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你怎么又又又黑化了!》 第1章 朱念是也 今夜月明。 朱念足尖踩风,穿梭于云层之间。 少女一袭白裙,风中飘摇。乌发掠过面庞,露出一张清绝纯美之容。 她敛眉垂目,就见下方苍黑大地,隐现红光。 “……此非寻常。” 如今是商朝,纣王荒淫,三界失序,到处都是妖物横行,民不聊生。 天庭为整顿现状,遂降法旨: 选贤能、定尊卑、安三界。 立《封神榜》。 是了,这是四大名著之一,《封神演义》的世界。 而朱念,是穿越者。 今日受师父所托,至城西乱葬岗调查大妖。据说此妖吃人数十,伤人数百,带着一众小妖日夜滋扰,扰得周边农户惶惶不安。 朱念脚一沾地,一条巨大蜈蚣精在身后破土崛起! 她眉头一凛,颈间的佛珠闪耀光华,竟瞬间化作一把金色长刃。 “妖孽,受死吧!” 朱念手握长刃,一跃而起—— “噗嗤”一声。 蜈蚣精轰然倒地,黑血四溅。 朱念冷哼一声,将金刃收回颈间佛珠。 啧,当女侠的感觉可真爽。 前世,她是“现代世界”某边远村落的留守儿童,父母带着弟弟在外务工。而她由远房婶子带着生活,成日里在乡下瞎溜达。 日子平凡无奇。 直到某一天,她爬后院的荒山,脚一滑,跌了下去— 再醒来时,空气中的气味都变了。 不是农村的黄土味,而是一股好闻的香气,像是婶子上香的气味。 只是眼前漆黑一片。 她“哎哟”一声,脑袋被人向外一拔。 由暗至亮。 随着欢喜或啜泣的声音,响起似乎一声惊呼: “——这女娃子,不一般啊!” 不一般? 谁? 哎,她抱着的是什么? 那声音又惊道:“是、是圣童转世啊!” “——老奴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这般祥瑞之兆!” 周围顿时响起零碎恭维声: “恭喜南方伯侯,贺喜夫人!喜得圣童千金!” 一群脑袋戳过来看她。 她眨巴眨巴大眼睛,往下一瞅,自己竟然抱着一串荧光青碧珠子! ……自己的手也太小了吧! 她,和一串佛珠一起出生了? 大约一周后,她搞明白了现状。 这里是《封神演义》的世界。 她穿书了。 如今天下道门三分:阐教、截教、西方教。 她的父亲,南方伯侯朱远由,握有南土兵权,隶属于截教。 效力于商纣王。 **ug。 幸好,她是圣童。 不是魔童。 不久后,截教天尊来探望,看了她半晌,捋着胡须道,“此珠非凡尘之物。” 父亲与娘亲对视一眼。 “其携佛性灵光,与贵千金共生而出,必是前世之念所系——想来是宿慧未泯,携愿而来。” 通天教主捻了捻胡须,接道,“往后或有大机缘,亦需经大劫数。” 大机缘? 她面上一喜。 大劫数? 她面上一苦。 “这小娃娃,表情可丰富呢。” 乳娘笑着戳她脸颊。 朱远由听罢,当下为她取名: “朱念”。 念往日遥不可及之人。 往日却不可追。 念个头。 她才不要念前世那个悲催的超生家庭。 虽然对不住照顾她的婶子,但婶子毕竟也有自己的老公孩子。 她走了,未尝不是给婶子卸下负担。 念? 她巴不得忘掉一切,重新开始,过一个肆意快活的人生。 就算是有大劫…… 那也拼了! 她携佛珠出生一事,掀起了轩然小波。 各路诸侯属官、修道之士纷纷上门拜谒,对着她一个粉妆玉琢的奶娃娃烧香叩首。 要么马屁:“圣童降世,南方必兴”。 要么有事相求:“圣童仙子,请佑我家小儿身体健康,大子无病无灾,边疆归来。” 更有脑满肠肥的乡绅,要不是乳娘拦着,就要给她戴金镯子。 “……圣童大人,能不能借点灵光,让我家小妾……今年给我添个带把的?” 朱念一脸嫌弃。 吐了口奶。 朱远由见状,赶紧叫奶娘抱走她。和夫人讨论一番,又想起通天教主曾卜卦,“此子需静修避扰,方能稳固仙根”。 便依言安排—— 于是,朱念五岁那年,便在师父带领下,至西方教“灵山净土”清修。 西方教不参与阐教、截教之争斗。 灵山净土,乃佛光普照、避世清净之地。 菩提成荫,灵鸟衔花,比上辈子的乡下更有奇幻意味。 朱念一眼就爱上了。 于是今日攀着菩提树摘果子,明日往功德池里撒一把野菊种,后日拿经文的纸折飞机…… 果子砸到了树下清修的迦叶大师兄;功德池里的莲花周围开满了野菊;纸飞机飘到了正在讲课的燃灯老祖,引得师兄姐们一阵哄笑。 就这样,成日里嬉笑玩闹,八年过去了。 教主接引道人言:“小儿可归家。” 朱念只好大家抹泪告别,带着一兜子特产,挥挥手,御风归去。 唯有伽叶松口气,“阿弥陀佛,小祖宗可算走了。” 八年了,她又回到了南方伯侯府。 时局也变了个样。 朱远由镇守的南土随暂时安全,却也如履薄冰: 东有妖族袭扰、西有势力勾结、北有部将自重与,四方威胁环伺。 朱念心下思索,依《封神演义》所载,阐教与截教终将以商汤气数已尽为由,掀起大战。 届时,效忠商纣王的南方伯侯府也在所难逃。 ——她需尽快找出护家人安全之策。 当然,亦要当个悬壶济世的女游侠! 朱念刚解决完蜈蚣精,地面忽然开始剧烈震动。 空中传来数声妖物惨叫,凄厉短促。 “有情况!” 她抬手御风,纵身朝红光飞去。 此处是乱葬岗的另一端,破坟乱堆,是流民聚集之处。此时尘土滚滚,无家可归之人四处散逃,哭嚎一片。 她如临大敌,轻捻佛珠,神情警戒。 ——身后,一重物落地,发出巨响! 烟霾滚动间,无数妖影平底跃起。而下一瞬,它们被数道红光击落,重重砸在地面。 朱念挥开眼前沙土尘霾,心中惊诧:“这光景,莫非是有大妖在屠戮同类?” 一团燃烧的赤色火焰出现在前方。 由尘土间,渐渐清晰。 火中浮现一个人影。 是个红衣少年。 炽烈金眸,墨发如舞,脚踩一对火轮,赤色红绫于周身展开。 他周身萦绕赤色真火,火势直直朝上,势头凶烈。有流光紫电在其中咔咔作响。 朱念看呆了:“……哪吒!” 进入封神世界以来,她多数时间都在灵山净土避世清修,这一出来,竟遇到了主线人物! 大名鼎鼎李哪吒,本人着实精彩。 身长足有八尺,容颜也是惊艳绝伦,无法形容。 虽然不知为何,脸臭的很。 朱念心道:他周身的便是三昧真火吧,颜色怎么如此不寻常? 三昧真火,天地间至纯至阳的神火,原色澄明如琉璃。 可眼前哪吒的这把火,赤色如火蛇,火焰边缘缠绕紫黑,倒像是…… 地府来的幽冥业火。 一声流民尖叫,朱念赫然转头。 就见一条足有老树粗的巨蟒怪,直起身子。下一秒,蛇怪身躯紧紧一弓,蓄力直扑哪吒门面! “砰——” 火尖枪挡下尖利的蛇牙。 红火灼热,炙烤蛇怪。蛇怪疼痛难忍,卷身飞起,哪吒亦随之跃入半空。 手中的长枪猛地划出一道贯穿的火色赤道—— “噗呲。” 蛇血喷洒出,朱念后掠两步,以防被溅到。 这才反应过来:“糟糕,被抢怪了!” 少年方才落地,身后便窜出两只鸟怪。 “我来——!” 朱念一个箭步掠出,胸口碧青佛珠化作长剑。她持剑刺入鸟腹,手腕再一翻转,刺入另一只的腹中。 鸟怪化为一道黑影,被风吹散。 朱念拍拍手,“弱鸡。” 哪吒转头,金眸里火光未散,两人对视一瞬。 朱念不由愣住。 不愧是同人女们爱了多年的杀神啊,这颜值……不过她不吃这款个性,什么闹海了,剔骨还肉了。 太倔犟的男人像十头牛都拉不回的驴,她宁愿去拉犁。 可总感觉……他怎么感觉怪怪的? 正想着,两只飞蝠怪慌不择路扑来。朱念下意识喊道,“我的!并手持长剑直刺其中一只的要害。 哪吒仿佛没有听见,直接提枪火尖枪干掉另一只。 “你抢怪!” 朱念正要开骂,却见少年的面部抽搐,掠过一种极为压抑的痛苦。 哈,他怎么了? 莫非是病了? 她正疑惑,少年足下已腾起两轮火轮,刷一下消失于月光之中。 徒留残影。 “喂喂,就这么走了?” 朱念正莫名其妙,足边的裙袍突然一紧。一群流民伏地扣头,眼泪涕零: “——谢谢女侠,谢谢女侠救命之恩啊!” 哎? 朱念赶忙摆手,不敢居功。 “不不不,刚灭了那大妖的,不是我,是李哪吒。” 她可不敢居人家的功。 谁知话音刚落哟,流民们脸色骤变:“李哪吒?他自己便是妖孽!方才那大妖说不定就是他引来的!” 大家七嘴八舌: “女侠,一看你就是良善心之人,可别被骗了!李哪吒他娘怀了三载有余才生出个肉球,刚落地,就引来陈塘关地动天摇,这不是邪煞是什么?” “据说他尚在腹中,就引得陈塘关怪事不断!井水忽涨忽落,东海也不太平……” 流民们越说越夸张。 朱念有些震惊。 那李哪吒方才分明是来为他们除妖的,怎会落得“他自己便是妖”的评价? “不知女侠名讳,来自何方?”人群中,一位老者询问。 “普通游侠儿罢了,”少女回身,眼眉一抬,“不念,告辞。” 说罢,纵身御风离去。 不念,是她给自己起的名。 也是在说,勿念。 行侠仗义的精髓,便是雁过不留名,给世人留个传奇。 她足尖踩云,正欲打道回府,忽见下方的地面上,倏然亮起一点猩红。 看这火的颜色……是哪吒? 朱念的脑中闪过他一闪而过的抽搐表情,不由起了几分恻隐之心: 为百姓干活,还要被百姓骂。 这活谁干啊! 也起了些窥探的心思:——他出什么事了?病了,还是中毒了? 要不,去帮帮他吧。 毕竟她抢了他的功,虽不是故意的,可他也抢了她的怪不是么? 更新之余,把第一章也改了……回头看真是惨不忍睹啊,努力学习写作中[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朱念是也 第2章 请君入瓮 翻云之上,裙裾飞,风过耳。 朱念突然啧一声:“忘了把饼子给他们了。” 今日她拜托厨娘烤了饼子,“小蓝”死活不愿意让她放进去,她只好揣怀里。如今也不管了,抬手凭空展开一个莹蓝的空间,将东西丢进去。 空间光芒扭曲,抗议:不要把吃的放进来,会弄脏潘晓安的画像! 一个不重要的信息:潘晓安,南土第一美男子。 而此空间,也就是“小蓝”,全名为“乾坤百宝袋”。 诞于虚空,却可容纳百物。 特点:好男色。 朱念撇撇嘴,胳膊伸进光口,把里面的饼子拿得离画像远一点。 其实她也有几分心虚。 因为出生时相伴的佛珠,她被冠上了“圣童”的名号,平日里老有人来拜谒。明明也不是能实现心愿的灯神,却被千恩万谢的。 好笑不。 而哪吒为百姓斩妖除魔,却便被千人唾万人骂的。 未免太不公平。 人啊,真的很容易有偏见。 如今阐教与截教关系微妙,老爹又是纣王下头的人,她并不打算和主线人物有所交集。最好封神大战一过,就神不知鬼不觉带家人隐退。 可如今,她鬼使神差觉得,该去关心一下。 在上空逡巡了一圈,锁定一小方幽暗红光。 朱念眼睛一亮:“有了。” 落地时,发现此处是乱葬岗另一侧。 碎石乱堆,断坟也乱堆,一两簇小花从缝隙里钻出来,沾着湿漉漉的月光…… 倒是个适合闹鬼的好地方。 一扭头,就见不远处的石碑后,红紫色的鬼火幽幽。 想必是哪吒。 她突然没来由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不由抱住胳膊。 ……算了,来都来了。 她悄然靠近那边。 就见那石碑后,坐着一个人。 静如一座石像。 他正在望着那月亮。 眸中的金溶了月色,玉雕的轮廓。 墨黑的发垂落在肩头,用一股细红绳扎着,发丝滑落至腰侧。 这是如此一张面容啊——月光在他身上都成了附属,萤火绕着都成了拥趸。 只是他周身的火焰全都敛了,变成一圈贴着身体的黑色。 浓稠,翻涌。 朱念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视线再往下,就见他手臂的位置豁然撕了一个大口子,伤口狰狞,皮肉绽开。 那伤口竟然流出黑血,在地面蜿蜒成一片。 莫非是中了那蟒妖利刃的毒? 她思索了一刻,刚准备开口,一道红绸布如赤炼活蛇,宛转席卷而来! 朱念忙扬身急转,胸前佛珠瞬间炸出光华,变成一张金色光罩!光罩上兼有金色梵文,将那红绸挡在外边。 她的佛珠与魂魄相生,在西方教的那段时间,学了不少佛珠化形的法门,“佛光剑”与“佛光罩”便是其二。 “小兄弟,小兄弟,我是来帮你的,不是同你打架的!” 见那红绸“当当当”地敲着光壁,朱念心头一紧,不由言辞恳切:“你怕是中了那巨蟒的毒吧?那毒剧烈,普通人若是拖个半时辰,胳膊怕是要保不住了!” 她眨巴着诚挚的大眼睛,等他回应。 就见少年缓缓起身。 转过头。 周身的黑气伴随他的动作翻涌。 一张面孔紧绷着,额角有青筋浮动,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一双纯金的眸子,似乎毫无波动。 朱念顿觉危机。 ——这人,好像不太正常? 她退无可退,硬挤出一个笑,“咱们有话好好说,你看,这不是很好么……” 霎时,少年周身暴开剧烈的红紫光。 她还眼花,就见那黑气化作几十道黑色利爪,朝她扑过来! 朱念一惊,还好那些利爪被佛光罩挡住,只是一下一下粘着光壁,黑麻麻的,不由有点反胃。 下一刻,哪吒已踩着风火轮欺至她跟前,高举火尖枪—— 狠劈光罩数次! 阵阵火星激起,犹如火浪,看得朱念目瞪口呆。 见伤不到她,他眼神一厉,颌骨一紧,手就要往那佛光罩里探。 竟是一副要掐她的模样。 ……救命,难道她穿越的、其实是恐怖片的世界吗! 那青白的手指,一寸寸卡进来。 指尖的冥火与光罩的金光不融,灼息纠缠间,发出滋滋声。 仿佛烤肉的声音。 朱念立刻意识到:他疯了。 或者说, 他,正在黑化中。 她一抬眸,就见那化作红紫火龙的火尖枪,被他高高举起,又一次,狠狠刺向光罩—— “咔”一声,出现一道裂痕。 朱念又惊又怒:要是这佛珠坏了,他上哪赔她去?! 虽不知道他为何黑化,但很明显,此人此刻只想着——毁灭与破坏! 火尖枪再一次高高扬起,紫红的火光映入他几乎纯黑的眸中。 朱念心脏一紧,牙根一咬。 她大吼一声: “——小蓝!!” 一个莹莹蓝的方形空间横亘于两人之间。 咻地一下。 哪吒没了。 刺骨的寒意没了,紫红的业火和翻滚的黑爪没了。 ……徒留混天绫在光罩外,呆滞。 朱念坏坏地想:毕竟狗主人没了,狗也就不知该作什么了。 她快速检查了一下佛珠,还好没坏、没裂。 检查完瞬间就尴尬了,她和混天绫对视一眼:哪吒被她装进空间袋里了。 接下来,该咋办? 她突然发现了一个盲点: 小蓝,只能装死物啊。别说生灵了,就是生灵魂魄绑定的法器都不行。那哪吒怎么进的去呢?他身上的法器怎么跟着进去的呢? 难道他不是生灵? 他有脚也有影子,应不是鬼魂才对。 混天绫茫然着,像一条小蛇竖着身子找妈妈。 朱念指指小蓝的光口,“……他在里面。” 混天绫晃悠了一下,对着光口扑了数次,却无法进入,只是一片茫然。 朱念眯着眼,朝小蓝里头看: 这是一片通体荧光蓝的虚空,被她打理成了一个小仓库。 虚空墙壁上挂着潘晓安的画像、地上摆着几盒子糕点。 哪吒站立着,周身红紫火燃烧着。他的金眸僵硬,已完全翻黑,只有两点金色透出来。 好像雷神索尔。 少年猛地亮起手中的火尖枪,红紫火焰如以裂空的气势横扫一圈。 可惜并未触到空间分毫。 因为小蓝的成分是虚空,是虚无,可以说是不同于物理宇宙的维度。 而就哪吒身上的真火,却是有实体的存在。 因此他永远无法伤到小蓝。 却能被吸入。 师父送的这个秘宝,真是好用呀。 ……呃,潘晓安的画像点起来了。 朱念有些幸灾乐祸:小蓝,你最心爱的画卷被烧了! 一感应,小蓝竟毫无抵触,甚至还有几份喜悦:“哇哦,有个美男进来了,比潘晓安更美的美男!” 她翻个白眼:什么xp! 不但潘晓安的画像烧焦了,那些南街百年老字号糕点也遭殃了。 她好不容易屯的,作为储备粮! “放我出去。” 少年终于开口,声音淡漠。 朱念对着那光口道:“放你出去可以,你要保证出来了,不伤害我!” 一片寂静。 朱念心头冒汗,那便是不答应了。 言外之意:出来就会弄死你。 朱念:“……” 要是给他放出来,说不定一枪就让她去投胎了。 她咬咬牙,干脆就把他一直关里边算了!反正在小蓝会把一切都包装成虚无,太乙真人暂时不会发先,也查不到她头上来。 只是仓库里关了个大活人,本身已是个麻烦。 先不说他在黑化状态中,那些所谓的凡尘俗务怎么办?食物的话她投喂一点就好,那人有三急怎么办,要不给他放个恭桶进去? 太麻烦了。 她决定再一次和他好声好气:“你想出来么?” “……放我出去。” 还是这四个字。 “那就保证不伤我,出来后,各归各路。” “……” 好,是你自己不要出来的。 第3章 两人僵持 她清了清嗓子:“咳,反正,你什么时候答应了,我就什么时候放你出去。” 收了小蓝,就准备打道回府。 一御风上了云层,月光一照,就觉得腹中饥肠辘辘。 她嘴巴一扁,想起本来小蓝里边囤了那么多心爱的备用粮,结果被哪吒一把火点了,就满腹火气:“败家的黑化男……” 嗯,仔细想想,好像还余一盒没被烧完? 她停在半空,用手划开小蓝,凑过去,眯缝着眼睛一瞧。 ——哪吒正在蓝色虚空里盘腿坐着,似是在调息。嘴角忽然渗出一道黑血来,面目一狰,似是在忍耐什么。 他到底在压抑什么,莫非是在压那红紫色的冥火? 朱念眯着眼,视线转了转,就见他身后不远处,在那烧焦的画像下方,躺着一个食盒。 那是一盒莲子糕,似乎只受了点皮外伤。 她打了个响指:Nice! 此时的少年唇角沾着黑血,正双目紧闭,周身紫红火依旧,他的心念似乎全都用在收敛和控制邪煞上了。 见他无暇分心的模样,朱念心下一动:若她悄悄伸手进去,把那食盒拿出来,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当即决定行动。 蓝色虚浮的光影中,突然“咕噜”钻出来一只小手,慢慢往外伸,做贼似地、慢慢挪到那墨发红衣的人身后,朝着那糕子进发。 好像在玩娃娃机一样,刺激。 朱念紧紧盯着一片焦炭中的那只食盒。 还差一点,差一点就够到了…… 就在她指尖触到盒盖的时候,哪吒猛地转身,一把擒住她的手腕! “我靠!” 朱念差点吓破胆,脱口骂出声。 她倒抽一口凉气,就见那手又大又滚烫,死死卡住她的手腕。 灼热感瞬间从他掌心蔓延,沿着手臂、肩膀,直冲她的胸口。朱念瞬间感觉,自己体内也燃起了那紫红的幽冥火焰! 那是三昧真火受到幽冥火冲击的模样。直到朱念也切身体会到了,才搞明白是什么东西。 啊啊啊,痛死她了! 她喘着粗气大骂:“不知死活的臭小子,快给我松手,不然我不放你出去了!” “先放我出去。” 说罢另一只手的手心亮起了紫红火光,竟是想要烧她的手! 她急怒交加,眼珠一转便撒起谎来:“大不了我不要这一条手臂好了,你以为你就能出去吗?做梦!我的灵根和这空间是绑在一起的,如若我的身体受损,这空间届时也会震荡,到时候小心你的形神俱灭,没了魂魄,更别想着轮回转世!” 哪吒显然不信,一翻掌,作势就要烧。 火舌撩到她的胳膊,瞬时一片焦烫。 朱念痛出了眼泪,咬牙切齿道:“你烧吧,就算烧成焦炭,我也不过是失去一条胳膊,而你呢,我拼死都会留你的魂,让你在里面住一辈子,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她恶向胆边生,狠狠诅咒后,那真火倒是顿了一分。 她趁胜追击:“——刚刚有商有量你不要,我不是说了,只要你答应放过我,我便放你出来……你若不信我和这空间之间的契约,我可以展示给你看。” 一边用心电感应和小蓝沟通:“等会配合一下,不然我就把这个美男放出去。现在潘晓安的画像也烧没了,他也走了,你就没得爽了。” 哪吒正生硬地擒着她的手腕,前方立刻亮起了一方大帷幕。 朱念声音从外部传进来:“……请看VCR。” 哪吒皱眉:“什么?” “废话多,叫你看就看。抬头。” 哪吒眼眸一动,就见画面里,出现了云端上的,朱念的身影。 朱念手势一动,像摆弄投影仪一般,将自己的画面投影到了小蓝内部。抬起没被掐的那只手,指尖倏地亮起白光,往自己眉心一点。 周身立刻发出淡淡金光。 身体中轴的任督二脉突然变得清晰可见,上下贯穿。而她的中丹田处,竟慢慢浮出一株小梨花树的虚影。 ——那便是她的灵根。 灵根的完整形态向来是修道者的隐秘,绝不会轻易示人,就等同于将自身灵力的所有维度全然展现。 朱念咬咬牙,她长大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容貌和前世一样,所以这条胳膊,她自认为是从前世带来的。 为了这条胳膊,她拼了。 哪吒沉着眼,忽见脚下生长出一颗同样的梨花树,枝条分叉蔓延,一直到他的头顶,直到布满整个空间。 梨花在树枝上摇曳抖动着,有一些落下来,有一些又绽开了。 像下了一场雪。 “现在信了吧。”朱念收回指心,那灵根的虚影立刻暗淡消失。 而那空间内的枝条也迅速抽回去。 一切回归原样。 哪吒还死死掐着她的手,眸中闪过一道思索的光。 朱念有几分忐忑。 她只是找小蓝配合着演了这一幕,也不知道这既黑化、心机又颇深的崽子会信几分。 何况他还揪着她的手腕呢。 那些脉搏的跳动,血液的流苏,大可以泄露她的心绪和思考波动,吃不准他能否判断她在说谎与否。 一滴汗从朱念的额头滑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哪吒开口,又是那一句:“你,放开我。” 朱念:“……” 朱念:“那你保证,出来的话就会放过我。” 哪吒再一次寂静。 很好,死循环。 也就是说,他只要出来,就还是会弄死她。甚至他被她关的越久,他对她的恨意就会越浓,就会越想弄死她。 啊啊啊啊,死循环啊怎么办。 她第一次恨自己,为何是个吃货,为何偏偏要去拿那盒糕点,真该死! 手腕已经青紫,原本白嫩的小手此刻肿的像个猪蹄。 朱念呼吸滞涩,感觉再差一口气就要口吐鲜血,忙召唤:“团子。” 月亮的光晕下,一只白色的团子出现在她的手心。那团子弹跳着,钻到小蓝里面,粘住她的手腕,咕叽咕叽着替她疗愈。 团子的光晕变得丝丝缕缕,似乎真的在治愈她的伤口。 那只小猪蹄慢慢消下去一点。 哪吒眉头微动,并不作声。 他的手又紧了紧,几乎要嵌到她的皮肉里。那红紫火一直顺着他的掌心蔓延到朱念的心口,逼着她不得不让团子弹来弹去,替她治疗那交替着的不舒服的位置。 好,你要耗。 ——那我就和你耗! 深夜,朱念蹑手蹑脚地回府,就听一声廊下一声温润的呼唤:“阿念”。 朱念后牙槽一咬,讪笑着转身,把消失了半截的右手背到身后。 观星仙子张渺打量了她一番,正要一挥折扇,就被朱念压着嗓子急喊:“师父,你别!” 张渺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朱念只好苦着脸,把右手露出来。 ——她的右胳膊像凭空少了大半截,连衣袖也不见踪影,直接消失在一方蓝色的空间里,像是被吞掉了一样。 张渺眉头一蹙:“怎么回事,无量乾坤袋把你的手卡住了?” 朱念苦着一张脸:“此事,说来复杂……” 张渺显然不信,“此等上古密宝,怎可会出这种纰漏,阿念,你到底对它做了什么了?” 她心道:阿念的确做什么都有可能。 朱念犹豫了一下,道:“小蓝吸了个人。” 张渺睨她一眼,“这乾坤袋只可容纳死物,便是连鬼魂也入不得的,你说实话。” 鬼魂也入不得? 那哪吒就不是鬼了。 朱念刚要解释,右手臂传来一痛剧痛——爹的,他又在掐她!看样子是在警告她闭嘴,不许透露关于他的事情。 靠,为什么他可以从里面听到她在外面的声音啊,这也太没**了吧! (小蓝:你偷看人家的时候就有**了?) 而且她现在一痛起来,就搞得像断臂人士的幻肢在痛。谁来救救她啊…… 朱念苦着脸,委屈巴巴地对张渺道:“没法子啊师父,他不让我说,不然我的手就会被他拧断……” 张渺沉吟了一番,姑且信了她这说法,“既然是这情形,你就以闭关修行为由,先避避人吧。”扇子一戳朱念额头,“先去后山住几天,我会跟你爹说的。” 朱念撇撇嘴,只好点头。 只能先躲几天,再慢慢想怎么办了。 第4章 行,我放手 到了后山的小宅子里,朱念瘫在床榻上,顿觉累感不爱。 她打开空间,眯着眼偷看了眼哪吒。 这人还单手擒着她的手腕,似乎完全不费力的模样,还能一边调息打坐。他周身的黑气和红紫鬼火倒是下去了几分。 朱念思索:这乱七八糟的邪火到底是哪儿来的,莫非是他的灵根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的灵根到底出了啥事,整个人都被小蓝判定为,“死物”。 她想着想着,就困了。 那只手都被掐麻了,心口也烧麻了。幸而今晚的月光很盛,借着月光沐浴着她的灵根,团子在她手臂上治愈着,爬来爬去,绽放出更纯洁的光。 第二天,朱念醒来,下意识地伸个懒腰,瞬间“啊啊”大叫起来。 好麻啊……好痛啊! 酸胀麻之后是剧烈的痛楚。 这个死犟的家伙,都一晚了还死拽着吗,这毅力干什么不行,去元始天尊考个“职称”不行吗,偏要犟着虐待她吗! 哦,不过他后来在封神大战后被封神,也算是“评上职称”了。 她往里头瞅一眼,哪吒还是昨天的姿势,盘着腿,眼睛微阖,眸中无波澜。 只是身上的煞气似乎更少了一点。 她心里一喜,莫非他的黑化状态正在退转?如果他恢复正常了,是不是就会答应不追究她的责任了? 她禁不住问:“喂,你不用吃饭吗?” 哪吒不回。 她接着问:“你不用出恭吗。” 哪吒也不回。 朱念好心道:“要不我给你送个床榻和马桶进来?放心,我不会偷看的。” 哪吒的面色黑了一瞬,依旧不回话。 不回拉倒。 朱念灵机一动,手指亮起白光,悄悄从小蓝的外边,虚浮着点哪吒的眉心,想要一窥他的灵根……或许就可以看到他昨日黑化的源头。 再说了,他都看过她的灵根了,给她看一下他的,算是公平吧? 哪吒猛地一睁眼,狠狠加重手上的力道: “不准。” 朱念倒抽一口冷气。 他指骨还捏住手腕两侧的心经和心包经,痛楚随着那紫黑之火,更直接地传导到心口处。 朱念心累。 辟谷厉害的人做到一年不吃不喝,以哪吒在阐教的修行水准,说不准可以达到三个月以上,甚至更久。 一想到要和他耗上三个月,她就感觉心死了。 首先她凭空少了条胳膊,难以出门;其次太乙真人可能会查到这里,过来找她算账;再次,她需要就这么一直被他掐着胳膊,痛就不说了,还要抵抗他体内的冥火和三昧真火。 真是作孽啊。 接下来的两个晚上,乌云密布,月色晦暗。 朱念瘫在床榻,手臂上的团子已经有些透明了,看来是灵力不足。 她原本的储备是很够的,自身也可以产生一定量的月力。只是目前所有的力气都都用来对付哪吒的冥火和真火了,即便他没有刻意把火引到她身上,她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持续波及。 再这样下去,她真的命不久矣。 第五日,朱念还是瘫着,默默地想:哪吒就这样保持一个姿势,不会抽筋吗?他就是稍微调整一下,她也好找个机会把手抽回去。 可惜他的手就像一副烙红了铁的手铐一样,又热又僵又犟。 朱念瞟一眼,见他周身黑气已不见踪迹,红紫气竟也满满变得透明,似乎要变回三昧真火该有的颜色了。 她心中一喜。 就听门外云青通报:“小姐,多宝长老求见。” 多宝长老? 此等级别的仙长怎么会想到来找她。 而且现在这样子,少了条胳膊,虚弱苍白,谁还信她能上香祈福做法事啊。 云青道:“观星仙子说过,若是多宝长老来见,小姐必定要见。” 她搬了一个屏风挡在她的床塌前,遮住了朱念的整个寝室:“小姐莫担心,你就躺着吧,这屏风不透光的。” 朱念语塞,愣愣地望着天花板。 就听衣袍窸窣的声音,一股仙气袭来,接着是洪亮的老者在说话:“圣童仙子好,听闻仙子如今清修,不便见人。但此事急迫,老夫不得不前来叨扰,望仙子谅解。” 朱念哑声道:“无碍……” 她本想说,您是长辈,这一切都是小辈的分内事,您尽管说。但她实在太费力了,能少俩字就少说俩字。对不起了,不是她目无尊长,实在是她力有不逮。这几日被哪吒整得灵力耗损,喘气都费劲,哪还有力气应付这寒暄。 多宝长老似是浑然不觉她的状态,继续道:“今日前来,是像拜托圣童仙子一件事。”说完顿了顿,像是在等她接话。 空气一片静默。 朱念虚弱地想,长老你要说就说,别等了,我没力气和你一来一回啊…… 她咬咬牙,挤出四个字:“长老……请说。” 多宝长老这才叹口气,道:“自封神榜开列以来,已过三载,可榜上有名者却寥寥无几,距天庭所需数目相差甚远。如今有仙根、合天命者本就难寻,偏又出了个棘手的妖魔。” 妖魔? 朱念的眼珠虚弱地转了转。“什么……妖魔。” “梦魇魔。” 三个字出来,朱念莫名觉得哪吒掐着自己的手紧绷一下,倒是这几日来为数不多的变化。就是力度没变小就是了。 多宝长老叹道,“此魔专以人心执念为食,能引众生入虚妄梦魇,困于其中不得出。轻则,耗竭灵力修为。重则……灵智沉沦,肉身腐朽。” 朱念心里一惊。 “如今,已有不少人、妖、仙遭其毒手,连封神榜备选之人都折损了几个。”多宝长老道,“阐教已派陈塘关李靖之子哪吒前去调查,只是这几日杳无音讯,连太乙真人都坐不住了,怕是……凶多吉少。” 朱念:“……” 没有,他并没有凶多吉少。 他被关在她的“杂物仓库”里。 是她凶多吉少。 朱念不由沉思:难怪哪吒方才动摇了一下,敢情他还在任务中啊?那他的任务可真够繁重的,既要去杀那大蟒妖,还要去查梦魇魔,身兼数职。如今已过去五六日,他没有和她玩玉石俱焚,直接烧了她的胳膊,看来并不是怕被“永生永世关在这里”。 而是迫切地想去完成他的任务。 ……到底还是想评“职称”啊。 “我截教,也曾派余元与石矶同往,不想,却差点被拖入梦魇,险些折损修为。如今只能请圣童仙子为天下生灵祈福,助我等早日除除此魔。” 多宝长老说完,停顿了一下,似是在等她答应。 朱念动了动苍白的嘴唇,虚弱道:“……好。” 待多宝长老走了,朱念转头就对哪吒道,“只要你用阐教的名义发誓,你会放过我,我就放你出来。” 竟然依旧是一派沉默! 他在犟什么,他不急着去做任务吗?他不想快点评上职称吗? 朱念心道不好,敢情他的恨越积累越深,说不好出来的一秒中就用真火烧死她了。即使他不黑化了,也不代表他不小心眼啊? 犟吧,继续犟,看谁耗得死谁。 又过了一日,夜晚又是没有月亮。 朱念终于感觉不行了,心口一堵,闷火一烧,一口鲜血喷出来。 她绝望地望着那阴沉的天空,心想:难道真的要自断一臂吗? 她不舍得。 如果实在要这样耗下去的话,断就断吧,大不了让张渺用树枝帮她装个假的,她再好好蕴养个几十年百年的,看能不能重新长回来。 朱念再去看哪吒的时候,他眸中已恢复金色了,那墨黑几乎褪得差不多了。 但依旧不松口。 证明他天生就是有仇必报的小心眼,黑化了是疯子,不黑化是犟种。 可她也不是故意关他这几日的呀,要怪就怪他干啥要发疯伤她,她才出此下策。 她缓了口气,哑着嗓子道:“……这样耗下去,我们两败俱伤。你看阐教这边都在找你了,你那任务还没有完成吧?你看你现在,哪儿都去不了,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不如我们放过彼此吧,只要你保证……” 噗,她吐了口血,晕过去了。 哪吒眉峰一紧,眸底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这女人,不会真的要死了吧?若如她所说,她的灵根真的与此空间牵绊,那她一死,这空间崩塌,他是否真的会神形俱灭? 哪吒的脸色沉下来。 他不是怕死,只是,还有没做完的事。 正准备松手,心中又是一虑:她是不是装的。 他能清晰感觉到她的脉象受冥火冲击,搏动时快时弱,紊乱如涛,显然是心脉已被灼伤,绝非作假。 那日他杀完蟒妖,受到毒蛊反噬,那缠上灵根的邪火噬心刺骨,寻常时候至少要花十天半个月才能将那阴翳压下去。没想到在这虚空里,他只花了三日便将邪火彻底逼退。 这几日,他一直捏着她的手腕,能感觉到她的疗愈之气汩汩流入他的灵根中。他本以为她的治愈术如那团子一般,只是小儿科,没想到竟可中和他的煞气。 哪吒冷静思索了一番,沉声道:“快醒过来。我放手便是。” 朱念眼皮猛地一掀,瞬间清醒。 方才吐血是真的,晕过去是装的。她早用最后一丝月愈之力吊着,就等他这句话。 手腕上的力道骤然松开。 被冥火困着的月华灵力终于流回灵根,瞬间启动了自我疗愈。 她急速收回手。 yes 解放了! 第5章 放他出瓮 她赌赢了。 这犟种,到底信了她说的“灵根绑定空间”,因有未竟之事,不敢赌命。 她很想鼓掌表扬他的责任心和那一心想要“考公上岸”的决心。 反倒正好被她利用了。 她快速调息,用月愈之力将身体内不属于她的幽冥红紫火排出去。 卧槽。 那点幽冥火竟然排不出去,缠到在她心口的位置。她试着用月力溶解它,两道光缠绕了一阵,竟然变成了一团浓稠的东西。 噗,她吐出一口黑血。 她望着手指黏腻的血,突然意识到,那冥火就是专门来缠着人的心脏的,幸好她有天然的疗愈灵根作为守护。 可哪吒呢? 朱念不知道他的灵根是什么,但目前看起来,他受困于这冥火已久,被日夜啃噬心脏,承受的痛苦,必是她的万倍。 会黑化也不意外了。 究竟是谁这么恨他,给他种下这冥火?这冥火又是从哪儿生出的? 看来只有看了他的灵根,方能窥得一二缘故了。 哎,她都有点动了恻隐之心了。 要不她去灵山净土把他放了吧,要是他真敢对她动手,那西方教的那些同门师兄师姐他们势必会保护她的。 就算她以后被他追杀,她就时时刻刻躲在张渺身边好了。 ……张渺最近就不知道去哪里了,也不管她。 啊啊啊。 说时迟那时快,她当即决定飞往西方教她修行了八年的净土,去那儿把哪吒放出来。 朱念御风往灵山赶,远远便见灵山净土浮在半空,菩提树冠如华盖遮天,流泉在玉石阶上叮咚作响,清净得能涤去一身戾气。 刚落在山门前,就见伽叶师兄正盘腿坐在菩提树下打坐,慢悠悠地一抬眼皮,道:“怎么又回来了,被你爹也退货了?” 朱念立刻亮起闪烁的大眼珠,言辞恳切:“大师兄,救救我!我可以借此地做一件事吗?” 伽叶警惕:“你要做什么。” 朱念赶紧道:“就是……我逮了个‘麻烦’,想借咱们这灵山宝地卸个货。放心,就是个有点犟的阐教小童,如果、如果他要杀我,麻烦师兄帮我拦一下……” 伽叶眼睛一闭,道:“莫吵,我要入定了。” 意思就是:不干。 朱念气得一跺脚,不管了,她就要在这放哪吒出来,她就不信伽叶能眼睁睁看着她在这儿被烧死。 她唤道:“小蓝,放人。” 她本来绷紧了神经,手暗暗按在颈间的佛珠上,就等着哪吒一出来便立刻撑开佛光罩。 ……没成想,小蓝半点动静没有。 她对着光口皱眉:“你怎么不出来?” 眯眼一看,哪吒仍盘腿坐着,眼皮都没掀一下,声音冷淡淡的:“我不喜欢此地。” 朱念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莫不是灵山佛光太盛,他身上那点幽冥煞气怕被冲得让灵根不稳,反倒自讨苦吃?这才装模作样摆架子。 ……再说这打坐的架势,跟伽叶师兄那副死德性,简直如出一辙。 她气不打一处来:“既然如此,那你就别出来了!” 转身干脆又飞向南土,直奔后山的屋子。 其实她心中有几分焦急,再不放走哪吒,她总觉得良心不安:一来她感受到了冥火一事,对他起了恻隐之心。二来她也不想耽误他去做梦魇魔的任务。再者,太乙真人还在忧心,说不定他娘亲殷夫人也正在家焦虑万分…… 毕竟在原著里,殷夫人是唯一真心爱他的人了。 希望在这个世界,亦是如此。 她脑内的思绪如一股绳,正拧成乱麻,就听哪吒的声音从小蓝中传出来,冷冽又平淡:“你放我出去,我不伤你信命。” 朱念立刻眼睛大亮:“以阐教的名义起誓!” “……以阐教的名义起誓。” “你要连起来说。” 哪吒虽是不耐,还是说了一遍完整的:“——只要你放我出去,我就不伤你信命,以阐教的名义起誓。” 朱念满意了,如释重负地轻唤一声:“小蓝,放他出来。” 下一秒,少年凭空出现在她眼前。 墨发垂落,红衣夺目,一双金眸灼灼。强大的气势逼来,却已不是那幽冥红紫火的煞气,而是真真切切三昧真火那焚尽一切的热。 朱念后退一步,尬笑着打个招呼:“好久……好久不见。对了,你能不能收一下你的法器,我不想这屋子着火被烧了。” 哪吒立在她面前,高高矗立着,金眸里火光明明灭灭,没说话,也没动手。 朱念清晰感觉到他的恨意在翻涌,但和哪日不同,那恨的“质地”不一样,或许是因为他真的因这七日的“囚禁”被她恼到了。 她背靠着墙壁,胆战心惊:他应该不会乱来吧,他可是发过誓的! 她自己不是什么守信的人,但哪吒不一样。既然他能为了考公上岸而妥协放手,妥协不杀她,就代表着阐教的指令比他生命更重要! 那也说明某种程度上他是极为守信的人——就像那些答应别人办事,哪怕中途遇到麻烦,多费十倍功夫也会做到的人。或是那些说好时间,哪怕路上堵车淋雨,就是用跑的也会掐点赶到,绝不会找借口的人。 他、他是这样的人吧? 哪吒缓缓靠近她,在她惊骇的眼神中,慢慢抬起一只手来。他眸底金光一闪,冷声道:“我只说了不杀你,没说不伤你。” 说罢,那只手轻轻覆上她颈侧,指尖精准地落在颈动脉处。朱念呼吸一滞,脖子一僵,感觉到他手指按着的那处,正突突跳动,响彻耳膜。 幸好他也没催动真火,也没用力,只是虎口的皮肤贴住她。 ——仿佛下一秒,就要掐死她。 朱念的呼吸都在抖动,心中一口老血吐出:靠,被坑了。要是他把自己打个半残、断个胳膊腿什么的怎么办,那也算是没违背誓言啊…… 幸好哪吒只是冷笑了一声,手猛地收回,转身便走。 朱念望着他腾着风火轮瞬间消失在云层的背影,终于长舒一口气,腿一软缓缓坐到地上。 ……这祖宗,可算送走了。 哪吒刚走没多久,师父张渺就推门进来。一进屋,便见朱念瘫坐在地,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魂未定。她淡淡一笑:“人走了?” 朱念嗫嚅着点头:“走了、走了……” 张渺望向窗棂外的群山,道:“我去北境梦魇滋生的结界找了一趟踪迹,那梦魇魔如今已发展得极快,受其蛊惑的凡人怕是已有上千数了。” 朱念瞬间清醒,手忙脚乱扒着床榻站起来,“师父,那可怎么办是好?” 张渺促狭一笑:“不如听多宝长老的,去女娲宫上个香,为众生祈道福吧。” “师父,您明知我只是个糊弄人的,哪有什么祈雨得雨的能力,还拿这个嘲讽我。”朱念立刻扁起嘴。 “未尝没有,不要小看自己的能力。”张渺语气平静,走至窗边,“不过梦魇魔这件事,如今你是非参与不可了。” 朱念眼睛一瞪,面上不服:“除妖的事我必然愿意,可为何这么说?” “阿念,你足足耽误了他七日。”张渺的目光淡淡,却有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那七日,正是梦魇魔初醒、根基未稳之时,以他的性子,本可在三日内便将其镇压在萌芽里。可你偏生将他困着,任那魔障在人间肆意,如今这蔓延的灾祸里,有你亲手拖出来的因果,你说,怎能不参与?” 朱念面容愁苦:”我自是不怕担因果,可那是他要对我打打杀杀,逼我出此下策。“ 张渺白她一眼:“你若不去招惹他,哪会闹到后来不死不休的地步?” 朱念心虚地闭上小嘴。 “这便是因果。”张渺意味深长,“缘法缠上了,无论起因如何,担子你都得担。” 朱念认命:“我不是怕承担这个果……我是怕他。这人面冷心黑,我都跟着心里不舒坦。而且他油盐不进,实在看着烦。” 张渺摸摸她的脑袋,笑道:“我知道,只是这天下……没有阿念你做不到的事,不是么?” 朱念眼睛亮晶晶的,以为张渺在夸她。 张渺也的确在夸她,心中笑道:朱念,天字一号大犟种。 朱念在云层中御风而行,长发随风飞舞。 ……如果不是在风里站了一上午,腿都有点发抖,她会觉得自己更像个潇洒的白衣女侠。 她现在无比后悔——当初干嘛要选御风术而不是祥云术呢?七百里的路途,她都要一直站着,站着,站一天才能到陈留镇! 她以前觉着能驾驭风很酷,袖子一甩就斜飞入天。而踩坨云是老道们才喜欢的,还要配几声发自丹田的“呵呵呵”,白须一捻。 多老土啊。 真正学了之后才发现被电视剧的白衣公子们骗了。 要是有朵祥云托着,站累了还可以直接坐下,还可以搬一张的软凳子上去坐,多舒坦。 胡编乱造的媒体害死人啊,屏幕前的小朋友们可要注意了! 终于落到陈留镇上时,她腿都快站不住了,还“啪嗒”踩到一块碎石头。 “晦气!” 她弓着腰,长出几口气,一伸手就拽个过路的人问:“劳驾,劳驾,这儿、最近的客栈是哪儿呀。” 那人被她拽着,钉在原地。 她正叉腰犯累呢,就见手里捏的,是一片正红暗金绣的衣袍片儿,心道:陈留镇的审美真骚包啊。 那料子太滑溜,她一个没拽稳,膝盖一软,顺着那料子就滑到地上去了。 脑袋上方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 “跪什么,知道错了?” 第6章 强迫入梦 ……这也太巧了。 常言道:“怕什么来什么。” 来什么怕什么。 …… 朱念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淡漠却倨傲的面孔,眸里的金光比日光还灼。 她有点紧张,口不择言道:“跪你爹!”惊慌里带着点薄怒,下意识就是一个扫堂腿。 白裙划出一道旋风,红衣往后掠了一步。 ……卧槽,腿好软,又跪了。 朱念刚跌在地上,手腕一翻,抬手就要将佛珠化成长剑。就见一道红绸子席卷而来,一阵小旋风般地,“刷“一下将她的双手缠在了一起。 她大怒:“有完没完了!手被你抓那么多天还不够,还要用混天绫当手铐!” 哪吒长身玉立,牵着红绸的另一端,拉着紧了紧,眉峰微蹙:这女的怎么阴魂不散。 ……自从他的冥火与她的月光力交汇后,他灵根缠绕的“那东西”,似乎一直在寻求她的力量。 当前的画面就是:少女跪在地上,双手在前方被红绸缚住,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而红绸的另一边在哪吒手里。 ——她怎么感觉自己像他的奴隶啊! 手腕被折磨了好几天,大概是落下阴影了,胸口都觉得灼烧起来。 他淡淡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朱念恨恨道:“当然是对付梦魇魔,别到时候,我先比你解决这件事……快给我解开!” 她刻意避开张渺让她来担“果”这件事,可不能让他觉得她是欠他的。 “你?”哪吒语气虽无波澜,但朱念还是听到了浓浓的不屑。 “不要靠近我三尺之内。” 少年收了混天绫,转身就走。 朱念看一眼他的背影,见他浑身未有煞气,徒留明净真火,切一声,也没再管他。 结果两个人在客栈二楼面面相觑,住的还是相邻的两间。 “啪。”哪吒直接关上门。 朱念坐在床榻上,晃悠着腿,心想:哪吒比她早一日来,应该是收集了一些情报的。不过估计问他他也不会说,她也不稀罕问他。 干脆到时候跟踪他好了。 看着两人相隔着的一面土墙,朱念摘下一颗佛珠,化作一只青玉小耳机,塞进耳朵里,一边用一只手摸墙壁上。 ——这是她的传音术,来自于她自己编撰的大全《论佛珠的一万种使用方法》。 这样相当于用“手”去“听”,其实和隔墙用耳的效果差不多,就是就不用一直用耳朵怼着墙壁了…… 她听到耳机里传来非常细微的衣料摩擦声,极轻的步子。 大约是躺下了,不再有声响。 她眯着眼,手摸在墙上,死撑着睡意。 天色还未亮时,突然听到一阵开门的声音,朱念陡然惊醒。 起初还以为自己的门被开了,下一秒才反应过来,是哪吒出门了。她一跃而起,从客栈的窗户就往外跳:“随风起……” 足尖凭空一踩,她便飞入高空,御风而行。 在云层中转了半圈,朱念立刻锁定了那即将消失的红色流星。不过自己果奔要比人家的二轮慢一点,追得她心急如焚。 还好在视线范围内,红点子落在了一个镇上。 朱念赶到的时候,哪吒早已进了一个破败的院落。她假装停顿了一会儿再进去,一边自言自语道:“哎,这户看着不对劲,让主大侠我来瞅瞅……” 一股草木腐朽和药渣的味道钻入鼻中。 朱念正皱着鼻子,就听到屋内传来从喉头发出的凄惨的哭声。她忙快步进去,就见到一个老妇躺在草席上,盖着破烂的粗麻布,涕泪横流。 哪吒站在一边,并未靠近,眉头紧蹙。朱念进来了,他也仿佛毫无察觉。 ……这是要无视自己了。 朱念撇撇嘴,径自蹲下身,指尖亮起闪烁的金光,点在老妇的额头:“星络入梦。” “入梦?”淡漠的声音切进来。 “是的,入梦。”朱念抬了抬下巴,“你不是查梦魇症查得很起劲么,想不想看?” 少年抱胸:“怎么看?” 哟小子,求人还这么拽?朱念转了转眼珠:“叫我一声朱大侠,我就让你一起看。” 哪吒不言。 朱念的眸子变为点点星芒,周身闪烁起跳跃的星点子,看来是要入老妇的梦了。哪吒直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后脑。 该死,他竟然想强行跟着入梦。 一个弄不好她的灵识会被他的真气冲破,竟是不管她死活了! 后颈漫出一股灼热和沉重,朱念咬牙,她顾不了这么多,只得继续入梦。 脑内展开一幅画面: 一个白裙小女孩,挽了个小髻,小手里牵了个小童。 小童肉乎乎的,头顶有一撮胎毛,正攥着半块馍馍啃。 一个女声响起:“阿珠,要照顾好弟弟啊。” 这个声音似背景音,听起来年轻些,约莫是这个老妇年轻的时候。 白裙小女孩思索一番,从怀里掏出一小块干粮:“弟弟,姐姐吃不了了,给你。” 小童似懂非懂地接过,往嘴里塞,眼里很是满足。 朱念冷笑:呵,分明就是故意的。 脑内突然一阵电流漫过,她头皮一麻,哪吒的意识传来:别吵。 朱念:“……”(脏话) 画面一转,烛光在土墙上打出佝偻的人影。 地上有一方草席,裹着一个小身躯。是方才那弟弟。此刻眼睛紧闭着,小脸烫的黑红,不住地喘息。 妇人的啜泣声传来:“如今这瘟疫闹这么久,再这么下去,别说这点存粮,连人都得熬没了……” 出现一个男声:“如今朝歌征兵越来越紧,村里壮丁走了大半,连药材都被军爷们征去了大半,哪还有余粮救病?昨日王家那小子……就是被抓去充军的,没走两步就倒了,人就没了。” 男声顿了顿,“如今这药材,可比金子贵,连一味柴胡都要坐地起价……” 妇人急问,“张大夫,您就实说吧,到底还要多少银子……我、我想办法凑。” 男人沉默了片刻:“实不相瞒,你要的那两味药可不好寻。好在我这儿还有点存货,算上诊金,怎么也得这个数。” 墙上的人影一动,似是比了个数字。 朱念腹诽:分明就是坐地起价……嘶、好痛。她心头一怒,这犊子竟然拿真火烧她,偏生她在使星络之力,反击不了。 这时,白衣小女孩走进来。她端着一大盆水,跪着小身子,拿沾湿水的布擦弟弟的额头。再扶他起来,喝完药帮他盖好草席。 做完这一切,她合衣躺在他边上,大眼珠子盯着他。 朱念刚想叹一句,忍住了。 很快,小姑娘不见了。 画面里只剩下躺在草席里,奄奄一息的男童。 妇人的声音绝望,“张大夫,这药可是我砸锅卖铁,卖了……才凑齐的啊。可是我儿他……你看看啊!” 男人的声音不耐,“我只说这两味药是对症的,能不能压下去,要看你家娃自身的造化,我又不是神仙,哪能保证真能治好呢。” 木门像是被猛地一关。 之后草席上再无一人,只剩轮替燃熄的烛光。 春去秋来,这似乎是个冬天。 视角被牵引着,扒开田里的麦秸,穿过破败的矮屋,在一栋屋门前停下。 门虚掩着,透出一点昏光。一个婆子的声音在骂:“丧门星!拉不动磨还想吃饭?买你来是干活的,不是供祖宗的!” 一个瘦弱的肩膀从门缝里露出来,正吃力拽着磨杆往前。 正是那个小女孩。 朱念心惊:她竟是把女儿卖了……一激灵,还好这次哪吒没烧她。 小女孩就这么一直拉着磨,一圈又一圈。 拉了很久。 那视线,也停了很久。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终于踉跄着跌出来,手臂不自然地撇着,竟是断了。似乎已经这般很久,无人照料过。 她小声:“娘亲……你在哪啊……” 她躲在门后哭起来:“娘亲,我好想你……” 朱念沉默。 下一秒,画面陡然变成一张锈色的磨盘。 老妇仰面躺在磨盘上,手脚被铁链牢牢困住。 石磨开始转动,吱呀着。 一圈,又一圈。 她望着天花板转圈。 一圈,又一圈。 却不敢看旁边。 因为一偏头,她就会看见她:那拉磨的,拉着她转的,赫然是她的女儿。 那个小女孩。 朱念倒抽一口冷气。 小女孩的一只手还折着,乱发遮住眼睛,一步一步,拉着那石磨转动。 像是个永无止尽的诅咒。 就这样,老妇人在磨盘上,一直这样天旋地转着,只剩一个念头: 我活该。 “的确是活该。” 哪吒的声音突兀的传来,梦里,突然亮起幽幽真火! 朱念惊慌失措,她还没有收梦呢,哪吒准备干什么!她的脑袋里立刻一阵剧烈疼痛,这真火,竟然随着哪吒的掌心传到她入的梦里。 她咬牙切齿,这厮,竟然想直接烧毁这梦魇。 你疯了!她在脑内大吼:这不过是梦魇症,梦魇魔本尊又不在这儿,你烧了她的梦魇又有何用! 哪吒不作回应,只是一味地烧。 梦里的人物全都扭曲起来,磨盘上的老妇人、小女孩、小男孩、大夫……全都被烧得变形,嘶吼着。 朱念的脑袋要炸裂了,她喘着粗气,后脑却像被吸附了,挣不开。 直到一切化为乌有,她才撑着地面,喘息起来。 ……这死人,她要杀了他! 第7章 反将一军 草席上的老妇不再哭泣,一张面容变得茫然。眼珠动了动,似是失了魂一般。 朱念忍痛上手探了探,还有气,但神识状态很不对劲。 那老妇眼睛竟然睁圆了,坐起身来道:“你们、你们是谁?在我家做什……” 朱念正想解释,就听老妇人自言自语:“要过年了……该买点红纸剪窗花了,往年总有人念叨我剪得丑……是谁来着?” 老妇人絮絮叨叨着,突然顿住,眼中一片茫然,“是……谁来着?总说我剪得不好看,却又每次都抢着要,说要贴在床头……” 她回想了半天,终究是一点线索都无,站起身来往灶房走:“对了,得把水缸挑满,省得过年时缺水……一个人过了大半辈子了,怎么老忘记添水呢?” “……像是有人会帮着添似的。” 朱念望着她佝偻的背影,仿佛看到一个白色的小身影和老妇笑着: “娘,您歇着,我来。” 她心里一酸。 一转头,就见哪吒已背对着,朝外走。 “你为何要要这么做!你这么一烧,梦魇是没了,但是把她对儿女的记忆和情感也都烧没了啊。”朱念捏着拳。 哪吒停住步子,“记忆和情感?那本就是困着她的东西,烧了又如何。” “可那是她的回忆,是她活过的凭证!”朱念眸子发沉,有光颤动,“她曾同一双儿女相依为命过,也曾有幸福时光,有女儿为她挑水,儿女环绕膝下。这些记忆被烧了,她还徒留下什么?” “呵,爱,相依为命?”哪吒的金瞳闪过一丝嘲讽,“那又何必为子卖女。” 朱念语塞,“……她、她也很痛苦啊。” “既然痛苦,何必留着;既然痛苦,何必又念着。”哪吒眸色一厉,“一把火烧了干净!” 朱念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不念。 她也曾不想念、不愿念。不念往昔,不念前世,不念那孤凉荒山,父母牵着弟弟离开的背影。 可不念,便真的不存在了么。一把火烧了,就真的干净了么。 真的么。 她抬头时,哪吒只留扬长而去的影,而那透明的真火,竟又往外撑了一分紫红色的火。 虽转瞬即逝。 朱念一惊。初次见面,哪吒便扬着冥火,将三昧真火都烧出不正常的颜色。后来她推断出这红紫火是他黑化的象征。 ……可不要再黑化了啊! 她头有些懵懵的,该死,忘记找那个犊子算账。 被他强行入梦,搞得她脑袋都隐隐作痛。 她回了陈留镇,正准备找个地方休憩。一落地,一阵酒香入鼻。 她皱着鼻子嗅嗅,眼神一亮。 花香的酒。 一座木造的两层酒肆,甚是古朴雅致,牌匾上写着“清风楼”。 “倒是有意趣的名字……” 朱念掀帘而入,就见老板正忙着添酒,笑着招呼,“姑娘面生得很,是来镇上玩的吧?” “嘿,是呀。” 她揉着太阳穴,被引到一个临窗的座位。“来,坐这儿,临窗见溪水美景,惬意的很呢。” 朱念顺着望过去,一条绕镇的溪水潺潺,一座青石桥拱然而上。孩童溪里摸鱼,老人桥下乘凉。的确是美景。 老板笑道,“姑娘,我给你介绍一下当下的时令好酒。” “有没有治头痛的酒?”朱念龇牙咧嘴,他哈哈一笑,“酒不就是治头痛的么。” 朱念被逗笑了,不愧是开酒肆的,果然是个酒鬼……虽然她也是就是了。 她这才认真打量了一下,这男子约莫中年,一身洗的发白灰布长衫,气质和煦。 他捧出一个陶土酒罐,道:“这是咱用忘川溪的水酿的‘蔷薇露’,望归桥边的野蔷薇花泡的,最是应季,来尝尝。” “原来那溪叫‘忘川’,那桥叫‘望归’啊。” 朱念立刻被那蔷薇香吸住了,笑道,“既已忘川,何必望归?” 老板为她斟了一杯,“七年前,陈留镇发生了一场灾祸,许是人们想忘记那痛苦,又盼望亡魂归来吧。” 朱念心里一涩。乱世之中,天灾**频发,的确想忘的事情太多了。 却又不舍得忘。 她浅酌一口,面泛薄红,“绵甜不烈,好酒。” 旁边有个大哥插话,“姑娘,你来陈留镇来这‘清风楼’可是赶对趟了!咱们这儿的酒,可是有名的很,旁镇的人都会跑过来打呢。” “那我可要细细品了!”朱念从善如流,捧着酒盏。 “都是乡里乡亲,抬举我来的。”老板笑道,“姑娘慢喝。” 朱念笑着点头,又咪一口酒,眼咕噜一转,扫了一圈。 嘿,不过是半晌功夫,周围男女老少竟然都坐满了,都一派懒懒的样子,躲着日头、品着小酒。 陈留镇本就人不多,倒像是小半人都来了此处。竟还有小童撅着腚,舔着碗里米酒的。 这老板倒是会做生意。 朱念托腮望去之时,那男子正在柜台边,给那算账的小子一下,“又偷懒,三日的钱怎能用一日记总账?” 这是个穿着墨青长衫的短发小子,他懒懒道:“这是我智慧的成果,简便又省事儿,您该夸我才对。” 老板正要开口,一个十五六的黄裙少女端着蒸笼出了后厨,语气淡淡,“老板,您就‘原谅’他吧。” 她掀开蒸笼,热气袅袅,“虎子只是懒惰、不学无术、外加粗心大意而已。” 虎子立刻摔了笔。 而食客们纷纷一拥而上:“小甜的蔷薇糕做好啦,我要两块。”“我要五块!喂,你别独吞啊。” “姑娘,清风楼的点心可是一绝,清香软糯。” 刚搭话的大哥介绍着,他猛地一拍桌子,“——喂,那边的,抢什么,这姑娘是外头来的,阿灰,先给她来一碟,算我的。” “哪能啊,算我们的。”叫做阿灰的小子忙着上菜,“来者就是客,这远来的更是贵客。” 他身着黑色长褂,笑得格外机灵。他菜盘一放,手一挥,头头是道,“——哎,咱们这蔷薇糕,花瓣碾成泥,蜜糖拌得匀,蒸出三分香,入口甜到心。凉着吃更清,热着吃更润!” 嘿,还整上顺口溜了。 朱念才一露笑,一碟子白里透粉的蔷薇糕已经上桌。 她拈了一块,果真芳香四溢。“厉害啊,真应了这夏天的景了。” 老板笑道:“小甜的手艺不错吧,这几年,越发青出于蓝了。” 朱念连连点头,朝周围一扫,道:“这儿跑堂的、算账的,后厨干活的,都是半大小子呢,老板,您这儿倒不像个酒肆,像个私塾。” “姑娘抬举了。”老板朗声笑道,“教书育人确实是我从前的念想,可惜时运不济,如今只能守着这酒肆混口饭吃。” “生意这么好,可比那私塾日进斗金。”朱念一本正经,“好酒好糕养着大伙儿的精气神,可不是换了个法子‘育人’么。” “这姑娘嘴可太甜了,”阿灰把托盘放一边,手往布上一擦,“咱们这儿不止好酒好糕,菜品也是一绝,今儿可有咱们招牌的酱焖鲤鱼、清蒸河虾、凉拌马齿苋……” “去去去,人没说要用膳呢。”老板踹他一脚,转而温和一笑,“这小子皮得很,打小野惯了,姑娘见谅。” 朱念见他们互动,倒觉得有趣,“下次我必定来用膳,尝尝他说的招牌菜。” 喝了几杯,干脆带走一坛子“蔷薇露”。出了清风楼,就见那红衣少年在门口驻足,蹙眉不虞。 两人打了个照面,一顿。 朱念抱着坛子就走。陈留镇就这么大,遇着了可怪不上她。 但是,可不能让他再烧人的梦了。 说不准就是烧了老妇的梦魇,那红紫冥火才涨了一下,万一他不小心黑化了,那陈留镇可惨了。 虽然此人不黑化,性格也够差的。 ……还是跟着他好了。 哪吒这头正不快:缠着灵根的“那东西”,竟又让他不知不觉遇上了这女人。不过,既然她从昨日就计划着窃听、跟踪他,不如藉着她的能力,处理梦魇魔一事也省了功夫。 金眸闪过一道暗光。 朱念偷偷跟着哪吒,跟到了陈留镇北边郊外的一座小庙。 小庙香火寂寥,陈设破旧,却是一尘不染。 朱念悠悠进入,刚要开口,“啊呀,这地儿感觉怪异,我来瞅瞅……嗝。” 赶紧捂住这个酒嗝。 阿弥陀佛,酒肉穿肠过…… 哪吒靠在墙边,微抬下颌。竟是一副在等她的模样。 朱念喝的眼眸面颊泛红,看他似有重影,被吓一跳:“你知道我跟着你?” 她捂着后脑勺,后退一步,“这次,别想强行闯梦!” 庙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听着像是小孩。她转而进入,就见一个老僧在佛前跪拜,身旁躺着一个**岁的小僧。 小僧盖着满是补丁、旧衣裳改的被子,小身体哭得一抽一抽。 老僧叹道,“他三四岁就来庙里了……前几天去化缘,回来的时候,就成了这样,已经哭了三天三夜……” 朱念跪坐在蒲团边,小和尚的泪水顺着耳朵,在布料上洇成水渍。那泪没停过,他的小脸一直是湿的。 朱念亮起指尖星光,回头警惕地看一眼哪吒,“你也要入梦?” 哪吒垂眸,“怎么,你有别的办法?” “可以服用入梦丹。”朱念从小蓝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若是意志不坚,心神可能会受损,三天内都会头晕乏力。” 手心一痒,混天绫缠住金丹,送到哪吒手里。“开始吧。” 朱念看着他吞下去,道:“那你来这边,我们可同时看到他脑后的梦境。” 哪吒依言直起身子,在小僧边单膝跪下。 “星络入梦……” 朱念念念有词,指尖星光作势悬于眉心,忽然一个旋身,一把掐住哪吒颈后的大椎穴。大椎是开合命门,她的灵力,立刻如缠星的细锁链般直贯而入! 哪吒周身立刻黑气奔涌,“放手!” “最好别乱动,若是强行运功挣脱,轻则气血逆行,重则震伤灵脉。” 朱念点住他的颈椎第七节,弯起笑容:“……相信作为修道之人的你,应当是懂的。” 感觉到一股缠绕跳动的灵力上窜脑门,下至脊椎,哪吒狠狠蹙眉,却不敢妄动。 “这是还你的,真解气啊。”朱念眼神幽幽,“放心,我的星络丝可比你的真火温柔多了,擦星而过,不伤身。” 她的指尖抚上他的颈椎,循循善诱: “好了,终于可以开始了。” 第8章 小僧的梦 “现在靠你了。” 她阴测测一笑,道:我的星络之力已布满你的全身,只要你用手触碰他的眉心即可。” “当然,你也可以不做。” 朱念悠悠地在他耳边道,“可是,你不做完,我是不会放手的。长痛不如短痛,知道不。” 哪吒的眼神一凛,颌骨一咬,终究是依言,将手指放上去。 星络之光立刻从哪吒的指尖冒出,停留在小僧的眉心。 朱念在他身后点着他的大椎穴,另一只手缓缓运气。 呵,风水轮流转,也轮到她,闯他入的梦了! 画面浮现的刹那,先是一片暖黄的光—— 像是一间漏光的土坯房,妇人正蹲在灶台前,手里翻着块烤得金黄的饼子。 她侧颜温柔,光晕打了一圈轮廓。 “快好了,甭急啊。臭崽崽。” 小男孩垫着脚尖,往灶台上瞅。 夫人摸摸他的头,不小心沾上点面粉,“啊哟,崽崽也变饼子了。” 小男孩露出两颗刚长得小门牙,咯咯笑起来。 “来咯,吃饼咯。” 妇人颠着烫呼呼的饼子,笑道:“慢点儿,烫着呢,没人和你抢。” 小男孩接过来,咬了一大口,饼渣掉在裤子上,又赶紧捡起来塞进嘴里。 他掰了一大块,仰起头递给妇人,“阿娘也吃!” 妇人捏捏他的脸蛋,眼神泛着温柔的光,“阿娘吃过了,刚偷吃了好~多,肚子早饱啦,崽崽吃。” 小男孩笑着又咬了口饼子,小手摸摸妇人的脸蛋。 阿娘的眼中,总是有那让人安心的光,有阿娘在,他也总是能有吃不完的饼子。 幸福。 画面突然一转,浓重的夜。 屋子外兵戈相击的声音,有人在嘶吼、哭喊。 小男孩吓得发抖,妇人把他抱入怀中,双手捂住他耳朵。 “不怕,不怕……” 她的声音温软的,像是外面的动静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崽崽你瞧,在阿娘怀里,啥都听不见,啥都碰不着……” 男孩把脸埋进她的衣襟里,听着她的心跳,其他的真的什么都听不见了、也碰不着了。 只剩下一片奇异的静,暖乎乎的,连到他的小心脏里。 “有阿娘真好……” 娘的怀抱,总是可以钻进去呢。不管外面有什么吓人的吵吵嚷嚷,他只要怕了,就都可以躲在阿娘的怀里。 然后被她抱着,哄着,就可以睡着啦。 好幸福。 画面一转,荒郊野岭。 月亮被乌云遮了大半,风卷着草叶呼啸。 远处有狼嚎,黑暗里浮动着绿幽幽的光点。 越来越近。 他被妇人塞进一个树洞里,小小的身体挤在里面。妇人用枯枝和败叶挡住洞口,只留一道小缝。 “乖崽,在这儿待着,可以做到吗?” 她往他手里塞了半块烤饼,还带着怀里的余温,“阿娘去给你找点吃的,你乖乖等,阿娘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小男孩抓着饼子,流着泪拼命摇头,“不要,阿娘,我不想一个人在这里,我和阿娘一起去。” 妇人的声音依旧温软柔和,她捏捏他的小脸蛋,弯起眼一笑:“阿娘知道崽崽舍不得,但阿娘保证,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崽崽,你想想,阿娘什么时候骗过你?”她替他抹去眼角的的泪水。 小男孩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抽抽噎噎。 他想着,阿娘的确没有骗过他。 阿娘以前说天黑前会回来,就绝不会等到月亮升起。阿娘说有她在就不会让野狗靠近,就真的会抱着石头守他一整夜。阿娘说烤饼子会留给他大半,就绝不会偷偷多吃一口。 他把眼泪憋回去,“那……那阿娘一定要尽快回来啊,”袖子揩眼泪,想让妇人放心,“我、我会乖乖的,不动,就在这儿等阿娘。” 妇人温柔地亲他一下,笑了:“嗯,娘晓得多快。” 她替他盖好树叶,转身往远离树洞的方向走。 走几步就回头看他一眼,和他挥挥手,再走几步再看他一眼,再挥挥手。 月光照在她脸上,全是泪。 “阿娘……”他把脸贴在冰冷的树干上,小声喊。 没有回应,只有风的声音。 天慢慢亮了,树洞里结了层薄霜,冻得他手指发僵。 他数着树缝里漏进来的光,数着天上飞过的鸟,数着自己饿得发慌的肚子叫了多少声。 他攥着饼子,还是不舍得吃。 他想等着阿娘回来一起吃。 太阳从东边爬到头顶,又沉到西边。 狼嚎没了,绿眼睛也不见了,可阿娘还是没回来。 他从树洞里爬出来,腿麻得站不住,就跪在地上,朝着阿娘离开的方向望。 望到日头落了又升,望到自己的小髻散了,头发乱糟糟地缠在一起,望到野狗来嗅他,他捡起石头砸过去,石头却落在脚边。 “阿娘……你是不是忘了我了?” 他缩在枯树桩旁,手里的半张饼子已经干硬了。 他把自己抱成个小团子,呜呜哭起来。 哭累了就靠着树干睡,梦里总见到阿娘在烤饼,对他笑道:“崽崽甭急啊。” 他冲过去钻进阿娘怀里。 睁眼却什么都没有。 “阿娘……你不是保证过要回来的吗。” 他委屈,却不信阿娘会骗他。 他要继续等,一直等,等到阿娘带着烤饼子拍拍他,说: “崽崽好乖,把阿娘等回来了,来,新做的饼子,吃吧。” 他会等到的。 不知过了多久,有双温暖的手把他抱了起来,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 “以后,跟我走吧。” 小和尚在梦里猛地一颤,眼泪又涌了出来,顺着眼角往枕头上淌,嘴里喃喃着: “阿娘……崽崽没动,崽崽在等你……” 哪吒面无表情,却感觉到脖颈处有湿意。 朱念在他后方,按着他的大椎,气息落下来,狠声道,“不许烧,也不许回头。” 哪吒金眸划过一丝波动,“你准备如何。” “出梦。” 朱念手势一转,猛地一把放开哪吒,转而对老僧道:“师父,有没有炉灶?” 不多时,她捧着块温热的粟米饼回来,坐在蒲团边,一点点掰碎了,蘸着温水喂进小僧嘴里。 起初小僧还在哭,饼子落到唇上的时候,他嘴巴动了动。 过了一会儿,竟慢慢咀嚼起来。 一边咀嚼,一边眼泪绝堤,“阿娘……阿娘……” 他吞着饼子,含混不清哭着。悲怆的呜咽化成一声声嚎哭。 直到他猛地一下坐起身,张开嘴大哭起来。 老僧赶紧上前,将他揽进青布僧袍的怀抱里,“乖,乖……” 小僧把头钻进去,好像在钻某个熟悉的温暖的怀抱。 他一直哭,一直哭。哭得浑身发颤。 直到浑身脱力,才渐歇,抽噎着抬起头,喊道,“师父……” 这一声喊,清晰得很。 哪吒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到目前为止,如若陷入梦魇症三日以上,是没有人正常醒来的。除非他烧了那梦魇,但也烧了他们的记忆和情感。 像这般情况,还是第一次。 想到梦中看到的,小僧那痴痴的等待,妇人温柔的怀抱,他的胸口就泛起一阵不适,甚至反胃。 ……都是这个臭丫头,逼他直接入梦。 他阴沉地瞥一眼朱念,此刻她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他不知道,朱念也在想同一件事。 ……那小僧等待的模样,也让朱念想到了自己。 曾几何时,对着那山,那空茫,她就一直坐着,等着。 山野间跑跑跳跳的时候是会忘记。 但是突然,她又会停下来,望一眼那山。 等不尽的等待。 小僧被她用一张饼子唤醒了,那如果她也梦魇了,能被什么叫醒呢? 她站起身,往外走去。 老僧感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用袖子摸一把,转头对他一笑: “客气啥,我可是游侠,朱不念。” “如今看起来,得了梦魇的形态各色各异,有悔,有怨,亦有恋。”朱念抱胸思索。 悔往昔已成空, 怨所爱不得归, 恋魂牵不再见。 她未尽人事,见了这两梦,却如见沧海人世。 呜呜呜,虽然两世加起来,她快三十,但到底是十六加十四啊! 为什么做个梦魇魔的任务,这么辛苦啊…… 哪吒走出的时候,正见她用头撞墙。他蹙眉,没有多言,转身就走。 朱念探头瞅了一下,很好,他的火还是透明的真火。 暮色霭蔼中,她迫不及待地去清风楼报道。 老板站在门口迎客,见她便是温润一笑,“来啦,来,里边请,今儿晚上也是一个人?” 朱念挠挠头,“可不是嘛,一个人瞎晃荡,被白日的小哥说的酱焖鲤鱼勾了魂,想着无论如何也得尝一口才甘心。” 一转头看见一个红色身影立在身侧,颀长夺目。 两人对视一秒。 老板一愣:“两位认识,那要不坐一块儿?” “不认识。” 异口同声。 “那好嘞,阿灰,安排两张桌子——” 那叫阿灰的机灵小子颠颠跑来,手潇洒一挥,“哎,姑娘又来啦。你一日来两回,咱可要好好招待,你这仙一般的人物,更给咱们清风楼添一分灵光。” 老板踹他一脚,“再贫?直接报菜名!” “嘿,”他轻巧一躲,挤挤眼,“两位,今晚可有好东西,刚从忘川溪捞的鲜莼菜,配着土鸡蛋炖的汤,滑溜溜的能抿着喝。还有道忘川羹,用晨露拌了鲜笋丁,清爽得很。” 他凑近朱念,压低声音,“待会儿我去后厨,多给你撒两把虾米,待会儿上桌,保准鲜掉舌头!” “再多加两把海参,从你月钱里扣,”算账的虎子悠悠插嘴,“哦,扣到明年也扣不够啊。” 阿灰对他咂舌,“就你话多,先把帐算平了吧。” 朱念忍不住笑弯了眼。 她的视线隔着两座瞟去,哪吒正抱胸看着窗外,静的像融进外头的黑夜里。 她不由疑惑:他也会来这种有烟火气的地方么。 还是有什么目的? 第9章 清风之楼 阿灰端着托盘徐徐而来。 “——酱烧鲤鱼、土鸡蛋莼菜汤、鲜笋丁、上汤河虾。姑娘,慢用啊。” 菜香四溢,食指大动。朱念捏着筷子,就见哪吒面前,只有一壶酒,一碟子青菜。 这人才吃这么一咪咪啊,胃口也太小了。从小怎么长高的啊。 她眼珠子转了转,盘算着晚点去找他的麻烦。往嘴里塞一块鱼肉,厚实细腻,鲜香入齿,不由朝老板竖个大拇指。 老板颔首一笑,后厨忽然传来少女的哭声,忙叹口气,忙掀帘子走入。 “得,准是这俩又闹上了。”朱念邻座的阿伯扇扇子。 谁俩?朱念起身,想要去探探,被一个婶子拉住。“姑娘甭担心,俩小的日日这样,你瞅着就知道了,可有意思了!” 后厨里,少女冷板着声音,杂着几声抽噎,“你、你成天就知道催我,我这面不用发啊,火不用生啊,笼屉不用蒸啊?你、你催命啊……” “我错了还不成,还不是因为你的糕子太得客人青睐,后边都排队等着。”少年的声音急道,“是我不该催,我等,多久都等!成不?” 一个女声劝:“小甜姐,阿灰又不会改,明儿照样忘了。你哭了也白哭……” “哟,这才催两句就哭,”一个少年懒道,“待会儿客人催起来,还不得把灶台掀了?” “臭虎子,你别煽风点火了!”阿灰气结,“算你的帐去,别把‘蔷薇酿’又记成‘酱烧鱼’。” 虎子哼一声,“让我干这活计,本就是大材小用。” “那你自己去开个酒楼啊!”小甜带着哭腔吼。 “都给我闭嘴。”老板一拍案板,沉声,“一天天的就知道吵吵。小甜,把眼泪擦了,蔷薇糕蒸好没?阿灰,这凉菜好了怎么也不知道端出去。虎子,再去核对两遍账本,错一个字儿,就罚你抄五遍!” 后厨静了下来,不过三五息的功夫,又照样抱怨闹腾起来。 老板把他们一个个踹出来,“各干各的活去!” 小子丫头们不情愿地钻出来,客人们倒是笑成一片,有个婶子打趣儿,“这便是咱们清风楼的乐子,比说书先生的戏文还热闹呢。” 朱念也笑。 乱世之中有这样一隅,人心的烟火气,才有地方装吧。 晚些时候,客人散了一些。朱念瞟一眼哪吒,他还没走,桌面的酒和菜也没动。 搞什么鬼。 她朝老板搭话,“老板,你怎么既当掌柜的,又当长辈的。” 老板边揩桌子,边无奈道,“这群小子、丫头片子,打小就由我带着,现在是越大越不好管了。” 打小?朱念惊讶,“是你收留的他们吗?” 老板收起抹布,微点头,“是啊。一晃十多年,清风楼也开了七年了。” 夜色渐深,客人散去更多。 阿灰蹲在门槛边,拿柴火往灶膛里丢,小甜在边上蹲着看。火光映着两人的脸颊。 “十多年前的荒灾,阿灰成了遗孤,一个人在镇上讨饭,我就带回来了。”老板望着那点火,似是追忆,“他小时候老说想爹娘,爱哭。如今性子倒是活泛了,就是太爱说,叨叨叨能给你说闹心了。” 朱念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少年一股子机灵劲儿,被少女按着手,“急什么,柴添太密,火要闷死了。” “小甜小时候家里出事,被官差追得躲在柴房里,”老板笑道,“如今性子稳,做点心的手艺比我强,就是特较真。” 小甜是不是处女座啊,朱念心想,就听冷不丁听老板问,“姑娘是修道人吧?” “你怎么知道?”朱念一顿,目光落了落,自己的手倒是老爱捻佛珠。 “珠子自然是灵珠,可并非仅因这珠子,”老板语气淡淡,似有深意,“你的身上,自带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度。” 气度?倒还没有人说过她有什么气度。张渺和接引道人只道她“顽劣小童”。莫不是因为她是穿越者的身份,被他感知到了? “还未请教姑娘名讳?” 朱念指指自己,“我?我姓朱,叫不念。” “不念啊……”老板的眼睛眨了两下,一拍手,似是恍然道,“不念过去,才得将来。若是‘不念’,方才豁达,实在是通透的好名字啊。” 呃,她其实是赌气,才起了这名,这“通透”二字,她可不敢担啊。 她心里一虚,转问:“那老板,您的名儿呢?” “就是这清风楼的‘清风’,”他指指门廊上的门匾,笑道,“这酒肆以我为名,便作一道清风,能拂人耳畔,便足够了。” 清风拂过,水波不起,唯拂耳。 “好意头。”朱念不由觉得心头凉丝丝的,很是熨贴,“难怪大家都喜欢来这儿,有好酒好菜,还有清风过耳。” “只当这乱世里的一缕风,就好。” 正说着,阿灰和小甜绕过来,柴火棍戳戳清风的肩膀,“聊这么开心,和我俩也说说呗。” “没大没小,”清风轻拍阿灰一下,“还能聊什么,聊你们呗。” 阿灰眼睛咕噜一转,咧嘴笑道,“不如聊聊某年冬天,老板在桥洞下捡的那个小乞丐,哎,让人用棉袄焐了半宿,才活过来呢。” “喂,你又说我。”柜台的虎子眼神一瞟,又收回去。清风招手,“虎子,来一起坐坐,别装勤快了。”虎子埋头道,“我忙着呢。”却扔了笔,悠悠挪过来。 其他几个少年少女也围过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 一派温馨。 朱念正笑着,眼角瞥到红影一闪,忙跟着起身。手里忽然被小甜塞了一个油纸包,“姑娘,这是我新做的栗子糕,尝了和我说说,味道好不好。” 少女眸子清澈,笑意柔善,朱念受宠若惊。清风则递来一坛子酒,“这是新酿的梨花酒,拿着回去喝。” “下次来,我去捕忘川溪的鱼,给你做鲫鱼羹!”阿灰拍拍胸脯。 朱念心头一动,眼眶差点就湿润了。 这里的人……也太好了吧。 她吸着鼻子,满载而归。刚进卧房,耳朵往隔壁一竖。 哪吒应该也回来了吧。 他今天在清风楼干坐着,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她思考了一圈,摘下一颗佛珠,先化作一只耳机,跪在床上,掌心贴住土墙。 耳机里静如无尘,连一丝呼吸声都未有。 可分明可以感觉到真火的气息。 耳机再化作一个碧色猫眼,往墙上一嵌,朱念刚要把眼珠子怼上去,忽然觉得自己挺猥琐的。 ……这又是窃听又是偷看的,会不会很像变态。 不管了,变态就变态吧,完成任务要紧。 她又凑上去。 ……不会看到什么可怕的画面吧。 说实话,哪吒总让她莫名悚然。这人气压极低,即使不在黑化,也沉郁郁的,搞不清在想什么。 她咬咬牙,深吸一口气。然后扒着墙,慢慢对上那颗猫眼。 画面里,首先出现的是一张床,旁边摆了张木桌。 和她房间的布局如出一辙。 她眯着瞧了瞧。 没人。 左下角忽然飘过一缕红。 ……是他下袍的衣角,还是无风自动的混天绫? 她试着看更仔细点。 ——下一秒, 一只金色眼睛赫然入目! “爹的!” 朱念吓的后退,跌坐在地上。 那金瞳滚着日轮的边,金得没有生息。 ……不是哪吒还有谁! 她手心发汗。他、他发现了? 那只猫眼发出“格格”的声音,朱念莫名,一抬头,就见一根青白的手指,从猫眼里抠出来,似白骨破土。接着是整个手掌,咔咔往外冒,墙壁渐渐出现蛛网般的裂痕,簌簌掉粉。 朱念心中骇然,墙不会要塌了吧…… 她大吼一声,“住手!” 忽地一下跳到床上,急切挥手,“别钻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那只手就离她一寸,既视感啊,让她瞬回差点被掐的两次。 那手收回去,猫眼的位置变成大洞,露出一张青白潋滟的面孔。 “不看了?” “不看了不看了。”朱念拼命摇头,心下一动:今日骗他服下的,其实是吐真丹。此刻还在起效,不如好好打探一下。 “我们聊聊?”她定了定神,“毕竟咱们目标一致,交换些信息,对找到梦魇魔也有好处。” 少年双手抱胸,“你想知道什么。” 那么好说话? 朱念道:“如今陈留镇方圆的梦魇魔事件,你查了多少起了。” “二十多。” 才两日,这么有效率!朱念心里咂舌,表面淡定:“这些案子里,受害者有什么共同点?” 少年垂眸思索一瞬,答:“有执念之人。” 朱念嘀咕:说了也白说,这世上谁人无执念。 她追问:“事发现场有什么特殊情况吗?” “无。门窗紧闭,屋内没有打斗痕迹。” “那受害者的身份有什么特征么?” “什么阶层都有,不分年龄性别。” 哪吒冷笑,“你是什么都没查啊。” 朱念噎了一下,“那你今晚去清风楼,是做什么?” 哪吒顿了顿,“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朱念:“……” 这吐真丹是假货吗?师父你是从哪里进的货? 第10章 猪妖的梦 “轮到你回答了,若是让我满意了,我再回答你。” 哪吒不容分说,扬了扬眉,“为何跟踪我?” 朱念:“……省力。” 哪吒瞥了她一眼,好吧,明晃晃的鄙夷。 他问:“你灵根的力量,源自于哪里?” 嗯?怎么扯到她的灵根上去了。 “月亮。”朱念道,有些小炫耀,“三千月之灵力。” 哪吒沉思,月力与冥火,力量竟是相克相溶。“你生来便有的?如今到什么程度了。” “是,生来便有。”她不情愿地答道,“程度……初阶。”所以团子的治愈速度并不快。 若她很初阶便可做到如此,那以后…… 他抬眸,“你的月力,和你那佛珠有何关联?” 朱念不爽,“喂,你会不会问太多了,不是都看过我的灵根了。” 她的灵根是一颗小梨花树,明显还未长成的模样,符合修道人循序渐进的成长路径……可她那股月力,虽有灵根扶持,却不似从那灵根而来。 哪吒的眸中闪过深思,他向来是靠真火去抵御“那东西”的反噬。朱念的月力一进入,那反噬之力竟似被削弱了,不知是被同化了,还是另有克制之道。 见他思索着什么,朱念见缝插针,“那你的灵根是什么?” 紫红的火焰猝然一撩,三昧真火的色泽瞬间发暗—— 少年沉下脸,眸中闪过一道黑。 “……不该问的,就别问。” 朱念掌心发汗,不自觉后退几步,暗自咬牙:他怎么动不动就黑化。 少年向前一步,墙头簌簌掉落,红砖露出。 “你以为,我真吃那玩意儿了?” 朱念心头一惊。 墙要塌了。 再一惊。 入梦丹? 在入小僧的梦之前,她亲眼看着他吃下去的,没想到,竟然是假吃? 可恶,被摆了一道。 合着她白白说了那么多,都是在被套话! 她后退两步,后背都抵到了墙壁,“……那又如何?我还没问完!” 不等对方回话,她直接闭着眼睛喊,“别过来!你还查到什么,告诉我!!” 这是装都不装了。 哪吒被她的没脸没皮怔住了,随即嗤笑一声,“告诉你可以,再帮我入个梦。” “你知道我能入梦,所以今日破庙哪里,你是故意让我跟踪的?” 朱念不得不提出质疑,哪吒却没回,红袍一甩。 “走。” 夜里雾气迷蒙,朱念亮起手心白光,与朦胧的月辉相映,照亮一片农舍。 “你说的地方,在这里?” 朱念捏起鼻子,这里分明就是一个猪圈啊,臭气哄哄,时不时有猪拱拱哼哼的动静。 “过来看。” 随着少年的声音,朱念凑过去,就见泥泞的圈栏里,十几头肥猪正挤在一起睡觉。唯有一只形单影只,缩在角落。 “这头猪,怎么一身栗子肉,还十八块腹肌的。”朱念靠近了看,“鬃毛还是银的。” 心道:染银毛的健身达猪。 哪吒淡淡道,“因为这是只妖。” “妖?” “我今日路过,发现此猪不同寻常,似是在梦魇。” 他语气依旧淡漠,说出的话却十分欠揍:“既是会梦魇的猪,自是有种‘与众不同的气度’。” 朱念:“……” 他竟然在清风楼偷听他们讲话!清风说她有“与众不同的气度”,他就拿来说她是猪! 朱念转身就走。下一秒被混天绫一把卷到半空。她倒挂着,青丝垂落犹如女鬼,“我就是死也不帮你!” 少年扯紧红绸的一端,道:“我已查到梦魇魔的眉目。” 朱念:“……” 这个狡猾的犊子。 混天绫直接把她卷回猪圈旁,她皱起鼻子:“我给你入梦丹,你自己入。” “那个所谓‘让人说真话’的丸子?”哪吒抬眉,两指夹着一颗金丹。 他果然没吃。朱念翻个白眼:“我给你真的入梦丹,只要输入我的星力即可。” “我不想碰猪。”他话语干脆。 那她就想吗! 混天绫不带客气地把她往猪圈里倾倒,朱念挣扎大吼:“你再这样我就把附近农户都叫醒!” 哪吒冷哼一声,“不想知道梦魇魔的事了?” “不知就不知,反正我不要……除非,你和我一同,”朱念咬牙道,“我们一起入猪的梦!不许强行入!” 她死盯着哪吒,手紧紧拽着他的袖子,一把把他也扯入猪圈。为防止他耍小动作,她让小蓝在边上待命,大不了把他收了,永远不放他出来,从此他的任务她全替他做了! 虽然臭不可闻,但见哪吒阴着张死人脸,朱念心情好了不少,手指点起星光:“快服用入梦丹,和我一同点这猪的眉心。” 哪吒面无表情吞了,片刻后,周身亮起微弱星芒,他一伸指,星芒聚拢。 猪妖窝在窄小的角落,两人不得不蹲在一起,手臂贴着,哪吒的嫌弃都要滴出来了。 两人伸出指尖,抵在猪妖眉心。 朱念轻吟:“星络入梦。” 猪妖轻轻哼了一声,眉心展开光晕。 再睁眼之时,面前是混沌的一片背景,青云流过,紫雾笼罩。 天地间,一座巨大的断头台悬浮着。刀身如镜,沾着凝固的血迹,刀刃缭着青白火焰,斜插在暗青色的冷硬台面上。 紫雾中似有万千低哑哀鸣。 哪吒低声道:“斩妖台。” 朱念一愣,她只在书上读过,斩妖台,乃是天庭为规束妖物所设的刑台,专斩那些触犯天条、为祸生灵的妖邪。 狐妖、猫妖、蛇妖,一只接一只的大妖被送上斩妖台。 没有审判,没有求饶。 只有一次次的刀落,刀起,刀落。 一只银色的小猪妖,被藏在黑猪妖宽厚的鬃毛里。黑猪妖压低了声音,“小刚,等会儿刀子落下的时候,娘会用魂魄拧成一股链条,带着娘的气,你很容易就抓得到。” 小猪妖瑟瑟发抖,不敢哭,也不敢动。黑猪妖按住它,继续道:“到时候,你就顺着锁链一直坠,锁链自己会断开,那时候,你就到人界了……” 巨大的斩妖台,刀刃阴冷,反射着利光,沾着血迹。 就在眼前了。 这一斩,这一斩后, 一切都结束了。 刀刃闪着光,一寸寸。 起初像是放慢了。 下一刻,风驰电掣般斩落! “小刚,走——!!!” 剧烈的风声响起,混沌的场景变得更加混沌,画面在疯狂坠落—— 小猪妖发出尖利的呜咽声,泪珠断了线,落在上方。 它边滑落着,边哭道:“娘……” “娘,我不想走……” 下一幕,又回到了斩妖台。 又是那青白的刀刃,暗青的台面。 阴冷的风,青色的云。 流过刀刃与台面的角度。 一次次、一次次, 落下。 “它不愿走。”朱念望着刀刃的白光,“它想回头,所以一次次回到着斩妖台。” 哪吒不语。 “我帮它。”朱念眼神一凛,手中星芒灼然,意念直穿梦境,竟是直接化形入梦魇! 哪吒一惊,就见少女立于在青云之上,白裙翻飞。 他们观梦,她再次入梦,竟是梦中梦! 朱念将颈间佛珠凝成一把长剑,抽出的那一瞬间,猛地一个格挡,死死抵住那斩妖台的刀子。 斩妖台上的黑猪妖惊骇地望着她。 朱念回身,对小猪妖道:“刚子,这刀子我扛着,你走。” “听见吗,走——!!” 黑猪妖也哭道:“小刚、你走,你快走啊——!” 小猪妖嘶吼一声,回头看了一眼,闭上眼就往下跳。 黑暗中,它能摸到那条锁链。 由娘的魂魄所化。 温暖的,熟悉的, 像娘的鬃毛。 引领着他坠落。 坠落, 带它去人间。 小猪妖猛然睁眼。 朱念垂眸望着它,指尖星芒渐收,“出梦。” “刚子,你醒了啊。” 她伸手抚了抚它的鬃毛,把它抱进怀里 一抬头,哪吒早立于圈栏外。 朱念:“……” 被臭出去了吧。 哪吒的金眸意味深长,“你还能改变梦的走向?” “……灵机一动罢了。”她摸一把细汗。 “所以,这是你第一次这么做?” “本来入梦的机缘便少,平白无故,谁没事去扰人清梦。”她没好气地翻个白眼,“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这么连着入梦三次。” 哪吒皱眉:“只是第一次,就敢如此大胆!” “这梦本就是幻觉,”朱念嗤笑一声,“我不过是耗点元神,勾连它的识海,在幻觉里动点手脚……怎么,怕被我牵连?” “以神元硬撼识海,可不止耗‘一点’元神,”哪吒金眸微眯,神情古怪,“……不过是一只小妖罢了,你倒舍得。” “元神没了,再练便是。这猪能醒,就值了!” 朱念捏捏猪鼻子,小猪妖拱拱她的手心,痒得她笑起来。 哪吒冷笑一声,道: “五百多年前,万年玄龟带领麾下万妖作乱,阐教曾联合天庭,以‘整肃三界秩序’为名,由十二金仙中的广成子、赤精子带领,布下诛仙阵,围住黑风岭。” 他淡声道,“所俘的妖,皆被押上此台斩除。” “作乱?谁知道作的什么乱,”朱念轻嗤一声,“而且凡抓到的妖,便一同斩了,可真是阐教作风。” 气氛骤然变冷。 朱念一跳,糟了,嘴太快,忘了哪吒是阐教的了。 哪吒面色泛冷,就是夜色中,她也可知一股般翻滚的黑气: “——那又如何,会死的,本就该死。天命所归,无人能逆。” 朱念怒从心头起:“天命,什么是天命?天命各归各管,凭什么由别人定?” 哪吒突然放声大笑,吓了朱念一跳。 那茫茫笑声,如苍霁孤鹰没于荒山,如红绸撕裂夜幕片片纷飞,最后,一切归于无边的寂夜。 “说得好啊……命由自己定。” 少年的眸中燃起熊熊黑火,周身黑气向外猛烈撑开,“啪”一下,掌心亮起一朵黑火。 竟是比之前更暗沉的火。 他望着抱着猪崽的白衣少女,划出一抹冷酷的笑: “生来是什么,就得认什么。生来有仙根,便成仙。生来有魔根,便成魔。像你这般金笼里长大的鸟儿,又能懂得什么呢?” 第11章 猪名刚烈 他真的太容易黑了。 朱念心里后悔,不应该去挑衅他的。 还好她现在蹲在猪圈里,他应该不会再进来。 估计也是嫌她一身猪圈臭泥巴脏,没用混天绫把她卷出来。 朱念缩在角落,就见他的黑气涨如触手,不断延展,几乎要触到她的脸颊。 猪圈里的猪都被吓到了,哼哼地拱在一起发抖。 忽然怀里一空。 那只小猪妖乍然一翻滚,慢慢站起身,化为一个猪鼻子大耳朵的少年。哼哧了两声,把猪鼻子耳朵缩进去。 “不许伤害漂亮姐姐!” 竟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银色的眼珠子,银发,一身蓝袍子。 朱念惊讶地合不拢嘴:“刚子,你竟已经能化作人形?” “在下猪刚烈,先前沉沦于猪圈,悟道五百年,今日姐姐梦中相救,才终成人形,谢谢姐姐。” 小刚对朱念作个揖。 一抬手,竟化出一把带着烈焰的大钉耙。猛地一甩,一阵风似的稳稳落于肩头。 “姐姐,猪刚烈来保护你!” 猪刚烈!? 这、这不是猪八戒在凡间的名字嘛! 等等,这不是《封神演义》的世界么,怎么会有猪八戒?莫不是《西游记》的背景设定也混进来了? 朱念还没反应过来,小刚已经一钉耙抡上去了! 火光烈焰之间,火星四射! 哪吒周身黑气化为利爪,轻松抵御住那钉耙,眉头都未动一下,轻轻一推,小刚咻地一下往后飞了出去。 “啪”地落进猪圈里,激起一阵猪哼。 “……这里是农舍,哪吒,你冷静点行不行!” 朱念把小刚揪起来,左右瞅瞅,幸好猪圈远离农户,忙祈祷他们熟睡了,听不见这儿的动静, 小刚抹一把嘴角的血,却是从容笑意:“不碍事的,漂亮姐姐,如您这般的仙女之姿,我自是要好好护……唔!” 黑爪化为触手,将小刚整个卷起在半空,银发挥洒,他还弯着眼笑:“姐姐莫担心,刚烈我一定会保……噗!” 被直接砸到地上。 朱念:“……” 确定了,就是猪八戒。 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是好色猪。 不过他才修行五百年,如何与哪吒这样的阐教精英杀手抗衡? 她捏捏拳头,妥协道,“哪吒!我说错了、我说错了行不行?桥归桥,路归路。仙归仙,魔归魔,各有各的归宿,一切自有天意,OK?” 哪吒哪理她,金眸一僵,那黑爪化作的触手,再一次朝小刚伸过去。 小刚还在地上对着她微笑,鼻子里流出两道血丝。“姐姐,莫担心……” “上天……入地!!” 朱念大吼一声。 下一秒,哪吒像被谁“啪”地一声按在地上,面孔贴地。 他眼神阴鸷地抬头,颌骨一抽,像是要磨碎后槽牙,“……你、干了什么?” 朱念后退两步,差点翻进猪食槽。定了定神,嘴角扬起一抹弧度: “……还记得你吃的入梦丹么。” 少年缓缓站起身,红袍掠过沙土,“……好大的胆子。” “那是‘遁地丸’,土地公的地脉灵韵炼的,只要念了咒,就能引动地下气脉,你便会被拖到地上……” 朱念神情紧张,嘴角挤出点弧度,“而你服用时,这丸子会如土行精怪遁地滑入食道,你想吐,也吐不出去。” “依我看,你是活腻了。” 哪吒的整片脸都在发黑,周身黑火狂舞,黑爪瞬间朝朱念而来。朱念向上一跃,落于农舍屋顶的瞬间,大喊:“上天入地!” 又是“啪”一声,哪吒被狠狠按在地上。 那眼神,就差朝她射出一把剧毒的刀子了。黑火却不放弃,依旧追逐她,朱念御风高飞,转身一瞅,那黑火便够不到了。 朱念跳回农舍屋顶,好言相劝:“哪吒,我已经说了,方才是我的错,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这么生气嘛,” 心中紧张:这遁地丸的效果只有一个时辰,估计还有半个时辰, 小刚还坐在猪圈里,嘴角露出一抹浅笑,“不愧是拯救我的英雄啊,我的漂亮姐……”下一秒,直接被黑爪揍翻上天! 银色的身影划出一道优美弧线,银发泼墨。 朱念在天上急吼,“——你别杵在那里不动啊!你会不会躲啊,腾云驾雾行不行!?” 小刚摔到地上,边摇摇头:“不会呢,这五百年,我只学了人形,抡钉耙。” 朱念脚尖点地,一把拽住他,直接飞到空中。 黑灰的阴沉天空中,黑发白衣瑟瑟,银发蓝袍飘飘。小刚望着身侧的朱念,眼睛都弯了,“花容月姿,宛如月中仙娥。一笑倾城,使那乌云尽散。” 朱念眼角一抽,好想把他丢下去。见哪吒腾起风火轮,一跃入高空,黑气都快碰到她的面颊,只好再来一次:“上天入地!” “啪”。 哪吒如铅球般坠落。 “轰。” 地面扬起好大一阵尘土。 可以理解,毕竟是从几层楼高被丢下去。 地面上的红黑身影,又一次站起身来。朱念心急如焚:怎么办怎么办,时间不多了,这样下去哪吒只会越来越气,就和当初被她关在小蓝里一样。 她干脆飞得更高,直入云霄,都已见到云层上方的圆月。 圆月清辉漫洒,红衣少年也蹿出云层。 手中火尖枪灼灼燃烧,一红一白,对峙着。 朱念望着眼前面黑、眸黑、气黑之人,心想:他看来已失去判断能力,任由黑气侵袭,未有一分抵抗。 那她,也要不客气了。 “——上天入地!!” 随着朱念发自丹田的低喝,哪吒如顺着一条锁链般,直直而下。 坠入云层,再从云层中落下。 朝大地坠落而去。 “轰——” 地面升起一朵小小的蘑菇云。 朱念穿云而下。 有真火护着,哪吒肯定摔不死,希望给他摔懵了。 小刚被她夹在胳膊下,一直仰头看她,眼睛弯着,满是清浅的笑意。 笑个屁啊,这么菜!还笑! 朱念还未着陆,就见地面被砸出一个大炕,不知道的还以为陨石落下了。 她脚一沾地,就见哪吒趴在大坑的圆心,身子埋进地下三寸,已经昏过去了。 远处一片鸡鸣狗吠,动禽们似被惊动。 幸而此处是荒郊树丛,农户的住处都远得很。 “小蓝。” 荧光蓝空间立即出现,迫不及待吞入哪吒。 小蓝:美男,我想死你了。 朱念:“……” 此时已过子时,她拍拍身上的泥土,准备回客栈收拾收拾,顺便趁哪吒清醒之前给他放出来。就见猪刚烈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她。 天空出现一道金光,一个人影落下。 来者身量高大,面容清俊,气质沉稳,身着玉色梵文袈裟,颈间一串紫檀佛珠。 是个光头。 朱念气恼:“伽叶师兄,你就不能再早一步来?” 她一身猪粪味,白袍泥泞,青丝散乱,活像在猪圈里打了一场滚。 伽叶走近她,捏起鼻子。未对她说什么,转向小刚,“猪刚烈,你可想修行?” 朱念气结,这师兄,成日说着五蕴皆空,一切如梦幻泡影,现在竟敢嫌她臭? 她跺脚,故意把泥巴溅在他的袈裟上。伽叶轻巧一躲,继续道,“你受斩妖台梦魇之苦,长达五百年,靠自身之力化为人形,实属不易。我奉接引道人之命,送你去灵山净土,修行百年,方得证道机缘。” 小刚倒是淡定,只是抬起银眸,轻声问:“那这百年里,我还能见着姐姐么?” “若你能将妖根炼化为仙根,无论修行至何种境界,皆可下凡。想去何处,西方教都不约束,只需定期归来完成修行功课便是。”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微光:“那,我能修炼成保护姐姐的人么?” 伽叶微微一笑:“那便看修行者心诚与否,道心是否坚定。” “我去。”小刚坚定地点头,“谢谢师兄寻到我,我会好好修行。” 朱念反应不过来。 这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莫非以后剧情的发展:猪刚烈修行百年,去天宫当了天蓬元帅,再被贬下凡间当猪?可他已经当过猪了啊。 她的脑袋正团团乱,小刚突然面对她,眸子柔柔一弯:“姐姐,等我。” 等你干啥。朱念翻个白眼。 伽叶瞥她一眼,朱念哼一声,扭过头去:这臭师兄,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上次放哪吒出小蓝也不肯帮,这次又故意晚来一步,分明就是故意的。 临行前,小刚朝朱念微笑着挥手,银发在风中闪闪。 伽叶经过她身侧,佛珠清脆,悠然飘过檀香。她抬眼看他,只听伽叶低声道:“小师妹,没事少回去,好好在人间修炼,啊。” 朱念面部抽筋,真的很想踹他一脚。 两人随着一道金光消失在天际。 剩下的,就是要解决小蓝里的哪吒。要在他醒来前知道了,肯定得杀了她。 一回客栈,朱念就让小蓝把哪吒吐到她的床榻上。 少年墨发凌乱,身上也是猪臭味,朱念检查了一下,他的脑门被砸出一个大包,幸好只是有点肿,流了点发乌的血。 她手指沾了点,黏腻发邪,“果然是心脉流出的黑血,一黑化,便会顺着静脉涌出来。” 其他倒是没什么大事,也没断胳膊断腿,不愧是真火护体之人,真耐造啊。 朱念托着腮,见他沉睡的模样安详,不再有那沉郁之气,倒像孩童般纯净。呼吸均匀,睫毛静谧,如玉雕的人。 就是动不动黑化,实在难伺候。 至于他黑化的原因…… 她的眼珠转了转,现在,岂不是偷看他灵根的好时候? 第12章 意难忘 朱念指尖亮起金光,羽睫一垂,心头冒出几分紧张。 要是被哪吒知道她看了他的灵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可箭在弦上了,不得不发呀。 ……不管了,看吧。 反正,就是能获得几分关于黑紫冥火的信息,也是好的。 朱念的指尖点住他的眉心,闭上眼。 ——少年的周身泛起金芒。 任督二脉变得清晰,内丹的位置浮现。 一阵幽幽的光亮起。 紫色的,墨黑的,燃烧的。 一朵黑莲。 朱念的呼吸滞住。 ……竟然是长在心脏的位置。 黑莲根茎垂落,盘根错节绕于腹部的丹田,让人看不清他的灵根原是什么。 十八瓣花瓣,每一瓣的边缘,都缭绕着紫气。 却只开着十七瓣,还有一瓣未开。 未开的那瓣似是动了动,其他十七片也跟着动了动。 少年随即痛苦地轻哼一声,嘴角渗出黑血,周身的紫火不稳定地晃动着。 似乎花瓣一动,他的痛苦亦会加倍。 毕竟那黑莲,是长在心口的啊,噬心之痛,难以想象。 朱念忙唤:“团子。” 一团白光出现在她手中,忽地一下弹到少年丹田的黑莲上。 黑莲竟打开花盘,似是主动迎接它的到来。 团子没入花瓣中,黑紫气与白光丝丝交融。 然后,团子被吞掉了。 朱念:“……团子、团子!” 喂,你还我团子啊! 她心里一急,指尖亮起月之光,直往那黑莲触去。 触到的刹那,黑莲的花茎突然卷曲、变长,沿着她的手指攀爬上来…… 像藤蔓绕着树根。 ——那黑莲,竟是要拉她进入哪吒的魂海! 不行不行,一旦闯入他人魂海,轻则灵智受损,重则神魂消散!她虽好奇哪吒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才长出这朵黑莲的,可小命更要紧啊。 更何况,哪吒此时正受黑莲异动之苦,若是入了其中,怕是万劫不复! 朱念猛地抽手。可那黑莲花茎却延绵而来,不舍得似的,吓得她催动佛珠金光罩护体。 呼。 她松了口气。 黑莲似乎放弃了,团子冒了个头,在花盘里挤来挤去。 幸好,团子没有被真的吞掉。 她也是。 窗外月色大好,团子光芒更盛。哪吒在团子的治愈下,周身冥火渐渐平缓,连那黑莲花瓣也不再抽动。 朱念整理线索: 首先,除了妖魔,谁会长出黑色灵根?可偏偏哪吒是灵珠投身啊,莫不是出生时,被什么邪妄附了身? 其次,这黑莲明显是邪煞之物,三昧真火都变得不正常,怕就是被这黑莲所染。 再者,这莲花开了十七瓣,还有一瓣未开,是啥意思?若是全开了会怎样?同哪吒的黑化程度有关吗? 接着,就是哪吒被小蓝判断为“死物”,是否也和这黑莲有关呢。 最后……她还等着梦魇魔的消息呢,哪吒啊,你快醒醒吧! (醒了不要弄她就行) 少年沉沉睡着,又低吟了一声。昏迷中,竟下意识调息起来,看样子对付这灵根之痛,早已成习惯。 朱念心道:团子毕竟是初阶灵物,只能起到暂缓的作用,具体造化,要靠他自己了。 她趴在床头,沐浴在月光之下,撑不住眼皮打架,也逐渐睡去…… 第二日,鸟声蝉声吵到像打架,才慢慢转醒。 嘶,在递上跪了一晚,腰酸背痛…… 一抬眼,哪吒正端坐在床榻上打坐,短打上都是发乌血迹。不过较新一点的血迹都是鲜红的,看来心毒已排。 她不敢打扰,蹑手蹑脚起身,被混天绫一把圈住胳膊,“……昨日,发生什么事了?” 朱念忽地转头,上上下下打量他。 少年面容清冷,金眸淡淡。三昧真火已恢复透亮的色泽,看来黑气已消。 可是,他失忆了? 难道黑化时的记忆,都不作数的么。 “……只记得你骗我吃了那个什么‘遁地丹’。”他懒懒接道。 好吧,这段没忘。 “昨日我们去入那猪妖的梦,后见那斩妖台的梦,我入它的梦替它挡刀,然后那猪醒了,就跑了。” “那我的头是怎么回事?”少年掀起眼皮,似在判断她说的真假。 “你的头啊,哦,当时你嫌猪圈太臭,急着翻出来的时候,一不留神,头磕在圈栏上了。” 朱念头头是道,“你脑袋磕出了个大包,恼羞成怒,发了好大的疯,吐了口血,就晕过去了,你可记得?” 哪吒:“……” 他还真不记得,只知道她肯定是在胡扯。 朱念假意叹口气,“许是磕出了脑震荡,短暂失忆了。幸好我好心把你搬运回来,否则你就一直躺那儿了。” “呵,不会是用‘那玩意儿’搬的吧。”少年挑眉。 “不然,你指望我用胳膊搬?做梦呢。”朱念一噎,急转话锋,“猪妖的梦我都替你入了,梦魇魔的线索,你得告诉我了吧?” 她从小蓝里掏出一壶酒,拔了塞子灌一口,“快点,我等着。” 梨花酒香瞬间漫溢,朱念突然想到一身猪臭还未沐浴,哪吒还睡了一夜她的床榻,不满道:“既然这床被你睡了,今夜开始,我睡你那间。” 两人同时看向墙壁上那大洞。 似乎变得更大了。 朱念一僵,这要赔多少银子啊…… “……梦魇魔之事,今夜便会见分晓。” 见他如此笃定,朱念不由挑眉:“哦?”她记起张渺曾说,哪吒三日内便可镇压那魔头。张渺的观星一向都准。 她有些不服气。 “你还没说,昨日去清风楼做什么呢。” “那酒肆,诸人气息皆与凡人不同。”哪吒漫不经心,手指垂落在膝头,“我闻不到生人气息。” 朱念一愣:“那……是妖?”想到那暖融融的一大家子,她心头有些复杂。 “未知。” “可我分明感知不到任何恶意或邪念。清风收养那些少年少女,令他们忘却过去之苦,给予他们容身之所。” 朱念从那个大洞钻入隔壁间,回身道,“若是良善,不伤人,也不必除之而后快吧。” 见她眸中警惕,哪吒戏谑冷笑,“若不是阐教有令要查那妖魔踪迹,此等藏头露尾之辈,我岂会多看一眼。” 这是恼怒了。 想到昨夜有关“天命主题”的对峙,朱念心有余悸。 她在洞上挂了个床单,遮挡彼此的视线,不再多言。 早晨的清风楼正准备开张,朱念立于廊下张望着,清风笑着相迎:“朱姑娘,这么早。” 朱念拍拍怀里的酒坛子,“这梨花酒实在清绝,我想着再来打一坛子呢。” 她在老位置坐下,抬眼望去,忘川溪水在晨光下粼粼,几个小童在捞鱼,阿灰竟在其中。 他灵巧到似一只猫咪。一扑,一捞,鱼就在他手里了。小童们惊呼抚掌,阿灰叉着腰,笑嘻嘻地给他们分鱼。 一回身,见朱念在,便朝她挥挥手,嘴形在说“鲫鱼羹”。 朱念笑了,就见桌面上缓缓推来一碟糕子,精心制成莲花形状,晶莹透粉。 “朱姑娘,昨日的栗子糕如何?”小甜撑在台面一笑,“这是新做的莲花糕,莲花花瓣碾的汁,里头还有捣碎的莲子。” “哪般天才想出的以酒渍栗子,”朱念笑道,“昨日刚回,便迫不及待吃光了,差点把舌头都吞下去。”捻起一块莲花糕,莫名想到昨日那朵黑莲灵根,一怔。 小甜羞涩一笑,“朱姑娘懂行,哪像阿灰只会囫囵吞枣。虎子吃什么都说‘还行’,倒像委屈了他似的。” 话音刚落,一个墨青身影挤进来,随手掐一块糕子就往嘴里丢,末了拍拍碎屑:“还行。” 小甜:“……”眼圈一红。 阿灰忙把鱼篓子一丢,匆匆跑进来哄,虎子懒洋洋掏耳朵,斜眼瞧他们。 清风无奈:“大清早的,别闹了。”好说歹把人劝走了,额头抹把汗,抽出竹凳,在朱念对面坐下:“每日都是如此,见笑了。” “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多好。”朱念托着腮笑,“若我住在陈留镇,必定天天来这儿看热闹,可惜也不知再待几日,只能抓紧着,躲多到叨扰叨扰。” “酒还喝得惯么。这夏日新酿的‘蔷薇露’,春日封坛的梨花酒,倒都给你赶趟了。”清风颇有种宝贝被人识得的得意。 “不肖您说,我早惦记着多带几坛子回家呢。” “那我可得上真家伙了。”清风起身,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叩,“后井下边,藏着七年的陈酿,今日便开了,让朱姑娘你尝尝鲜,等着。” 一挥青布袍子,竟是往酒肆外去了。 半晌,他提了个陶釉斑驳的酒坛子过来,往桌上一放: “这酒叫做‘意难忘’。掺了当年初春第一道露水,投了老茶树上的枯枝,老庙的晨钟灰。封坛时埋在百年老杏树下,让树根的汁水慢慢渗进去。” 他的双目凝着岁月之光,“如今刚好,第七个年头。” “那岂不是清风楼当年开张的时候封的坛?” “正是。”清风给她斟了一杯。 朱念品了一小口。入喉甘醇,迂回入腹,竟在丹田处绽开一团暖意。 心口突然有些涨涨的,回忆里似有什么要冒出来,却什么都想不起。 她又想昨夜那朵黑莲,不知怎的,有落泪的冲动。 “意,难忘。” 也不知喝了几杯,日头已渐渐到正午。清风楼里客座满盈,阿灰他们都忙起来,留她靠在窗棂边,望向那忘川溪的水,望归桥的桥洞。 桥上坐着一个人,火红的短打,垂落的罩袍,墨发如飘。 ……哪吒? 少年双手抱胸,微抬下巴,金眸倨傲。 两人大眼瞪小眼。 朱念:“……” 她瞪得眼皮发酸,不知为何,竟抵不过睡意。大约是夏日暖意太过催眠,不如,小憩一下吧。 眼皮慢慢阖了起来。 第13章 清风楼的梦 朱念乍一下醒来。 夕阳已经斜下,照得忘川溪一片火海。 她懵懵地看向对面,哪吒还坐在望归桥的石墩子上。他单手支着膝头,眸子望向那宁静流淌的溪水。 几缕发丝飘荡。 她呆呆地想:刚刚,好像梦到了什么? 是什么? 好像是一个人。 一个令她很怀念的人。 是谁呢? 想不起来。 眸子里有湿意,莫名其妙。 她一把抹去。 陈留镇亥时过后,百姓多已深眠。还余零星的几点灯火,约是守夜的更夫或晚归的行人。通常要至寅末卯初,那贩夫走卒才会渐渐登场。 子时,圆月高照。 “为何要在这种时刻来这里?” 朱念仰头,望向那古朴的二层楼的木造酒肆。 夜间的清风楼归于沉寂,却仿佛残余着白日的喧闹。清风朗朗笑声,少年少女们揶揄打闹,客人们谈笑风声…… 她果然,很爱这般烟火气。是在方伯侯府、净土灵山都不曾感受过的热络地气。 “子时,乃一日阴阳交替之际,如天地换气之时,”哪吒亦望着那楼,缓缓开口,“同时,也是邪祟滋生的缺口,幻境开合的缝隙。” 朱念沉默。 她今日饮了那“意难忘”,整个人都懵懵的,反应略微迟缓。哪吒瞥她一眼,“……星力。” “什么?” “打开你的星力。” “什么呀,你说今夜会见分晓,不还是要用我的星络丝。” 朱念轻哼一声,刹那间,掌心亮起跳跃的星芒。哪吒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吓了一跳,挣了挣,没挣开。 “你、你干什么!?” 这滚烫的、被紧攥的触感,让她梦回那小手变猪蹄的日子,噩梦啊! “若要让我同观,必得握住你腕间灵脉的源头。” 少年的指腹在她腕间摩挲了一下。真火被刻意掐淡了,与星络力交融之时,星芒竟从肌肤接触之处溢出来,簌簌掉落。 一阵微妙的战栗从心头涌出。 朱念倒吸一口凉气:他竟然学会了用真火催动星络之力! “哦,到头来,还是要靠我啊。”她不甘地嘴硬。 “靠你?”哪吒冷笑,掌心亮起透明真火,“我也可以一把火直接烧了这儿。” 切。 下一刻,她抬头,竟真的看到一栋烧焦的楼! 酒肆突然变得像是被猛火肆虐过一般:梁柱倒塌着,窗棂只剩焦黑的骨架,墙壁焦黑破败,砖瓦碎了一地。 一片阴残残的黑,空气里都是焦味。 她的心蓦地一沉。 怎么会这样? 莫非…… “我现在在梦魇中?”她猛地转头看哪吒。 “说不定。” 少年冷淡道,“用你的星力,去触碰这酒肆。” 朱念虽是不甘听从,却还是走上前,身后跟着哪吒微微的牵扯力。 她轻轻碰触酒肆的廊柱。 手心接触到木质的一片位置,竟漫开小堆星芒。逐渐蔓延到横梁、门板,直至二楼的廊柱,窗棂……甚至整栋酒肆。 整栋楼都泛起跳动的星芒,裹住烧焦的黑。 再睁眼时,酒肆迅速褪去炭色。梁柱扭回来了,窗棂变回崭新,屋檐也修复了。 甚至有阳光透进来。 抬头一看,天也迅速变亮了,是澄澈的蓝。绿柳依依,芳草萋萋。 仿佛时间倒流,回归到了某一个春日里。 清风楼,竟变成了一个私塾的模样。 依旧是两层,一楼门窗尽数敞开,里头摆着二十多张素木长桌和小马扎,墙上挂着《千字文》的拓片。 楼正中黑底金字的牌匾,变成了“云满楼”。 “云满楼……”朱念喃喃。 清风拂过,水波不起,化作絮絮云,满阁楼。 倒是适合学堂的名字。 “天地玄黄,宇宙洪方……” 孩童袅袅的读书声传来,竟是一群小童坐在学堂里,摇头晃脑着。 不,是一群小妖。 看着是小少年们的模样,有的却还是猫耳朵,或拖着狐狸尾巴,伸着小爪子。看来是一群还未完全会化人形的小妖。 私塾先生背着手在学生中逡巡。 “又读错了!是‘宇宙洪荒’,怎么一个个口齿不清。” 他一转头,严肃的面容带着几分温雅。 竟是清风。 朱念一愣,想起他说的“教书育人是梦想”。 倒还真的当起了先生。 有只小猫妖故意捣乱:“……日月‘蒸饺’,辰宿‘千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是‘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清风拿戒尺拍他一下,“整天想着吃吃吃,连鱼篓子都拿进学堂!” 竹篓子跳出一只小鱼,小猫妖赶紧一把捂回去,惹得其他小妖一片笑。 “先生,阿灰说他以后想开个酒楼!”有只小妖举手道,“招牌菜是酱烧鲤鱼!” “那就都先学好化人形,”清风的戒尺点点讲台,眉宇间一分笑意,“等在人间安稳立足了,别说开酒楼做酱烧鲤鱼,就是下佳肴,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明明活物最好吃,做熟了干什么。”一只墨青色的小蛇妖闻言打了个大哈欠,彼时正盘在桌腿上打瞌睡。 清风走过去踹他一脚,“上课呢。” 小蛇妖一激灵,滋溜钻入课桌下的缝隙,“我要冬眠……” “你都修出半个人形了,还学凡蛇冬眠?”清风简直气笑了,“而且冬天早过了,给我出来。” 他直接徒手把小蛇揪出来。 小妖们又是一阵哄堂,笑声各色各异。 接着重新响起:“……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场景一变。 学堂的木质地板嘎吱作响,秋叶遍地,一片红黄斑驳。 依旧是书声朗朗:“……鸣凤在竹,白驹食场。化被草木,赖及万方……” 趁着先生写板书,小狐妖从怀中摸出食盒,眼睛放光:“来,这是我用新捡的栗子做的,可粉了,试了好几次才做出来的呢。” “又拿我们当试吃的?上次那杏仁酥比我的胆还苦。”小蛇妖已化作小男孩,斜眼一瞥。小狐妖气得刻眼圈一红:“你、你……” “蛇嘴里吐不出象牙,小甜的杏仁酥好吃得很,”小猫妖赶忙安慰,立刻伸手拿了一块栗子糕,啊呜一口,“太好吃啦,以后我要聘小甜当我的糕点师傅!” “我这么聪明,不如雇我当掌柜吧。”小蛇妖吐了吐蛇信子。同学们扒开他的脑袋,纷纷亮起了眼睛:“小甜,给我一块。”“我也要我也要。” 小狐妖这才吸了吸鼻子,哼一声,分糕点的时候故意跳过男孩。 男孩“嗖”地变回原形,墨青的滑溜身子缠上她手腕,吐着蛇信子,“……给我,我要吃。” “别给虎子,他没有味蕾。”小猫妖把他拽住。 讲台上,清风额角抽筋,戒尺重重一拍:“你们是来野餐的还是上学的?” 小妖们立刻一个个坐得端正笔直,嘴巴里鼓鼓囊囊。 朱念忍不住笑出了声。 画面一转。 溪水粼粼,一群小妖踩着水花摸鱼追逐。依旧是那绕镇的溪,拱着溪水的桥。 可这溪和桥,名字怎么变了? “本就是‘忆川溪’,‘归来桥’。”哪吒似是知道她会问,淡淡道,“七年前才改的‘忘川’和‘望归’。” 朱念垂眸,那便是完全不同的意思了。 清风曾提过,七年前,陈留镇发生了过一场灾祸。 他说,“许是人们想忘记那痛苦,又盼望亡魂归来吧。” “到底是怎样的灾祸?”她低声问。 “不知。”少年的视线掠过水面,几分疏离,“镇上本地人不多,问不出。旁镇的人语焉不详,州县的卷宗也翻不到。” 朱念惊讶:“你还能翻到官府的卷宗?” “阐教查案,自是多有通融。” 切。 “抓到一条了!” 小猫妖振奋高呼,水花四溅,映着眸子亮闪闪。伙伴们围着他瞎叫一通,倒让朱念想起少年阿灰给孩童们分鱼的场面。还和她做口型道,“鲫鱼羹”。 她不由弯了弯眸子。 哪吒目光瞟去,见她很是沉浸,唇畔不由勾起一抹讥笑。 梦罢了。 再一眨眼,已是冬天了。地上埋起厚厚的积雪。 私塾里的读书声倒是停了。 炭盆烤得火热,连木质地板都暖融融的。小妖们换上厚厚的交领袄褂,清风正蹲着,把他们的脑袋一个个往棉袄里塞。 “耳朵尾巴都藏好了,别让人看出破绽。”他拍了拍小狐妖胖胖的褂子,“咱们好不容易在这里安了家,可得小心些。” 有只小兔妖的长耳朵刚塞到夹袄里,又“噗”地弹出来。 清风:“……” 他无奈地帮她按了按,“等你们能完全化形,就不必这么麻烦了。” 朱念不由想着:如今阿灰他们,算是能完全化形了么? 大家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先生一点头,便欢呼一声跑出去扎进雪堆里。 可到了傍晚,一只小妖哭着撞进门:“先生……他们打我!我不小心露出了角……他们说我是妖怪,说我也该被杀掉……呜呜呜,先生,我想回家,我想我爹娘……” 清风叹了口气,唤他过来,“我看看,伤哪里了?是我没教好你藏形的法子,怪我。” “哭什么,真没出息。”小猫妖跳进屋子,挥着小拳头,“该被杀的是那个老王八!” “住口!”清风厉声喝止。 “为什么不许我们说!”小猫妖红着眼,声音颤抖,“我们要杀了那老王八,他凭什么可以这样对我们的爹娘!” 小狐妖站在他身后,眼睛红红的。小蛇妖从廊柱后钻出来,点着蛇头。 清风急火攻心,大手一拍讲台! “怎么,都不记得了?当初你们的父母被阐教追杀,我花了多少心思把你们救出来的!从斩妖台刀刃下、黑风岭的尸骸堆、乱葬岗的废土乱石里……怎么,都忘了你们当时的模样了么!” “如今天尊还在追查‘漏网之鱼’,你们这般冲动,是想让我白费心血,让你们爹娘白白送命吗?” 第14章 清风的梦魇 一番话,让小妖们呆立在原地,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清风放柔了语气。 “咱们好不容易安稳了五百年,你们也都修出了半副人形。如今已能正大光明地行走在人间,能尝着甜糕、喝着暖汤。这日子,难道不比报仇强?” “再忍一忍,等咱们两条腿走得踏实了,有底气了,再想别的,好不好。” 他将小家伙们拢进臂弯里,拍拍他们的后背: “——更何况,只要咱们还在一起,即便是这乱世,什么坎咱们都能过得去,对不对?” 小家伙们哭累了,围着他睡着了。小狐妖还拽着他的衣服下摆,小猫妖脸上满是泪痕,梦里抽噎一两声。 清风无奈一笑,替他们整理好棉袄,眸底满是柔和的抚慰: “睡吧。好好长大,我陪着你们。” 画面暗下去,却没有结束。 二楼的烛火亮起。 朱念抬头望一眼。“要上去么?” 哪吒不言,攥着她的手腕跨入门槛。 朱念沉默地跟着,视线掠过那些小桌子、马扎,用久了变得光滑的讲台。木质地面嘎吱作响,拓纸随风沙沙声。 五百年了啊。 五百年,一位先生带着一群小妖,车马动荡,颠沛流离,终是逃到了这里,寻了一方安生之所。 然后呢? 朱念迟疑了一刻,突然不想再往前走,可哪吒扯着她手腕的动作不容置疑。 被拉着,慢慢上了楼。腕间的星芒簌簌掉落,在楼梯上堙灭。 她从未去过清风楼的二楼,只猜是阿灰他们住处。而云满楼的二楼宽敞,角落里亮着一盏豆大如萤的灯。 她将手指轻轻贴住墙壁。 再睁眼的时候,地面上出现了二十来张歪歪扭扭的地铺。小妖们歪在一起嬉笑,那被褥想来最初是齐整的,现在被闹腾得乱成一团。 隔间传来清风的声音: “我可都听见了——再闹,明日罚抄《千字文》百遍!” 大家立刻钻迸各自的被窝,咻地冒出个脑袋,压着着嗓子对话:“明儿就是先生的生辰了,你们猜,先生到时候会是啥表情?” 小狐妖捂嘴吃吃笑,“这次我做了咸口的糕点,先生保准喜欢。” “快睡吧,吵死了。”小蛇妖懒洋洋翻个身,“再吵,小心我把你那破糕点都吃干净。” 小狐妖踹它一脚,“你才吵!整日嘶嘶嘶的像漏电。” 见两人就要干仗,小猫妖忙一手捂一张嘴:“嘘,该被先生听见了!” 夜渐渐深了。 豆大的烛火也灭了。 室内只剩轻轻的鼾声,夹杂着磨牙、自言自语的梦话。 小狐妖太兴奋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耳朵一抖,推醒身边的小猫妖: “阿灰你听,楼下是不是有动静?” “能有啥动静……”小猫妖揉揉眼睛,“多半是青蛙又跳上来了,快睡吧,困死了……” “昂。”小狐狸嘟囔一声,抱住枕头,“希望青蛙半夜跳虎子脸上……” 她也睡着了。 夜晚彻底沉沦下去。 就如同清风的心。 朱念如当头棒喝,雷电劈入脑中—— 这里,并不是什么私塾的回忆! 这里是…… 屋顶的横梁忽然“轰隆”一声砸落。 熊熊大火毫无征兆地燃起,无数只火爪由地狱最深处爬出,要将生灵往最深的方向拖去。 “先生!先生——!” 小妖们的尖叫声没入红色的火海中。 小猫妖咬着牙,将一众小伙伴护在角落里。小狐妖忍着痛,把压在横梁下的小蛇妖拽出来,墨青的蛇身惊慌地盘住她的手臂,焦虑地看着这场景。 “这地方,妖气真重。” 一道黑红的身影在火光中渐渐浮现,眉眼间凝着幽冥地府的寒气。 明明是个稚童,却来自于十八层的地狱。手里的火尖枪燃着焚尽一切的烈焰,枪尖扫过之处,木石成灰,连空气都烧干。 稚童一步步,走向惊慌失措的小妖。 金靴踩过散落的果子糕点,将那些甜咸的香气,碾成泥。 “他们犯了什么错,要这样对他们——” 清风疯了似的扑过去,却被三昧真火燎过衣袖,火舌顺着胳膊往上爬,全身都起了火。他全然不觉得疼,眼中只有那些挣扎的孩子们。 红黑的火龙划过灼热的空气,惊惶的尖叫声中,一个个小身影坠落地面。 就像乱葬岗的那些妖怪。 “是你啊……” 落水一滴滴落在烧焦的地板上,朱念抬起眸子,看向身侧的人。 “哪吒,是你啊!” 少年静静地立在那儿,望着稚童时候的自己,忽然展露一丝诡异的笑容: “哦,原来是这样。” 他都不记得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五百年前,阐教屠戮上万大妖,无数大妖的后代流亡在外。七年前,他奉天尊密令,清剿藏匿在陈留镇的二十多只大妖遗孤。 他要执行的任务太多,怎么可能每一件都记住。 可笑。 “原来这清风楼,只是清风的一个念想罢了。” 朱念的声音涩然,“阿灰、小甜、虎子,还有其他人,最终都没有活到能成功化形的一天……你说他们没有生人之气,是因为他们被你的三昧真火,烧得神魂俱灭!” 她的身体抖如筛糠,手腕却还被那人死死拽着。 那个杀人魔。 炼狱般的场景还在眼前持续着。 重复着。 漫天火光中,清风跪着,一动不动。 ——他们昨日还围着他分糕点,方才在被窝里叽叽喳喳地说要给他过生辰。 他都听见了,却装作没听见。反正等到明天,他就会知晓了。 到时候,要装出怎样惊喜的表情呢? 可是。 方才那些快活的声音,此刻,却渐渐没了声息。 连魂魄的声音,都堙灭了。 ——那来自幽冥的稚童,酒站在火海中央。 他的金瞳里映着漫天火光,未曾有一丝波澜。他带来的不是刑罚,是把五百年安稳日子碾成灰烬的噩梦,是连风都吹不尽的绝望。 清风的噩梦。 “……这就是他的梦魇啊。” 少女的嗓音低哑,却换来少年的一声嗤笑: “梦魇魔的梦?” 朱念倏然抬头,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常人若闻到清风楼的酒气,不用尝个究竟,只要心魔重,便会被梦魇困扰。譬如那婆子,小僧,还有那头猪妖。” 哪吒语气平常,眸着却透着淡淡的不屑。 “他让你喝了三种酒,尤其那‘意难忘’,最能搅乱神魂,使人沉沦于幻境,可偏生你那月力和佛珠,将那邪气挡了回去。” 朱念呆住了。 原来他早就知道这酒不对劲,却并不提醒,只是一味地利用她入梦的能力。这也罢了,可如今面对这真相——他是清风入魔的罪魁祸首,竟也这么疏离冷淡,仿佛与他毫无关联。 她知道他黑化至深,亦见识过那朵紫黑墨莲。但此刻,真切体会到他那凉薄的态度,不由感到一丝彻骨的寒凉,从手心底冒出来。 炼狱在继续,祸害在肆虐。甚至一切回到原点,再一次重复。 一次次,被困于梦魇中的。 清风。 “朱姑娘,你来了。” 男子忽然转头,像是从梦中脱离开,又像是没有。 或者只是拼图的一块,被拿下来而已。 他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 “清风……” 朱念泪如雨下,“你为什么……” 清风歉意地低下头,半边面孔皆是炭灰。“对不起,我的本意并非害你……也并非是想要害那些人。只是我酿的酒,不知不觉,就…… “我知道你那佛珠会护着你,所以让你喝‘意难忘’,只是想着……”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我知道,你想让我知道你的‘难忘’。” 朱念眼圈发红,扬起一个笑容。 “你想让我看到,阿灰是多么可爱的小猫,小甜又多么热爱做糕点,虎子是个面冷心热的孩子……” “而你,是多么爱他们。” 清风怔住了。 良久,早已发酸的眼眶,落下一滴泪。 “是啊,我多么爱他们……” “七年前,我失去了一切……于是在云满楼这里,重建了我的梦想。用我的气,重建了这栋酒楼,用我的气,化作阿灰小甜他们……” “如果他们顺利长大,应该也和那般一样吧。” 他的眸中闪烁着回忆之光,又是幻觉之光。“有时候我宁愿在梦里,不要醒来。” “——一万年前,我本是昆仑山上一缕仙息。” “那时,常听仙人们谈玄论道,说爱三界众生,爱赤忱之心,亦爱寻常烟火。我听着听着,便入了迷。” “从一缕气息,到修出这副人形,我花了整整一万年。”他珍惜地抚过鬓角的发丝,“我想知道,‘爱’,究竟是什么滋味。” “五百年前,我终于稳稳立在人间。那时阐教要清剿妖界异己,屠戮大妖无数,血流成河……我拼着耗损几千年的修为,才保下这些大妖的幼崽。” “一万年了,我终于知道什么是爱了。” 他轻轻一笑,眸中漾开久远的光。 “爱他们笑,爱他们哭,爱他们一点点褪去妖气,慢慢修成人的模样、一日日被容许存于这世间……” “可我终究……没能等到他们给我过那一次生辰……” 是啊,他们在被窝里窃窃私语,还期待着先生会给他们什么样的反应呢。 她也想知道,他们会给他过怎样的一次生辰呢? 或许会有满桌的果子糕,有阿灰做的鲫鱼羹,有小蛇妖别扭的祝福。清风定是假装无奈,眉头皱着,却被他们拉着手,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他们也许会大快朵颐,会酣畅闲聊,会相拥着睡到第二日。 然后又是一个崭新的明天。 一个大家还在一起的明天。 第15章 终究被渡了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她身侧的红衣少年。 “而你,李哪吒。你竟然寻了她一同出现在陈留镇,她的光完全抵过了你的煞气,我竟一直都没有发现。” “你竟敢出现在这里。” 他的眸中,满是怨毒的恨意: “你从稚童起,便犯下滔天杀业,周身怨气重如恶鬼,甚至连妖都不敢靠近你。也难怪你不会梦魇,你这样的人,连做梦都不敢吧?” 哪吒并不回应。 清风淡淡,却又是快意:“你以为,这是天赋异禀?等有一天,连活人都无法近你的身,到那时,你就真的变成恶鬼了。” 哪吒金眸漫过一道黑气,冷笑一声。“说完了?” 他猛地松开朱念的手腕,一把握紧手中的火尖枪,枪身点地,周身骤然亮起红紫色的火焰:“……那就受死吧,梦魇魔。” “死?我早就是个死人了。”清风沉下眼眸,“……至今,不过余下一口气罢了。” 他骤然化身一道黑色飓风,小楼瞬间天旋地转,皆被卷入他的飓风之中,“——李哪吒,我便是拼着魂飞魄散,也要让你尝尝我体会过的滋味!” 清风,彻底魔化了! 黑紫火焰与飓风碰撞,形成一道垂直的破浪,紫电咔咔穿梭其中。 “糟了,这样下去,整个陈留镇都会被卷入这场浩劫之中!” 朱念连连后退,周身亮起白光,她呼唤,“团子!” 一团光晕从她掌心跃出,直接跳入哪吒的心脏之处,自动没入其中。 怎么回事?团子自己去找那朵黑莲了? 还交上朋友了吗! 楼里已被飓风刮成废墟一片,本就是焦炭的模样,如今更是黑气环绕,生炭弥漫。 朱念被炭火呛得咳嗽两声,心道:不好,即使清风是万年大妖,却未修过什么攻击法门,如今化魔,不过是毫无章法乱打一通。 和哪吒这阐教打小培养的杀手交锋,怕是落不得什么好! 大不了,用小蓝给他收了! “小蓝!”她急急呼唤,小蓝却传来感应:收不了,戾气太大。 朱念:“……” 早知道趁他昏迷给他喂遁地丹了! 此时飓风已然虚弱,哪吒占的先机——少年高高屹立,墨发狂舞,足下踩着赤红风火轮,火尖枪直指飓风中心! 赫然是无情杀手一名。 朱念的视线穿透他的胸膛,就见团子与那黑莲也在缠斗,那第十八片花瓣——竟然就要开了! 她急了,谁也不知黑莲全开的后果。情急之下,一跃而起,展开佛光罩,横扑在清风与哪吒之间! “等等、等等……别动手!” 她打开双臂,拦在两人之间,“哪吒,有话可以好好说的,君子动口不动手!” “好好说?”哪吒金眸越发暗沉,嘲弄之意溢于言表,“圣童仙子,不要以为和我说了几句话,入了几次梦,我就会对你另眼相待……你于我,什么都不是。” 朱念一噎。算了,她早就知道他是个没良心的东西,只会利用她罢了! 前有幽冥煞气,后有飓风肆虐,朱念被夹在其中,即使有佛光罩的保护,还是倍感压力。 “你一定要杀他吗?”她咬咬牙,干脆耍无赖,“我告诉你,我会一直挡在他前面!别忘了你以阐教的名义发过誓,绝对不会杀我的!” “呵。” 哪吒的眸子骤然全黑,只见些微金光。他俯下身,淡漠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 火尖枪一挑,金光罩上赫然一道裂痕! 我的佛珠!朱念在心内尖叫,依旧死死挡在清风前面。“——有种你杀了我啊!” “看你能演到什么时候,爱扮圣人的圣童仙子。” 少年唇畔一弯,又一次高举火尖枪! “啪”地一下,枪尖刺入之处,裂开一道大口子。在朱念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光罩“咔”地碎了,裂痕化为碎片,继而散成金粉,被飓风吹没了。 我去! 我的佛珠! 她来不及缅怀了,此刻周身只剩余一层月力的保护,幸好今夜月明,月光从窗棂透进来,她还能苦撑一会儿。 “我不杀你……”火尖枪挑起她的下巴,灼出一道血痕,“但有一万种方式折磨你。” 朱念悚然,这人,真的太可怕了。 也许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和他搭话的! 哪吒周身的幽冥业火更为暗沉,像有无数冤魂在其中扭曲嘶吼;而清风所化飓风也不甘示弱。朱念被夹在其中,感受到巨大的压强,噗地吐出一口血。 她胸膛起伏,呼吸急迫,“……有本事、有本事弄死我。” 一双黑眸死死盯着哪吒,心想我拼了!跟你拼到底! “……我可没兴趣和你继续磨。”哪吒冷嗤,周身释放出剧烈煞气。清风化的飓风竟被这业火震得剧烈震颤,仿佛下一刻就要溃散。 下一秒,朱念被火尖枪一把扫出去! 她浑身阵痛,却立刻扑回去,张开双臂,咬牙死撑,“不许,不许你动他!”她已下定决心:只要弄不死老娘,回头又是一条好汉! 哪吒面色阴沉。 朱念一凛,混天绫慢慢缠上她的身子,灼热的真火与冥火传遍身躯。 噗,她又吐出一口血,面上血色尽褪。 团子在黑莲中探出头,似乎想回来。她制止:若让那黑莲全开了,她预感会有更大的麻烦,团子你还是再撑一下。 哦,所以她在以他对阐教的誓言为筹码,以命相博? 哪吒的冷意愈发滋生,那混天绫竟然也透出一股子寒意,混着冥火真火的热,打在皮肤上,变成一种诡异的痛楚。 朱念痛的落下泪来。 “清风、清风……”朱念扭头,轻轻地呼唤着,“不管你是仙、你是人还是魔,都是他们的先生……” 她咬住发白的唇,潸然泪下,“都在他们的心里,永恒……他们会转世为、平凡的小动物,再去找到他们吧,清风……” “在此之前,”她吸了吸鼻子,笑道,“我会、好好护住……护住他们的先生……” “云满楼的先生,清风。” “闭嘴。”哪吒冷声低喝,“在这里演什么,做给谁看,恶心。” 又来了。 仿佛这全世界的恶人,从来都只有他一样。 恶心。 “想死就去死好了。” 他缓缓抬手,指尖触到她的脖颈,“阐教的誓言,算得了什么。” 朱念瞳孔一缩。 怎么回事,不对劲。 他不是最看重阐教的规矩与荣誉的么? 为何此刻,又能说出这些话? 少年的手指划过她颈侧的肌肤,一道道灼烫的血痕浮现。他眸色一黯,猛地掐住她的脖子! 噩梦重现。 朱念的呼吸骤然被卡成一条线,“……杀了……我……” 一滴泪落在他的虎口。他的指尖开始颤抖——偏生这眼泪混着血,倔得让人牙痒,恨不得真如她所愿。 朱念还在剧烈喘息,身后的那道黑色飓风猛地炸开! 却未伤到她。 她倒在地上,还来不及攫取空气,就急忙抬头。 ——就见一道绿色的风,迅速穿梭于黑色飓风之中,抽丝剥茧,盘旋抽离,竟把那风打散了。 几个瞬息后,青布衫的身影猛然从风中滚下来! 他倒在地上,慢慢坐起来,肩膀止不住地抖。 “朱姑娘……你何必……” 他缓缓抬起头,望着朱念染血的白衣,“何必为了我这种人……” 去送死呢。 她说他们在等他。 她说在他再次找到他们之前,要护住他。 他是云满楼的先生。 清风。 他哽咽着,伏地哭起来。 方才她挡在他身前,佛珠都碎了,满身是血,却依然那么坚持。 他忽然就看清了。 看清自己满身的戾气。 看清自己有多少恨,是因自己而起。 有多少执念,是因自己想抓着。 也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仙人吹出的那一口气,是甜的。 像小甜的糕点那样甜。 那是最初的他。 五百年的恨意像被突然抽空,只剩下茫然无措的空落,一种奇妙的感觉冒出来。 哪吒的眸底还是漆黑的,此时却浮上一丝讶异:这女人,竟真能渡化这积怨五百年的戾气? 他眯起眼,清风周身的黑气已经散去,此刻澄澈如洗。 空无一物。 朱念呆呆地看着,又落下两行泪来。 她抹了把泪。该死,她今天哭的次数,比两辈子加起来都多,丢死人了! “他已经被渡化了,已经不是魔、而是变回仙息了,”朱念蓦地转头,眼神严厉,“你已经没有理由动手了!” “我没理由动他,但有理由动你。”那只手又掐过来,把她压在地上。一大片阴影覆上来。 啊啊啊,夭寿啦! 一道温润的白光凭空亮起。 一位身着素色道袍的仙人缓步走出,眉眼间带着悲悯。 他抬手轻挥,清风的身影便化作一缕浅淡的白气,温顺地飘入他袖中。 仙人转向朱念,笑意温和:“多谢仙子。我等了一万五百年,总算等到能解他执念的人,不然真不知要困他到何时。” 朱念脖子还被掐着,只能翻起眼珠对着仙人:“……” 仙人像是才注意到她的处境,却只笑着摆摆手。 “这缕仙息若想重入轮回修行,我陪他便是;若想归于本源,也随他心意。再次多谢仙子,告辞了。” 白光闪过,仙人已消失无踪。 只剩朱念被哪吒制在原地,愤恨地瞪着空气,无比凌乱: “——不救救我吗!仙长!” 念念真是又可怜又好笑。ps哪吒今天干的事,改日都会加倍奉还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终究被渡了 第16章 南柯一梦 哥们,放过我吧。 梦魇魔也跟着人走了,她能和哪吒之间有啥仇有啥怨啊,要说坑人,他们彼此彼此啊,他利用她还更多呢! 就见少年的面容在她上方,长发落了她一脸。眸中的黑色却在渐渐倒退。 他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怼、积了不知多久的戾气,一股脑全涌了上来,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究竟在恨什么。 只知道,她让他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掐死了事! 噗,他突出一口黑血,溅在她的脑门上。 然后晕过去了。 朱念被他压到伤口,也跟着喷出一口血。 “……” ……这叫什么事儿啊! 月光沐浴在身上,裹上一层银茧。朱念治疗完自己,指尖点住哪吒的眉心,查看他的灵根。 墨黑的莲花,绕着紫黑的气。那第十八瓣花瓣,剧烈抽搐着。 哪吒也随之剧烈抖动起来,嘴角不断有乌血溢出,甚至眼角和鼻子耳朵都开始流黑血! 朱念不由毛骨悚然。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黑莲抽动的越厉害,哪吒的痛苦也越强烈——如今整个心脏都被那黑莲的气裹得发黑,早已无法负荷莲毒,毒血自然就会从七窍排出。 危险啊兄弟。 团子还在不懈努力,朱念摸摸它。 月光柔柔地浸透着后背,心口突然绽放出柔和的白光。朱念惊异,她知晓自己的月愈能力来自于心,而小梨花树的灵根之力还尚未打开。而像今日胸口绽放盛光的,却是第一次。 温润,舒适,全身心的舒坦。 团子的疗愈速度显著加快,全身的白茧也变得更为莹润。 她一喜,心道:或许这一仗打得太用力,她升级了! 哪吒痛苦呻吟,仿佛有百虫万蚁啃噬心脏。他满身是汗,却无法进行一段完整的气息轮替,别提调息了。 朱念做了一切能做的,都收效甚微。咬咬牙,那就只能做那个了! 完事了一定要给他喂一堆丹药! 她将衣襟扯开一些,俯下身去,将自己的心口贴住他的,让那些灵元毫无保留地渡过去。 即使隔着里衣,依旧如同心脏直接相触。那白光像一条温暖的溪流,直直汇入他的心脏,漫开,聚拢,疗愈着那朵黑莲。 团子接到了白光的滋养,更有活力了。 朱念敏锐地感知到:那片花瓣在合拢了,甚至还有一片花瓣在微微挣扎,要合上! 她面露喜色,就听少年的呼吸在耳畔变得清晰,却也更加痛苦。 是了,每一次黑莲的异动,不管是张开或者合上,都会给他的心脏带来难以想象的痛楚。 而这异动,多半和他杀伤生灵有关。 可怜,又活该。 刚吐槽完,少年的喘息陡然变成剧烈的颤抖,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心口,喉间溢出压抑的声音: “好痛、好痛啊……我好痛……” 仿佛突然间变得像个脆弱的孩童,和平时的拽样判若两人。 朱念一下子无所适从。 哟,这个时候,不狠了? 她叹口气,把他费力地拉起来,让他正面倒在自己身上,然后更紧地抱住他。她将白光催至最盛,学着清风拍小妖那样,轻轻拍他的后背: “再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黑莲的第十八瓣终于合拢。而那第十七片,也合到了一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那被花茎缠绕层层叠叠的灵根,也动了动。 但还是看不出是什么。 也许当整朵黑莲都合上的时候,才会知道吧。 朱念产生了胜负欲,想着要不要帮他再合上一片。但很明显她的疗愈级别还不够,再催下去,哪吒也可能会被痛死。 算了。 少年的身子清瘦,骨架却不算小,整个人压上来时很沉,而且烫的要命。她不得不苦着脸,费力撑住他的身子。 他身上还带着一股血气,骨子里冒出来的。还有浓稠的煞气,外加一丝清苦气息。反正都不是什么好气味。 朱念嫌弃地别开脸。 终于,心跳的频率渐渐共振,少年周身的红紫黑气收了回来,真火的色泽也逐渐变得透明。 混天绫围着他们转来转去,朱念瞪它一眼:你今天捆我痛死了,不想想我以前对你多好?滚开! 小绸缎弯下了腰,有些羞愧难当:主人的命令,我也没办法啊…… 少年的呼吸变得均匀,朱念正松一口气,却听到他在她耳畔说: “我恨你。” 热气扑在耳廓上,散去,却是这三个字。她差点以为自己耳背了,就听到他又说了一遍: “我恨你。” 朱念恼怒,好啊,你这没良心的东西……好吧,她早就知道他没良心了。 他本就没有心,只有一朵开了16.5片花瓣的黑莲。 少年的肩膀突然抽搐起来,伴随着整个胸膛的震动,低哑地控诉着: “我恨你……” “我好恨你……” “恨你……” 他不停地重复着,字字都带着浓重的鼻音。 不等朱念回神,他忽然坐起身,猛地将她紧紧抱住。 “你为什么要逼我……” “为什么……” 这是一个钻心入骨的拥抱,像是硬要把骨头嵌进肉里,硬要把心嵌入胸膛里。 硬要证明,我在这里。 她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少年的尾音却带上了哽咽,湿了她的脖颈,泪水钻入衣襟,流到心口的位置,热滚滚的。 你,就是欠逼。 朱念在心里道。 如果她不逼他,难道真的要他一把火烧了清风楼?烧了清风的魂魄?炸了他心脏的黑莲?殃及整个陈留镇? 她也没办法。 明明就是他逼她的,她才一次次“出此下策”! 朱念的心中也升起几分恨意,刚想抬手揍他,肩头突然一沉。沉甸甸的重量压过来,让她差点向后倒去。 好小子,竟然睡着了! 朱念发愁。 小蓝竟然收不了哪吒了。如今哪吒黑气已收,估计是因为小蓝判断他“不再是死物”,所以进不了小蓝里面了。 果然那黑莲的绽放也意味着死气,如今合拢了1.5瓣,哪吒便有了一些活气。 她只好扛着这位八尺男儿,御风回客栈。 今夜是住这家的客栈最后一晚了。 朱念望着两屋之间的大洞,心内惆怅。三日三夜,终究是将梦魇魔解决了。如今那些受噩梦所困的人们妖们,都会慢慢醒来吧。 她从小蓝里掏了掏,发现有一壶没喝完的梨花酒,一壶空了的蔷薇露,还有小甜塞给她的莲花糕。 小莲花可爱极了,正好十八瓣,粉嫩透亮。还余下两块,她舍不得吃,便放了回去。酒也舍不得喝,带回南土慢慢喝吧。 哎,小甜竟是清风用气化成的人,还做得出这么好吃的糕子。 还是没吃到阿灰的鲫鱼羹啊,明明说好了要给她做的。 明明。 她靠着墙坐下,头埋在膝盖里。 “意难忘”,她也没喝够呢。 终究是一枕槐安。 清风徐徐, 梨云梦远。 第二日,少年还沉睡着。 她穿过大洞,探了探他的鼻息,见呼吸均匀,没什么大问题,就在他全身上下摸摸,摸出个钱袋子。 她下楼,给客栈老板补上修墙的银子。然后晃晃悠悠,踱步到清风楼原来的地方。 这边已聚集了不少百姓,都带着震惊议论纷纷: “怪哉!昨儿个傍晚,那老板还笑着跟我说‘明儿新蒸了桂花糕,来尝尝’,怎么一夜之间就烧成炭疙瘩了?老板和那几个半大孩子都去哪儿了?别是出了啥横祸吧!” “邪门得很!方才衙门的人来查过,说是连半点火折子的痕迹都没找着,也没找着人,外面的是一点没烧到,着了的只有楼里……” “这老板人可好了,这么多年在这儿,咱们都习惯了晌午后去喝一杯……如今,哎,咱们可都没处去了。” “会不会是遭了什么变故?最近可不太平……” 朱念望着那焦黑的两层木造楼,指尖的星芒亮了又亮。 七年前遭受熊熊烈火的模样,才是这清风楼真正的模样。只是这七年,都靠着清风的那口气,吊住那南柯一梦。 如今,还记得山川溪流的人、忘却故乡的人,已经离去的人、盼望着再归来的故人,还会被记得多久呢? 反正,她会永远记得。 记得那溪,那桥,那糕,那人,那笑。 那酒…… 脑中灵光一闪。 清风当时说,“意难忘”被他藏在后井下边的百年老杏树下。 真的在。 她挖了半天,捧出那斑驳的陶土酒坛子,摇了摇。 还有半坛子,清风都给她留着了。 她吸了吸鼻子。 一转身,哪吒站在身后。 少年的眸子恢复了纯粹的金,不知是不是错觉,还多了几分清冽之气。朱念上下打量了一番,直到他伸出手:“钱袋还我。” “哦。”她从怀里掏出来,丢进他手里,“走了。” 她不带留恋地离开,脚底踩起一阵风。身后的少年也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风声落在耳边,云层穿越袖间,日光照耀在眸中。 归家吧。 把所有的怀念,都一并带回家吧。 第一个副本写完了,也是自己最喜欢的一个本……想想怎么把下一个本也设定成“最喜欢”的吧。一日好几更了,先休息休息,肯定错别字一堆,修修文[狗头叼玫瑰]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南柯一梦 第17章 入宫 “师父,你当初说,如果没有我的阻碍,那小子三日便能镇压梦魇魔。” 朱念歪在软塌上,嘴里叼着一块莲子糕,“若只有他一人,岂不是会用三昧真火到处乱烧,直到碰巧烧死梦魇魔?” 张渺挑眉:“我没说过。” 朱念坐起身:“我是说,如果是他一个人去陈留镇的话……” “没有如果。” “……” 怎么有种被坑的感觉。 云青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小姐,多宝长老求见。” 朱念拍拍榻上的糕渣,道:“……这长老来能有好事?不会又有什么魔、什么妖吧。” 话音刚落,多宝长老拱手作揖,如一阵风转入堂内,“——托仙子福,陈塘关李靖之子哪吒已将梦魇魔斩除。” “仙子祈福向来灵验非凡,真乃苍生之幸。想那梦魇魔作祟多日,扰得三界不宁,如今得此平定,实赖仙子福泽庇佑。” 朱念沉默。 这是她“祈福”的功劳么?是她和那臭小子拼了小命的结果! 算了,当初和哪吒这小子约好了说好了让他居这个功,她是行走江湖的人间游侠,默默行侠仗义才是帅气。 树大招风,大可不必。 “朝歌近来不宁……” 多宝长老话锋一转,朱念心头一跳,就听他接道,“商王沉溺酒色,宠信妲己,朝中忠良多遭迫害……却仍是我截教所扶之主。” 他退两步,行长辈礼,“老夫身为截教中人,恳请仙子以截教之名,移步朝歌女娲娘娘庙,为大商祈一份国泰民安——盼君王能早日幡然醒悟,远离奸佞,重拾朝纲清明;更望我截教能护佑这万里江山,使天下苍生免于战火离乱之苦啊。” 真的是一个美好的夙愿啊。 真当她是许愿精灵啊! 凭她的祈福如何能改变商代气数?除非换个人当君王,再力挽狂澜一把,倒是篇爽文。 “晚辈省得。”她躬身应下,却也划清界限,“只是晚辈在梦魇魔一事祈福后许下心愿,往后所行祈福之事,皆以个人名义进行,不论教派,如此方能让诚意直达天地,还请多宝长老谅解。” “也好,也好。”多宝长老也不逼迫,反正朱念答应办事就成。“心诚则灵,便依仙子本意罢。老夫祝愿圣童仙子,一路顺利。” 这是朱念第一次入朝歌城。 就见城郭连绵,人潮往来,却是一派寥散之气。巡逻的兵卒甲胄歪斜,街边摊贩叫卖声有气无力,酒肆旗幡蔫蔫垂落。 “阿念,到了。” 朱念关上帘子,跳下马车。父亲朱远由替她理了理披风的系带,语重心长: “朝歌不比南土,宫内更是龙潭虎穴,仪轨完毕便即刻返程,莫要出风头,也莫要多待,更别掺和任何朝堂事,听到没?” 他望着前方巍峨的王宫,“听说闻太师出征在外,朝中尽是奸佞。妲己那妖妃手段狠辣,连比干丞相都……” 话没说完,他已红了眼眶,“万事小心,有什么万一,用‘通天镜’与你师父说,爹来接应你。” 女娲娘娘庙前。 祈福仪轨依旧简单,她只需在众人的注视中,进香、祈福、静立(发呆)即可。 她的佛珠被火尖枪碎成金粉了,张渺让她不要着急,时机成熟,佛珠会回来的。 如今脖颈上换了条相似的珠子。 她捻动佛珠,开始念祈福之词:“帝降福佑,无灾无咎……哎哟!” 头顶被什么砸了! 周围的贞人、太祝与司祭们忙抬起眼皮,就见白衣华服的少女望着天空,手里生生捏了快……莲子糕? 朱念怔愣望天,就见天空中一方莹蓝空间闪了闪,瞬间下起了莲子糕雨! 哗啦啦落了一地。 她的脑袋被砸的砰砰直响。 “圣童仙子,你可还好!” 众人正要上前,低头一瞧,发现一大堆各色点心。 足足有上百块。 “——神迹,神迹啊!“ 司祭感动不已,眼眶莹润。高举双手朝天躬身行礼,”这老天都被圣童仙子感动了,天降琼浆玉食,福泽我大商啊!” 周遭的朝臣、侍卫见状,也跟着跪拜下来:“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得天庇佑!” 朱念还在发呆,就听小蓝得意道:让你放这么多吃的占地方,还不给我补美男画卷,给你全倒了。 朱念:“……”小蓝是越发胆大了。 这下真的显眼了,老爹,不是她的错啊! “圣童仙子,倒是给我大商带来祥瑞之人。” 纣王的嗓音沉闷如雷,在庙堂间回响,“——走上来,给孤瞧瞧。” 周遭倏然一静。 所有的视线都投向了白衣少女。 朱念紧了紧手里的念珠,朝前走了几步,“南方伯侯朱远由之女,朱念,拜见大王。” “抬起头来。” 她不情愿地掀起眼帘。 面前这人,便是那昏庸无道的君王,商纣王。他身量极为高大,眉骨高耸,龙骨鹰鼻,一双眼睛像利刃。 “圣童仙子既到了朝歌,不妨多留几日。” 纣王的目光紧盯着她,“听说你有妙法能安人心?正好,近来宫里头总不太平,留着给本王看看宅,也不错。” 朱念脑子一炸。 她哪来安人心的妙法,充其量是治愈术罢了。 难道这昏君看上她了,想强留她在宫里? “不可,万万不可啊大王!”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踉跄出列:“圣童仙子身负南土千万生民福祉,乃是南方伯侯的掌上明珠,岂能因朝歌一时之需,强留仙子远离故土!” 亦有人壮着胆子,言辞恳切,“大王,圣童仙子于南土有生养之恩,若强留于此,恐寒了一方百姓之心。南方伯侯镇守南疆多年,唯盼仙子平安归乡,还望大王体恤这份父女之情啊!” 纣王悠悠道,“哦,你是在说孤强抢民女了?” 气氛瞬间僵硬。 这人竟直接说出众人的置喙,偏如此恬不知耻,硬作“坦荡”之名! 朱念心道:无耻。 “如何,神童仙子。”纣王斜倚在龙椅扶手上,指尖漫不经心地叩着龙头:“觉得孤强留你了么。” 庙堂内的空气剑拔弩张,臣子们的愤怒,几乎按捺不住。 旁边的内侍早已吓得伏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遵王命。” 朱念垂头。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硬碰硬好了。 她被领到一处宫室,恰在王庭与后宫的交界,离纣王的寝宫不远也不近。 殿内陈设极简,只有一张木榻、几只陶豆,角落的青铜香炉燃着蒿草,便再无多余物件。 “师父,师父。” 宫女退开后,她从袖中抽出一面铜镜,有些心焦地低唤,“我被那昏君留下了,说让我安宅,如今该怎么办?” 张渺和煦的面容从镜中晕出。 “敢留三界共知的圣童仙子,这纣王的胆子倒是大,”她弯眸一笑,“莫不是见阿念既能祈福,又能镇煞,想留你当娘娘供着?” 朱念皱起面颊,“师父,你还有心思逗我!这昏君先前还亵渎过女娲娘娘,如今又要留我,怕不是犯了失心疯!” “莫慌,我自会替你安排。” 张渺轻点手中的白玉折扇,“我昨夜观星,见你命盘虽有小劫,却无大碍。只需安守本心,静观其变。” 小劫? 她出生时,通天教主便说她有大机缘,亦有大劫数。 怎么感觉从出了灵山净土起,这劫数变开始运作了? 见她苦着脸,张渺忽然道: “你一直记挂的‘焚天印’一事,说不定也会有几分眉目。” 朱念眼睛一亮:“我的日光密法?” 她自出生便携“三光密法”,张渺道是上古之密。 五岁时,张渺便开始修行密法,随着年岁增长,月、星二力已回归灵根,唯那日光之力,始终如沉眠一般。 “既然如此,那我干脆就留在这宫里,替多宝长老调查这妲己一番吧。” 朱念放下铜镜。 她此生的目标之一,便是将日月星三光汇合,融为一体。 另一个,便是带家人安全度过封神大战。 也罢,这漫无止尽的囚禁,她忍。 次日清晨,殿外传来通报,说是有阐教仙长求见。 朱念推门而出,就见庭院中站着两人。 为首者身着杏黄道袍,面容清癯,颔下三缕长须,正是阐教十二金仙之一——太乙真人。 还不待她行礼,太乙真人便稽首一笑:“听闻圣童仙子于纣王宫安宅,正巧。” 他轻拍身侧少年肩头,“劣徒奉天尊之命,查探妖妃祸国之事。此次入宫,正好与仙子同行。” 朱念眼皮一跳,“有劳真人费心。” 原来这就是张渺说的“安排”…… “哪吒,圣童仙子便交由你护法了。” “徒儿尊师命。” 少年向前一步,抬手作揖。他的气息太过强烈,红衣似燃,墨发如飘。 一双金眸转来之时,朱念不由也望过去。 两人对视。 无言的风过彼此。 朱念想起陈留镇发生的那些对峙、那些斗法。也想起他的冷漠,狠厉的作风。还有他心脏纠缠的那朵黑莲。 花瓣开合之时,他也会痛,也会像个孩子一样哭泣。 想必他都不记得了。 “为方便行事,贫道已请纣王允准,”太乙真人轻咳一声,“劣徒会暂居仙子寝殿隔壁的偏殿,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又是隔壁? 朱念的回忆里出现了墙壁上的那个大洞,等回神之时,哪吒早已收回目光,恭送太乙离开。 这小子,面对师父倒是恭顺。 团子突然从她的胸口跳出,熟门熟路地钻进他的心脏。哪吒猝然回头,朱念亦惊讶万分:团子和黑莲,真的交上朋友了? “怎么回事。” 少年的气息落下来,她抬头便迎上。还是清苦的味道,血腥气淡了一些。 “也许是我对你的……用了太多次月光之力,所以‘它们’之间,产生了连结。” 她不知该不该提那朵黑莲的事,干脆道:“算了,反正你也不记得。” 哪吒沉默。 半晌,才开口,“我记得。” 朱念有些意外。 她原以为他在黑化之时会彻底失忆,没想到那黑莲花瓣合拢一片半后,失忆症就好了些? 她求证似地问,“那你记得什么?” 少年的眸子闪了闪,声线带着几分暗哑: “——记得,你做的那些事。” 轮到哪吒还债的副本了。 修改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入宫 第18章 上古奇石 他记得。 烧焦的阁楼,月色破碎的夜晚,他落入一个怀中。 不大的怀抱,却很清凉。 气息很纯净,也很柔软。 他不知,有多久没有感受过人类的怀抱了。 哪怕是娘亲的,似乎也很久了。如今再谈怀抱,他只能感觉到滞着的僵硬和艰涩。 ……反胃。 可她的怀抱不同。 月光的温润从胸口汩汩进入,就好像淌着月亮的河,他坐在河里,被月光包裹着。那怀抱拉着他,和他一起浸润在河里,温暖的东西抵着他的心脏。 有多久,没有感觉到心了呢? 可是只要感受到一点点的心…… 疼。 像匕刃插入,再搅动三分,浑身都冒出冷汗,动不了。 疼到想呼号,想诅咒,想唾骂那罪魁祸首, “我恨你。” 但明明罪魁祸首, 却不是她。 而朱念在这头思忖: 他说,他记得她做过的事? 当初她吼着“上天入地”,少年从云上直直坠落,在猪圈里砸出个陨石坑。 他不会这时候想起来,要报仇了吧? 可她还是救了他。 目睹红衣稚童烈火焚楼,而少年被黑莲噬心。她以心抵心,将灵元渡给他。 终换来莲瓣合拢。 想起往日种种,朱念心头闪过复杂。 廊下宫女来往匆匆,脚步细碎钻入耳中,朱念眉头一跳,伸手扯住哪吒的衣袖,低声道: “走,先去我宫室。” 手臂传来微微的牵扯力,哪吒的气息沉了一瞬。 她倒是没变,拽人的力道依旧干脆。 只是背影纤细,月光蚕丝的布料裹着,墨发一垂,像从肩头往下流泻。 雕花的木门“啪”地一关。 “喂,咱俩也算是目标一致,交换些情报如何。”朱念往门上一靠,双手抱胸,“苏妲己之事,你知道多少?” 见她直奔主题,哪吒淡淡,”你可知,那贼君为何要你入宫。” 朱念一噎。 “我虽为你名义上的护法,但毕竟我们有所不同。如今毗邻而居,‘这般’相处,你猜那贼君会有何感想?” 少年如此言语,却神色冷定。 朱念有几分惊异,“你还管他怎么想?” 哪吒不言,抿紧唇。 朱念这才听出他言外之意,敢情是在说他们共处一室,纣王会不高兴! “你别胡扯。”她语气恨恨,狠揪他一把,“你这,你这……” 可恶的家伙! “若当真入了这深宫,倒是更可探那妖妃之事,”少年任由她拉扯,双手抱胸,“就怕那妖妃心狠手辣,少不了将你拆骨入腹。” 朱念被他的嘴毒惊得无语。 惯常不爱理人、公事公办的模样,怎今如此尖酸刁刻!莫非黑莲花瓣合上一瓣半,就展露出几分本性来了? “谁要当那昏君的后妃,”朱念咬牙切齿,捏紧手中衣料,“别忘了你是我的护法,要护我周全。若我有三长两短,我师父你师父都饶不了你!” 哪吒忽然抬眸,“我何时说‘后妃’二字。” 朱念一愣。 “我只道,你为截教所托,而我领阐教之命。彼时太过疏远亲近,都会遭人猜忌。” 哪吒轻轻拨开她的手指。 “堂堂圣童仙子,查个案子,竟只能想到攀附入宫……” “真乃奇事。” 听他嘲讽愈浓,朱念张口结舌。 “……” 分明就是他故意引导的! 竟还倒打一耙? 她宁愿他还是从前沉默寡言的样子! “少废话。”朱念踹他一脚,像踹在泥墙上,“妲己的事,你可查到几分。” 哪吒瞥她一眼,见她又是什么都没查,还理直气壮的模样,不由面露嘲讽: “你既什么都不知道,竟也敢以身入局。” 朱念,“……” 她也不情愿啊! 哪吒抬手,缓缓亮起掌心真火。 “世人皆道苏妲己祸乱朝纲,但师父所查,却远非这么简单。” 他瞥她一眼。 “那妖妃藏有一股反常气息,饶是她费心隐藏,也躲不过真火的追溯。而纣王,据传出生携有一块上古奇石。这两者的气息,似乎有所关联。” “昏君也携宝而生?” 朱念讶异,心下腹诽:怎么还有人伴宝物而生啊,哪吒又是灵珠托生,倒显得她的佛珠不那么独一无二了。 ……哎,她的佛珠啊。 “那贼君居心叵测,定会再召见你。” 哪吒微抬下颌,“若你能探得那石头的究竟,我自会尽护法之责,保你不死。” 朱念抬眼瞅他,眸光映着透明真火。 “你是说,要用我的‘星络丝’?” 哪吒沉默。 朱念抬抬下巴,“那便是你求我了。” 少年的眉宇鼻骨沉定如光,动也不动。 “这便是你求人的态度?” 朱念双手抱胸。这臭小子,明明要托她办事,还高高在上装傻充楞,真欠! 她正要喷他,耳边忽然一阵灼热。还未反应过来,身子被猛地按在门上,发出咣当一声。 一道火舌由她发间被抽出,她猝然抬头,就见哪吒指尖捏着一形状怪异的纸人。少年手指一掸,纸人便燃烧起来。 瞬间化为灰烬,伴随诡异的腥甜气味。 “这巫术,竟可穿透我布下的隔音结界。”哪吒蹙眉,“看来朝歌城里……不止有妖。” 朱念紧张地揪住他的袖口,“不止有妖,那还有什么?还有,你何时布了结界?” 哪吒不答,只是嫌弃地看她一眼,“你太大意,怎么令这种东西跟进来。” “还不是因为我的佛珠被你毁了,没了傍身之力。” ”连团子也跑到你的‘这里’去了。” 她戳戳他的胸口,轻声唤道,“团子,团子,回来……” 哪吒面色似有停顿,“……” 方才他觉察出她发间的蹊跷,便以本能行动,制住了傀儡纸人,却亦将她压在了身前。此刻两人距离极近,少女的前额就在眼前,垂落着睫毛,专心致志召唤团子。 待白光归位,少女纤手一收,抬头问: “——那日,你用火尖枪震碎了我的佛珠,可还记得?” 哪吒又是一顿。 朱念眉头一拧,这厮,果然还是记忆不全。 她叹口气,清风大战那日他过分黑化,想必脑子都糊住了。 外头使者突然来报: “启禀圣童仙子,陛下感念仙子祈福降下祥瑞,特召您单独至摘星楼相见,商议为大商祈福后续事宜。” 朱念一惊,不自觉地抓紧了手里的布料。 两人对视。 “护我周全。” 临走前,朱念压低声音恶狠狠留下一句。 跟随使者的步伐,她一抬头,被眼前景象迷住了。 摘星楼与朱念所设想的简直大相径庭。 她原以为是奢靡华贵、供纣王妲己寻欢作乐的地方,未曾想竟是如此一番光景: 白,白的很。 素白琉璃为殿顶,廊柱垂落银白锦缎,庭院满种某种白绒花朵,风一吹,宛若初雪。 “怕不是有什么特殊审美。” 朱念吹一口落在面前的绒毛,踏入殿内。地面铺陈白狐裘,让步履悄无声息。 “拜见大王。” 纣王坐在青铜龙上,张开鹰隼般的双目。身后几位美人作伴,有一位靠在纣王身侧,一身瑰丽之色,妖娆妙曼,眼里的媚像是会吃人。 便是苏妲己了。 真见到真人,和文艺作品是完全不同的。 到底是真妖变的,真人哪演的出这种妖魅惑人。 只求别在她眼前上演什么酒池肉林,朱念在心里求道。 不然她得自戳双目。 “早听闻仙子妹妹福泽深厚,为大商祈福竟引得天降玉食,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寻常。” 妲己款款朝她而来,涂了红蔻的手就要抚上她的脸。 “……连容貌,也是谪仙之姿呢。” 朱念默默后退一步,谁知妲己的手滑蛇般一箍,冰凉由面颊窜入心头,仿佛被蛇信子舔了一下。 心头一惊。 “妲己,不要无礼。” 纣王的声音传来,明显的隐怒与不耐,令身后的美人们俱是一颤。 朱念皱皱眉,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大抵是君王都是精神分裂,随时要暴怒,如一枚不定时的炸弹,惹得人心惊肉跳。 她不由想到哪吒。 性情不稳,难以揣测,还动不动就黑化。 如今还变得嘴坏。 “大王,妾只是好奇,除却祈福,仙子还能展露何等仙法呢?”妲己似乎不为所动,柔柔回归纣王身侧,“大王就不好奇么,妹妹们就不想看么。” 纣王沉默。 沉默里带着刺人的不耐。 美人们只好跟着沉默。 妲己这提议,分明是将朱念贬作杂耍艺人。圣童仙子虽并非出世仙人,到底也是三界有名头的人物, 岂能是将祈福当做表演、任人消遣的? 朱念抬眼扫过妲己,见她依旧满面笑意,一副斥责未曾落到她头上的模样。 只是脸上的苍白,不是那红粉胭脂能掩盖的。 本以为纣王盛宠妲己,对她言听计从,如今看来倒是出人意料了。 “好啊,爱姬。” 纣王摩挲着龙椅扶手,戏谑的话语缓缓落下,“你既这么爱看旁人祈福,那便也来吧。今日,你们都来比试一番,谁能更合这摘星楼的意境,孤有重赏。” 妲己的面色霎然惨白。 朱念还未从“要她献艺”过渡到“集体献艺”的情况中去,倒被妲己的反应引起了好奇: 前一刻还无惧帝王震怒,仿佛自己向来是得宠之人;下一刻却变了脸色,不过是向君王再展露一番媚术罢了,她在怕什么? 美人们已纷纷躬身俯首,齐齐应:“诺。” 朱念忽的抬声:“大王既说有重赏,不知究竟是何等赏赐?” 众人立刻噤声,零零碎碎的目光偷过来。 纣王闻言,轻呵一声:“圣童仙子,你想要什么?” 朱念深吸一口气,拱手作揖: “久闻大王怀有一块上古奇玉,乃通天接地、寻常人难见之物,倘若小女侥幸胜了,不求金银锦缎,只求能亲手摸一摸这玉。” 只有亲手摸到了,星络丝才能给出答案。 一时间,殿内死一般的沉寂。 朱念强压紧张,她也怕得罪纣王,落不得一个好下场。毕竟这位手段残酷天下闻名。可哪吒既然答应保她一命,必然不会食言。 毕竟还要靠她的技能解密。 临行前,她对他说:“护我周全”。 也没来得及听这小子应没应。 算了,能护她一命也行。 她还在那头胡思乱想,纣王却应了。 “果真是圣童仙子,倒识得世间珍奇。” 他往后仰靠在龙椅上,扬起一个奇异的笑脸。 “若仙子能应和这摘星楼之景,孤便许你触这奇石。” “若是不能……” 改一下。 最近救助一只猫猫,养着了,所以之前没时间更新[可怜]恢复更新in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上古奇石 第19章 飞雪 “若是不能……” 朱念的心猛地一沉。 纣王的残酷有目共睹。若她“不能”,莫非就如比干丞相的结局,只因妲己一句“传说圣人有七窍心”,便被活生生挖去心脏。 而她如今犯这暴君之大讳,斗胆说要摸那奇石,岂不是要被剁了双手? 朱念指尖攥了攥,却摸不到原本的那串佛珠,只捏到一手汗。 她心头跳动不已。 ……哪吒,无论如何,你都要护我! 商纣王伏于龙座之上,身量奇大,如嵌于青铜龙椅的一尊颓古之象。他面上看不出喜怒,忽然振袖一挥,龙袍上的玄黑蟒纹节节窜动,令众人心头一紧。 “这世间景致万千,哪及得上美人们争奇斗艳、讨孤欢心。” 他目光如钩爪,钩过每一个人,“若谁的祈福最合孤心意,除了重赏,今夜便留在这摘星楼,与孤一同登楼赏月,共话长夜如何?” 朱念呼吸一窒,浑身难受起来。 ……这下赢也不是,输也不是。 没了佛珠等于没了武器,她可不想在危险之下,与这暴君周旋一晚。 可当下,又是她豁出去、难得可触那石头的机会…… 她正焦灼,妲己忽的靠在纣王身侧,白皙指头轻撩男人肩头,柔声道: “大王~昔年大王曾有言,摘星楼乃观天祭神之所,不许大王之外之人在此过夜。今日怎……起了这般兴致?” “怎么,爱姬若是赢了,倒敢说不想陪孤?” 纣王眼帘微垂,戏谑中似有不悦。妲己见状,立刻软下身子,倒进纣王怀中。 “妲己自然是想的!这摘星楼的长夜,除了妾,谁也没资格陪着大王……某些人,连楼门都不配踏入一步。” 一副娇嗔又娇妒的模样。 纣王低笑一声。 妲己面颊羞红。 朱念:“……” 她从未沾过儿女情长之事。 前世活到十三四岁更是个山野间玩泥巴的小娃子。重生在封神时代,八年时光都是在灵山净土上蹿下跳。 两世了,连暗恋都未曾有过。 她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亲密场景。 商朝并无男女大防,但到底不会有人公然搂搂抱抱、亲亲我我。 此刻妲己娇柔地倚在纣王怀里,恨不得八爪鱼似地挂在他身上,朱念看得目瞪口呆。 她别过脑袋。 再回过头的时候,已有美人开始祈福。 雪一般宫殿内,青烟袅袅升空。 一位嫩黄宫装的美人持一盏青铜灯,烛火摇曳间,艾草与柏叶的干香散开。 美人温顺抬头,轻吹一口气,那青烟竟在空中凝出四字: “风调雨顺。” “此为‘柏叶祈年’,借草木灵气祷祝五谷丰登。” 美人柔柔行屈膝礼。 紧随其后的粉衣美人,长袖一甩,放出无数彩蝶。 彩蝶在殿内旋转,竟转成数百只灵鸟。 最后齐齐落在纣王脚边。 众人定睛一瞧,发觉这灵鸟竟是纸做的。 美人福身,款款道: “此乃‘纸鸢传福’,愿灵鸟衔来丰年,兵士护我大商疆土。” 朱念又一次目瞪口呆。 大家怕不是都是妖吧!不然凡人怎么能让青烟凝字、纸蝶化兵? 妲己靠在纣王怀中,眼神冷冷扫过那些彩纸与青烟,嘴角勾起一抹不屑。 “大王,妾身来为您祈福。” 妲己如绸缎般一飘,旋至殿中央。她身着一条赤金绯红的广袖长裙,展颜一笑。其容貌之丽,竟压得住一身的绯色。 妲己足尖点地,忽然一跃而起。 瑰丽之色绽于高空,女子周身倏然探出无数丝绸,如丝丝花瓣绽放。 俨然是一朵巨大的曼陀罗花! 朱念望着,有些怔然。 曼陀罗之象征,向来极致而浓烈。不是爱到极致,就是象征死亡。 不然就是“爱至极致便毁灭”。 妲己竟舞出这般极致之花。 绯色锦缎挥舞着,丝绸作丝瓣流转。 曼陀罗旋转、开合。 女子眼中真意尽数投于男子身上,恳切又渴望。 一室白,一朵红。 白绒纷纷,在殿内飞舞。而落至妲己所舞的曼陀罗之上,竟然瞬间被灼烧了! 一片焦味过后,那白绒竟化作艳红花瓣,落至地面的白狐裘上。 “——妾以‘曼陀缠绒’为大王祈福。” 妲己婉转一福身,笑意吟吟。 “愿这素白天地间,能添三分朱华暖意。” “愿这红火护我大商疆土安稳,更盼大王龙体似曼陀绽艳,岁岁康健、基业长青。” 本是意头极好的祝福。 整个殿内却陷入一片静窒。 朱念紧了紧手指,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的手心默默亮起白光。 商纣王释放出一股极寒的冷意。 众人待在原地沉默,唯有妲己面露笑意,似要邀功。 “大王……” 恰在此时,地面上的艳红花瓣忽然又漂浮至空中。 众人皆是一惊。 就见花瓣一片片炸开一个个小光球。光球震动闪烁,瞬间将花瓣燃烧殆尽! 苏妲己变了脸色:“这、这是为何!祈福理应到此为止!” 众美人慌乱避走,朱念还顿在原地。她一抬头,就见大片光球朝她徐徐而来。 一种莫名之感。 方才苏妲己所舞之曼陀罗,是绯红盛于冰天雪地。 而眼前的光球连成片,如浮游飘雪,漫天而来。 她更是怔然。 心头泛起某种熟悉之感。 “仙子,这白光……有诈!” 一道绯光迅速挡至朱念面前,竟是苏妲己。 妲己一甩广袖,朝光团攻去—— 袖摆瞬间腾起火焰! 纣王从龙椅间轰然站起,凶眉拧成沟壑,“——摘星楼乃祭天之地,尔等休要妄动!” “大王!”妲己忙甩袖灭火,冲纣王惊慌道,“方才妾以曼陀缠绒祈福,本是盼以红火暖素白、护大商基业。但这白光,竟欲伤及仙子。” 她猛地一把推开朱念,大声道,”——此等异象,绝非天地自然生成,唯有怨灵耳!” 朱念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 她心中恼火,这么大力干什么! 且看妲己这般惊恐模样,谁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她到底在怕什么? “大王,恳请大王即刻传旨,召方士入宫作法除灵!” 妲己伏在龙椅前,泫然恳求。 朱念眼睛一眯。 ——不管她搞什么鬼,总不能令她如愿了! “娘娘此言差矣。” 朱念站起身,掸掸衣裙上的褶皱,微微一笑: “今日乃大王的祈福大典,为天地间灵气汇聚之时。便是有灵体被吸引而来,也是自然。” 她向前一步,俯身行礼,“大王乃九五之尊,受天地庇佑,何尝会担心这点‘小灵’?它们该求大王垂怜才是!” 纣王目光沉沉,“‘垂怜’?” “蜉蝣之魂,只是乞求沾一点福报罢了,”朱念看一眼妲己,接道,“依臣女所见,无需大动干戈,继续祈福仪式即可。” “既然如此,那就请仙子代孤‘垂怜’吧。” 纣王盯了她一会儿,重新入座,歪于龙椅白玉枕上,不再言语,也不再看妲己。 朱念深吸一口气,垂首应道,“诺。” 她闭了闭眼,捻动手指,周身渐渐泛起一层温润白光。 月愈之力流泻散开。 殿外,哪吒的金眸倏然亮起。 少年立于一颗高大的白绒树边,背靠银白树干,红衣隐于绒花之间。 白绒飞舞至眼前。 恍如飞雪。 ……他感觉到她在催动月晖之力了。 每当此时,他心口便感觉到难以言喻的舒缓。许是痛楚到麻木习惯了,一点点的舒缓,就成了饮鸠止渴的良药。 偏偏来自她的力量。 偏偏是这样一个家伙,黑莲在寻找她,他也越发可以感知她。 就像此时,明明她在殿内,他在殿外。 他的眼中、脑海中,却赫然出现她的虚影: ——少女周身白光浮动。 四周忽然下起漫天大雪,哦,是她的月之清晖所化。 她旋身,点点雪花犹如萤火离月,漫天漫地。 “……” 银白大殿。 朱念望着空中。 她本就不觉得那些光球有怨气,虽不知是什么灵,但还以使了个小伎俩,将月力形态变为一场雪。雪花包围缠绕光球之际,使用治愈之力。 两者竟共舞起来。 片刻,光球逐渐变回白绒。 雪花也如萤火归巢,重聚朱念周身。 她回头一笑,“诸位,此为白绒花借福灵化,如今沾足祈福祥瑞气了,也就入蕊归形,离去了。” 而当目光触及纣王,她浑身一僵。 摘星楼顶层依旧素白。 银丝幔帐随风而动,凭栏远眺,朝歌城廓尽收眼底。 朱念可没心思赏景。方才那昏君疯了般爆喝一声“滚——”,满殿侍从美人被震得连滚带爬退去,连个仆从都不许留下。 唯独扣下了她。 下来的境遇恐怕更难! 面前的男子缓缓逼近,高大如山堵于跟前。而他眼神中莫名狂热之色,让朱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仙子方才说,想摸孤的上古奇石?” 朱念心头狂跳不止,再三踌躇,道: “……是。” 纣王沉笑一声,“那你便自己来取。” 他摊开粗粝掌心。 ——一块鹅蛋大的五彩石赫然入目。 通体青绿色,却有五色之光。光滑如凝脂,却有隐隐纹路,竟似上古星图。 朱念看得心头一热,就要揭秘了!她指尖偷偷亮起星络之光,强压激动道,“恕臣女冒犯。” 手指缓缓靠近。 在触到石面之时,纣王竟猛地合拢五指,一把握住她的手! “我xxx!” 朱念因震惊而呆滞住,手上灼痛的包裹感,再加上纣王的浓郁戾气,让她胃里泛起一阵阵作呕之意。她脸涨成猪肝色,咬牙切齿。 “……大王,不可……不符礼数……” 纣王却满目奇异红光,“……这么大雪,冷了吧,孤替你暖暖手。” 你爹才冷! 朱念怒火攻心,这昏君莫不是真的失心疯吧!哪来的雪,还是想用这种荒唐话吃人豆腐? 正奋力抽回手,一道红影如火蛇般由外窜入,火尖枪刮起旋风,狠狠一击—— 纣王“砰”地一声倒下。 朱念目瞪口呆,“……” 少年手持红枪,枪头灼黑一大片白狐裘毯。他微抬下颌,金眸闪过一道红光,周身透明真火也泛起深红。 “脏死了。” 第20章 摘星楼 纣王被击昏在地。 奇石由他手中脱落,滚落在白狐地毯上。 朱念眼睛一亮,“俺来啦。” 正要去拾,一柄长枪刷地挡在她跟前。 “——别碰。” 少年沉下眉头,长枪一撩,奇石赫然着火。 “你干嘛!?” 朱念惊诧,幸而两三瞬,火灭了。 哪吒收回火尖枪,语气淡淡:“被那种人揣着的,也不嫌脏。” 朱念:“……” 原来是拿三昧真火消毒! 方才那句“脏死了”,是这么个意思啊! 灼烧后的五彩石留有余温,竟不再有纣王气息,只余其本真模样。 朱念拾起来,捧在手心。 鹅卵石般的触感,一手正好盈握。五色之色似时光所染,一道星纹图案跃然于上。 朱念好奇:“这星纹,甚是眼熟。” “七星连缀,是为斗极。”哪吒看了一眼,淡淡道,“北斗绕天枢旋转,农人以其辨时节,旅人以其认归途,亦是祭天之方位。你连这都不知?” “……你知道不就行了。”朱念翻个白眼。 五色之光被拢于掌心,朱念心头暖乎乎的,不由漾起一丝奇异之感。 “此物生灵之气满溢,绝非凡物。若用星络丝,吃不准可以窥探一二。” 就像当初的清风楼,因是清风思念所化,她才可用星络入梦,也才能看见那些故事。 “生灵之气?”哪吒冷嗤一声,“莫不是这贼君捂了一辈子的‘生灵之气’吧?” 似是厌恶不够,金红靴子伸出来,踹了踹地上的人。 “喂喂,”朱念上前拉住他,却被哪吒衣袖一甩挡开。她一愣,“要是把他弄醒了怎么办。” “——那就杀了。” 火尖枪高高举起,枪头呲火,逼近地上男人的眉心,“本就是祸害,杀了也无妨。” 这打打杀杀的做什么啊! “你疯了啊?!”朱念忙伸手拽他,急声道,“纣王到底是大商名义上的君主,你莫非是想牵连阐教,再被冠上弑君之罪名吧!如今三界本就混乱,你还要火上浇油么?” 哪吒猛地一收枪,金红披风一甩,冷声道:“别碰我。” 朱念手里一空。 额,这人突然发什么神经? 这衣裳是有多金贵,不让碰? 罢了罢了,她已习惯他的阴晴不定。 “我们还是趁此机会好好调查一番,这奇石、还有这摘星楼……”朱念紧张地往地上看一眼,“他会不会突然醒过来?” “不会。” 哪吒眸中火焰跳动,“我已用真火封了他的三魂七魄,令其昏睡,时辰一到,自然会转醒。” 他将乾坤圈轻轻一抛。那圆环立刻快速撑大,延展成一张网格状的金网,直至裹住整个摘星楼,才隐入窗外,消失了。 “此为乾坤结界,暂时可挡外人耳目。” 朱念视线跟随着金网,轻叹一声,怀念起她的那串佛珠。 如今她连佛光罩也没了。 唉。 “那他究竟何时会醒?” “寅时,给他来一脚,自然就醒了。“ 朱念:“……” 争对暴力分子,的确也是可以暴力一点。 夜幕渐深,琉璃灯烛火燃起,照亮一室雪色。 朱念原地坐下,手捧奇石。 “现在我要入梦了。”她抬眼瞧着哪吒,斟酌一番,道,“这石头灵力未知,我就是全神贯注,也未尝能一切顺利。所以,我无法带你一道入梦……李哪吒,你可明了?” 意为:你别轻举妄动,也别强来。 哪吒背抵白玉栏杆,双手抱胸,不置可否。白绒星子在随风飞入,落映在眸中金光点点。 他只道:“开始吧。” 死样子! 朱念不再管他,闭上双眸。 闪烁星光由手心爬满那五彩石,渐渐地,星光布满全身。 意识缓缓进入另一重维度。 …… 雪。 又是雪。 苍茫一片,远山环绕。 抬头,星罗密布,斗转星移,竟是在匀速移动。 “这是什么时代……” 朱念疑惑,而飞雪飘过来,她竟感觉面庞凉凉的。 入梦,只是旁观而已。她怎会有五感的体验? 还在思索,就见不远处,冰棱闪烁的银色树丛下,一个黑发少女正在雪地中站着。 “你来了。”少女转头。 朱念一愣。 少女约莫十六七岁,面容纯净,瞳孔黢黑。 淡淡一笑,如雪中风。 她罩着一件粉白斗篷,上头若隐若现金色图腾。里头只穿一件珍珠色的长裙,云纱般的材质。大冬天,却是不冷的模样。 “你吵着嚷着要的剑,我终是给你做出来了,过来。” 她抽出一把冰雕的长剑,剑身剔透,冒着寒气。“你嫌普通剑身太重,我取了昆仑万年冰魄熔进剑骨,你再来试试,可还重?” 画面里,一双小手伸出来,欣喜接过。 “谢谢阿岚,阿岚最好了~~” 少女微微一笑,冰雪留兰般的气息凑近。 朱念一怔。 那双漆黑星眸映入她的眼帘,温热的双手捧住她的双颊。 少女温声道: “好了,去做你的小女侠吧。” 画面骤然结束。 朱念睁开眼。 白绒飘至眼前,不再是冰雪。 周身星络已灭,她陷入沉思。 那个少女说:小女侠。 ——那这梦境的主人,竟是女孩子么? 哪吒出声打断:“结束了?” 朱念一顿,捏了捏手中的石头:“许是这奇石实在难以探寻,只看到几个画面。” “是什么?” 朱念沉默半晌,道:“不告诉你。” 哪吒面色一沉。 “我答应帮你查奇石之事,并未许诺要告知所有细节。”朱念飞速起身,往后退一步,“等一切有了眉目,我自会告知。” 若是全告知了,这家伙说不定会胡作非为。 朱念心道:小样的,我手里握点东西,关键时刻才能制住你! 哪吒面色愈加发黑。 朱念别开眼睛,装作打量楼台的模样,“眼下都亥时了,再耽误下去恐生变数,咱们还是先把这摘星楼仔细查一遍吧。” 说罢就往楼下跑。“我调查下边!” 夜色更沉了。 朱念转了一圈,心里还在思索方才那少女之事。 摘星楼查不出什么,那奇石似也无法再入梦。 子时过后,朱念干脆直接在白狐裘上躺下,伸个懒腰:“我睡会儿,寅时前再起好了……” 哪吒不语,依旧阴沉。 朱念撑着脑袋,斜瞧他一眼,“哎,你别太气啊,到时候又得不舒服……” 急火攻心吐血了咋办。 气温骤然下降一度。 朱念缩了缩脖子,把自己埋入暖融融的狐毛里,仿佛陷入雪坑,顿感舒适不已。 不一会儿,气息便均匀起来。 这一觉,也不过两个时辰。 醒来时,就见少年盘腿而坐,正在调息。 周身真火不复方才的幽红,已恢复透明澄光。 一袭红衣,一地雪白。 似是红莲盛开于雪上。 朱念迷迷瞪瞪,半梦半醒,直到东方泛起一丝白光。她眼睁睁瞅着哪吒给了纣王一脚,然后红衣身影一闪而逝。 她只好爬起来理了理衣裳,等着纣王转醒,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大王,您醒了。” 纣王扶着脑袋,从地面缓缓坐起。 他高大英武,也曾是在战场上横刀立马、凭一己之力斩杀北狄首领的将士。 ……如今双手沾满的,是忠良的冤魂、百姓的血泪。 朱念冷眼瞧着,而纣王的目光转向她,即刻化作两道热切的光束,与昨夜要给她捂手的样子,并无二致。 “仙子,你没走啊……甚好,甚好。” 男子原本滚雷般的嗓音变得沙哑,灼热望着朱念的模样,让她认定:这人疯了。 他未提半分昨夜之事,似是全然不放在心上。只是手一伸,又要去抓朱念的手。朱念手一缩,忙讪笑着岔开话题:“大王,侍从已把温水端进来了,可要先洗漱,还是先传早膳?” 额,她平白想到了“先吃饭?还是先洗澡?还是……” 救命,别再想了! 而纣王这头,竟真的收回了手。他略带歉意,沉声道: “是孤唐突了。” 朱念震惊。 旁边的侍从也震惊。 等在外头的妲己也震惊。 ——这纣王的灵魂,可是被人掉包了? 这是能刨去比干七窍心,能为建鹿台就征调十万民夫、视人命如草芥的暴君! 往日里,便是侍从递膳慢了半刻,都要落得杖责的下场。可眼下,他竟能说出“唐突”二字? 让朱念忍不住怀疑:莫不是昨夜哪吒将他打晕了,有别的灵魂占了进来? 她还没缓过来,就听纣王又一次发言:“摘星楼景致最好,仙子既要镇宅,不如在此住下如何?” 这番惊世骇俗之言论,使得妲己猛然掀帘而入:“大王!万万不可!” 她不见平日娇柔,而是直接跪下急切道:“摘星楼的夜气最盛,方士言,此处持‘纯阳之气’才能镇住宫里的邪祟!可仙子,毕竟是女子,若在此留宿,恐会冲散阳气啊!” 话音刚落,伴她左右的两位美人也快步进来,对视一眼,齐齐跪伏在地。 “大王,摘星楼关乎大商祭天运势,万万不可破例让仙子留宿,还望大王三思!” “是啊大王,若传出去,恐会惹来诸侯非议,于朝堂不利啊!” “住口!” 纣王霎时暴怒,大掌一呼,几乎拍裂龙椅扶手。他面色铁青,眼中怒火焚烧:“孤想留谁住,轮得到你们多嘴?下去领罚!!” 听到“领罚”二字,妲己猛地抬头。 而朱念怔然之时,心里吐槽:妲己和那两美人分明是胡言乱语,她们究竟在防范什么。 “仙子果然能降祥瑞,竟能让大王对您这般不同……” 妲己恨恨剜一眼朱念,“只是不知仙子用了什么法子,能让大王如此破戒,连祭天重地的规矩都抛在脑后!” 朱念心下好笑:这苏妲己真有意思,明明最爱伤风败俗之事,什么酒池肉林、虿盆酷刑,何时在意起礼教来了? 妲己被罚禁闭,两位美人被拖下去受杖责。 朱念还在皱眉听美人惨叫,纣王却开口问:“方才的提议,仙子意下如何?” 她又一次惊住。 竟然是可以商量的吗? 如果她说“不要”呢? 于是,她被径直送回了自己的宫室。 顺着长廊往自己的宫室走时,她还处在一头雾水、思绪混乱的状态:这纣王,竟这么容易就放她走了? 和女娲庙祭祀时强留她时,简直是两个人。 ……可恶,早知就说让那昏君放自己归家了! 朱念在宫里转悠了一圈,想要找哪吒商量事宜。可视线穿越来往的宫人,却始终不见其人影。 她站在他的宫室门口,犹豫了一番,抬手敲敲雕花木门: “——哪吒,你在么?” 哪吒:我不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摘星楼 第21章 干了这杯 未有回应。 朱念耳朵贴在门上,听不到里头的动静,心道:哪吒准是去调查什么了。 她回到自己宫室,门一关,心里有点慌慌的。 眼下妲己被关了禁闭,可不代表就一切安全了。后宫森森,保不齐还有她的后手虎视眈眈。何况照书上所述,妲己是九尾老狐妖,就是大牢也管不住她呀! 哎,就算朱念幼时读过儿童版《封神》,知道些剧情走势,但打不过的就是打不过嘛。 ……要是和那些穿书女一样,有无敌金手指就好了。 朱念在床榻上一趴,摸出“通天镜”给张渺诉苦: “师父,那昏君简直像是有双重人格,一会儿狠戾一会儿比爹还好说话!妲己如今是给我怨上了,而哪吒又不见踪影,该如何是好?” 她脑袋砸在玉枕上,“徒儿累觉不爱……” “阿念,莫急。”镜中张渺略一思索,温和道,“若是未有头绪,静心修行便可。至于你那少年护法嘛……” 玉骨扇遮住笑意,“你若是用心唤他,他会晓得的。” “哈?什么用心……”朱念还在着急,张渺的面容已在镜中隐去。 这师父,也是讲话讲半句,人就消失! 她顿感抓狂,想到那昨日窃听傀儡纸人,后背不由发凉。赶紧坐直身子,盘起腿来,手心凝起月光之力。 只能听师父的,先打坐静修,等待时机。 当月光之力在周身流转之时,纷扰思绪也随之被冲缓。 朱念的心也渐渐沉寂下来。 秋日暮色沉得早。 夕阳的余晖斜入,白墙与地面漫起一片亮橘色,像一条盈盈波动的河流。 她睁开眼,目光扫过落在橘河里的白绒,平白无故觉得有些忧伤。 好久没有这样了。 前世里,她总独自跳跃于家后方的野山间。或是坐在山头,等日头缓缓落入山林间。 有时,落日是一整颗鸭蛋黄,有时隐在云后,天色就蒙蒙一片。有时日落进地平线,反倒在天空折射出大片亮红。 她很常觉得孤独。 直到这一世,十四载过去,她差点就忘了这种孤独。 而今日,不知怎么的,又回想起来了。 她从床榻站起身,正想去把窗户关上,袖口“吧嗒”一声掉出什么东西。 是一块石头。 朱念看了一眼,呆住了。 糟糕,她把那昏君的奇石带出来了啊啊啊!哪吒怎么没提醒她啊!昏君难道也没发现!? 她弯腰蹲下身,盯着五色石半晌。 既然如此,那她就再入梦看看好了。 又是那个叫阿岚的少女。 面庞清淡,冰肌玉骨,眼眸黑亮。身着一件款式不同的粉白斗篷,立于高高雪山之上,拉起一张冰做的弓,弓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小风,要来了!” 她凭空变出一支冰箭,架在弓上。眼神微凝,手一松,冰箭离弦而出! 梦境主人只看得到背影,是一个一个年约**岁的白衣小女孩她手持长剑,飞身一跃,在半空中劈开冰箭! “干得好!”阿岚唇角微弯,再次拉弦,“这次,要来真的了。” 三枚冰箭同时射出! 虽不见女孩正面,但其身姿可见自信。她轻巧一跳,一支冰箭擦前襟而过,同时手一挥舞,“咔咔”两声,长剑击破两支冰箭。 “继续!” 数十支冰箭齐发! 女孩急忙一个翻身,三支冰箭擦脸而过,再抬手击落一支,脚下一滑,重重跌到地上。 “——阿姐太狡猾了,速度这么快,这样怎么打得中啦!” 她声音娇憨响亮,一撇脸,露出软乎乎的轮廓。坐在雪地里不肯动弹,就等着阿姐跃下山头,叹笑着朝她而来。 “你这鬼丫头,不怕屁股冻成疙瘩?”她伸出一只手,将她拉起来,“莫耍赖,是谁说的,就是五十支一起来也不怕的?” 小女孩眼睛瞅着她,扶着她的手慢悠悠起身,忽然一把夺过阿岚手中的冰弓。“——阿姐,这弓做得这么好,也借我玩玩呗。” 她一个旋身,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当做箭,朝着远处一棵树上的果子就射。 阿岚来不及按住她,两人的视线循着冰箭的轨迹而去。小风满眼放光,期待着吃到大梨子,就见树下突然走出一个金袍少年,抬眸朝这边望来。 “糟糕——!!” 朱念心里一惊。 她眼睛一睁,已经脱离梦境。 低头一看,奇石还在腿上躺着。她微微喘息,手心已经出汗。 梦境的主人果然是女孩。 阿岚似乎称她为小风,两人是姐妹关系。 周围环境看着于如今世界大不相同,就算是前世也未曾见过那般树木和果子,更别提运行速度这么快的星群了,差点以为在看延迟摄影。 就是不知……那少年是否中箭。 朱念拍拍心口,长出一口气。忽然心中一动,从床榻迅速爬起身,吱呀一声推开木门。 ——回廊昏暗,烛火幽幽。 风从廊尽头来,掀起立柱间的帷幔,让些许天光漏进来。朱念一抬视线,少年就出现在那里,红衣隐入夜间的幽暗。 “哪吒……” 她小声唤道。少年却目不斜视地走过,脚步沉稳,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门。 咔地锁上门闩。 朱念:“……” 靠,他干嘛要无视她! 就是因为她不肯说入梦的内容吗? 朱念想起哪吒在陈留镇时的鬼德性,现在倒是会对她冷嘲热讽了。可一不合他的心意了,又是一副死样子! 这让他们怎么合作? 她才不要热脸贴冷屁股! 可如今这局面,她又需要和他商量……朱念在门口团团转,憋了一肚子气。一转身,凑在门轴合门框间的缝隙,眼尾贴上去。 ——猫着眼往里一瞧,视野狭窄,只看到一片红布晃荡。 是混天绫。 朱念眼珠转了转,轻轻弹舌两下。 混天绫定了定。 朱念见吸引它注意,手伸进小蓝里掏了掏。 “嘿,我来找点你喜欢的。” 她掏出一支陶哨,在嘴边吹了两口,竟发出风火轮呼呼转动的声音。 一只火红纸鸢飞了出来。 混天绫感兴趣似地绷直,朱念得意一笑,捻动手指,火红纸鸢在门缝里探来探去。伴随着哨子的呼呼声,朱念小声道: “想一起玩的话,帮我开开门。” 混天绫似是犹豫了一下,探转头探了探主人,然后快速飘过来,把一端的红绸子塞进门闩里…… “混天绫!” 屋内严厉的嗓音把一人一绫吓了一跳。 朱念后退两步,就见室内金光一亮。 靠,哪吒不会是用了乾坤结界吧! 朱念手一触门,伴随金光涟漪泛起,猛地被弹开,“——爹的,烫死了!” 这乾坤罩还带真火之力! 朱念大怒,冲回自己宫室,盯着两人一墙之隔的土墙上下扫视,从小蓝里掏出一个青黑圆球,咬牙切齿道: “李哪吒,是你逼我的!” 另一头,哪吒正揪着混天绫,思索着什么,就听“轰轰——”一声。 土墙裂了个大洞。 碎石哗啦啦剥落,烟雾后,露出少女沾了烟灰的面容。 她双手叉腰,气势汹汹。面对他布下的乾坤结界,手心聚集白光,竟直接伸进结界,想要破进来: 先是指尖、整根手指。然后是手掌…… 哪吒忽然想起那一天。 她躲在金光罩里,他也是这样,不顾一切,徒手伸进光罩。 他想起她惊恐的神色。 胃部突然一阵抽搐,心口的黑莲似动了动。 一阵绞痛。 饶是如此,他面上不显,只冷嗤一声,“即便你有月力,这么做也是在损耗自己。” 少女额头冒汗,却还是扬起倔强笑容:“今夜是圆月,我有的是源源不绝的力气,不信你看着……” 她的小臂已伸了进来。 “够了。” 哪吒眉头一拧,直接抓住她的手腕往内一拉。朱念一个踉跄,十指攥紧他的衣袍,被猛地拖进室内。她站稳脚步,抬头看他: “你在生什么气?” 真火已熄。 墙上一个大洞。 焦灰的味道漂浮着,她的白光应和着窗外的月光。 倒真是圆月。 哪吒依旧面无表情。 朱念眨巴一下眼睛,松开手。 “有话好好说,冷暴力算怎么回事,”她抬眸瞪他,“咱们如今是合作,你有什么不满大可说出来,何必要置气。我是来和你商量事,不是来同你打架的。” 哪吒纹丝不动:“你入梦那石头,究竟看到了什么。” 朱念往后跳一步,长发一甩,扬起下巴。“放心,我会告诉你。只是咱们既然是同事,就要和谐共赢,不是么?” 她从空间袋里掏出一个酒壶,啪地扣在桌上,酒签上是清风亲手写的“意难忘”。 “这可是我最舍不得喝的了。” 她往桌面的两支青铜三足杯斟满酒,自顾自举起一杯,扬声道:“今儿咱们就干了这一杯。自此,好好合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何?” 白袖遮面,一干而尽。 “到你了。” 她把酒杯推过去,面颊微醺,眼眸发亮。 哪吒看着她,并不作声。 朱念干脆把三足杯抵到他唇边,循循善诱:“你喝了,奇石之事我自会悉数告知,只是……” 话音未落,哪吒突然擒住她的手腕。 朱念一惊,手臂一麻被他反剪至身后。还不待她挣扎,一只大手从后方伸来,死死钳住她的下颌,三足杯的酒液顺势灌了进来。 ……他、他爹的!! 她猛咳一声,眼带泪花。对方却不放手,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知道你下了药。” 朱念身子一怔。 心里的想法只剩下两个字: 完了。 “吐真丹么?正好,我来看看你炼丹的功夫如何。” 少年气息拂在耳边,朱念冷汗涔涔。 ——不好! 她炼丹的功夫和她耍滑头一样,可是一等一的好啊! “说,你在奇石的梦境里,看到了什么。” 哪吒加紧钳制。朱念只觉双手钝痛,她咬紧牙关,喉头却还是被一股巨力驱使,被迫着张口: “一个……少女。” “……还有,雪山……北斗星……” 她磨后槽牙,把两次入梦的内容都讲了出来。 “……李哪吒……我杀了你!” 第22章 情人池 朱念自然舍不得用真的“意难忘”。 她早已将其掉包成普通的高粱酒,并在酒壶里装了暗格。因此倒给哪吒的那杯,与自己的不同,加了吐真丹的药粉。 谁知竟被这厮发现了! “……你,如何知道我动了手脚?” 朱念声线带着咬牙的颤音,双手还被反剪着,挣也挣不开,只好斜过身子,狠挖他一眼,“吐真丹无色无味,隐于酒中亦无痕迹,你究竟是如何分辨的!” 哪吒还在沉眉思索,似是对她的怒气不以为意。 手上的力道倒是不减: “……你方才所言之梦境,倒不似如今世道应有景象。” 朱念大怒:“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都问了这么多了,该轮到你回答我了!” 她气得耳朵涨红,蔓延到颈项,却听身后少年淡淡道:“只两截梦,难窥全貌。既然奇石还在你手上,便再多入几个梦。” 这毫无波澜命令似的话语,令朱念火从心头起:“你果然知道我带走了奇石!” 她想旋身却旋不动,于是眸光一凌。 哪吒见她周身忽然亮起护体白光,眉头蹙起。而下一刻,两人之间轰然炸开一道巨响! 巨大的冲击力瞬间轰开两人。 黑烟滚滚。 哪吒稳住脚步,待烟雾散去后,就见室内三面白墙被熏得发乌……而先前那面墙的大洞,似乎变得更大了。 大洞旁,站着白衣变黑衣的朱念。 她的脸上也黑一块白一块,指缝里卡着两枚小铁球,一脸警惕:“我告诉你,休想逼我!” “这是什么,方才的爆炸可是由它而起?” 听到他沉声发问,朱念转头拔腿就跑,结果“绑”地撞到金色结界上,脑袋一痛,原地蹲下。 ……爹的,他什么时候重新开的结界! 朱念捂着脑袋龇牙咧嘴,身后人已朝她投下一片阴影:“问你,是什么?” “……爆珠子!”朱念胸膛起伏,眼神要杀人,“老娘的法宝多的是,莫要少见多怪。快收起你的破结界,强人所难岂非英雄所为!” “若不是有这乾坤结界,这般动静早已引来宮人守卫瞩目。”少年声线冷冷,金眸带火,“截教的圣童仙子,竟是这般鲁莽之人。” 朱念哈地笑一声,贴墙缓缓起身,“你放屁!像你这种心机男,一定早就布好隔音结界了!我就是再扔十颗爆珠子,外头也听不到半分!” 哪吒面色瞬间沉郁下来。 ——她这是算准了自己会周全行事,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我再问你。” 他周身的真火闪烁红光,映着眸底暗火:“吐真丹的时效,多久。” “……一个时辰。” 朱念不得不作答,一边在心里暗骂:强人之难,狗熊! 哪吒沉寂一刻,再问:“梦境中的人物,你可知是谁?” “……不知!” “梦境的时代、方位,是何时、何地?” “不知!” 朱念简直要气笑了,“我早说了不知道!你以为我在骗你?” “截教派你来作何?” 这个问题突兀,朱念错愕一瞬,忍不住吼道:“我是自己来的,我代表我自己!还有,我才不是截教中人!” 末了,幽怨道,“别问了,再问咬舌自尽!” 哪吒未有犹豫:“那你此番来朝歌城,目的究竟为何?” 朱念:“……” 面冷心黑!冷血男! 她恹恹道:“不就是为了查苏妲己一事。” “动机。” “……” 朱念白他一眼,缓缓抱起胸,“作为一名游侠儿,为百姓斩妖除魔,是我等分内之事!默默发力、改变时局,随后功成身退,消失于时代的洪流之中……” “……多帅气啊。” 讲完这几个字,她脸腾地红了。 可恶,硬要逼她讲出来。 真的太中二了! 哪吒沉默。 估算一下,如今还在吐真丹时效之内。 可她也太像在胡说八道。 他开始怀疑她的炼丹水准。 朱念观察着他的表情。 原本打算问出此人这回冷暴力的缘故,日后好避开他的雷点。如今是没机会了,不如就问些别的,也好拖延时间…… “喂,我刚说了那么多,也该你答了吧。” 她珠玉般的眼珠一滚,在煤黑的小脸上更显发亮:“你如何可知我在酒壶里动了手脚?” 哪吒转身。 “凡经我手的丹药,其气息便永不再忘。” 他不再多说。 似也不想再多问,转而回到床榻,盘腿而坐。 朱念松一口气,继而恍然大悟。 ——经他手? 炼丹以自身灵根为引。而哪吒在小蓝里时,已见过她的灵根;在陈留镇梦魇的老妇人那里,她骗他服用“入梦丹”(实则吐真丹),虽然并未成功,但的确是经他手的。 那时,他就已记住丹药的气息。 ……可怕的家伙! 朱念不自觉往后退一小步,后背“砰”地撞上一片灼热。她“哎哟”一声,忙道:“快把你那结界挪开些,我出不去。” 一转头,网格状的金罩子往后退开,大小正好罩住相邻的两间宫室,随之消失于空气中。 ……也不能算两间了,这洞贯穿两室,并做一室了。 朱念默默跨出大洞,径直爬上床,抱住被褥。 哪吒微微抬眼。 大洞的那一边正对朱念的床榻。此刻满脸黑灰的她正慢悠悠往被褥里钻,榻上褥子都弄得麻麻黑,她却像没察觉般,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瞪着天花板。 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丑时。 窗外月明,秋风萧瑟。 烛火已熄,室内一片昏暗。 墙洞上,一粒小小的土块剥落,滚到地上。 朱念猛地睁开眼。 偏头一看,那头的床榻上,哪吒还在打坐。 少年墨发垂落背脊,随真火而摇曳。 周身真火缭绕,一丝丝暗黑紫光,电光火石般穿梭在红光中,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金眸微敛,偶有暗红闪过。 朱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又是这不正常的颜色。 心道:他不是又要黑化了吧……不由眯起眼,指尖隔空轻点他眉心,想偷看一眼他心口的那朵黑莲。 ——不知开到几何了? 少年瞟来阴翳一眼。 朱念手指一抖,被子一拉,咻地滑回去,脑袋蒙在里头: 靠,吓死她了! 半晌,见对面没什么动静,从被缝里偷偷瞧出去: 他还在打坐。 难道要调息一整晚? 少年额头冒汗,青筋抽动,颌骨紧绷。嘴角紧抿着,一抹黑色血迹若隐若现。 三昧真火的色泽变得更为幽暗。 应是在对抗黑莲的反噬。 黑莲噬心,想必痛楚万分。 唉。 朱念轻叹一口。 她忆起清风的梦境里,那来自地狱的稚童,一把大火烧终结了云满楼的一切。 稚童眼中不曾有一丝情感,火尖枪划出的弧线,也不带有一丝怜悯。 可她恨不起来他。 那只是个孩子。 翌日,朱念是被门外的使臣叫醒的: “仙子,大王传仙子一同用午膳……大王有令勿扰仙子休眠,可小臣已等候两个时辰,恐大王会有不快……” 朱念猛地一个坐起,“稍待我片刻!……” 打量四周,哪吒已不见踪影。感应了一下,乾坤结界倒还在。 只是两间宫室的墙上片片熏得发屋的痕迹,家具、床榻、地板全是一片焦黑…… 纣王应该不会要她赔吧? 再看看自己乌漆吗黑的手,忙拿出铜镜照照脸—— 黑,太黑了。 迅速洗漱更衣后,她便随着使臣往正殿走。 已是午时,廊里往来传膳的宫人,青瓷食器碰撞出清脆声响。朱念眯眼,吸了吸饭菜香,眼皮突然被什么抚过。 是一节金红色的丝绸,由廊柱这边挂下来。 朱念抬首,望去廊上无数金红绸缎,随落叶飘摇。绸缎忽然扬起,柳枝般依次抚过她的脸庞。正用手拂开,忽然被一节丝带缠上了手腕。 “搞什……” 还未来得及出声,另一节就顺势卷住她的腰腹。她惊骇低头,却见绸缎拔地而起,化作一朵硕大曼陀罗。 下一刻,她整个人都被裹入其中! 视线里满满的都是红,她不由拼命挥舞双手,试图挣脱出去。 还真的就出去了。 踉跄两步,扑通一下跌进水里。 还好水不深,没有呛到。 咦,这是水吗? 她觉得头晕目眩,勉强站稳了脚跟,却见眼前一片紫雾缭绕,还以为是自己糊了眼。左右就有两阵香风人影欺上来,紧紧贴住她的手臂。 “仙子的护肤好似贝母……竟连这情人池的酒,都留不住呢。” 一声轻笑,如水波泛起涟漪。 引来阵阵娇笑声。 朱念这才看清,左侧靠过来的,竟是前几日以柏叶祈福的美人! 此时美人正用一只金勺往她肩头浇水。水珠滑落之际,朱念才意识到——这果然不是水,是酒! 她在酒池子里! 又惊慌失色—— 她、她的衣服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和没穿有什么区别啊!! 而右侧的美人,更是香肩毕露,仅以一层薄纱缠在胸前。她倚在朱念肩头,软声一笑:“仙子莫慌,这情人池的酒可是从瑶池秘取的玉液,最是养人,仙子要多享受才好。” 享受什么享受! 要她怎么享受!! 活了两朝加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年,她何曾见过这般香艳场景!? 莫非这就是“酒池肉林”!? 啊啊,救命……!! 老爹,师父,快来拯救你们弱小可怜无助的阿念啊!! 朱念捂住脸尖叫起来。 阿念:我还是个孩子…… 不,你28了(加起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情人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