯不着为了个寡妇堕了名声。不过他也没什么担心的,毕竟女子重名节,他就不信李婉芝能把这事说出去。 李长夏在一旁听得恶心泛呕,冷笑道:“你在这恶心谁呢?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赵元有一瞬间的愣怔,她不是个傻子吗? 不过眼下他没时间想太多,他反手一巴掌将李长夏抽倒在地,“小贱种,我忍你很久了!”说着,又大步上前准备打晕她,免得坏了自己的好事。 李婉芝见势不对,死命拽住他,嘴里叫嚷着:“阿蝉,去叫人,快去!” 李长夏晕乎的脑袋被那一巴掌打得有些清醒了,她一骨碌爬起来,手脚并用地朝门口跑去,脑子里想的却是:她娘是个寡妇,若是被人看到她深更半夜和一个男子撕扯不清…… 算了算了,命都快没了,还想这些做什么! 眼见着一只脚都已经迈出去了,她立刻扯开嗓子呼救:“救——” 声音还未发出来,身后突然有只手用力扯住她的头发,另一只手死死捂着她的嘴巴,整个人被猛地甩回屋里。 巨大的撞击力让她眼冒金星,额头上又泛起密密匝匝的疼意。她忍不住捂着头倒在墙边,另一只手却抖抖索索伸进袖子里,握住了方才从笸箩里顺过来的剪子。 赵元见她半死不活的样子,便不再管她,转而搓着手朝李婉芝那边去,“婉芝啊婉芝,今晚你注定要成为我的女人,哈哈哈……” 千钧一发之际,李长夏猛地朝赵元扑过去,借着袖子的遮挡,狠狠地将剪子扎进了对方的肩上! “嘭!” 与此同时,门又一次被人大力踹开! 屋里的三人同时转头看向门外。 门口似乎站了个女子。 她径直走了进来,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脚便把赵元踹到了墙上。 “阿青?”李婉芝惊讶道。 嗯?阿青? 李长夏在脑子里扒拉了一番,哦,是她青姨,她娘的好姐妹,也是她记忆里和“开心”挂钩的那道光影。在她痴傻的那些时光里,“青姨”这两个字带着阳光和微风的味道,意味着可以出去玩,可以肆无忌惮地大笑奔跑。 来人是镇上酒垆的老板,周青野。 她瞧着三十来岁,穿着鹅黄色襦裙,长发用发带挽着,不知是不是有塞外血统,她眉眼深邃,鼻梁挺拔,长长的睫毛如鸦羽般浓密。此刻睫毛下的那双眼睛只剩下冷厉,和平日里瞧着完全不同。 “渣滓。”周青野声音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无端让人背后一凉。 她径直走向赵元,俯身掐住他的脖子,像拎小鸡仔一样把他拎了起来。 她的手逐渐收紧,手里的人面色发紫,额角青筋暴起,眼球充血,嗓子里发出“嗬嗬”的气音。 赵元用指甲死命地抠着脖颈间的手,可那双手像铁钳般纹丝不动。 这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眼见着赵元直翻白眼,李长夏连忙上前,“青姨,快放下他,他快不行了!” 为了这么个人渣背上人命太不值了。 周青野抽空上下打量了一下和自己说话的人,眼里明显多了些疑惑。不过她并未出声询问,决定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过了两三息,她才将赵元狠狠甩在地上。 喉咙猛地一松,赵元立即大口呼吸着,空气像是刀片一样刮进他的气管,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泪混着鼻涕流出来,狼狈极了。 “你方才想做什么?”周青野居高临下地问。 赵元还在咳嗽,嗓子愣是发不出一点别的声音。 “我在问你话呢。”周青野声音柔和,脚尖却踩上对方的脚腕,用力碾了碾。 “啊……!”赵元因为剧烈的疼痛,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呵,你不说我也知道。” 赵元:……那你问个屁。 “你既如此热衷于此事,那我偏要你享不了这个福。”周青野勾了勾唇,似乎是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赵元心里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慌,“你、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唔……”他还未说完便被一块破布塞住了嘴巴。 周青野的目光像是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身体,然后停留在了他双腿之间,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脚尖已经狠狠踩了上去。 “唔唔唔唔——!” 隔着破布依然觉得这叫声让人头皮发麻。 李长夏好像听到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而赵元叫了两声便彻底没了声息,不知死活。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古怪的气氛在三个人之间流转。 李长夏看看这个,瞧瞧那个,率先出声。 “呃,这个门好像有些松动了。” 李婉芝:? 周青野:? 今晚被踹了两次的门:…… 第3章 韭菜鸡蛋馅饼 晨光熹微,青灰色的天边尚有几颗星子。 一声鸡鸣打破了巷子里的宁静,木门吱呀,脚步声响起,巷子里逐渐热闹起来。 鸡鸣过后,李长夏便醒了,昨夜折腾了半宿,好在有惊无险,紧绷的情绪一放松,竟然沾着枕头就睡过去了。 李婉芝和周青野还在睡着,她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先去灶房做朝食。 打开门晨间微凉的风探进来,深吸一口气,鼻尖满满的湿润凉爽。 李长夏站在院里简单挽了个发髻,拿着面盆朝井边去。昨夜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好好打量这个小院,这会儿才看到了这个院子的全貌。 小院坐北朝南,目之所及都是青砖黛瓦,看起来很新。院子东南边有一口井,此刻井盖盖着,上面放着一个小桶。西南边角落里种了颗枇杷树,上面已经有了几颗零星的青色果实,想来过不了多久就有枇杷吃了。 正北是正堂并两个耳房,东西两边各有一间厢房,东厢房旁边是灶房,西边还有间浴房。 耳房和西厢房之间还有一道小门,通向后院。 四月里井水凉丝丝的,李长夏打湿帕子敷在脸颊上,昨夜赵元那一巴掌真是不轻,睡觉前囫囵上了点药,眼下还有点肿。 她捂着帕子敷了一会儿,避开伤处洗漱,随后去了灶房。 李父是做吃食生意的,因此这灶台上调料还算齐全,柜子里堆着米面袋子,角落放了放着几个菜坛子。 李长夏取了点米,先把白粥上锅熬煮着。火塘里劈啪作响,大锅冒着热气,一股米香渐渐散发出来。她把大块的柴火抽出来,只留下小的用小火慢慢煨着锅。 先前在院里洗漱时,她看见南边院墙下还有几茬春韭,顺手割了几把,打算做韭菜鸡蛋馅饼,配着白粥吃再好不过了。 李长夏舀了碗面粉倒入大碗,加水揉成光滑的面团,然后盖上干净的布巾放在旁边醒面。 这馅儿就更简单了,韭菜洗净切碎,混着炒鸡蛋碎拌匀,调味只需一点点盐。 光滑的面团揉搓成长条,切成几个小面团,擀薄,加入两勺馅儿,收口,这就成了。 李长夏手里忙碌着,脑子里也想着事。 如今家里只有她们母女俩,虽说家里还有些积蓄,但也不能就这么坐吃山空。这一个多月来,她娘忙着她爹的丧事,还要腾出空来照顾她,那糕饼摊子已经很久没开张了。 不过她也不打算再让她娘做这生意,做糕饼是个累人的活计,她不想她娘太辛苦。从前自己痴傻便也罢了,如今也该找点事做了。 前世她妈去世后,她就跟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老两口是村里给人做大席的,寒暑假忙不过来时她也会跟着一道过去帮忙。经年累月的耳濡目染,她多少也会点厨艺。 于是外公开始正经教她做菜,老爷子也是怕他们两个老的哪天突然走了,就剩她一个人,到时候好歹有个手艺不至于饿死。也许她在这方面确实有点天赋,大学寒暑假的时候她已经代替外公成了十里八乡做席面的大厨了,乡亲们对她的手艺是赞不绝口。 后来她大学毕业留在城里工作,外公外婆也相继去世,她想着再攒两年的钱就回去开个小饭馆,只是这愿景还没来得及实现,她就被“召唤”过来了。 眼下家里有个现成的小摊子,她可以先从卖早饭开始做起,等攒了钱就开个小饭馆,然后带着她娘好好过日子。 想到这她忍不住翘起嘴角,这样的日子似乎很不错。 “呀,小傻子在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身旁冷不丁响起一道揶揄的声音,李长夏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青姨,你走路咋没声啊?吓死我了!” 周青野没理她,围着她转了一圈,眼神上上下下地来回移动,尤其在她的头上停留了许久,末了还屈指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敲。 李长夏:“……怎么样?我这脑袋瓜熟了吗?” “岂止熟了,简直熟透了,”周青野戳了戳她额上的伤口,“喏,瓜瓤儿都出来了。” “……” “青姨,我已经好了,不准叫我小傻子!”李长夏说不过她,转而替自己辩解。 从前她痴傻的时候,也没见周青野一口一个小傻子地叫,如今自己正常了,倒是叫得挺顺口。 周青野歪头看着面前忙碌的人,从前那张无甚表情的脸此刻气鼓鼓的,眼神里透着嗔怪,灵动得仿佛眉毛都要舞起来。 她嘴角微弯,走上前把人拥住,轻轻拍着对方的背,语气温柔地说道:“我们小阿蝉终于长大啦!” 李长夏愣住,一颗心像是被放进了温泉里,又暖又涨。原来在她青姨眼里,她不是个痴傻的姑娘,只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青姨,谢谢你。”李长夏吸吸鼻子,掩饰般探身朝外看了看,“我娘呢?还没起吗?” “让她再睡会儿吧,昨日经了那桩糟心事,肯定累坏了。”周青野脸上闪过一丝厌恶,显然是想起了昨夜的事。 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头又凑过来,“阿蝉,你在做什么呀?” “韭菜鸡蛋馅饼,”李长夏手里包完最后一个,“青姨,你会烧火吗?” “生火?这个我最在行。”周青野一合掌,挑眉道。 半刻钟后 “青姨,火太大了!你这是塞了多少柴呀?” “很大吗?那我要拿掉几根吗?” “快拿走,我这锅里快要焦啦!” “马上马上……” “青姨,你还是出去吧。” …… 灶房的烟囱上烟气袅袅,檐下挂着晒干的箬叶,灶房里头人影攒动,吵吵闹闹的,空气里带着晨间温润的气息,还混着一股油香,沉寂的小院终于又热闹起来。 李婉芝刚踏出房门时就见到这样一幅场景,她嘴角微微翘起,觉得再没有哪一刻能比现在更好了。 被赶出灶房的周青野迎上来告状:“芝芝,阿蝉嫌弃我不会生火,你说,我从前给你做的烤鸡是不是特别好吃?” 话音刚落,李长夏就端着一盘韭菜饼从旁边目不斜视,径直走进了堂屋。 盘子最上头明晃晃摆着一个煎得有些焦了的韭菜饼。 李婉芝“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哼。”周青野撇撇嘴,显然是不大服气的。 “娘,青姨,你们先去坐着,我再弄个咸菜就能吃饭了。” 灶房角落的坛子里是腌的咸菜,像是雪里蕻,只是简单用粗盐腌过,吃起来就是一股子咸味。李长夏用煎饼的油锅炒了一下,又加了些葱花,闻起来香了很多。 堂屋里,周青野已经夹起那块煎得微焦的韭菜馅饼,胡乱吹了两下,就要往嘴里送。 “青姨,那块我吃吧,这里都是没有焦的。”李长夏指了指旁边煎得两面金黄的饼。 “行了行了,没那么多讲究,快吃吧。”周青野不在乎地摆摆手。 她一口咬下去,麦香混着韭菜的清香溢满口腔,春韭鲜嫩多汁,鸡蛋又炒得爽滑软嫩,配着韭菜的辛香,咸鲜可口。 果然,韭菜和鸡蛋就是最配的! 白粥熬得粘稠,米都煮得开花了,满满的米香味。此刻,再来上一口粥,那叫一个舒坦! “阿蝉,你做的饼太好吃了!”周青野咽下嘴里的食物,忍不住夸赞,顿了顿她又问道:“不过,摔个跤咋还能把厨艺摔出来呢?” 那天是她陪着李婉芝去找人的,那时李长夏额头上受伤晕过去了,任谁看见都觉得是摔的。 “是啊,阿蝉,你怎么突然就会下厨了呢?”李婉芝也有疑惑。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我醒来之后脑子里就多了很多东西。那道士说我魂魄不齐,说不定是我那个魂魄在别的地方学的?” “嗯,也是有这个可能的。”李婉芝对这个回答倒是接受得很快,毕竟这事玄乎得很。她现在是有女万事足,女儿不仅好起来了,还这么能干,她自然是欣喜的,至于别的没必要去纠结。 “娘,你快尝尝这个饼。”李长夏夹了一个饼放进她娘碗里,眼里闪烁着期待。 李婉芝咬了一口,外皮薄而酥脆,里头的馅儿咸淡适宜,“唔,阿蝉,你这饼比你爹做得还好呢!” “娘,我想做吃食生意,卖朝食。”李长夏把心里想了一早上的话说了出来。 “阿蝉,卖朝食那得天不亮就起床,累人得很。家里的糕饼生意是没有以前红火,可养活咱们娘俩绰绰有余,你何苦出去奔波?” “娘,你心疼我我知道,可是我也心疼你呀,娘你就答应我吧。”李长夏扯住她的衣袖轻轻晃了晃。 这么多年,李婉芝第一次体会到女儿对着自己撒娇的感觉,心都快化了。 她忙不迭应道:“好吧好吧,答应你了。不过这事不急,你得把伤养好才行。” “知道啦。” 李长夏前世也总是对着她妈撒娇,只是后来再也用不上了,她原以为会有点生疏,没想到还是这么得心应手。 一旁的周青野看得眼热,也凑过来伸手搂住这两人,一拍桌子道:“我决定了,我要搬过来和你们住!” 她和李婉芝年少相识,这十几年里她就像李家的第二个女儿,她们几乎同吃同住,和亲姐妹没什么两样。 李婉芝成亲后,李家老太太也想替她相看,不过她对成亲生子委实没什么兴趣,至今都是一个人。 反正平日里她也是一个人住在酒垆的后院,住哪不是住,况且她搬过来的话一来可以保护她们母女,二来嘛…这饭实在太香了! 李婉芝对她的要求从来没有不答应的,此刻更是笑着应下了。 得了准信,周青野吃得眉眼弯弯,嘴角沾着油,整个人看起来平和可亲,和昨夜狠厉的模样判若两人。 想起昨夜的事,李长夏夸道:“青姨,你昨夜好生威猛!” “嗐,小意思。”周青野面上平静,眼里却流露出得意。 “青姨,你是会武功吗?”李长夏好奇,昨夜周青野展现出来的力量和狠厉可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嘛?快吃饭。”李婉芝夹住一个饼塞进她嘴里。 旁边周青野两手一摊,耸了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问不出来只好作罢,李长夏转而问起其他事:“青姨,昨天那人你是怎么处理的呀?” 昨夜里,她们娘俩委实吓得不轻,再加上赵元又半死不活的,两人思虑了好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人。 报官吧很有可能把自己变成被告,毕竟人被打成了那样,可是不报官吧人也不能就这么放着。 就在两人商量怎么办时,周青野直接提溜着那人就出门了。 后来娘俩忙着收拾屋里的残局,又累得很,索性什么都没问。 “丢他家门口了啊。”周青野一脸的理所当然。 李长夏暗中松了口气,在此之前她其实有点怀疑她青姨昨晚上埋尸去了。 “就这样?没了?” “不然呢?”周青野疑惑,“天黑了,不送他回家吗?” “……” “这个时辰想来他家里人应该发现他了。” 第4章 上街 “啊——!” “阿元呐,我的儿啊!你这是咋了?阿元呐!” 今儿一大早,一声尖利的嚎叫把半条巷子都惊醒了。 左邻右舍纷纷跑出来,不一会儿,三三两两的人群就聚在赵家院子外。 街坊们被孙氏这连哭带嚎的架势唬了一跳,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院子里瞧。 “这是咋了,怎的一大早叫成这样?”有人端着碗朝里面张望。 “哟,你看躺地上那个是不是赵元?咋变成这幅样子了?” “我的乖乖!莫不是招惹了什么歹人吧?”有人被他的惨状吓了一跳。 躺在院里的人衣衫发髻凌乱不堪,肩头还有一片血迹,手腕上打眼瞧着好像是被谁咬了,额头青紫肿胀,双眼紧闭也不知是死是活。 “秋娘!秋娘!你死哪儿去了?秋娘!”孙氏朝后院气急败坏地叫嚷着。 不一会儿,后院走出个三十出头的瘦弱妇人,畏畏缩缩,神情有些木讷,看到地上的人猛地顿住脚步,面上有些惊恐。 “你个蠢笨东西!还站着做啥?赶紧找大夫去!”孙氏瞧她呆板样子,急得怒火攻心,上去就推搡着。 陈秋娘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这才醒过神来急匆匆拨开人群出门找大夫去了。 外头看热闹的街访也走出来几个人,帮着把赵元抬进了卧房。 这一大早,赵家院子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娘,赵元会不会把这事说出来?”李长夏担忧道。 “他不会的。” 李婉芝了解他,这人好面子,会伪装。这么多年了,还做着科举高中的梦,他怎么会自毁名声。 “阿蝉,别怕。”周青野一挑眉,“他若敢说出去,说明我打得还不够疼。”说完攥着拳头挥了挥。 李长夏轻笑出声,安心吃完朝食。 辰时末,李长夏出门逛市集去了,她本想一个人去的,奈何她娘实在放心不下她,坚决要与她同行。 李长夏能理解,毕竟昨天之前她还是个傻子,更何况脑袋上的伤还没好利索。 她先去了镇上的书肆,想全方位了解这个朝代,大概看书会比较快吧。 镇上的书肆大多都是学子常用的四书五经,她找了很久才在角落里看见了一本《青州风物志》。 这里的书全是竖排繁体,且没有句读,李长夏读起来很困难,只能半读半猜地看下去。 现在她所在的地方叫大盛朝,是个大一统的朝代。 当今皇帝是个明君,内无朝堂党争之祸,外无蛮夷侵扰之患,百姓安居乐业,经济繁荣。 李长夏心里有了些安慰,至少这个朝代和平安定,不是乱世。 这本书前半部分还记载了青州的地形风物,历史民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倒是后半部分的海外贸易让她有点兴趣。 本朝元武帝——也就是先帝,他在位时北边戎族时常来犯,再加上周边小国寻衅不断,元武帝不堪其扰,上位两年便御驾亲征,以雷霆手段收服了北边各部。 很显然,年轻的帝王并不满足于此,转而又将目光投向南边的海域。他在户部特地设了一处海外贸易司,专管海上贸易。 海外贸易司花了整整五年时间才成功开辟了第一条海上航线,青州就是其中的渡口之一。番邦货物经青州运往上京,在此之前官府可优先采购用于进贡或是转卖,然后是民间商人。至于一些稀缺货只用于宫廷进贡,仅供皇族使用。 翻到最后几页,是一些番邦货物的文字说明,旁边还附带画像。 李长夏一一扫过去,有土豆、番茄,竟然还有辣椒!边上的文字依次写着阳芋、番柿和番椒,前两者还好说,只是这番椒是供世家贵族赏玩,民间并不常见。 到了当今皇帝这一代,海外贸易已经非常成熟,这些已经算不得稀罕物。 “娘,你带我去咱家摆摊的地方看看吧。”李长夏得为她的朝食摊子考察一番。 “好。” 穿过南北向的主街便到了镇东的落星桥,这里是镇上统一摆摊的地方,桥尾空出一大片区域,又用石灰划分出一个个摊位。 李长夏穿梭其间,观察着两边的小摊,这边是针线脂粉,那边是书画摊,走两步还有卖干果蜜饯。 当然,也有卖朝食的,中间位置有个炊饼摊,斜对面还有个粥铺,旁边还有做葱油烧饼的。 过了桥便是镇上的学堂,学堂门口是不准摆摊的。 “呐,这就是咱家的摊位。”李婉芝指着一块空地说。 这块地方处在中间近桥尾的地方,不算最好的位置,但离学堂倒是很近。 “娘,在这摆摊有什么规矩啊?” “选了位置,便去市署交上摊位费,一个月三百文,交了钱这位置便固定了,咱家已经交了半年的摊位费了。” “三百文?娘,咱家摊子一个月能赚多少啊?”这摊位费不便宜吧,李长夏心想。 “刨去成本和摊位费,再交点市税,每个月净赚**百文,生意好的时候会多个三五百文。” 还真是辛苦钱,李长夏打定主意做朝食生意,虽然也辛苦,但赚得应该不少,毕竟人人都要吃朝食。至于她娘的糕饼点心完全可以逢年过节的时候推出来,作为额外的收入。 李婉芝见自家女儿的确是有章程的,倒也不多问,左右不管做什么,她都能帮衬。 母女俩在市集上又逛了几圈,晌午时买了些肉菜家去了。 回到家,周青野正被对门的兰婶拉着扯闲话。 兰婶姓王,叫王淑兰,是住在李家对面的邻居,四十来岁,笑起来胖乎乎的脸上一团和气。 在李长夏看来,她就是整条巷子的情报使,东至巷口,西至巷尾,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此刻她正说得眉飞色舞,偶尔还带上点动作,而周青野脚下蹍着石子,眼神放空,显然是在神游天外。 李婉芝大发善心把她解救出来,拉着兰婶进了院里。 兰婶也松了口气,这阿青,实在不是个合格的扯闲话的对象。 “婉芝啊,不得了了,咱们巷子出大事啦!”还没等坐下,兰婶已经打开了话匣。 “咋的,兰婶,发生啥了?”李长夏插嘴道。 “哎呦!”兰婶拍了拍心口,一副被吓到的样子,直盯着她看。 李长夏料到会有这么一遭,站在原地任她打量。 于是兰婶的话头还没起,便先听了一耳朵她的遭遇。 “乖乖,天老爷,真是奇了。”兰婶听完,绕着她转了好几圈,嘴里嘀咕着。 “兰婶,你刚刚说的是啥事啊?”李长夏扯回原来的话题,好结束这奇怪的打量。 “哦,对了,就是咱们巷子里那赵元,不知道咋的,惹了一身伤回来了。” “啊?这是怎么回事?”李长夏装傻。 “这谁知道呢,我瞧着怕是惹了什么歹人了,哎哟哟,那一身的伤……”兰婶捂了捂眼,好像赵元就躺在她面前似的。 “很严重吗?大夫怎么说的?”李婉芝接过话茬。 兰婶作势往院门瞧了瞧,压低声音说:“别的伤都不算啥,我听他隔壁何大牛的媳妇儿说,他那东西,不成啦!” “咳咳咳!”李长夏刚喝了一口茶,闻言差点呛住。 兰婶似乎忘记了还有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在场,越说越起劲,“这大牛啊当时把赵元抬进卧房,又留下帮大夫搭把手,结果这衣服一脱,好险没吓着!听他说,赵元那处肿得跟啥似的,当时大夫就说没用啦!” “好了,兰姐,可别说了,听得怪瘆人的,阿蝉还在这呢。”李婉芝见她越说越离谱,嗔怪道。 “哎哟,我都忘了,怪我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兰婶拍拍嘴,讪笑了一下,又接着道:“这赵元夫妻俩也没个孩子,怕是要断了香火了,也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下手这么狠。” 李长夏转头看向灶房,那个“杀千刀”的正倚在灶房门口吃她买回来的蜜饯呢。 周青野:嗯?有事? 李长夏:…… 兰婶说完拍拍屁股走人了,走前又看了她好几眼,嘴里嘀咕着:“咱们巷子咋回事,这么多奇事怪事呢?” 李长夏有预感,过不了多久,这整条巷子都会知道赵家要断子绝孙,以及李家那个傻子把脑袋摔正常了。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该做饭了。 她娘特地买了大骨头棒子,说吃点好的头上的伤也好得快。 她转身去了灶房,打算先把骨头汤炖上。 大骨头剁成小块,加入葱姜冷水下锅焯一下,这土灶火大,没一会儿锅里就烟气飘飘。 李长夏用笊篱捞起骨头,洗净血沫。然后另起油锅,等锅烧热倒入骨头翻炒,再沿锅边淋入一点点米酒。 "滋啦——" 米酒淋入锅里,顿时激发出一阵香味,待骨头炒到微微焦黄,倒入开水,这样炖出来的汤汤色浓白。 大火烧开后,李长夏从火塘里抽掉多余的木柴,只留一根木柴用小火慢慢煨着,煨上这么一个时辰便差不多了。 她又去后院摘了些豆角,切了块五花肉,准备做个五花肉豆角焖饭。 油锅一热,先把姜蒜爆香,等香气激发出来,倒入五花肉。 五花肉油脂慢慢被煸出来,边缘开始卷曲发黄,肉香和蒜香融合交汇,然后再倒入豆角,淋上点酱油翻炒,炒得差不多了,便倒入淘好的米,加水焖煮。 “阿蝉,你又在做什么呢?好香啊!”周青野一如既往地捧场。 “骨头汤和五花肉豆角焖饭。” “哇,听起来就很好吃!” 在周青野问了第十遍能不能吃饭的时候,李长夏终于揭开了锅。 骨头汤汤色奶白,肉香四溢,骨头上连着的肉已经炖得脱骨了。撒上一把葱花,葱香味混着肉香味,让人食指大动。 豆角焖饭也好了,豆角软糯,五花肉焦香,米饭粒粒分明,裹着油润的汤汁,一铲子下去,底部还有焦脆的锅巴。 周青野在干完两大碗饭和两碗骨头汤后终于放下了筷子,而一向注意举止的李婉芝也捂着嘴轻轻打了声饱嗝。 李长夏用买来的山楂干泡了壶山楂水,三个人瘫在椅子里消食。 李家小院这边温馨惬意,而赵家却是另一番光景。 赵元卧房内 干瘦的妇人坐在床边,手上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褐色液体。 “夫君,趁热把药喝了吧。” 赵元已经醒了过来,人靠在床头,眼下青黑,面色苍白,放在被面上的手死死攥着,上下起伏的胸腔昭示着主人的暴怒。 “嘶——” “啪!” 陶碗被狠狠摔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撒了一地。 “你想烫死我吗?你也要来糟践我是吧!贱人!” 赵元狠狠揪住陈秋娘的头发,把她扯到面前,他面上神情扭曲,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呼吸粗得像年久失修的风箱。 陈秋娘瑟缩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一句话都说不出。 “滚!” 陈秋娘默默收拾好地上的碎碗片,起身推门出去了。 房里只剩下赵元一人,身下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突然抓起床头的瓷瓶发疯般掼向墙壁,霎时间瓷片四溅。 “贱人!我定让你们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