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合租室友到吃嘴子的兄弟相称》 第1章 第1章 凌晨12:30,安州城福东大街的分叉巷道。 柳宝两旁是一大一小两只行李箱,他走在更阑人静的街道,因为大的那只滑轮坏了,只好半提半拽地拖着走。 路过满载溢出的垃圾桶时,他有些许庆幸,这只贪便宜买的劣质行李箱起码拉链没有炸开,让他不至于太过狼狈。 他打工的餐厅经营不善关门了,那间无窗但能单人居住的小阁楼,也因为失去老板的五成房补不再属于他。 所幸,中午那顿散伙饭蛮丰盛的,胡吃海塞后他到晚餐时还半饱,省下来一顿饭钱。 说起来算他眼力劲不足,如果他没有沉浸在后厨菜品因为售卖不出去能进他肚子的满足,看出餐厅即将面临倒闭的危机,他就不会用大半积蓄买下兜里那只最新款手机,连锁反应下,他也不会沦落到今日流浪街头的窘境。 一下午看了不少招租告示,一个电话过去,一水都是压一付三,现金加卡里余额拢共在一起,怎么勉强它们都凑不齐。 他打算先到日租的青年旅舍落脚,可赶上末班公交的愉悦,随着到达福东大街很快被打破。 青年旅舍的床铺租满了。 老天虽然很擅长给他关门,也必然会开一道窗,不让他无路可走。 他走了不算太远的路,就找到了临时过夜的地方,即不会打搅到别人,还蛮安全。 一间带摄像头的治安执勤岗亭旁边,有家品牌连锁奶茶店,因为关店而闲置的外摆桌椅。 他探头看了一眼,岗亭里还有人,不知道是民警还是辅警,压着帽子遮脸,把腿翘到桌子上打盹。 更让他惊喜的是,奶茶店门口还有雇店员的招聘启示,他现在应该能应聘上了。 如果顺利的话,他就找机会,等那家青年旅舍有人退租,定下一张床位。 这样工作和暂住的地方都搞定了,他要把工资谈得高一些,靠自己真的租下一间小屋子。 计划好后,柳宝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件外套,把证件和现金放进内侧口袋拉上拉链。 一路辗转柳宝都习以为常,比起最开始,他已经多了两只行李箱的家当了。 可随着他坐下安顿好自己,脚步声和行李箱轮滑音停下,四周静悄悄起来。 他怕有人又怕没有人,丰富的想象力在给他营造不安,心头不由一沉。 这时,他发现对街还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面有店员在外放手机刷视频,他顿时心安不少。 兜里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拿出手机,打开短视频软件的私信后台,忽略那些性骚扰一般的恶臭信息,点开一条粉丝催更消息。 看着消息内容的支持和关心,柳宝轻声笑了笑。 他打开相册,找到还在出租屋时拍摄的视频存稿。 镜头里,先是一件遮到臀部的大码白衬衫,因不合身导致的宽松版型可以遮住在柳宝单薄的身形,可他故意地解开三颗纽扣,露出瘦削的肩膀和锁骨下方掐出来引人浮想联翩的红痕。 他双手被本应系在脖颈的领带缠住腕骨,镜头上移,咬着蓝底白色波点领带的唇瓣入镜。 转场过后,是一张楚楚可人的脸蛋,满脸被欺负惨了又隐忍不发的执拗。 画面翻转抖动模糊不清之后,是一闪而过俩条白晃晃的大腿,四个几秒钟的视频,被有些粗糙地剪辑衔接在一起。 柳宝看完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虽然早就确认过周围并没有人。 他得到那有限的教育里知道这样不好,可没有场地没有特长,这就是他能再多赚点钱最便捷又不至于太违背良心道德的方式。 他长舒一口气,趁热打铁给这个视频添加最流行带感的背景旋律就发布了出去。 柳宝仰起脑袋看头顶的路灯,透明胶罩泛黄,让原本银白的灯光变了颜色。他默默祈祷,希望这条视频收益能带给他一周的饭钱。 他视线转而打量短窄的挑廊,起码没有下一场瓢泼大雨,让一切更糟糕。 比起邻家姐姐被迫辍学打工后,上要赡养年迈的奶奶,下要照顾年幼的弟弟,他很幸运了,孤家寡人也代表着没有负担。 也就刚刚安慰完自己,肚子不适时地“咕噜咕噜”叫起来,尾音还带着悠扬的回响。 柳宝乐了一下。 他没什么艺术细胞,蠕动的肠胃里貌似有些富含音乐造诣的细菌。 慢慢的,他琢磨出不对,吓了一大跳。 看过的电影电视剧都在暗示他,四下无人的街头,出现了BGM,是很糟糕的情况,不是歹人行凶,就是恶鬼作祟。 未知的事情和危险场景,在活跃的大脑皮层具象化。所以说想象力好的人胆小呢,他有时候对自己浮想联翩的能力都感到无语至极。 先前给予他安全感的对象,此刻成了他胡思乱想的维纳斯,激发他灵光一现。 他看过一部惊悚电影,主角痴狂地想要买下一套中意的房子,在地产业最繁荣的时代,频频涨价让她误入歧途,选择制造命案拉低房价,第一个受害者就是岗亭里的保安。 他看过一部灵异小说,类似阴阳两界交界处的便利店,十二点后,光顾生意的对象会变成鬼魂。 无论哪种情况,作为路人甲的柳宝必然是会顺带被迫害的,他眼泪都被自己吓得险些逼出来了。 遥想上回哭还是在三年前,身无分文躺在公园长椅的第二天,被陌生人悄摸送了一盒盒饭。 掉进米饭的眼泪,让他真切体会到眼泪这种液体是咸的。 他想撒腿就跑,又舍不下会让他行动不便的两只行李箱。 他在惶恐不安中度过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异常发生,嗡嗡直响的大脑冷却下来,终于慢慢意识到是什么乐器在演奏的旋律,不是他肚子叫。 柳宝一头雾水地环视一周,原来奶茶店隔壁是一家钢琴调律门面,灯熄了,没想到里边还有人。 他松了一口气,看着玻璃窗上的宣传单,不禁感慨,据说那些乐团艺术家演奏用的三角钢琴,最便宜都要好几万。 果然老天给他开的是窗,不是下水道口,还没亲耳听过现场演奏的钢琴呢。 他移步到已经打烊闭门的钢琴调律店门前,扶着门把手缓缓蹲下,悄摸地从门缝底下听漏出的乐律。 柳宝认为这是件很幸运的事,高兴的脸蛋都微微发红。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从不听太压抑的歌曲和惨兮兮的短视频,免得感性的脑袋有感而发。 门底缝传出的这个旋律,连五音不全的他都不由觉得沉重、悲戚。 柳宝的情绪被随之被带跑了。 白净的脸蛋上,本来熠熠生辉的眼睛瞬间红了一圈,他拼命眨眼阻止自己不争气的眼泪。 正当他在通过深呼吸调解自己的消极情绪时,向内开的门扉动了一下。 他意识到自己此刻的鬼祟,当即站起来要假装从这经过。 眼眶里是将落不落的泪珠模糊视线,空空如也的肠胃让蹲太久后猛然站起的他眼前发黑,他没能看清眼下,一脚把店里向外伸出的一根长棍踩断。 柳宝尴尬地定在原地吞了口唾沫。 “啧。” 他听到不耐烦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往店里那头望,只看到贴近到眼跟前的胸膛,白T底下是呼吸起伏而隐隐约约显露出饱满紧实的胸肌。 真好,健身博主晒胸肌和腹肌的受众更多,涨粉速度可快了。他为数不多的粉丝貌似也不算很喜欢他,常评论说,他这种极品omega应该推给alpha。 他去查过,说是虚构世界观里的性别,alpha有较强的体格和生殖能力,omega是体质较弱需要被保护的一方,两者之间通过分泌信息素互相吸引。 前面他不大明白,后面他懂,二八月猫喊春。 可现实中哪来什么alpha,竟是些下头男,整天发些九宫格图组成不明器官,简直令他作呕。 大块头男不满地喘了口粗气,把唤醒他,没能再分神想这样有的没的。 “让开。” 距离太近,大块头男的声音发聋振聩,让柳宝下意识顺从:“哦......好好好。” 他被大块头男的气势压得不敢抬头,忙后撤步:“对不起,踩坏了你的东西,我赔你吧。” “四百零九,怎么付?” 柳宝被大块头男浑厚没有温度的声线压制地愣了愣神,很快又清醒过来。 一根棍子四百零九! 他抹了把额头被这笔巨款惊得冒出的冷汗,不禁有些怀疑对方在讹诈他,选择不再畏缩挺胸抬头起来。 大块头男从店内的台阶上下来了,身高优势叠加在气势上的威压退减不少。 柳宝绷脸抿唇,试图营造出他超级不好惹的神情。 可他只看了大块头男一眼,就跟被扎了洞的皮球一样泄气了。 再看一眼被他踩断的棍子,灰溜溜地从外套内侧口袋取出五百块现金,抓起大块头男的手把钱塞到他手上。 谁让对方带着墨镜,地上断成两截的棍子是导盲棍呢。 大块头男是个视障人士。 他把视障人士的导盲棍踩断了,还有疑心人家讹诈他,没有比这更缺德的事情了。 也就是这时他才注意到,门头招牌的钢琴调律前面还有俩个字,盲人。 他一瞬间冒起的念头是,幸好他是健全人,这样有些幸灾乐祸的想法,让柳宝羞愧地心砰砰直跳。 男人摸了摸钱:“多了。” 柳宝愧疚得不得了,连忙说:“不用找的,是我不对在先,对你还造成影响了,多赔你九十一块钱也是应该的。” “嗯。”男人停下掏口袋的动作,回身摸索着锁上店门,脚步试探着,迈步到马路道牙,用上半截盲杖横扫马路道牙边缘线,通过盲杖和边缘线碰触定向行走。 柳宝心里咯噔一下,眉眼低垂,唇瓣抿紧,他拿起男人捡起来放在门槛上的盲杖杖尖。 导盲棍不仅仅是探索前方地形构造辨别地面情况,盲杖尖部有个不同杖身材质的凸起,应该是增强敲击地面的传震感,靠听反射声音辨认盲道位置和方向的。 对于全盲的视障人士来说,他们面对的不是健全人简简单单闭上眼的漆黑一片,而是望不到尽头的虚无混沌。 先天视障人士,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黑色,他们出生时就在令人不安和窒息的黑暗中度过。 他们没方向,看不清周围,甚至直线行走都是困难的。 盲杖是盲人的眼睛,他却一脚踩断了。 柳宝看了眼门店招牌下方,联系电话前有称谓,他忐忑地喊了一声:“邓先生,我送你吧。” 第2章 第2章 邓先生没答应柳宝,甚至没理睬他,继续径直往前走。 柳宝明白,对于看不见的人来说,他这样像蓄意接近的人,连最基础辨认面相善恶的推测都做不到,肯定要提防的。 他在原地纠结好一会儿,终究舍不下他辛苦打拼下来的家底,拖上两个行李箱去追邓先生。 柳宝最会看人脸色了,顺带自然而然擅长讨好人。 他试图让邓先生从听觉判断出他没有恶意,捏起嗓子把音色放柔,带着点天然的亲昵。 “邓先生,你等我几步,腿长就是不一样,你走得真快。” “这么晚了,你是要回家吧,你就顺路带带我嘛,求你了。” “说实话吧,其实我在找房子住呢,我不是本地的,找了一下午,都不知道这附近哪里居民楼多。” 柳宝不直接说,特意在凹凸不平的路面拉过行李箱,让邓先生自己察觉。 可惜,邓先生依旧没理睬他。 柳宝碎碎念突然停下来,快走几步,原来是邓先生前边有果皮乐色。他手上没空闲,只好用脚把前方的障碍物踢走。 有人被迫在陪着他,柳宝慢慢胆子大了起来,他凑近邓先生,尾音微微拉长:“哥哥,你理理我呗。” “哥哥,那你不说话,我可当你默认,就跟着你了。” 邓先生眉头压得极其低,几乎完全被墨镜遮住:“不要叫我哥哥。” “哦,好。”柳宝笑着回应,只说不许叫,没说不让跟。 他走了一会,因为轮子坏的大箱子实在沉,右手提得酸疼,停下脚步把两个箱子调换位置。 所幸再抬眼,邓先生没有和他拉开太远的距离,他快跑几步又追了上去。 “邓先生,你好高哦,不像南方人,家里都来了这边发......”柳宝沉默两秒,邓先生看不见,如果家里人在身边,应该不会这么晚没回家都不出来找吧。 也不一定,就算在身边,也可能没有人找,不是所有父母都爱孩子的,有太多五花八门的挫折和苦难能消磨这份爱了。 柳宝怕嘴瓢说错伤人心扉的话,没再继续讲了,只静静地拖着他的家跟在邓先生旁边。 天有不测风云,瓢泼大雨虽迟但到。 刚滴答几颗雨点落到柳宝额头,他反应迅速地拿出雨伞硬塞给邓先生,也就这会功夫,瞬间雨势就大了起来。 柳宝无奈地撇撇嘴,忙翻出一条塑料袋把他最昂贵的手机仔细包裹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东西,发现邓先生正在原地未动,像是要等他。 雨声太大了,他笑嘻嘻地拔高音量:“我......我有两把雨伞的,你先走,你先走吧。” 邓先生迟疑一会,继续迈步向前。 应该是眼疾的考虑,邓先生住的地方离店面不远,他们很快来到一栋老旧的居民楼下。 邓先生站进楼梯口,把雨伞递向身前。 柳宝把手伸进外套底下的上衣衣摆,手上的雨水擦得半干才去接回雨伞。 他站在楼下招手道别,后知后觉邓先生看不见,又收回动作,热情洋溢地喊:“邓先生,拜拜啦,你慢点走。” 驻足看了一会,他发现楼梯声控灯貌似失灵了,忽闪忽灭的,天那么黑,下着雨,连月亮都没有,这哪看得清路。 已经告别了,再出现显得图谋不轨,可他实在不放心一个盲人走楼梯,索性压低脚步跟上去。 由于怕邓先生发现他,没有打开手机手电筒,鬼鬼祟祟地摸在后边。 这样的情况确实看不清楚路,他到楼梯中间平台不知晓,踩空后一个踉跄。 邓先生双手环胸叹了口气:“我到了,你可以走了。” 柳宝尴尬地站直起来,他简直蠢得要死,盲人哪里要考虑什么光线太暗的问题。 他来到二楼入户廊道的转角,瞄见邓先生对门还有一间。 柳宝捏紧手上的雨伞,低着头看伞尖上和衣摆的雨水滴答滴答流进鞋面,开始胡编乱造地解释:“我......我是在想着你这栋楼会不会招租呢,瞧,隔壁还有一间,呵呵,还有一间。” “哦,是吗。”邓先生按下指纹开门,关门前丢下最后一句话:“隔壁被一个独居老太太买下了,她好像是去旅游了,你要租也没机会。” 门彻底合上后,柳宝窘迫地笑了几声,本来就没有机会,押一付三的小单间他都租不起,何况这种是一梯两户的套房。 柳宝回到楼下,风一吹,屋檐遮不住的雨水又打到他身上,疲惫感劈头盖脸地袭来。 身上都被雨水弄得湿透了,为数不多的家产里衣服占比较多,他是收进那只大的布艺行李箱,一路上箱子越发沉,想来里边状况也不大好,那他也不必在意自身的狼狈了。 他拿出手机,背过身弯腰挡雨检查一遍确认没有进水,也没有太糟糕,如果手机坏了,那才真的遭不住。 大雨不见丝毫减弱的迹象,就好像今天的遭遇尚未停歇。 * 翌日清晨。 邓亚明给眼睛蒙上的一条青蓝色缎带,从一个装着十来根备用导盲杖的纸箱里拿出一根新的出门去买早餐。 为何要买那么多导盲杖,别无他法,因为这个月刚过半,他已经被路人弄断第三根了。 前一次是他走在难得通畅的盲道上,有辆直面向他的电动车,估摸着人会避车,向他驶来,丝毫没有减速迹象,随后被他一个不小心用导盲杖绊倒了。 对方很委屈,说他不长眼,把棍子杵到车底害他跌倒,骂骂咧咧扶起车就此扬长而去。 不像昨晚的笨蛋,上赶着要赔偿,一溜烟跑了就好,他又没心思去追。 门打开的声音,把蹲坐在楼道墙根的柳宝惊得稍稍惊醒一些,可他实在是困,枕在胳膊的脸蛋翻了个面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清晨的阳光从楼道通风窗斜射进来,披在柳宝身上,侧脸轮廓因为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整个人透着安静与柔和。 昨夜雨实在是太大,他拖着两个行李箱空不出手撑伞避雨,而且他好饿,没力气折腾了。 想着邓亚明看不见,对门的老奶奶不在家,也就没人能发现他的存在,他不会打搅到谁。 本打算天亮或者雨停就离开,可一觉睡到大天亮,他反而更加睁不开眼皮,意识都不大清醒,连自己身处如何都忘得一干二净。 等他再有意识的时候,感觉有软乎乎又暖烘烘的东西在靠近他,穿着湿漉漉的衣裳,屁股和后腰抵着硬邦邦的地面和墙壁,经过这一整夜的折磨,身体不自觉地团吧团吧窝近给他带来温暖和绵软的源头。 柳宝逐渐清醒起来,他好像被谁抱在怀里,昨晚的际遇在脑海中浮现。 他悄悄睁开一道眼缝。 真的是那个邓先生,没带墨镜了,眼睛上绑着一条青色绸带。 柳宝攥紧拳头,不得不承认,他想进去。 他继续装睡,就可以进去了,可是好卑鄙无耻。 邓亚明抱着他进玄关后,他还是没能放任自己这样做,咬牙说:“那个......对不起。” 柳宝从邓先生身上下来,踩到刀尖一样连后撤好几步,退出门外。 按理说不会发现他的,或许还有其他人也在,也可能邓先生不是全盲。 他羞愧难当地低下头,一股脑地把昨晚预备万一被发现的理由吐出来。 “我不是故意的,没有一点点是想赖在这不走的意思,只是雨太大了,我东西太多不太方便离开,我真的只是想着暂时休息一会儿,我现在马上就走,不会让你看见我了。” 邓亚明往前迈了两步,懒懒地靠在门框上,等柳宝说完,他才讲:“发烧了。” “啊?”柳宝懵住,被这句突如其来又没主语的话困惑地微张嘴巴。 邓亚明显然不耐烦起来,重申一次:“你,你发烧了。” 柳宝摸完自己额头又摸脸蛋,和手心一样的温度。 “没关系,不是很热会自己退的。” 说完,他去楼道里找自己的行李箱,不见了。 他急忙在身上摸索找手机,也不见了,柳宝情绪瞬间低落到谷底,不免埋怨起自己来。 昨晚就不应该睡着的,什么都没有了,怎么办啊。 柳宝环视四周没发现有摄像头,僵在原地手足无措,不受控制地瘪嘴,鼻子抽了抽。 “进来吧,你的东西在我这。”邓亚明在这时说:“帮我看看空调怎么不凉快了。” 柳宝进屋看到自己的行李箱在沙发边,茶几上是自己的手机,顿时乐出声,冲过去把手机握紧在手上。 他跟在邓亚明身后来到卧室,拿过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器:“是模式调节到了制热。” 柳宝有些怜惜地目光打量着邓亚明,他从屋里的物件都是单个推断出是独居,开空调都这么麻烦,还要自己生活。 “调到22度。”邓亚明说:“然后去洗澡,阳台上有洗烘机。” 这有些太突然,柳宝不太确定真的是他听见的那样吗。 他原来是想着可以进来借用卫生间洗把脸,再从行李箱找出一件还算干爽的衣服换上,只要出去街上见到人没有太丢脸就好。 命运很爱给他安排打一巴掌给一颗糖的套路,这回的糖实在甜得太过分了,居然只用低烧就换来了。 “真的可以吗,我能用洗烘机把我的衣服都弄干吗?” “去吧。” 柳宝不再忸怩,欣然露齿一笑:“谢谢你,你真是个大好人。” 邓亚明身体往浴室方向转过去,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在做什么啊,主动把一个麻烦惹上身。 “我可以用一件浴袍吗?”所谓的麻烦精柳宝把脑袋从浴室门探出来,扯着嗓子保证:“我会洗干净的,而且我没有任何皮肤病或者传染病,我很干净的,你可以放心。” 邓亚明脸色不大好,那件浴袍并不是新的,他用过。 可转念一想,拒绝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他沉重地叹了口气:“随便。” 第3章 第3章 柳宝刚从浴室出来就被邓亚明叫住了。 他被领到毫无烟火气的开放式厨房,崭新得好像自打装修好后从未使用过。 邓亚明让他自己加热一份打包盒里的食物。 “你一个人生活吗?”柳宝看着除了微波炉以外,没什么使用痕迹的厨具,有些担忧地脱口而出。 天然气和电,看不见操作失误真得很危险,虽然条件好,但是也生活得很艰难吧。 他怜悯的眼神不由地扫过去,意识到这样的目光会刺人,又垂下头,想起来邓亚明看不见,再抬起头。 邓亚明冷飕飕的口吻应答:“暂时的。” 柳宝又低下头,感觉好像被发现了,看不见的人在其他感知方面很敏感吧。 怪不得,话这么少。失去很多娱乐方式,也比健全人更少接触到人,变得冷漠也很正常。 可是,人体格硬朗,面色也冷冰冰,心却是软的,胸肌也是软的,想到刚刚被公主抱,柳宝觉得脸在发烫。 他看着邓亚明昨晚的墨镜被换成绸带蒙住双眼,他小心翼翼地问:“你的眼睛是疼吗?” 邓亚明摇头后,不咸不淡地开口回答他认为柳宝真正想问的:“后天的,视神经萎缩。”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疼的话,我可以陪你去医院。”柳宝慌慌张张地解释清楚:“我没有认为你不可以自己......,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我很乐意。” 邓亚明无所谓地说:“我不忌讳这些。”比起这些,柳宝一讲话就滔滔不绝更让他头疼。 柳宝给自己热好早餐,问过邓亚明已经吃过了,便乖顺地坐在饭桌上用餐。 他时不时往邓亚明卧室的方向看过去,其实空调不制冷应该是假的,既然是后天的视觉障碍,肯定知道空调就那几个按钮的位置,用了那么久,哪里正正好好今天才不制冷。 邓亚明回了卧室,好久都没见出来。 柳宝吃完把厨房收拾干净,打开行李箱把打湿的衣服一块塞进洗烘机,拿出手机去查怎么设定,琢磨好一会才启动。 忙完这些,他有些局促地在松软的沙发落座,身侧的双手在沙发表面轻抚。 他打量一周,很简约的装修风格,没什么摆件,也许是避免邓亚明行动不便打落物件,还不好收拾。 在他农村老家的自建房,都是凹字形或者拐角形房型,从每间房门出来都是宽敞的院子。 最近这几年开始新兴起盖套间户型了,他同学家就是。 他来城里前一天,去过同学家暂住,地板还是水泥地,这是他们那的常态,只装了窗和大门,里屋门扇都没装,先搬进去住,一点点攒钱下来慢慢装修。 按他的目前的阅历,这套两室俩厅的房子对他来说已经很豪华了。 他心里想着,总有一天他也要买下一间这样的房子,独属于他的,再也不用担心会被赶出去。 邓亚明从卧室出来,在茶几放下一杯温水,和一板氨咖黄敏胶囊。 柳宝道谢之后,就着温水把药丸顺下。 他手里攥着最后的俩百块现金,在纠结究竟留下一百还是二百,他一天的工钱才八十,一百块于他而言很多很多。 他之前打工的餐厅刚入职的时候他没成年,招聘他有很大的风险,他死皮赖脸地溜进后厨洗碗,说只要吃俩顿饭就好了。 老板看他可怜,商量着工钱给不了太多,有饭吃他都高兴坏了,连忙答应。 餐厅明明是只包餐食不包住宿的,记着老板悄悄给他一个人搞定租房的恩情,成年之后他也从不提涨工资的事情。 柳宝纠结地扣手心,他什么要求都没提,有饭吃还有药服,都说好人有好报,他不应该那么小气。 他把俩百块钱压到玻璃水杯下。 看向沙发另一侧沉默的邓亚明,他顾虑起来,万一邓亚明只收水杯没发现二百块钱,然后飘到犄角旮旯里,那可怎么办。 辛辛苦苦洗盘子、端盘子、擦桌子挣到的钱,没被花出去实现它的价值,想想柳宝就受不了。 他搁那猛地摇头,又把钱攥回手上。 应该是视觉障碍听力会更灵敏,邓亚明朝他看了过来了。 他如坐针毡起来,是不是疑惑他怎么还不走,又不好意思撵他。 “我在等洗衣机,那个洗烘机,我的衣服好了我就离开。” “嗯。”邓亚明点点头,去到另一间屋子。 趁着邓亚明打开门那一刹那,柳宝看见房间里好像有跑步机和龙门架,他轮休时有过给健身房兼职发传单,在广告单上看见过。 半个多小时后,柳宝去阳台那收拾自己的衣服,听见玻璃碎的声音,他打了个激灵,急忙跑回客厅。 邓亚明在厨房的中岛台那冷脸站得背脊挺直,只头微微低着,窗外恰巧吹进一阵风,绸带尾巴在他后脑勺扬起。 他锻炼完从橱柜拿出来香蕉,打算冲泡蛋白粉配着补充能量,不想靠摸索慢慢试探,尝试双手同时操作,结果失误了。 柳宝忙不迭跑了过去,邓亚明制止住他。 邓亚明跟被霜打了似的,光看抿紧下沉的唇角就知道恹恹的,听见脚步声,他毫无生气地说:“别动,有玻璃。” “有玻璃我才要过来,你才应该别动。”看到邓亚明周围都是玻璃碴子,柳宝急得声音分贝都高了。 有什么在蹭他膝盖,邓亚明躬身按住:“晚些会有保洁过来。” “你要推我,我可能会割到手。”蹲在邓亚明脚边的柳宝一动不动地提醒道,邓亚明松开他发旋顶,他又开始捡玻璃渣。 他软磨硬泡地要邓亚明指点他怎么泡蛋白粉,端过去放在茶几上,牵着对方手腕摸到玻璃杯的位置。 邓亚明抿了一口试探温度,轻点了俩下头。 柳宝站在沙发边,用指甲轻轻划拉沙发扶手。 他开始后怕,好像比他想象得要糟糕得多,他吃饭时不小心咬破过自己嘴唇,那种无意识伤到自己是控制不到力度的。 玻璃杯的杯壁都碎裂了,厚实的杯底还算完好,带着尖锐的杯壁棱角就这么横在岛台和厨台过道之间,看不见的情况用最大的力道踩下去,再加上邓亚明自重又不轻,完全可以刺破鞋底再扎进脚底。 手机还放在茶几这边,要求救就得走过来,可脚疼得走不动道了,就算有力气单脚蹦,一个不小心没站稳,摔到玻璃碎碎上,掌心、手腕、小臂、胳膊肘都可能受伤。 还是那种看不到危险,就好比刀尖在眼珠子前,看见了会停住脚步或者后撤步,兴许伤得不深,看不见没法预判近在眼前的危险,直愣愣撞过去,刀尖扎破眼珠,刀身深陷眼眶骨。 想想就渗人。 邓亚明的工作还是给钢琴调音,手受伤了,怎么赚钱维持这样的生活条件,一看就是吃不了苦的,不像他吃俩馒头就能打发。 柳宝心里堵得厉害,明知道不该他还是问了:“暂时是多久?”如果得到的回答是眼睛快要治好了,或者家里人准备来照顾了,他就不会心心念念这件事情。 畏畏缩缩很小声的声音,邓亚明疑惑地问:“什么?” 柳宝心一沉,一口气吐出来讲得明明白白:“你说一个人生活是暂时的,暂时是多久?什么时候有人来照顾你呢,我觉得你不应该逞强,也许可以请求他们......” “这不应该是你要干涉的。”邓亚明把玻璃杯砸回茶几上,砰响一声后,他语气里是化不开的戾气:“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 柳宝站在原地,呼吸停滞一拍,下意识后退好几步,靠在墙上低着头一言不发,被训斥的时候任何辩解都是借口,只会让事情愈演愈烈。 他心里一片慌乱,不应该口无遮拦的,五分钟内对方改变不了现状的事情,提出来都是让对方接受不了和难堪。 一个电话铃响,中断单方面剑拔弩张的对峙。 邓亚明接起电话。 “我是...... 一般客户都会有顾虑,不冒犯...... 调节止音器这些,健全调音师也是通过触摸判断松紧,部分零件在机芯背部,都是通过工具去探,音准音色鉴定并不是靠视觉...... 按次计费,按钢琴状态定价后,时间长短之类的任何情况都不会加收费用...... 我有音协颁的技师一级职业资格认定可以出示,您完全可以放心...... 做整音的工时很长,我比较建议您送到店里...... ...... 这样,大约十五分钟左右我会到店里......” 邓亚明双手往后,把绸带又系紧了些,凭借对屋子摆设布局的熟悉,顺畅地走到玄关处拿起导盲杖。 好似出门前,他才回想起屋里还有其他人:“我有事,先出去,你可以自便。” 柳宝眨巴眨巴眼睛,收不回崇拜的目光。 他刚刚默默在一边,听着邓亚明沉稳的应答如流,音色低沉浑厚,充满身体健硕男人独属的磁性。 就是那种听声音就很有安全感,语气镇定从容,好像什么也难不倒,完全能扛起责任的成熟男性的魅力。 柳宝有些羡慕,邓亚明看着不比他大几岁,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也能成长到这样。 等到邓亚明离开,他低压嗓子学:“您完全可以放心......”感受嗓子眼震颤发出重感冒一样沙哑的声音,他倒回沙发上咯咯咯地笑起来。 他躺在沙发上翻了身,好吓人。他刚刚听到收费标准,调音在三百到六百之间,整音在三千到六千之间。 换做他,听到这样的价格,会以最快的速度挂掉电话。 不过世界参差不齐,买得起几十万一架钢琴的富户,应该没那他这样的烦恼。 他要是也会点什么就好了,打工慢慢攒钱然后也这样开一个小店,等他娶老婆了,他要做个有担当好爸爸。 柳宝拿出手机看着时间,刚看到时间九点多,电量告竭,振动一下就关机了。 他琢磨着自便的意思,那应该可以充电吧。 就近找了墙排给手机充电,把两个行李箱轮子擦干净,推到玄关柜边上,就做完这点事情他有些头晕,也没什么力气。 他坐回沙发上休息,没一会儿就因为退烧片胶囊的副作用,眼皮子直打架,想着手机还在充电,他脑袋一歪打起盹来。 柳宝觉得这一觉睡得舒服极了,再清醒时是邓亚明说的保洁上门。 他嘴甜长得又乖,最招中年妇女的喜欢了,前半程还给保洁阿姨搭把手,俩人有说有笑的。 可时间来到后半程,他开始沉默起来,低着头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柳宝扫了一眼保洁阿姨来时瘪瘪的手提袋现在鼓鼓囊囊的,他没有立场的,也不确定会不会是邓亚明默许的,着实犯难起来。 阿姨注意到柳宝的视线,心虚一瞬间把手提袋藏到身后,想了想又大大方方挎在手臂上。 柳宝捕捉到,他犹疑一会儿:“邓先生他一个人生活很不容易,你不要欺负他。” 阿姨入门不久后,听到柳宝对邓亚明的称谓和她一样,显然不是亲戚朋友之类,早就没太把他放在心上。 “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邓先生他人高马大我哪里欺负得了他。” 柳宝直勾勾盯着钟点阿姨离开的背影一言不发。 邓亚明从客户的琴行回来,往附近的茶餐厅去,心里盘算着今天的一荤一素点哪两道菜。 忽然有一个来电提醒。 “邓先生,是我。”柳宝本来想发短信的,这样被拒绝也不会太难受,但是不确定对方能不能看得到。他只知道手机有无障碍的读屏模式,但是没用过,不知道具体使用起来什么效果,最终选择打电话。 他长舒一口气给自己加把劲,想起来他没说过自己的名字:“我还在你家呢。” “有事?” 确认是邓亚明本人接听,柳宝开始步入正题:“我是从平台上看到了你门店联系电话的,你要回来吃午饭吗,或者很忙的话,会回来吃晚饭不?” “所以呢?” 柳宝讨好地笑了几声:“我买了菜,刚刚送到,我想做顿饭感谢你。” 电话那头静悄悄的,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偶尔一声汽车鸣笛音,柳宝忐忑极了,邓先生也不说话,他尴尬地扣着手。 他这样很像死乞白赖粘人的牛皮糖,简直厚颜无耻。 “好。” 听到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柳宝忙把准备好被拒绝的道歉一口气说出来:“我知道了,非常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打扰你了......” 柳宝反应过来:“啊?” “我说,好,我在回去的路上。” 柳宝忍痛花了不少钱,从网上买了半只散养土鸡和一斤海虾还有时蔬。 红葱头淋扇鸡、椒盐海虾是他打工时茶餐厅的招牌菜,他岁数小,大师傅也不避着他,时间一长空闲时还愿意教他,他也学到点精髓。 饭菜端上桌,他小心地偷瞄邓亚明的反应,眼见又夹了一筷子,他提到嗓子眼的心可算沉下来了。 柳宝洗碗花了很长时间,他故意的。 因为他要做一件事情,这件事在脑子里越是盘旋,他脸皮薄薄一层烧得更红了。 他终于收拾完了,走到沙发前,对着把绸带换成墨镜的邓亚明说:“你愿意收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