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跃疯人院》 第1章 00 幼时的天比现在更蓝,因此黄昏落日,也橙的更漂亮。被风吹散的红云飘到了我的前方,脚下的路坑坑洼洼却无限延伸——七十五岁,陪魏敛过完了生日,过日不久,我却在这温暖且不刺眼的余晖中闭上了眼睛。 他年轻时总是让我担忧,担忧他的身体,他的精神,他的一切,我像个孩童一样渴望的抓住他的手,经年从未放过,直到此时离开世界竟比他先一步,年老的我才真正晓得习惯的可怕之处。 我不想与他分开太久,连死亡都算在其中。 我和魏敛的故事,仍是起于一个黄昏。在我十四岁的时候,身边的同学已经用上了最新款的智能手机,他们讨论着哪个游戏好玩,而我背起缝了许多针线加固的书包,离开了聚集的人群。 人在懵懂时,会以为自己参悟了全世界,但当真正的变故来临,才明白自己的愚蠢。譬如我的母亲,一个要强、体面了一辈子的女人,唯一的错处,是爱上了一个并不靠谱的男人,然后满心欢喜的交付了自己的下半辈子。 她怀上了我,却被得知男人早就有了家世。她可能也想过插足别人的家庭,但所剩的那些自爱,生生阻止了她——她选择离开,然后生下我。她姓燕,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的燕,我开心能够跟我母亲是一个姓氏,这世上再没有比我和母亲更亲近的人。 我曾有一个较为幸福的童年,那时母亲脸上还有笑容,可生活的重担渐渐压垮了这个瘦弱的女人,她开始责骂我的出生,拿起路上捡的竹条,狠狠抽向她的亲生儿子。我一再匍匐求饶,哭着喊她妈妈,但母亲沉浸在往日的悔恨与如今的苦痛之中,对我的叫喊恍若未闻。 爱与恨,看起来针锋相对,实则相长相生。如有实在恨之入骨的人,则前必有让人爱如珍宝的存在,否则浓烈的恨从何处而来?无中生有不会在这两个字中存在。因此我常常安慰自己,母亲对我的恨并不是恨,是望子成才的爱,又或是她对旧日爱人的感情,让她不得不寻找一位仇人发泄,显然与父亲最亲近相像的我,成了母亲的首选。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这份成为首选的资格。 我擅长这样安慰自己。因为当狂风吹拂我的身体,高楼的风景无比宽阔与自由,一跃而下时常成为我未来的一个选项。 但魏敛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即使只是一段路,也足够照亮即将夜幕的天空,因而我不顾一切想要抓住他,不曾想到他才是真正想要放弃这个世界的人。 我挣扎过,不解过,愤怒过,我拿出了珍藏的所有的爱与恨,就像重回到了孩童时期,竹条毫不留情的落在我的身上时,面向我爱的人,束手无策也无法反抗,唯有跪下匍匐求饶,说:“留下吧,魏敛,留在我身边。” 曾经的母亲并未理会我的企盼。 而魏敛只是轻轻抱住一败涂地的我,承诺说:“江暮,我会陪你走完所有的明天。” 明天、下一个明天、无数个与魏敛生活的明天,如此,组成了我曾以为遥不可及的一生。 很短,手感来了写一下。之后的01章正常恢复主攻视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0 第2章 01 孙伊佳是半夜凌晨从高桥上跳了下去,尸体于一周后于江边被人发现。 听警方说,她的遗体被泡的发白,几乎无法辨认面容。 下葬那日,雨仍然不停歇地落,天色阴沉,连一丝阳光的照射都显得奢侈,水珠帘幕般的从伞沿坠下,让我有些看不清墓碑上的人像。 就在这样冰冷凝重的墓园,黑白服饰的人群中,我抱了一束向日葵。行人侧目,而我只是静静地放在她的身前。 “如果这是你最后的选择。”我轻声道,“我希望你已得到解脱。” 时间倒退回半年前,甚至可能还要更久——彼时她父亲有私生子的事才被孙伊佳发现不久。孙伊佳是个大大咧咧且不细心的女生,一心以为自己家庭和睦美满。高中毕业后去了英国留学,说那里的水质太差,且一年到头没见过几次大太阳,发际线往后移了好几厘米(她满嘴跑火车从来没有度),上嘴唇好像都变薄许多。当然这些都是小事,真正打击到她的,是她母亲给她拨打的长达半个小时的电话。 我已经无法得知电话里她的母亲说了什么,总之孙伊佳连课题都没打算做,连夜回了国。 我们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小时候喜欢爬树,后来有一次‘不小心’放走了一个大爷挂在树枝上的笼养鸟,被两家父母一起狠狠训斥了,亲自带着我俩登门道歉,说小孩调皮捣蛋,书、记你别往心里去。 那个大爷摇摇手,说自己已经退休了,不要再这样叫他。又问我们为什么要故意放走笼子里的鸟。 孙伊佳说:“它叫的很可怜。”又扭头寻求我的认可,“对不对,魏敛?” 大爷说:“这是在遛鸟,孩子。” “关在笼子里,算什么遛鸟?” 我撞了撞孙伊佳,让她别顶嘴了,说到底是我们放走了他的私有财产,乖乖认错就好,可孙伊佳仍然不服输,倔强的争辩:“不,我没错。” 后来她去c市旅游,到了当地有名的寺庙,外面总会有算命先生经年摆着简摊,有些算八字,有些盘手相,有些看紫薇,千奇百怪。孙伊佳在道馆前找了个,听她说看之前的事很准,我问她那之后呢?孙伊佳回忆了几分钟,说记不清他叽里咕噜念叨了什么,似乎是什么我下一步大限三方四正不怎么样,让我远离多水的地方。 我当时和她都没当回事。从英国回来后她去问自己的亲爹突然蹦出来一个私生子是怎么回事,他爹回答你妈身体不好,不能再生了,但家里总要有个男人之后把天撑起来才行。孙伊佳听完怒不可遏,她可以接受自己亲爹就是这样一个管不住下半身的人,但接受不了背着她们做出这种事后,用家里得有一个儿子这样荒诞又侮辱的理由堵住两人的嘴。 她还没来得及把家里闹得个天翻地覆,她的亲生父亲就下马入狱了。一切发生的太快,得有一个替罪羊挡在前面,她爹很不幸的被推出来,没有辩解的空间,甚至不敢交代多余的内情,孙伊佳在场亲耳听完判决,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情绪,失魂落魄的看着她父亲的背影,捂住脸哭了起来。 她的母亲是个不经世事的女人,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从小就生活在温室中的她重卧不起,在孙伊佳决定继续回英国完成学业时偷偷服药自杀了。据孙伊佳描述,自己准备出发赶去机场前,想要和她妈妈告别,以往对方总是起的很早,清晨会在阳台给养的花浇水,但那天她没有看见人,于是推开卧室的门—— 说到这里,她吸了一口烟,烟头燃烧的红点在黑暗里像闪烁的星星,然后说:“她死了,大抵死的不算痛苦。” 孙伊佳朝我笑了一下,感叹:“魏敛,人生啊。” 人生究竟是什么呢? 给予人幸福,但又带给人灾难。从出生到死亡,人别无选择。 在千千万万的众生中,孙伊佳所遭遇的这一切也许不值一提。可惜痛苦从来只属于自己,或大或小的打击,他人没法代替承受,也没法真正衡量这番痛苦压在当事人身上时的重量——英国她到底没有回去。在参加完母亲的葬礼后,去见了一面她的父亲,没有宽容的选择说体己的话,只是告诉这个男人:“妈妈自杀了,我发现的太晚,没有及时抢救回来。” 我还牢牢记得那一天,她约我去山上看日落。我们从市区驶往郊外,车辆穿过大桥,孙伊佳看着桥下奔涌的江水,突然说:“我觉得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我愣了一下:“这倒确实没错。” “所以魏敛,以后你死了我会到墓地那里给你送花的。” 我听完撑着车窗大笑起来,说:“好啊,我也会的。” 以往这条江面偶有波浪,很多时候保持着平静优雅,托举几条轮船缓缓流向大海。前些日子入梅,大雨连绵不绝,水位上涨,连江浪都变得湍急。 这两天是难得的小晴天,看天气预报似乎下周又要继续发潮的日子。这样的梅雨季每年要断断续续持续近一个月,孙伊佳调侃自己家里出事的不是时候,如果能晚些或早些,至少太阳能够为她作美,心里好歹多少安慰。 至于爬山,一开始我动过拒绝的念头,雨后山路湿滑,虽然昨天没有下雨,但也够呛,念及孙伊佳最近的心情,实在不好拒绝,就答应了。 好在上去的路程虽艰难,到底平安登上了顶,赶在橙黄的余晖铺满天空前见到了太阳——那轮降落的红日,逐渐被天际线吞噬到地球的另一段,再被那里的人们目睹重新升起。 “一天又一天,太阳周而复始的升起又落下,似乎一切都没变。”孙伊佳发问自己,“……可我的家丢在了哪?” 她咬着烟,目不转睛的看着远方的落日,含糊不清的问。 “魏敛,还会有比这更坏的事吗?” 我沉默了会儿,说:“人活着的话,失去的就会回来。” “逝去的生命也会吗。” “……”我只能找一些理由,“如果你还记得死者,那么她的生命就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你之后的时间里。” “……” “魏敛,谢谢你今天陪我来。”孙伊佳拍拍我的肩膀,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我很开心。” 我也笑了下:“孙伊佳,你的未来会很好。” “嗯。”孙伊佳低下头笑了几声,吐出的烟雾缭绕,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你会帮我见证未来的,对吗?” “当然。”那时的我,一心认为,她口中说的未来,是属于自己的,而不是一个概念。 幼时即使理亏,也能够大着胆子说出‘我没错’的孙伊佳,不会被变故轻易打倒。消沉是痛苦的后遗症,但后遗症终究有减轻甚至消散的那一天——我对自己的人生感到悲观,可又矛盾的用乐观的态度看待身边人,导致了这个本该可以避免的错误发生。 她将我送回了市区,天色已暗,凉湿的晚风夹杂着淡淡的水汽,她说自己赶时间去别的区办点事,我又没开车出来,让我自己打个车回家,转了我五百块当打车费用。 我嗤笑:“缺你那几百块钱打车费?” “我把你带出来,总得负点责吧。” “罕见,今天倒是很客气。” “魏敛,我以后想拿剩下的钱做流浪动物公益。”孙伊佳很认真道,“你觉得怎么样?” 我替她高兴:“有目标是好事。” “好。”孙伊佳笑道,“我就当你也会帮我了。” “少跟我胡扯。” 孙伊佳朝我挥挥手:“明天见,魏敛。” “明天见。” “照顾好自己。”孙伊佳对我说,“心理医生记得定期去看。” 我隐隐觉得不对,可还没来得及细想,孙伊佳就扬了我一身车尾气。 从此,世界上再没有孙伊佳,我同样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这个文在战利品完结前大概是手感来了就动一动。疯人院写的会有点散,如果有看不惯的宝宝不用勉强自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01 第3章 回忆(第三人称) “喂!前面那个小孩!” 燕江暮脚步顿了顿,很小幅度的转过头看向身后。 孙伊佳指指他的书包,提醒:“你书包破了。东西要掉下来了。” 燕江暮有些迟缓的想着:破了?自己的书包吗?他记得放学自己收拾东西的时候还好好的。 他脱下来检查,发现竟然是真的,薄薄的布层似乎是被刀片划破了一个口子,可他甚至毫无察觉,或许是走出校门时被那群人推搡,过程中被动了手脚。燕江暮沉默一秒,然后礼貌的鞠躬道谢道:“谢谢。” “嗐,小事……” “等会儿。” 燕江暮抬头,寻声看向来人——那是一个样貌俊气到可以称为风流的男生,看起来十**岁,眉骨凸出显得眼窝深邃,微微往下垂的眼睛半耷拉着,鼻梁笔挺,嘴唇很薄,无故让燕江暮想起冬天房檐边沿晶莹但寒冷的冰锥。 即使那位提醒自己书包破了的女生已经很高,但他要比女生高出半个头还要多,站在年幼的江暮面前像一个巨人,一堵墙,黑色的影子笼罩住燕江暮全身。 他说:“伸手给我。” 燕江暮捏了捏掌心:“……” 这个男人漫不经心地笑了下:“不打小孩儿。” 燕江暮缓缓伸出手给他,随后对面这个男人轻飘飘的将一张饭卡放在了上面:“燕江暮,这个饭卡上的名字。”他弯下腰,食指不轻不重地点点上面的字,撩起眼帘看他,“是你吗?” 燕江暮看清楚这确实是自己的饭卡后脸骤然白了,他感到一阵后怕,万一要是这个饭卡丢了,万一他找不到,万一让妈妈发现。许多个万一在他脑子里打转,让他后怕的紧紧捏住饭卡,喉咙发涩道:“是……是我的。谢谢你。”他抿了抿唇,再次道谢,“真的真的……谢谢你。” “你干嘛这么严肃?别吓着小孩儿行吗?”孙伊佳拍了下他的肩,用拇指指着男生,介绍道,“他叫魏敛。” 燕江暮逆着光,抬头看他。 孙伊佳在旁边自来熟的爽朗笑道:“我叫孙伊佳,我们是来这做社会实践的,之后我要在这呆十天做支教,你在哪个学校?看你这身板还在上小学吧?” 燕江暮其实想赶快回家,他怕晚太久,妈妈会生气。可他似乎不太会应付孙伊佳这样比他大好几岁,且热情开朗的人,只能呆头呆脑的回答:“……没有,我初二。” “噢,初二,那不也跟小学的年纪差不多。不过你怎么那么瘦?”她指指江暮背着的书包,“还有,你书包怎么破的?我瞧着也不像脱线。” 燕江暮抱紧书包不说话了。 孙伊佳问完才觉得不对,应该是戳到这小孩痛处了。 魏敛漠不关心的插着兜在一旁听孙伊佳废话,双眼冷漠的打量四周——贫穷的乡村田野,落日近傍晚,潮湿的泥土地,偶尔传来蛙鸣的草丛,魏敛都没见过,却也不太感兴趣。 “我……我要回家了。”燕江暮捏紧书包带子,“谢谢哥哥姐姐,谢谢你们。” “真不用,这谢什么……嗯?”孙伊佳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抓住他的手腕,看着上面的淤青不可置信道,“你被谁打了?” 燕江暮惊吓的瞪大眼睛,连忙把自己的手扯回来,严实的捂住袖口:“……体育课不小心被篮球打伤了,不要紧。” 孙伊佳不大相信,还想说什么,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孙伊佳!!领队找你!!” 孙伊佳连忙道:“哎!知道了,马上!!”说完对一旁的魏敛使眼色,“魏哥,你送他回家?” 魏敛嫌烦的睨了她一眼,要知道他的社会实践早就做完了,来这破地方还不是被这几个发小硬绑过来的,说什么他就是被资本主义腐蚀了,需要下乡支教深入人民群众。 如果不是小孩儿在场,魏敛早就喊她有多远滚多远了。 燕江暮有些怕魏敛,小声说:“我自己回去就行……” 孙伊佳向来是热心肠,一挥手:“那哪行!我看这书包都漏洞了,何况这书包也忒大了,怎么给你这么个小孩儿买这么大的书包?背都不好背!” 魏敛有时候觉得傻有傻福,有时候又觉得太傻也讨嫌,孙伊佳在这两种类型间时常摇摆。 “领队找你。”魏敛淡淡道,“还浪费口舌?” “我也没说不去啊……我现在就去。”孙伊佳推了他一把,“问问哈。” 意思是让他负责点,送小孩儿回家,再搞清楚手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 魏敛懒得理她,他从燕江暮手里拿过书包,刚拿过的一刹那他眉尾细微的扬起——怪不得书包大呢,装的书还挺多。想着又瞥了眼燕江暮的身板,现在的小孩每天竟然背那么重的东西上下学,倒也是厉害。 他拎在手里,对呆愣的燕江暮扬扬下巴:“走?” 也不等对方回应,便迈开长腿向前走,燕江暮营养不良,又小魏敛许多岁,魏敛走一步,他要两步才追的上,最后竟然小跑起来,走的气喘吁吁,偏偏闷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你家往哪。”魏敛站在分岔路口停下脚步,燕江暮没刹住车,脑门撞在他背脊上,疼的他嘶了声。 然后他听见头顶传来了一声哼笑。 不像嘲讽,也不似亲密,在日后魏敛抛下自己躲进疗养院,连探望都不被允许,燕江暮失眠时便总会想起这个时候。 这个,他们第一次相遇,魏敛送他回家的时候。 年幼的燕江暮抬起头,落日的余晖肆意撒满魏敛全身,在那片光里,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唯有魏敛的面容在记忆里尤为清晰。 他棕色的眼珠也因夕阳变得橙黄,垂下眼睫,吐字明明十分清楚分明,可就是让人感觉很轻:“我不打小孩,同样也不抢小孩儿东西。”他扬扬手里的书包,“你在怕什么?” 燕江暮也不知道。 魏敛懒洋洋的开口:“往哪边走?” 燕江暮紧张道:“……什么?” 魏敛无奈的轻叹一口气:“我问,你家往哪边走。” “……右。” “行。”魏敛点点头,方向一转朝右岔路走去,没两步突然扭头对他说,“现在的小孩儿都那么没有警惕心吗?” “……” “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孙伊佳那样。”魏敛好心的替他进行了安全教育,“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是个坏人呢?” 燕江暮瞟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小声嘟囔:“……我想过啊。” “是吗?” “但你帮我捡回饭卡……我很感谢你。” 魏敛看向他手里的饭卡:“卡里充了很多钱?” 燕江暮点头。 “多少?” “……” 现在倒挺有警惕心。魏敛只是随口一问,倒也不是真的感兴趣,说:“走吧。” 这回不知道是不是燕江暮的错觉,魏敛的速度慢了很多,至少他不用火急火燎的跟上他的步调了。 燕江暮抿抿唇,望着这个对自己来说笔直高大的背影,说:“两百。” “嗯?” “……饭卡。” 魏敛突然说:“你走前面吧。” 燕江暮说:“我自己回家就行。”他已经初二了。 魏敛轻笑一声,没理会他的话,只是回想那张脸,燕江暮,江暮……长得倒还挺像江家的那位,难道真有那么巧? 他在原地拿了根烟出来咬在嘴里,用空闲的手打开打火机的盖子,火苗点燃猩红的火星,他吸了一口后弹弹烟灰,不容置喙道:“送你。” 怪人。燕江暮不想理他了,自顾自的走自己的路。 魏敛若有所思的看着前面这个小不点,问:“你书包怎么装了那么多书。” “……”燕江暮装傻不回答。 “单亲家庭?”魏敛单刀直入道,“家里只有你妈妈。” 燕江暮想,自己讨厌他。即使这个叫魏敛的男人帮他捡回了自己的饭卡,但此时此刻,自己讨厌他。 “回话。”魏敛耐心有限,直接一整只手摁住燕江暮的头顶,燕江暮不设防,脚还在向前走,上半身被扯得往后仰,他看见魏敛垂着那双冷淡的棕色眼眸正低头打量他,双眼皮不宽,不笑时压下神情更是将人隔绝千里之外。 燕江暮一天里受的委屈在他看蚂蚁一样的探究里彻底藏不住,他眼眶兀的红了,呼吸颤抖,说:“关你什么事?!” 魏敛挑眉,轻飘飘的吐出烟雾,“嗯……说得倒也是。”他松开手,“怎么,学校里很多人欺负你,受委屈了?” 燕江暮憋着泪,想要从他手里抢回书包。 魏敛手动也没动,任他闹腾,他记得爸妈之前提过一嘴,江家的掌权人江晖在外面有私生子,但江晖老婆的婆家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知道后大发雷霆,不仅差点搅黄江氏正在推进的并购案,还将当时怀孕的小三赶去了不知道哪个地方。 他为什么能够记得这件事,是因为当年那次并购案是委托他母亲负责的。 “有哪几个。”魏敛压根不理会他的愤怒与厌恶,就像在看小狗小猫闹腾似的,“我替你收拾。” 燕江暮只说:“你…你还我书包,呜……”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哭,可他忍不住落下眼泪,手胡乱的摸泪,下一秒又重新溢满。他其实不爱哭,更不怎么哭,但遇到魏敛后的许多年里,他像是失去了眼泪的控制权。 魏敛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个落泪的孩子,徒手摁灭了烟头丢进口袋里,道:“我没欺负你,哭什么。”他拍拍燕江暮的头,“回家了。” 哪想到燕江暮蹲下身,哽咽道:“我不回家……” 魏敛差点就要把书包丢在地上对他说好吧那我走了。但对确定燕江暮身份的兴趣让他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站了会儿,蹲下来问他:“为什么?” “……” “手臂的伤,你妈妈打的。”魏敛选择用陈述句笃定,果然,燕江暮立马否定道:“不,不是!” 魏敛似笑非笑道:“是吗。” “是…是……”燕江暮的眼珠子死死盯着脚下的泥土地,糟糕,他又想哭了。 魏敛问:“想要我帮你吗?” 帮他?帮什么呢?他可以帮他赶走欺负人的同学,可难道还能把妈妈赶走吗?就算能,燕江暮也不愿意。 他已经初二了,即使个头矮小,却也有反抗一个并不强壮的女人的力气,但每次想要推开母亲时,他总总会在她愤怒狠戾的脸上,看到昔日温柔的影子,于是像被火烫伤,失去了所有力气,整个人只会蜷缩在一块。 久而久之,似乎已经忘记自己拥有反抗的能力。燕江暮暗示自己,爱就是会带来疼痛。 “……不要。” “嗯……”魏敛撑着脸上下打量这个小孩,单亲家庭,缺失父亲,与江晖相似的脸,一直藏在一个村子里,想着想着他便觉得有趣的笑了,“上来,我背你回去。” 燕江暮警惕的看他,再次道:“不要。” “你走太慢了。”魏敛淡淡道,“磨蹭。” “……” “过来。” 这人一点也听不懂人话,他说了不用送,想要自己回家——燕江暮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看着魏敛清瘦但宽阔的背脊,大概从小缺失的父爱令他无法抗拒这样另类的‘关怀’,他小步的挪过去,小声说:“书包,我自己背……” 魏敛又不太明显的笑了,把书包递给他,“背好,然后趴上来。” 燕江暮背上自己沉重的书包,然后整个人趴上魏敛的背,下巴抵在他的肩膀,魏敛稳稳当当的背着他站了起来,向着回家的路归去。 他以为像魏敛这样的人,身体也同铁块一样冰冷,可真正贴近时,才发现其实很暖和,他的衣服上有很淡很淡的香味,像阳光下晾晒的樟木。那气味燕江暮一直忘不掉,后来缠着问魏敛那时候是不是喷了香水,魏敛坐在他旁边,想了很久,最后干脆丢给他一瓶香水让他闻闻是不是。 彼时的燕江暮已经被强迫去掉燕姓,出现在大众面前的只能是江暮,他期待又小心的喷在手腕,凑近闻了闻,眼睛亮了:“就是它!” 魏敛看小动物似的在一旁看他低头闻香的动作,慢悠悠道:“很喜欢?” “这是什么香水?” 江暮自以为不着痕迹的靠近魏敛,但一切小动作都被魏敛尽收眼底,他拍拍江暮的脑袋,说:“琴酒。过几天买瓶新的送你。” “我……就想要这瓶。” “为什么?” “呃……”十九岁的江暮脸红了,“想要你用过的。” 魏敛愣了下,江暮却以为他不乐意,扯扯他的袖子,小声说:“可以吗?我就想要这瓶……魏敛哥哥。” 那个时候的江暮对他太爱撒娇了。好像非常乖,任人揉搓,且软弱爱哭。但在外人面前一切又不尽然。 每个时间段的江暮,对魏敛来说都十分新鲜。无论是刚见面时的警惕,还是在一起后的依恋,又或是多年重逢后那番崩溃的抓狂。 江暮就是这样,让魏敛无法预测,也无法拒绝。如果说对他而言人生是一张素描,那江暮一定会是他手里的调色盘,并且这个调色盘会很强硬的告诉他:“这辈子我就黏在你手上了,所以你还是老实放弃你手里的炭笔吧。” 非常不礼貌,也非常没有边界感,对吗? 但魏敛其实并不在意。 因为如果要选出一个这个世界上最爱最爱他的人,爱到除他之外什么都不要,连死亡的按钮都交由他掌控——那么,这个人魏敛大概只能想到江暮。 毕竟,江暮就是这样。 作话要说的有这几件事: 1.不入v,因为更新不定,而且写的很随意 2.随意在我准备 回忆 和 出院后 的两个时间线交叉来,进入回忆的时候是第三人称,第三人称有时主攻有时主受,全看情节;进入最新的出院后时间线,也就是两个人“破镜重圆”的鸡飞狗跳的时间线,是用主攻第一人称。两个时间线大概1:1,不过也可能出院后的占比会更多。 3.不适合控党看。因为出院后两个人都有点怎么说,磨合?所以有时候嘴巴会很毒而且互不相饶,但两个人又非常爱对方,最终才能磨合成功,受最后才能彻底留下攻,攻才能为受而继续选择踏实落地的向前走。 4.没有大纲,想哪写哪,有时候甚至疑似拼好饭中毒。 可能还有其他需要注意的雷点,想到就写作话里。如果无法接受这种混乱的写法,或者是攻受的相处方式,一个字,跑。不要抱有期望,觉得看着看着xysm说不定就改邪归正合我心意了。这种事发生的概率极小,统称为不太可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回忆(第三人称) 第4章 出院(第一人称) 我书架上的哲学书籍渐渐多了起来。 精神病院,委婉好听一些的说法——疗养院,我住在这里已经三年有余。医生和我说过,我的程度大可不必进来这里,和一群真正‘发疯’的病人住在一块,我说我是自愿的,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人很难真正孤独的去思考一些事。我思来想去,将自己送来了这里,选了最尾间,在角落里,比其他病房的位置都要清净。 大概我的神智清醒,做事有着正常人的逻辑,负责的医生观察了好一阵,才默许我将这个疗养院当作是酒店的意思。 我每年都会一次性超额缴纳下一年的费用,无意占用医疗资源,只不过疗养院的床位从来没有满过,我想自己应该是没有耽误他人的治疗。居住的病房很大,这得益于钱的力量,医院似乎把我当成了一位间接的金主,毕竟我超额缴纳的数额十分可观,以至于我可以提一些别的要求。 所以我空旷的病房里有一面书架,上面塞满了杂七杂八的书,面向窗户的地方有一架画架,旁边胡乱堆砌着我的作品与绘画用具。书桌上放着前段时间重新复读的《存在与时间》,风轻轻掀起白色窗帘,也翻动了它的书页。 其实我很早时候看过心理医生,我告诉医生,我的父亲是一位高校的教授,母亲是一位律师,他们对我的期望很高。这位心理医生问:“他们对你过高的期望让你压力很大吗?” 我漠然道:“不,这是应该的,因为我曾经也想成为我母亲那样优秀的律师。” “现在呢。” “......”我说,“我的爷爷有精神病,抑郁转双向,四十多岁时自杀了。”说完这句话,我像是浑身都开了个透风的口子,靠在背椅上,询问,“虽然我知道这很不好,但我现在想抽根烟,可以吗?” 心理医生抬头看着房间里挂着的“禁止吸烟”的牌子,目光又转移到我的身上,那个时候我很年轻,十八岁,刚参加完高考,她妥协道:“没问题,但是为了健康考虑,只能抽一根。” “非常感谢。” 她说:“所以你认为,这是隔代遗传?” 我低下头,烟雾却不懂事的往上飘渺着:“可能有一半原因。” 医生耐心道:“另一半是什么呢?” 我回忆起来:“高二上学期,也就是我还没真正下定决心要走艺术生这条路时,我母亲的律所组织了一场公益法律援助,我跟着一起参与——不,参与这个词不准确,我只是在旁观看。” “然后,我看见很多我没有看见过的苦难,甚至有些人可能只是为拖欠的那几万工资而苦恼,但那几万块是他在工地上辛苦了许多个月,想要寄回去给家里作补贴的钱。” “那位工人说着说着哭了起来。”我想起对方黝黑的面庞,衣服上是未洗净的泥土,手指上绑着脱丝老旧的创可贴,脸上的皱纹很深,即使极尽忍住泪意,可轻微颤抖的声音仍然出卖了一切,他迫切的抓住了律师伸出的手。 “他说:‘法官,我的钱还要的回来吗?我女儿...我女儿要交学费嘞,她,她上次说想要一双新鞋子,我答应了,要给她买的。’” “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但正义总总缺席。”我笑了笑,“我认为自己很矫情,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不公平,在大洋的这端,又或者那端,不会是一件稀罕事。” 但有时候,理想的滤镜只需要轻轻一压就能碾碎。 最后那名工人究竟有没有拿回他的欠款,我无从所知,只记得对方得到了建议后,脸上出现了喜悦的神情,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问身旁这位年轻的律师:“真的能拿回欠款吗?” 律师叹了口气:“俗话说得好啊,死猪不怕开水烫。就算法院强制执行,但要是真不想给钱,就有一千个一万个方法,而且很多时候并不是包工头不想给钱,而是人家自己也在要款。” 这大概只是一粒灰尘压在我的身上,但我却愈来愈不想走上这条道路,我无法解决我看得见的苦难,便懦弱的选择回避,母亲却宽慰我:“这有什么?你大可以像我一样做非诉,等以后时机适当,完全可以接手我手上的业务。” “美术挺好的,你不从小就给我报美术班——” “那是为了培养你的课外爱好!你爸还给你报了钢琴班,怎么不见你想要走这个?” 其实我也不懂我自己。我非但不懂我自己,还不懂之后发生的任何事。 我对生活感到厌烦,开始在纸上乱涂乱画,那些五彩斑斓又毫无逻辑的笔画连接着我无序的思维,向前行走的每一步都让我感到困惑。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夜晚变得难熬,失眠经常在闭上眼时光临,好不容易陷入梦中,但第二秒仿佛就睁开了眼,时间却已经来到了第二天。 在一次课间,我被孙伊佳紧紧握住了手腕,她十分严肃的问我:“魏敛,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圆规的尖头深深刺入了我的掌心。 我愣神的看着那个红色的伤口,缓慢的眨了眨眼,另一个自己对我说:“我可能......生病了。”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看见了无法拯救的苦难?可我并不是上帝,不是地藏菩萨,不是普渡众生的一切。当画笔落在白纸上的那一瞬,我仿佛才能放开这具沉重的躯壳,灵魂由着这一道道笔触,进入我臆想中美丽的世界。 没人能够明白,我为什么要放弃优异的成绩,去参加美术生集训。不必明白,世界上很多事情没有答案,就像我突如其来患上了一种,需要长期去尝试和自己和解的病。 然后,我遇到了江暮。彼时他还姓燕,回到江家不得不选择抛弃自己的过往,他与他的母亲生活的很苦,帮助他好像能弥补一些我无法得知的过错,当然了,我没想过他会喜欢上我。 出于怜悯的交往,不会长久。因而抛下的那瞬间,我也狠心的仿佛一把屠刀,那屠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刀柄在我手里——就像我掐着他的脖子,而他流着眼泪看我。 “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却跑去墓园看孙伊佳,你甚至不愿意告诉我。”江暮的眼泪宛如熔浆,当这些熔浆滚落到我的手臂上时,我才被烫醒一般,松开了自己的手。 我在干什么? 我无法置信的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没错,我没有发现孙伊佳的异常,就在同一天,我们在山顶上看过日落,谈论过死后的安排,畅想过未来。灾难以后,一切都将坍塌成废墟,可一切坍塌,又将会迎来重建与新生。 我以为,我们都会迎来新生。 但那一天,时间如同吃人的洪流,潮浪让她永久留在了过去。 而现在,我可能会伤害这个最爱我的人。 《存在与时间》是我进入疗养院后,买的第一本书。我第一次翻开它,文字晦涩难懂,哲学书总会有这样的通病,让人看的昏昏欲睡,可那天我竟然挑灯夜读,这样的行为无论谁来看,都会觉得我有些不正常。 第一次读完它后,暗自告诉自己,下一次再次读完它时,那么我就应该离开这个‘乌托邦’。人不能脱离社会太久,我想我应该回去看看我的父母,去瞧瞧江暮是否已经释然自己被我抛弃,渐渐过的很好。 我独自一人办理完了退院手续,院长看我的神色十分不舍,一个出手大方,又从不惹事,看起来只是一个特立独行寻找灵感的艺术家,而非真的精神病的‘患者’,谁会不喜欢呢? 我在院外的路边骑上一辆共享单车,蓝色的外表和我这三年来穿的病服颜色十分相似,总觉得分外亲切。 街边的梧桐叶正翠绿,离它们飘飘然落下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阳光洒落在叶片上,透过缝隙,我就这样悠闲地穿过这一片片不规则的光斑里。 街道很静,显得天气好得让人舒心,脑海里莫名闪过江暮的影子,想着那孩子应该会很喜欢。 “魏敛。” 我愣了下,以为自己病症加深,出现了幻听。 “我还以为,你要继续在里面待第四年呢。”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停在路边,江暮放下车窗探出头,西装革履的,打扮得十分人模人样。他黢黑的眼珠子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没有继续说话。我忍不住提醒道:“这里是实线,你违规停车了。” 江暮自然不在意这些,他嗤笑了一声,然后说:“上车。” “......” “不然的话,我就开车一直在后面跟着你。” 魏敛:等我喊交警制裁你,等着 好久没写第一人称了,可能写的不大好,大家多担待(其实是整篇文这个混乱的人称变化都需要浅浅担待) 文案改了一下告白年龄,因为发现跟后续时间对不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出院(第一人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