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皇抛弃之后》 1、第一章 高大苍柏凝成巍峨影子倾斜在山水湖泊之上,漫山花团簇着花团,一副好似画出来的浓春盛景。 温昭就是在这绚丽的景色中醒来的,醒来后便发现,他身下所躺的地方,离湖边不到一米的距离,要是他运气再寸一点,便能直接在湖中洗个澡。 温昭抬眸,眼前入目的是从未见过的浓郁到仿佛要滴下色彩来的湖光和山色,这陌生的绽放到极致的绮丽胜景令人如坠梦中或者误闯了某处桃花源。 怎么回事? 他不是正在卧室里睡觉吗? 难道是在做梦? 温昭一头雾水,茫然地环顾周遭。 天高流霞,万籁俱寂,四野无人,衬得不知名的大片大片山花愈发锦秀灿烂。 然而温昭环顾着四下,心底却渐渐涌起不好的预感。 因为左手掐右手,右手痛。右手掐左手,左手痛。双手掐大腿,大腿痛。 温昭:“……” 不是哥们,怎么回事呢? 难不成是有人恶作剧,趁他睡着了,把他扔进了什么野外求生观察综艺? 不可能。 谁会忍心对他这么一个大可爱做出如此残忍的事。 大可爱一头雾水,伸出两只脚,朝着前方走了走。 后面的湖泊幽深碧绿,看着确实美不胜收。但水波不兴,未免太平静了,平静得令人不安,仿佛下一秒就要从里面蹿出怪物,还是离远一点安全。 谁知温昭还没走出十米远,就被迫停下了脚步。 温昭觉得有点头晕。 他是不是眼睛坏了,不然怎么能看见前方林子边缘有一只猪……猪斯拉? 温昭闭了闭眼,而后又睁开眼睛,他定睛一看,眼前的猪斯拉还在,不是幻觉。 温昭:“……” 从猪斯拉的猪蹄,一路抬头,抬头,抬头,看到猪头,温昭的眼珠子顿时转不动了。 目测一下,这猪斯拉有三四层楼的高度,对方比灯笼还大的两只眼睛,正用一种吓哭孩子的眼神盯紧了他。 头更晕了,腿也开始发软了。 温昭僵硬着脸,一动不敢动,和前方的猪斯拉深情对视。 有人来解释一下吗? 这种生物出现它科学吗! 或许其实只是一只模型玩具? 温昭正在心中安慰着自己,下一秒,猪斯拉却仿佛要印证它是个活物,它动了,嘴巴大张,露出满口尖利的獠牙,泛着瘆人寒光。 只见这头猪斯拉一声招呼也不打,猪蹄在地上一阵狂刨,接着一路惊天动地,掀起烟尘花草木屑石头滚滚,凶猛地朝着温昭冲了过来。 温昭:“……” 草。 是个活的。 谁家的天蓬被放出来了! 温昭转身就跑。 十八岁的孩子跑出了八十岁的腿脚不便,由于不熟悉地形,温昭一路慌乱地夺路就逃,跑得是连滚带爬。 温昭的身体素质说不上多好,在同龄人中,却已经是佼佼者级别。但猪兄显然更胜一筹,且在它的地盘它做主,以至于在一人一猪你追我跑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温昭渐渐露出疲势。 这时,猪兄显然深谙乘胜追击的道理,攻势越发迅猛。 眼见着猪兄就要追上温昭了,眼冒红光,送他上路。 温昭心下无比凄凉,凄楚,凄惨,想他堂堂一祖国花朵还未此身报国便要死于猪蹄之下,真是叫人死不瞑目。若是能换个死法,哪怕是让他醒来之时,便被人一剑穿心,快刀宰了他,可能都不会叫他如此幽怨。 一个人死在一头猪的手里,传出去的名声,未免太不好听,显得这个人要么太没用,要么太倒霉。 风声呜咽灌进嘴里,心跳如雷,温昭四肢重如千斤,他跑不动了。 恰逢此时,又被一根拦路的枯木绊倒在地,他就如西瓜车上滚下的一个西瓜,咕噜噜滚下了旁边的山坡。 温昭一路滚得头晕眼花,就这么滚啊滚,滚啊滚,不知道滚出多远之后,终于滚不动了,撞在了一个东西身上。 温昭被滚丢了的脑子还没归位,鼻尖先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晕眩着双眼,睁眼一看,旋即对上了一张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人脸。 温昭:“……” 温昭眼睛一闭,晕……晕不过去。身体太好,真是想晕都晕不了,叫少年心中充满了愤怒。 如摸了电门,温昭从地上爬起来的身影快得几乎都出现了残影。 从地上爬起后,温昭脚步不住地往后慌乱退去,恨不得离地上的死尸一万八千里。 温昭一边退,一边忍不住看向四周,他这是滚落到了哪个妖精洞里,这都闹出人命了。 下一秒冷不丁神色就是一滞。 在他三点钟方向,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有一株树干枯萎的梅树,上面寥落的几节枝丫上却开满了层层叠叠饱满玉雪的梅花,梅树下,一块方正的石头旁,一人半靠在树干上,身姿濯濯。 那人约莫最多二十来岁的模样,一身玄色锦袍,长发用高冠竖在身后,漫不经心低着头,手中缓缓擦拭着一把雪青色古朴长剑,冰冷剑身映出他挺拔高大身姿,以及身后大片大片白梅花色。 在石头下方,有一中年男人身体软倒,跪在那人身前,整个身体以肉眼可见的弧度在打抖,嘴里不住地求着绕。 那人低头擦着剑,动作散漫,并未说话,可周身却仿佛有一种山将倾倒时压下来的阴影,笼罩在人的心间。 这不是温昭的错觉,那跪在石头下的人浑身发抖的频率快赶上了抽羊癫疯,仿佛下一秒就要因为惊恐被吓死了。 似是察觉到了温昭的目光,梅树下,那擦着剑的人,缓缓抬起了头。 俊美凛冽的一张脸,金色的眼眸,眼尾有点狭长,弧度很好看,却似有悬崖上的孤雪纷扬在眼底,眸光看过来时,让人心底生寒。 温昭和对方隔着一具死不瞑目的死尸对视,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 这时,跪在青年下方的中年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抖着身体,转过了头。 冷不丁看见温昭,跪着的中年人哪怕正处在极度的惊恐中,两只眼睛依然一点一点瞪大了。那恍惚的神情,显然已经将一旁要吓得他去投胎的人全然忘了。 此时,风吹起,满树梅花灼灼,冷香萦绕山谷,山风似是都隐匿在花团锦簇之间,有片刻的寂静。 说是片刻,只因温昭耳边再次出现了那熟悉的猪叫声,趁着这道声音,温昭忍不住先移开了目光,心中倏然松了一口气。 这人长得确实有两把刷子,只比自己逊色一点,但感觉多看一眼就要被他要了命。 温昭忙扭头往身后一看,顿时:“……” 只见猪兄在山坡上焦急地转了几圈,一边盯着下方山谷一边嗷嗷大叫,也不知道是饿狠了还是怎么的,反正十分想不开,竟然不管不顾轰隆隆地朝着山坡下冲了下来。 它老人家猪蹄一滑,庞大的身躯就这么惊天动地地滚了下来。 温昭:“……” 左有疑似杀人犯的帅哥,后有猪兄,一个搞不好就要被这头滚下来的猪兄压死,电光火石间,温昭也不管了,朝着右边就要狂奔。 还未动作,忽有一道金光在温昭眼前一闪而过。滚下山坡的猪兄将将摇晃着脑袋要站起,就被这道光劈倒在地,劈了个尸首分离。 命运陡然翻转,方才还冲着温昭大发神威的猪兄,眨眼间,就死不瞑目了。 温昭:“……” 几层楼高的猪说劈就劈了,那刀口切得跟摆盘似的,整整齐齐。 温昭要狂奔的脚就这么奔不动了,刹那间不敢动了。 他怕他动了,下面被劈的人就是他,脑袋搬家的就是他。 温昭浑身僵硬,在心中宽面条落泪,他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啊,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对他。 猪兄这一凉,跪在地上的中年人约莫是十分感同身受,终于从温昭身上回过神来,浑身惊颤,嘴里一个劲求饶道:“饶命,饶命,道友饶命啊!” 中年人求饶的声音像一把破锣嗓子,因为太惊惧了语调都不成声。 一声声哭得温昭也跟着腿软。 他仿佛也见到了自己跪在地上求饶的场景。 他这究竟来到了什么鬼地方,简直目无法纪,毫不科学,建国后不准成精难道不知道吗! 温昭绝望地在心中排练着饶命两个字要如何吐露得情绪饱满而又保留一丝骨气,让人一听就大发慈悲时,那中年人求饶的声音戛然而止。 温昭顿觉不妙,不禁看了过去。 这一看,就看见了一个要命的场景。 那中年人眉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血线,有浅淡的血雾从这道血线里涌出,弥散在空气中。 中年人死了。 他死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和身体的姿势却还维持着求饶时的模样。 温昭:“……” 温昭腿一软,跪……跪不下去。万万没想到他的腿竟是这么硬,这么有骨气,真是叫少年心中泪流满面。 杀了中年人,玄衣青年一双金色眼眸,缓缓看向温昭。 温昭被看得一个哆嗦,后背发凉,赶紧开口道:“少侠,我真的是路过的!” “被猪追着路过的!” 温昭睁大了眼睛,可怜无助地看着对方,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自己的话变得更有可信性。 那玄衣青年不置可否,金色眼眸扫过温昭的脸,看了片刻,如玉石相击的好听声音,说了第一句话,语调冷淡道:“合欢宗的?” 什么宗? 什么东西? 温昭脸色一片茫然。 在温昭茫然时,面前这玄衣青年看着他,忽而嗤笑一声:“这次倒是派了个人模狗样的来。” 温昭:“……” 听懂了,是骂人的。 你才人模狗样! 竟然还骂他! 温昭怒目而视,不过只是在心中想象怒目而视,脸上还是可怜神情,完全敢怒不敢言。 此时,玄衣青年另一只手中凭空出现一个玉白酒壶,他宽大袖袍一抬,仰头喝了一口酒,漆黑如瀑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拂过身上玄色衣衫上绣着的繁复花纹。 他口中一口酒慢条斯理地咽下,薄唇侵染一缕酒液,继而才面无表情看向温昭,声音冷淡道:“走吧,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温昭闻言,神色有点怔愣地看着玄衣青年。 走?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就这么放过他了? 温昭看着玄衣青年,忍不住确认道:“你让我走吗?” 玄衣青年容色淡漠,声音越发冷淡了:“不想走?” 妈呀,竟然真的要放了他。 温昭一听,二话不说转身就跑了。 玄衣青年:“……” 梅树下,玄衣青年看着温昭恍若身后有狗追,跑得一溜烟就不见了。他看了片刻,不禁再次嗤笑一声,仰头喝了一口酒。 风吹过,潇潇梅雨,落了他一身。 两天后,同一片山谷。 温昭面色发白,拖着发软的脚步,眼见着前方熟悉的梅树,还有一旁不远处死不瞑目的猪兄,眼眶发热,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呜呜呜,他终于找到这里了。 温昭爬在地上,激动地朝着猪兄蠕动,嘴里流下高兴的泪水来。 两天了,两天没吃过东西,要饿死人了。 天知道他这两天就像遇到了鬼打墙,怎么走都找不到出去的路,找不到人,更找不到吃的,饿得他连树皮都想啃了。 这偌大一片山,竟然树上连个果子都没有,这合理吗? 在饿得就要当场去世时,温昭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死去的猪兄,终于又在花了一天一夜时间后,才重新找到了这片山谷。 温昭盯着面前的猪兄,眼中泪光连连,竟然还在,看起来死尸保存得极其完整,没有被其他猛兽吞食过,温昭心中别提有多感动了。 温昭朝着猪兄爬过去,同时发现山谷里那死去的两人的尸首已经不见了,温昭顾不上了,他也不吃人。 温昭在草地上爬啊爬,爬啊爬,爬着爬着,忽然对上了草丛里两只小眼睛。 三角形脑袋,黑褐色眉纹……有点眼熟。 对视片刻,温昭认出了这是什么玩意。 救命! 刹那间,温昭心中惊天动地地鬼哭狼嚎,然而他饿得浑身发软,根本没力气起身,只能惊惧无助地和那长条对峙。 下一刻,那长条动了,裂开的嘴里嘶嘶叫着,身子高高弓起,朝着温昭袭了过来。 草! 一定要他死是吧! 温昭心中悲愤,猛然提起一口气,吓得手忙脚乱朝身后爬去。 然后就撞在了一个东西上。 不,不是东西。 温昭僵硬着身体,虚弱地抬眼,就见自己撞在了一双大长腿上,玄色衣摆上绣着繁复的不知名的花纹,日光落在上面好似有光影流动,流光溢彩,华贵异常。 温昭看着这衣服的颜色,接着又看了看大长腿身侧垂下来的雪青色长剑。 温昭:“……” 温昭继续僵硬着身体,目光顺着大长腿向上,向上,直到停在来人的脸上。没想到从这个刁钻的死亡角度看上去,对方竟然也扛住了这个死亡视角,甚至日光洒在这人身上,这人好似整个人都在发光。 温昭不得不承认,这张脸真的只比他丑上一点。 天杀的,怎么又遇到了这个杀神。 山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你怎么就不走出去看看。 这是要他死。 温昭心中泪奔,悲愤之下,可怜兮兮地抓住了对方的衣摆,正在心中酝酿要说点什么让对方手下留情的话,谁知道他这一抓,他面前这人,就如一座倾倒的山,朝着他压了下来。 温昭差点没给压死,等他喘着气从玄衣青年身下挣脱出来,自觉自己已经离鬼门关就差一毫米了。 待温昭好不容易缓过了一口气,活了过来,他双目喷火,愤怒地朝着玄衣青年看去。 这是干什么? 这种杀人方法可耻好吗? 这一看,温昭却脸色呆滞了。 鼻尖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温昭这才发现这杀神身上一身血,只是碍于衣服颜色,以至于血迹才不那么显眼而已。 温昭目瞪口呆看着昏迷不醒的对方,如被雷劈,脸上劈过十五个字。 杀人者,人恒杀之。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温昭面色呆滞了一会儿,又忽然想起什么,朝身后看去,就见那根长条不知何时已经遭了难,脑袋搬了家。 温昭看了看长条的尸体,又看了看昏过去的杀神。 温昭:“……” 对待救命恩人要怎么来着? 温昭背着昏迷不醒的救命恩人,找到了一处山洞。 因为不懂医术和法术,又不会夜观天象,不会识路,温昭只能在洞里守着对方,以不动应万变。 这一守就是十日十夜。 幸好虽然没有冰箱,但猪兄的猪肉竟然没有快速腐烂,温昭还能在山洞和猪兄之间来回奔波,拿着杀神的剑,行分尸的凶残事迹。 分尸了猪兄之后,温昭接着拿出了毕生的学习功底和钻研精神——钻木取火。 终于在失败了上百次,掌心都见血后,执着的诚意感动了上天。 温昭就这样一边泪流满面地啃着猪兄,一边日夜期盼着这位杀神快点醒来。 如果他醒不过来了,就此长眠……温昭看了看对方的剑,那他就得用这把剑给对方挖个坑了。 山洞的土有一部分是泥土。这十日里,实在闲来无事,温昭内心惶然无措又郁闷,杀神看起来又是一副要一命呜呼的样子,温昭决定做点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于是温昭蹲在山洞角落里,拿着杀神的剑,挖啊挖,打算提前挖个坑出来。 未雨绸缪啊未雨绸缪。 终于在温昭不辞劳苦挖了好几天,坑洞初见形状,他挖得兴致勃勃时,一道低沉冷凝的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你在干什么?” 温昭握着剑的手吓得一抖,差点一剑削在了脚背上。 在昏迷了十日十夜后,对方终于醒了过来。【`xs.c`o`m 网】 2、第二章 温昭被这道声音吓得够呛。 那一瞬间,毫不夸张,他总算知道了什么是头皮发麻,人差点就死。 还活着,但心跳得太快,不容乐观,像是马上也要死。 身后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无疑是一道极为好听的声音,仿若清溪流过碧山头,春江花月,总之如听仙乐,但奈何出现的时机不对。 这就好比有一个美人着实美得惊天动地,如果冷不丁出现在大马路上,大家一定会看直了狗眼,但让人遗憾的是美人出现这一天大家出门时纷纷忘了穿衣服,以至于只能在看到美人后也无暇欣赏,只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进去。 山洞空寂,人难平静,温昭两只手握着雪青色长剑,胡乱一低头,看见了自己脚下的土坑。 瞬间:“……” 不枉他这几日里为了给这位杀神挖一个能伸直胳膊腿的豪华墓寝,兢兢业业,勤耕不辍,如今成效显著,这土坑的深度已经有他半截小腿的高度。 已知他腿长超过一米二,半截小腿的高度,至少也有零点五米。是的,数学就是这么好。 真是不知道是这剑太锋利,还是他要埋了这杀神的意念太强烈。 但显然人算不如天算,这杀神命大难绝,如今除非他再去动手把人给打死,这个土坑应当是用不上了。 不,也不一定用不上,只不过被埋的人调换一下罢了。 比如那杀神知道自己这个坑是挖给他的,觉得这坑挖都挖了,把他打死,埋之而后快。又比如那杀神有强迫症,看见这坑空着难以忍受,把他打死,埋之而后快。 他的死亡概率竟然达到了二分之二。 温昭心中有点绝望,他绝望地扯起嘴角,扬起一抹大大的笑脸,确定自己露出八颗牙齿只多不少后,强装镇定,回转身,望向山洞另一侧:“恩公你醒啦?” 如果说温昭以前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只需要两分撒娇就可以心想事成,那么,他这会儿是拿出了十分的诚意。 不拿十分不行。 这十日里,温昭过的是三点生活,啃猪兄,挖坑,观察杀神。 在观察了十日十夜后,温昭从这杀神身上得出了一个结论,长得太猖狂了,满脸都写着顺他者活。 温昭笑得甜美,山洞中另一侧的杀神却面色不动如山,连根眉毛都没动一下。高大身姿如巍然玉山,风雅蕴藉地坐在杂草堆上,隔着几步远,冷淡目光将温昭看着。 此时暮去朝来,清景无限,太阳光线从山洞顶一方如天井的圆口倾斜下来,照亮洞中景物。 杀神一身十日前的玄色锦袍,锦袍上绣着的繁复花纹仿若也跟着他的醒来活了过来,似有流光隐隐绰绰。 温昭脸上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下去了。 这该死的穿越。 温昭忍不住在心中为自己点了个西红柿,心酸着却笑得更甜了,关切问道:“恩公感觉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温昭想,这杀神再没反应,再这么看着他,他就要……就要笑得更甜了。 好在杀神终于有了动静,不过对方顶着一张略有点苍白的俊美面容,却是看了看温昭手中的剑,又看了看温昭脚边的坑,道:“你这个坑挖给谁的?” 温昭:“……” 方才不说话,挺好的,真的。 一说话就要人命,你是侩子手吗你。 山洞的空气凝滞了。 温昭脑中闪过一个成语。 他不想死。 认清了形势,电光火石间,温昭脱口而出道:“是有老鼠!” 杀神淡淡道:“哦?老鼠?” “是的。”这一刻,求生欲令温昭简直文思泉涌,他的大脑好似从来没有如此刻运转高速过,张嘴就胡说八道,“这里有个洞,我亲眼见着一只老鼠钻进去了,我就想着不能放虎归山,所以,我把它家给抄了。” 温昭并不知道他抄家的行为实在太凶残,亦或是太脑残,反正杀神听了这话后,竟有片刻的沉默。 温昭再接再厉,一脸诚恳:“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我们好。” “如果放任它,它就要偷吃我们的粮食。” 温昭紧张之下,走到了他的累累硕果一地猪肉前:“我也是为了保护我们的粮食。” 杀神的视线随之落向了满地猪肉,他看了一眼,眉头一挑,总算没再说让温昭胆战心惊的话。 温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半晌,杀神淡淡道:“把剑给我。” 温昭心中松了一口气,立刻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双手恭恭敬敬地把宝剑奉上,形象实在不能太狗腿。 温昭面色无辜,他一弱男子,人生地不熟,赤手又空拳,对方是救命恩人不说,还身怀法术一剑就能送猪兄上天,杀人更不眨眼,送他上天,对方可能都用不着一剑,一根手指就可以了。 温昭恭恭敬敬地双手端着剑,站立的姿势不由得采用了老妈看的宫斗剧里的大太监总管的姿势,低眉弯腰。 所谓谄媚,所谓毫无骨气,所谓毫无气节……说的就是这一刻的温昭了。 但温昭这个新晋的大内总管端剑端了老半天,杀神却没有伸手拿剑的意思。 温昭不由得疑惑抬头,发现对方目光十分寒凉,他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瞬间心虚了。 一把好好的剑被他弄的上面全是泥巴,怕是谁看了都要怒火翻涌,温昭立刻道:“我去洗干净。” 说着就拿着剑去山洞一处角落里,用水清洗剑身。 这水是温昭从一条溪边,用比他还宽还胖的树叶打来的。 可怜温昭一个大好的四体不勤连个鸡蛋都不会炒的废物全家宝,在这十天里,已经被逼得狗急跳墙,生活自理能力大大提升。 但很显然,这提升能力也十分有限,狗急了会咬人,温昭急了,剑咬他。 由于心虚,加上着急,手指不小心被削铁如泥的长剑划出一条伤口。 手上一痛,温昭低头看着血流如注的鲜红伤口,眼睛顿时开始发酸。 这十天,温昭过得是心惊胆战,如履薄冰,心力交瘁,生怕再来个猪兄或者狗兄亦或是熊大哥狼二哥把他们二人撕吧撕吧嚼了吃了,神经一直紧绷。 这会儿手指受伤,仿佛终于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眼泪完全不受控制,不争气地哗哗往下流,快如闪电,哭得他措手不及。 温昭:“……” 也是没想到,眼泪它有自己的想法。 毫不夸张地说,脱离了婴幼儿期后,温昭几乎就没再哭过了,他长得太好看了,哪怕蹙个眉都有一堆人跟着担忧心疼,没人舍得他落一滴泪。 如今这是干什么? 他竟然哭了? 也不知道他失踪了后,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浩子他们,会急成什么样。 莫名其妙来到这个鬼地方,连一点预兆都不提前透露给他,简直是丧心病狂。 温昭太想回家了,甚至在溪边打水时,几度想过要不投河试试,或许就回去了呢? 但万一没有回去,反而客死异乡了呢? 温昭不敢赌。 眼泪流得更凶了。 温昭心中绝望,决定不能再放任眼泪继续流下去,要哭也不能当着这杀神的面哭,丢不起这个人。他一个起身,就要打算去洞外和他的眼泪谈谈心,谁知没留神,踩着一块石头,一不小心就摔进了旁边他挖给杀神的土坑里,把自己摔晕了过去。 围观了全过程的杀神:“……” 绣着金丝边的锦靴踩在山洞中的枯叶与杂草上,杀神缓缓走到了坑边,低头一看。 坑里,温昭晕得彻彻底底,一张莹白的脸上又是泪水又是泥巴,委屈得像一个花脸猫。 杀神:“……” 温昭醒来时,洞外已是一片漆黑。 山洞中,篝火噼啪,跳跃的火光映在石壁上,明明灭灭。 篝火边,那人不知何时换了一身落拓白衣,坐姿潇然随意,手中一壶酒,不紧不慢喝着酒。 察觉到温昭醒来,他侧眸看了过来。 温昭:“……” 温昭坐在杂草上,一时有点沉默。 他想起了自己把自己摔进坑里的一幕。 绝了。 这么丢人,他为什么还活着。 这杀神竟然也没有趁机埋了他? 温昭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抬起手,低头看了看那根被划破的手指,不由得神色惊讶。 伤口不见了? 温昭摸了摸手指,是真的不见了。 在温昭惊讶时,穿着白衣的杀神忽然唇角轻掀,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小花,过来。” 温昭想,这杀神是在和他说话? 是了。 山洞中也没别人。 但是小花,你搁这叫狗了呢? 温昭一个愤怒,愤怒地爬起身,愤怒地走了过去。 温昭默默坐在了篝火边,选了一个离对方较远的位置。 他刚落坐,便听得那人低沉的声音淡淡响起:“叫什么?” 不是叫小花吗! 温昭心中无语,嘴上却老老实实回答道:“温昭,温是温柔如水的温,昭是天理昭昭的昭。” 对方闻言,继续喝酒,没了声音。 温昭:“……” ? 礼尚往来不懂吗? 你的狗名呢? 温昭不得不忍辱负重,不耻下问道:“不知恩公怎么称呼?” “张四。” 对方喝了口酒,眉眼淡定,惜字如金地吐了两个字。 温昭:“……” 如果听不出来对方是在敷衍自己,还是毫不用心的敷衍,他就是无敌笨蛋大白痴了,数学的35分都白考了。 早知道他就说自己叫张父了。 后来,温昭和张四在这个山洞中又呆了十几天时间。 这十几天里,主要是温昭一个人呆在山洞中,张四时不时会出去,有时候一出去就是一整天,他也不知道对方在干什么,但他完全不敢问。 温昭生怕自己一问,对方回答他,在杀人。 这十几天中,温昭从每天做三件事变成了做一件事,做饭。 他可怜无助,一个人负担起了两个人的伙食。 让温昭无语的是,吃白食的那一个人,竟然还嫌弃他的厨艺差,未免太厚颜无耻。不知道他也是无师自通刚学着在做饭吗?竟然如此打击他的自信心。 算了,也不能说对方吃白食,毕竟能吃的东西都是对方带回来的。温昭在吃了十天猪肉后,因为张四的醒来,总算可以吃上其他东西了。 这一日,张四再次离开了山洞。 温昭一个人在山洞中,吃完了一个有点像苹果的果子,他在洞中一个人呆得实在有些无聊,但他也不敢出去乱走,张四也让他不要乱走,他也不傻,已经看出了这个地方有点古怪。 百无聊赖之下,温昭低头看了看他的头发。 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十来天时间,就让他的一头短发长成了如今漆黑如瀑的长发。 前几日一觉醒来发现自己长了一头长发的温昭吓个半死,他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怪病,后来发现除了头发变长,身体并没有其他不适,才渐渐放下了心。 山洞里,温昭无聊地看了一会儿头发,又研究起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他如今穿的衣服是张四的,雪白的绸缎,摸起来丝滑冰凉,很漂亮的衣服,只不过穿在他身上有点宽大,他穿着也不是很习惯。 想回去,想回家,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 就在温昭叹气时,山洞外,从远处忽然传来了几道陌生的声音。 “这就是那个人呆的地方了。” “还真是让我们好找。” “快进去看,里面指不定就放了宝贝。” 温昭:“……” 没有宝贝,只有他一个被迫穿越的倒霉鬼。 温昭心惊时,又听到外面接着传来的声音。 “大师兄,此处设置了结界,进不去怎么办?” 温昭闻言,霎时松了口气。 然而,他这口气才松到一半,又听到外面传来了另一道阴沉声音:“结界?最近刚得了一个法器,就让我来试试这个结界。” 温昭:“……” 温昭开始疯狂祈祷,张四杀起人来跟杀蚂蚁似的,看起来厉害得不行,他的结界应该也会厉害吧? 温昭祈祷着,祈祷着,只听着外面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动后,有人大笑道:“哈哈哈,破了,没想到这个法器竟然真的是个宝贝。” 温昭:“……” 竟然这么不中用,绝了。 几道脚步声由远到近传来,有人朝着山洞走了过来。 温昭慌乱之下,往山洞角落跑去,想把自己藏在杂草下。 可是那些人动作太快了,温昭还来不及把自己藏起来,那些人就出现在了眼前。 外来的人一进山洞中,就发现了洞里的温昭。 走进来的是三个男人,和张四一样,三人都留着长头发,穿着长衣长袖的袍子。 温昭心下慌乱,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僵硬着身体,思考要怎么应对这个场面。 温昭看着闯进来的三人,三人也看着面前的温昭,由于太过意外,这三人面色都十分震惊。不过震惊了片刻,这三人的眼神就直勾勾地盯着温昭看。 温昭的头发变成了长发,他也不会束发,又不能叫张四给他束发,于是这些日子他都是用一根丝带把头发扎起来胡乱束在身后,其实他想叫张四用剑给他削了,没留过长发的他一点也不习惯,但温昭考虑到这个地方的人都是长发,他若是留着短发可能太引人注意,便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会儿由于慌乱,身后那根丝带也在他的动作下散了开来,满头青丝在空中如海藻散开,乌黑发丝衬得他一张脸如雪一样的白,他的脸本就长得惊心动魄的美,用鬼斧神工都不足以来形容,这一刻,在山洞中的光线下,天光映照得他整个人都仿若在发光。 他身上穿着张四的衣服,衣袍对他来说有点宽大,他平日穿着时都要时不时提过来提过去,这会儿他没空去整理他的衣服了,便没发现衣袍往下滑落后,他修长的脖颈,半截锁骨都露在了外面,一大片雪白肌肤惑人心神。 在山洞中的温昭美得震撼人心,绮丽梦幻,能把人的心魂都勾了去。三个男人看着温昭看直了眼睛,目光之灼热,恨不得在温昭身上剜下一层肉来。 有人失魂地盯着温昭,喃喃道:“美……太美了。” 在他出声后,另外两人渐渐回过神来,为首的男人,那个被称呼为大师兄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温昭,大笑道:“原来是藏了这样的宝贝在洞里,那道友可真是好艳福。” 温昭:“……” 温昭就是再迟钝,现在也发现了这三人的眼神很不对劲,更何况他们还说这样的话,他从小长大也没少遇到这些心术不正的人。 草,怎么到了这个鬼地方还能遇到这种事,温昭在心中骂脏话了。 大师兄不满足于只看着温昭了,他神色痴迷,大步朝着温昭走了过来。 温昭往后退去,情急之下,脑中灵光一闪,狐假虎威道:“他马上就要回来了,你们识相的就赶紧离开!” 谁知大师兄听了温昭的话,却是不以为意地笑道:“美人想骗我们可骗不了,你的男人他一时半会可回不来了,甚至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四阶的高级灵兽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何况是他同时招惹了三只。” 什么你的男人,在说些什么脏话。 张四招惹了三只灵兽?不会又和上次一样受伤昏迷不醒吧? 温昭无语了,还能有比他更倒霉的人吗? 大师兄朝着温昭一步步走近,大笑道:“他去拿宝物,我们得美人,这可真是皆大欢喜了。” 欢喜你个头,温昭朝着山洞外跑去。 然而他根本不是修真者的对手,大师兄一个闪身过来就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腕。 温昭怒火翻滚,当即就要一脚踹过去,却只见大师兄随便施了一个法术,他顿时不能动了。 温昭:“……” 打架就好好打架,耍什么阴招呢。 另外两个男人此时也过来了,看着不能动弹的温昭,真是越走近看越美得惊心,简直像惑人心智的魔物,两个男人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一股火热在心口和下腹灼烧。 两个男人淫污的目光在温昭锁骨上流连,喘着热气问道:“大师兄,我们现在是?” 大师兄道:“那个人万一活着回来了,可能不好对付,我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地。” 其他两人听了后,当即表示赞同。 大师兄随即打横抱起温昭,带他离开了山洞。 三人运用了法术,一路在空中飞行,温昭只能感觉到风呼呼在耳边呼啸,山峦不断朝身后退去。 温昭心下绝望,要完。 这下张四就算活着回来了,可能也找不到他了。而且对方也有可能根本不会来找他,他们才刚萍水相逢,对方连真名都不肯告诉自己。 温昭觉得自己这次要凉了,真的要凉了。 温昭被带到了另一处山洞中,他不知道他被带到了哪里,到了山洞后,那些人解开了他的定身术。 到了对方的地盘,三人的目光再也不掩饰。 大师兄痴念地看着温昭苍白的面容,目光如火舌一寸寸舔过温昭的身体:“我还是喜欢美人挣扎的模样,这样更有味道。” 另外两个男人也笑得不堪入目。 温昭想逃,可是他的力气在这些修士面前,无疑于蜉蝣撼树。 温昭愤怒了,然而瑰丽的眼眸里如有火焰在烧却更加勾魂了,让三个男人的气息变得更加浑浊,不停咽着唾沫。 温昭惊惶地挣扎却怎么也不是修士的对手,眼睛里渐渐有水雾弥漫,双眸如碎了金光在里面,简直是心惊肉跳的美,令围在他身边的人更加气息粗重。 温昭浑身发颤,扯着嗓子喊:“—张—四—!” 三人一听温昭喊的名字,纷纷被逗笑了。 温昭:“……” 温昭终于被气哭了,一边哭着挣扎,一边继续喊,一会喊张四,一会喊杀人的,一会喊杀猪的,一会喊喝酒的,就这么喊来喊去,喊得三个男人大笑不止,欲念深重。 渐渐的,温昭身上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漂亮的眼睛里面全是大雨,瓢泼一样的大雨,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三个男人的惨叫声在耳边响起。 温昭水雾弥漫的眼帘睁开,就见昏暗的山洞中有金光恍如太阳璀璨炽烈,那三个男人满脸惊恐痛苦,身体在金光的碾压下一寸寸化成了飞灰,连个头发都没留下。 山洞中,来人的身影如一道巍峨的山,在他身边风都停滞,被金光碾碎了。 温昭瞪大着含满了水雾的美丽眼珠,双眼模糊地看着这道高大身影朝着他走来,每走一步,翩翩衣袂上盛满的金光星星点点在空气中闪烁。 来人走到了温昭的身前,一身玄色衣袍,身上有冷冽的梅香。 温昭满脸泪水地看着对方,呆滞了片刻,忽然伸手抓住了来人的衣服,没出息地大哭出声,眼泪如雪花簌簌下落。他一边哭一边哭着委屈道:“我都给你说了我的真名了,你却不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喊张四,还被他们嘲笑。” 温昭哭得稀里哗啦,哭着哭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人都哭到了来人的怀里,将头死死埋在了对方的胸口,紧紧抱住了对方,仿佛要用眼泪将对方淹没。 来人身形一顿,片刻后,山洞的石壁上,浩浩金光映出两道靠得极近的人影。 温昭被人抱在了怀里。 温昭在来人怀中,哭得气息都快不顺。他哭着哭着,听到头顶传来一道沉沉的声音,这一次没有平日的散漫,无比清晰地响在这山洞里。 “公仪无冽。” “我的名字叫公仪无冽。”【`xs.c`o`m 网】 3、第三章 六十九年后。 日头从东边升起,金阳像半个橘子隐没在云层里。 “起床了起床了,猪都没你能睡,温昭你是猪吗?” 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伴随着声如洪钟的大嗓门,能把活人都敲死了。 正困在梦境之中的温昭冷不丁被这恐怖声音吓醒,还以为是他住了六十八年的房子终于塌了。 天啊,等了六十八年了,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吗? 他终于可以向李管事讹诈一笔钱了。 温昭喜气洋洋地睁开眼睛,发现房子没塌,又愤怒地闭上眼睛。 “温昭你这头睡懒觉的猪,快点起床了!你还要不要去蹭饭吃了?你是想去喝洗碗水吗?” 容不得温昭继续愤怒,眼见着门外辣手摧门的人也越来越愤怒,温昭只得赶紧穿衣起床,跑过去打开了门。 温昭打着哈欠,有气无力地看着门口气势形如土匪的榆笙,没好气道:“大少爷,你敲门的姿势就不能温柔一点吗?前几天是谁说的要做良家淑男的?” 榆笙怒目看着温昭:“做淑男太累了,不做了,反正我做不做淑男他都不会喜欢我,我也不可能装一辈子的淑男,我已经想开了,大不了就和你一样做个没人爱的小老头。” 温昭:“……” 小老头?大清早的要不要这么让人吐血三升……温昭再次确信,榆笙在凡界家境挺不错的,但来天泽宗这么多年,除了他,就没什么朋友,连忍辱负重来和他套交情的人都没有,和这张嘴是关系斐然。 他有心反驳,可是却发现,自己似乎还真没什么好辩驳的。 莫名其妙来到这劳什子地方那年,他刚过了十八岁生日没几天,但现在已经六十九年过去了,十八年加上六十九年,不多不少,他如今将将要满八十七岁的高龄。 温昭吐血了,天妒英才啊,谁能想到他一个水灵灵的小白菜,眨眼间就成了老帮菜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温昭在二十岁那年,走了天大的狗屎运,虽然倒霉地被人打了一顿,但倒霉之中更有狗血三斤,一个庸医把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有价无市的驻颜丹当补血丹,糊里糊涂喂给温昭吃了。 就这样,温昭这才没有像个凡人在耄耋之年垂垂老矣,外貌一直停留在了二十岁的模样。 然而,哪怕他外表看着再年轻,内里各种身体机能也无法抹去一日比一日的衰老,只是看着年轻罢了。 一个只有练气初期几乎没什么修为的凡人,命数终究是有限的。 近年来,温昭已经非常有了身为一个八十七岁老帮菜的自觉,其中一个,就是要把握时机倚老卖老。 于是温昭扶着自己的老腰,开始碰瓷了:“少爷,因为你亲切的问候,年迈的我把腰闪了,所以,你是不是要包揽下我后半个月的工作?” 榆笙听得更愤怒了,怒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讹诈我?那可是疏品楼的菜啊,多少人想吃都吃不上,这次听秋师兄大出血,你竟然这么不积极!要吃不上这趟饭,你就准备对我以死谢罪吧!” 温昭本来神色恹恹,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腰也不酸了,腿脚也灵活了,吃惊道:“什么,疏品楼?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榆笙翻着白眼,没好气道:“谁没告诉你了,谁知道你当时魂游哪里去了。” 万万没想到,听秋师兄竟然这么大方! 这次不用榆笙再催,温昭匆匆洗漱了一番,激动兴奋地拉着榆笙就往天泽宗脚下的小镇赶去。 温昭的反应直教榆笙嘴角抽搐,他就知道,这家伙平日里看着懒懒散散的,一副四大皆空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模样,但一说到吃就原形毕露。 二人走在路上才发现,像他们这样形容匆忙的杂役还不在少数,大家同在天泽宗当了多年杂役,彼此之间哪怕不熟,混个脸熟还是可以的。 于是有人开始打招呼了。 “你们也是去参加听秋师兄的告别宴的?” “可不是么。”榆笙热情洋溢地问答。 “听秋师兄也太大方了,竟然请在疏品楼吃饭。” “这次可真是托了听秋师兄的福了。” 一行人瞎寒暄着,脸上的笑容都很是灿烂。 温昭看了看大家脸上喜不自胜的笑容,觉得这情形莫名有点诡异。 认真说起来,“告别宴”是在天泽宗最底层杂役之间渐渐兴起来的一种礼俗。 但这其实并不是什么预示着好兆头的聚会。 杂役之间的告别宴,只会出现在一种情况,那就是修仙之路无望,已经辞去在天泽宗的杂役差事,准备回老家做回凡人。 每次一听到有告别宴了,大家的神情基本都有种兔死狐悲的悲壮和哀伤,肉眼可见这就是一条将来他们绝大多数人都要走上的路,一个也是属于他们的未来。 在天泽宗当杂役的,修行资质都很废材,反正温昭在天泽宗当了六十八年杂役,至今只听说过一个师兄由废材逆袭成功,从杂役到被收为了内门弟子一飞冲天的。 过去每次参加告别宴,大家都有种快要入土为安的凄楚挂在脸上,这次大家却一反常态,笑得喜气洋洋。 温昭心情有点复杂,但一想到他们要去的地方是疏品楼,就又觉得没什么意外了。 疏品楼是十几年前在天泽宗山脚下经营起来的一家酒楼,听说大厨曾经是专门给一方邪尊做饭的。 那位邪尊曾在碧云大陆威名赫赫,七大洲修士与凡人无人不知他极其刻薄极其挑剔,其实不爱吃东西,但平日里最喜欢的事就是去酒楼叫人大厨给他做饭,一个不高兴就手起刀落,眼都不带眨地把人大厨给砍了。 听说此事一度闹得沸沸扬扬,吓得许多厨子连夜改行。 后来,又听说杀厨子如麻的邪尊终于遇到了一个他命中的天命厨子,在吃了对方做的饭后他龙颜大悦,一高兴就把对方掳回了宗里,成了他的专职厨子。 就这么过了很多年后,那位实力很强的邪尊忽然陨落了,被他抢去的厨子再出现时,就出现在了天泽宗附近,大剌剌打着邪尊御用厨子的名号开起了酒楼,赚得钵满盆满。 这疏品楼有两点很出名,一是价格十分昂贵,二是菜品非常美味。 像温昭他们这种杂役,基本是吃不起疏品楼的东西的。 这次听秋师兄竟然在疏品楼办告别宴,难免让一群人沸腾了。 不一会儿,一行人就赶到了疏品楼。 只见包厢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家有说有笑,气氛还算热闹。 宴会的主人听秋师兄面色从容,眉目舒展,脸上并未见哀怨不甘之色,看起来像是真的放下了对修仙的执念。 要彻底放弃修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知道天泽宗不收凡人,哪怕是杂役也是有灵根的,具备了修行的基础,因此大家即使修行资质再差,也并不是完全一点修仙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给了希望却又令人绝望,不是有灵根就能修仙觅长生的,能修炼到筑基期突破肉体凡胎桎梏的人,从来都是寥寥可数,其中天资,运气,机缘……缺一不可,大多数人挣扎来挣扎去终究也只是个凡人,但不挣扎到最后一刻,总是会让人不死心。 所以,天泽宗的告别宴也不是经常都有的,有一半的人选择了老死在天泽宗,或者出去当散修寻找机缘死在七大洲也不回凡界,不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永远不会甘心。 这会儿,温昭甫一在包厢现身,立刻收获了屋中不少人的目光。 温昭之所以会如此令人瞩目,皆因他在天泽宗杂役之间,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 此刻有人看着温昭,没忍住感叹出声:“我的娘呢,这还在练气初期呢!就是光靠着天泽宗充沛的灵气,什么都不做,也能被灵气推到练气后期,这得废成什么样,才能几十年如一日废啊!” 另有人跟着搭话道:“我真的不解,当年天泽宗怎么会收下这个废材的,到底图他什么?” 温昭:“……” 还没蹭上饭就被暴击了,难道预示着他今天这顿饭吃得注定要不详吗?【`xs.c`o`m 网】 4、第四章 包厢里的人,因为这两位同门的话,看向温昭的眼神一下更灼热了。 温昭愤怒了,愤怒地拉着榆笙找了个位置坐下,并愤怒地朝着愤怒的榆笙嘴里塞进了几块糕点。 榆笙愤怒地吐出糕点:“他们竟然这么说你!” 温昭也愤怒地道:“我听到了!” 榆笙还是很愤怒:“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 温昭:“……” 温昭大怒了:“难道我就不能是靠美色混进来的吗?” 由于一时情绪太过激动,温昭没注意,他说这话时忘了压低声音,以至于全包厢的人都听到了他的愤怒之言。 包厢里诡异地安静了。 非常安静,安静且体贴地给足了人尴尬的空间。 温昭:“……” 温昭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多年来还没把榆笙乱棍打死。 由于现场情形太过尴尬,尴尬到宴会的主人听秋师兄适时出面道:“还是先吃点开胃菜吧。” 于是大家开始吃菜了,大家吃得神色轻松。 温昭吃得脸色凄楚,吃出了山猪吃米糠的心酸。 这时,榆笙凑过来,对着温昭咬耳朵道:“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是靠美色混进来的?你这么说,我想支持你,都着实昧不下这颗良心,我觉得你可以说你是……” 温昭咬牙切齿地打断他:“因为我在我们老家就是最美的人,你有意见吗?” 榆笙看着温昭大吃一惊:“不会吧,你们老家竟然还有比你更丑的?这是受了什么诅咒吗?” “……” 包厢里再次安静了。 温昭心想,其实他没必要和榆笙计较,因为计较下去,他今天势必要拔刀,但人家主人公既然是请他来吃告别宴的,他可以不给主人公面子,也不可以不给这一桌子饭菜面子。 于是这一桌子饭菜,温昭吃得可谓是风卷残云,可谓是如狼似虎,可谓是化悲愤为食欲……吃得满桌子的人瞠目结舌。 榆笙呆呆看了半晌,忽然道:“我知道真相了。” 其他人纷纷朝着榆笙看了过去。 榆笙喃喃道:“是因为能吃吧。” 温昭:“……” 所有人:“……” 温昭微微叹息,这么多年来,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比他们要穷上许多吗? 其实当年的真相一点都不复杂,无非就是他靠着低价促销,愿意只拿一个杂役应有工资的三分之一,成功打动了管事的罢了。 而他之所以最后走投无路之下,只能低价促销自己,说起这事,还和那人脱不了干系。 温昭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一根别人看不见的红绳。 这一根其貌不扬的红绳,其实是一件法器。 这件法器是公仪无冽送给温昭的。 温昭也是后来才知道,当年他们相遇的地方,叫风凌境,那个地方凡人不能进入。 他的出现,无疑充满了古怪。 温昭更不知道,没有修为却能出现在风凌境中,一般都是修炼了合欢宗特殊功法的弟子。 这些年来,合欢宗弟子依靠着人畜无害的柔弱和惊人的貌美,让诸多英才豪杰在风凌境中被他们骗身骗心骗修为,甚至有人被骗得丢了命。 由于受害者众多,后来修士之间渐渐定下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在风凌境中遇见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管他三七二十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所以那一日,温昭冒冒失失出现在风凌境中,遇见的是公仪无冽,丧命在公仪无冽剑下的是猪兄而不是他,已经是祖坟在冒青烟了。 温昭深知,他要想在这个他一无所知还不科学的地方活下去,依靠自己的力量,不如早点去溪水边投河。 于是,温昭豁出去脸不要,打定主意缠上公仪无冽,结果也是令人惊讶的,他竟然成功了。 那时的温昭傻乎乎的还以为是自己在某个方面打动了公仪无冽,可能是他烤猪肉的厨艺尚可,可能是他扮演大内总管的姿势和态度很兢兢业业……饶是他想破了头也不会知道,真正让公仪无冽带上他的原因,不过是他的名字有点巧了,和林悠有点渊源。 公仪无冽不过是看在林悠的面子上,才带他一程。 成功缠上公仪无冽之后,温昭给自己规划的求生路线,原本是这样的,低调,低调,再低调,绝不给自己找除了扮演大内总管之外任何的存在感,生怕多说一句话,公仪无冽就看他不顺眼,把他给丢下了。 奈何,温昭想低调,却偏偏有人不长眼。 温昭跟着公仪无冽出了风凌境后,在秘境口,遇到一群守株待兔伺机杀人夺宝的人,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那些人看见温昭后,神色无不好一阵恍惚,为首的人回神后,道:“本来打算今天只夺宝,放你小子一条生路的,可是你小子身边竟然有如此美人,没办法,看在美人的份上,你这条命留不得了。” 温昭:“……” 温昭跟着公仪无冽,第一次进城,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骑着一头妖兽横穿闹市的纨绔修二代,于人群中不经意一瞥,看见温昭,当场在妖兽身上看直了眼睛,摔在了地上,接着被智商不太好的家养妖兽踩在脚下踩断了几根骨头。 一群仆人大惊失色扑过去,抬着修二代就要去看大夫,口中吐血的修二代却目光灼热地看着温昭道:“把……把爷放下!你们先把这个人,给爷我抢回去!” 温昭:“……” 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得太多,温昭心如死灰,意外的是,公仪无冽却没有嫌弃他麻烦而抛下他,而是带着他去了一个地方,向人讨要了一件半成品的法器。 随后公仪无冽炼化一番后,就把法器送给了温昭。 那件法器,就是如今温昭手上的红绳。 当年温昭还以为,戴上红绳后他的容貌是红绳随机幻化出来的。 也是很多年后,温昭机缘巧合之下,才从一个人口中得知,这种红绳让他显露出来的容貌,一定程度上也显示了炼器主人对佩戴者的好感值。 简单来说,就是炼器主人但凡对他有一点好感,都不会让他幻化出来的这张脸,丑得如此令人想叹息。 毕竟极致的美和极致的丑,都会引起注意,引发危险,前者让人想结识,后者让人想终结,这就达不到想要隐身的效果了。 温昭:“……” 温昭有点不死心:“会不会因为当初拿回来再加工时,已经是个半成品,其实和后来的大师没关系。” 那人吃惊道:“这还用了别人的半成品?炼这种法器,难的不是技术吗?学会了技术后,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捏来玩吗?” “原材料都是烂大街的白菜了,这都还能扣扣搜搜?” 温昭:“……” 那人看着温昭:“你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你却不懂炼器师这一行。炼器师炼化半成品法器时,通常会彻底抹杀其他炼器师留下的灵识。” “一个法器不侍二主。”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倘若炼这个半成品的炼器师,想要呈现的效果是一个丑女,你认识的那位炼器师,想要呈现的效果是一个丑男,两者意识碰撞,法器该听谁的?不男不女,忽男忽女吗?” 温昭:“……” 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乌龙了。 他戴上这件法器时,是对他的情窦初开。 却不知他炼着这件法器时,是对他的满心嫌恶。 若是他能早些知道这些事,或许就没有后来的诸多事了。【`xs.c`o`m 网】 5、第五章 温昭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既不能算到公仪无冽如此讨厌他,自然也不能算到世间之事凡是到了一个极端,便会产生更多变数。 温昭也是入了天泽宗后,一次去领月钱,才从李管事口中得知一件事。 李管事告诉温昭,天泽宗多收一个杂役本也不是难事,为难就为难在他太丑了。 温昭:“……” 天泽宗作为一派大宗,声威赫赫,自然很要脸。于是宗门不收凡人,也不收丑人。当然了,天资出众的丑人不在此列。 这百来年,天泽宗都没有遇到过长得像温昭这么丑的人了。 但凡他没那么丑,就用正常杂役的月钱收了,不用他压低月钱。 温昭:“……” 温昭觉得有点头晕,伸手扶住了桌子。 李管事同情地看着温昭:“你以后就呆在灵植园,少下山知道吗?附近有个散修以前老婆在世时,日日嫌弃他老婆丑,后来老婆死了,他倒开始发疯了。如今见了丑人就喊打喊杀,说他老婆一个人在下面太孤独了,他要让全天下的丑人都给他老婆陪葬。” “你下山很容易被他打死。” 温昭:“……” 温昭头更晕了,他扶着桌子,欲哭无泪道:“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难怪他上次下山时,好好走在街头,一个散修朝着他就冲过来了,莫名其妙挨了对方一顿打。 李管事:“这不是还以为你长这模样了,肯定平日里羞于见人,闭门不出,或者出门时也要给自己弄一个遮脸的把脸遮住,谁知道你这么活蹦乱跳。” 温昭:“……” 李管事慈爱地安慰温昭:“想开点,虽然被打了一顿,可是得到了一颗驻颜丹,你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温昭自然是想不开的,于是再次旧事重提:“李管事,你看我上次被打,也是为了去给宗门采购,算起来,这也是因公负伤,所以李管事,你看这个赔偿……” 李管事闻言,扭头就对着门外一声大吼道:“来了来了,催什么催,催命么。” 吼罢,李管事的身影眨眼间消失在门外小道上。 温昭:“……” 温昭把这件事告诉了榆笙。 主要是他想不明白。 按理来说,天泽宗作为一派大宗,财大气粗,不应该在这点小钱上斤斤计较。 宗门里谁都知道,仅仅是那些亲传的内门弟子都一个个富可敌国,手中有灵脉灵矿灵泉供其修炼,更别提一个个尊者长老该是如何暴发户了。 公仪无冽不过入门数月,就因为其出色的表现,宗门分给了对方三条灵脉。 由此可以看出天泽宗是真的有钱。 但温昭几次三番提起赔偿一事,李管事都百般推脱,显然是不打算给了。 温昭很难以接受这残忍的现实。 他月钱太少,上次被打了一顿后,各方面开销不少,日子过得是越发捉襟见肘。 榆笙见温昭想不明白,帮他分析:“那个伤人的散修还没被抓到,对你的威胁犹在。你如今因为没钱就没法下山去逍遥,自然被打的机会就没有了。如果给了你钱,你下山去逍遥,又碰到那个散修,又被打,那李管事又要给你钱。你想么,这么来来回回,你顶多被打,可李管事却需要给你钱,这么下去,李管事负担太重。” 温昭:“……” “最后么,他只能盼着你被打死后,他就不用给钱了。你若是被打来打去,但迟迟就是不被打死,他就只能亲自动手把你打死了。” “我想他是于心不忍,做不下这么残忍的事,就算你长得丑,也不能剥夺你活着的权利,于是剥夺你下山的权利,不给你钱了。” “没钱就不惦记着下山去耍了嘛。” 温昭:“……” 索要赔偿一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温昭不再纠结此事,开始纠结另一件事。 在喜欢的人心中自己这么面目可憎,按照正常情况,难过是肯定会难过的,但难过一阵后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天长地久以后,再多的痛苦都该是淡了。 但温昭偏偏就遇到了特殊情况。 每次领月钱,就势必要想起自己只能拿三分之一月钱是因为长得太丑。 长得太丑是因为在公仪无冽心中面目可憎…… 如此每个月重复一遍,实在是很难让他忘记公仪无冽。 说来说去,大概还是和钱太少有关。 如果他在公仪无冽心中面目可憎能让他每月拿一百块上品灵石,怕是已经早早高兴得忘了公仪无冽此人是谁了。 他当他的天骄,他做他的宗门杂役,二人身份悬殊到哪怕同在一个宗门也永远不会相见,就当他们从未相识过。 一顿饭吃到尾声,大家都向听秋师兄说了几句祝好的话。 此番分别,再相见几乎没有可能。 众人心中还是难免有了伤感。 他们这样的杂役和凡人也没什么差别,在场的人很多年龄都不小了,就拿温昭来说,他已经八十七岁了。 凡人短短的一生,他已经快走到了尽头了。 榆笙忽然问:“昭昭,你以后呢?” 温昭低头摆弄了一下筷子,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想回凡界老家。” 他撒谎了,他在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家可以回。 可他不能让榆笙担心。 榆笙看着温昭。 温昭对他笑了笑。 这是他很久以前就做好的决定。 他不想老死在天泽宗。 如今算算时间,也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从疏品楼出来,温昭忽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总感觉有人在盯着他看。 温昭把这件事告诉了榆笙。 榆笙开始来来回回,东张西望。 他还年轻,眼睛比温昭好使。 榆笙环顾四周,摇头道:“我没见到什么特殊的人盯着你看,因为满大街的人都或多或少在看着你,实在看不出来谁特殊。” 温昭听榆笙这么说,只得按下心中不详的预感。 或许是他想多了。 可是还没走出两步,温昭就被打了。 温昭被打飞出去,摔在地上,他抬头一看,顿时:“……” 青天白日下,立在他面前的,正是那个已经有几十年未曾露面,怀疑已经陨落了的,扬言杀尽全天下丑人为他老婆陪葬的散修。 温昭:“…………”【`xs.c`o`m 网】 6、第六章 天泽宗山脚下坐落着不少小镇,镇上凡人和修者混居。 这些小镇里的凡人一生之中或许都见不到人间的皇帝皇子皇孙,但想见个修仙者那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日日见,月月见,年年见,见来见去,终于见得不想再见。 主要是里面奇葩太多,这就让人有点难以接受了,到底是因为他们不够奇葩才与修仙无缘,还是因为他们太过奇葩才能和这么多奇葩有缘。 此时正是七八月的时节,头顶日头晃悠,集市上人比蚊子还多。 大家围成一圈,都目露怜悯看着扑街在地上的温昭。 这天泽宗的丑杂役,从祖上起,他们的祖宗就是经常见到的,也未免太过可怜,已经长得这么丑了,还总是飞来横祸。 大家用目光安慰了温昭一番后,散了。 温昭扑街在地上,看着眼前的散修,满脸生无可恋。 未曾想到,几十年过去了,这散修对他的威胁犹在,真是叫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回想六十七年前,他与这散修初次打交道,也是相遇在集市上。 那时的他,尚且只有二十岁,骨头硬朗,腿脚灵活,眼睛也未老眼昏花,是以偶尔还能当个驴使。 他犹记得他左手提着鸡,右手牵着牛,背上还背着两条狗,这散修也是忽然从天而降,一掌将他劈倒在地。 幸而他背上的两条狗在他滚落在地上之前,已经机灵地踩着他的头,狗刨着跳上了一旁的屋檐,否则当晚天泽宗一定能吃上两顿火锅。 当时大家也是这样围成一圈,十分悲痛地看着他,然后散了。 如今旧事重演,眼泪几乎要从眼角滑落,这种一下年轻了六十七岁的感觉,实在是不能有一点感动。 温昭面瘫着一张丑脸,将目瞪狗呆吓傻了的榆笙望着。 虽然事出意外,但毕竟已经有过一次被打的经验,温昭不算太慌乱,认出散修这个老熟人后,他对着榆笙眨了眨眼。 温昭盘算着,他上次被打,到天泽宗来人救他,中间耗费了一个时辰。 近些年来,天泽宗功法升级,杂役的修为也跟着水涨船高,如今以榆笙的脚程,回去天泽宗搬救兵,不过顶多需要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二十岁的他。 半个时辰,八十七岁的他。 这样算上一算,似乎也不用太过悲观。 除此之外,虽说温昭纵使年事已高,身体不复年轻时硬挺,但他这人也不算废得无药可救,至少在挨打这项上,算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绝招了。 这还是上次温昭被这散修打后,发现的绝招。 其实这一点也颇为奇怪,明明温昭修为可以说是没有,却如此经打。 若是按照正常情况,这散修一掌下去,别说温昭这个堪比凡人的废材了,就是筑基期修士怕是都得身受重伤,但温昭只觉得被人推搡了,并未受伤。 后来李管事针对温昭的情况想了想,认为这个可能是温昭的体质特殊。 七大洲确实有很多先天的道体,各种各样奇怪的道体,有能让灵兽亲近的,可以修行一日千里的,还有炉鼎体质的道体,可能温昭就有什么大家不知道的护体道体。 李管事告诉温昭,他虽然是个废材,但这个道体显然很不废材,于是为了不多生事端,温昭需得将这个道体隐瞒一下。 因着这个缘由,这会儿温昭即使没受伤也伸手捂住了胸口,装作一副身受重伤的模样。 说来如今唯一的变数,就是不知这散修的修为多年过去现今如何了,是小涨还是大涨,还是停滞未涨,会不会打着打着就破了他的挨打体质。 对着榆笙将眼睛眨得快抽筋,老实说,温昭着实有点担忧,榆笙能不能领会他的意图。 倒不是担心榆笙会丢下他不管,恰恰正是担心榆笙他不丢下他不管。 在温昭把眼睫毛都快眨抽筋后,榆笙终于从受惊中找回了自己的脑子,面色凝重地朝着温昭重重地点了点头。 温昭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却不知这口气松得太早。 因为在榆笙点头之后,只见榆笙扑腾着过来,一把扯起他的衣摆,慌乱地蒙住了温昭的脸。 温昭:“……” 榆笙抖着手:“这样他就看不见了。” 温昭:“……” 温昭想,其实榆笙这个办法,也未必不可行。 此番遭受横祸既是他的脸太丑惹来的祸端,那么把脸蒙上了,让散修看不见这张丑脸,岂不是从源头上解决了问题? 只是他们都忽略了,逻辑对死了老婆后已经脱离正常人的散修是没用的。 于是接下来的一炷香时间内,温昭和榆笙二人轮换着被打来打去,被打来打去,被打来打去……还没被打死。 温昭没被打死,是因为前言已经说过了他可能是体质特殊,天赋异禀。而榆笙没被打死纯粹是因为家里人钱多,给他的护身法器太多。 又被打了一会儿,温昭和榆笙终于被打得很是愤怒了。 这散修脑子也是坏掉了,若是他们被打死了,那下去之后,必然是不会陪他老婆的,反而还会在迁怒下,把他老婆打来打去。 怒火攻心之下,温昭和榆笙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愤怒的熊熊烈火。 这散修实在欺人太甚! 真当他们拿他没办法吗? 接着,他们双双一个不小心左脚绊右脚,跪倒在地。 温昭:“帅哥,我今年已经八十七了,能不能再宽限我几年,活个九十整,再下去侍奉尊夫人。” 榆笙:“帅哥,我还不能死啊,我死了,我家的爵位无人继承啊。” “噗呲”,有人笑了出来。 伴随着这道爽朗笑声,两个人影一晃,出现在二人身前,挡住了散修的攻击。 温昭和榆笙见此,两人终于在被打了快半个时辰后,软倒在地。 得救了。 榆笙满脸惊喜。 温昭却是只能半张脸惊喜。 来的人是天泽宗的人,这不意外。 意外的是,这两人竟然都是天泽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内门弟子,一个是从杂役一飞冲天的那位堪称杂役楷模的师兄孟十柳,而另一个…… 温昭望着那人白衣蹁跹与散修对战,腾挪移动间身姿舞动得仿若一枝白昙花。 是这碧云大陆这七大洲第一美人林悠。 没想到故人相逢,会是在此情形下。 六十八年过去,温昭一如当年,还是那个废材点心,而林悠显然已经不是当年的林悠。 这很好判断,因为温昭是被散修追着打,林悠却追着散修打。 天泽宗的天之骄子公仪无冽当年入宗时,带了一个美人进入内门,这件事传遍了天泽宗山上山下,无人不知。 这美人长了一副难得的好容貌,资质却差得令人叹息,竟然是五灵根。 五灵根是修行中最废的灵根,即便是能修行,未来修为也注定不会高到哪里去,修行困难。 得知了美人资质差得离谱,大家普遍都为美人惋惜。 可见这真是一个看脸的世界,因为温昭同样作为五灵根,资质差得离奇,但却没人为温昭惋惜。 不过大家为美人叹息了不到几年,就转为恭喜美人了。 因着公仪无冽从秘境中采到了一株可以洗筋伐髓的地宝,替林悠将五灵根洗成了双灵根。 单灵根万中无一,可遇不可求,双灵根资质只在单灵根之下,碧云大陆上众多尊者级别的人物,也大多是双灵根。 由此可知,双灵根已经是极好的修行资质了。 听说林悠如今的修为已经是筑基期,虽比不得公仪无冽天资卓绝,以不到百年之身修成元婴尊者,位极人皇,声震七大洲,但也算是天之骄子了。 散修如今疯得见了丑人就要打要杀,但曾经却也位列天才,是个人物。 孟十柳和林悠打着打着并没有将之拿下,反而把散修真实的修为逼了出来,以至于二人渐渐不敌,落于下风。 眼见着散修一掌就要劈在林悠身上,忽有一道携带着磅礴剑意的剑光,穿云裂石挡在林悠身前,将散修掀出几丈之外。 这一剑的气魄与风仪,就像清晨的第一道光线,破碎黑暗,照亮世间。 这一刻,所有关注着这场打斗的人,无论是在明还是在暗,神情都有了变化,是惊喜,是神往,是崇敬,是景仰。 一剑之后,一剑又一剑,从天地的某一处挥了过来。 剑光越来越盛,越来越浓,仿佛太阳一样炽烈,把天地间变得更加明亮,恍若有金光普照这方天地。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这道横扫而来的强横剑光上,仿佛透过这道剑光,已经看见了剑光后的执剑人。 那将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无法想象。 难以想象。 剑意不停与散修对战,法术的光华给众人的脸上度上了一层粼粼的光芒。 散修不愧也曾是天骄人物,在这样铺天盖地的剑意下,他展现出来的修为却更加强大了。 他也祭出了自己的剑,两道极其强大的剑意在天空中碰撞,有震天裂地的声音。 罡风呼啸,拂过这一片天地的人和物,有人站立不稳,脸色苍白,趴伏在地上,双眼却不愿意移开片刻,抬头望着天空,眼中只有那两道搅动天地风云的剑光。 这是强大,是震撼,是仙者的领域。 风仿佛都被斩碎了,两道剑光还在交手,好似要给天穹以盛大震慑。 人群仰望着天空,金色的光芒照亮了这些人的脸庞,他们静默无声,却有兴奋与向往在脸上流淌。 温昭摔在地上,望着天空上漫天的色彩,脸色却有些茫然。 他没有因为这些浩瀚的剑光受伤,因为这些剑光离他太远,太远。 远得就像来自另一个国度。 剑光离他太远,剑光身后的执剑人离他更远。 这才是修仙与大道,这才是修仙者的世界。 一剑平山海,一剑斩青天。 他在天泽宗的六十八年,就像一口井里的蜉蝣,蟪蛄,不见浩然。 他从来在凡尘打转,其实一直没有踏上过修行之路。 他太渺小了,如同每一个凡人那样渺小,甚至可能比普通凡人还要微不足道。而上空中,那样出剑惊世骇俗的人,从来和他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忽然,天空中一阵剧烈波动,滔天的剑光向着四野洒去,而后,虚空中渐渐有一道人影显露出来。 那人影仿佛矗立成了最巍峨的孤山,锋利,傲然,在天地间映照出震撼人心的模样。 来人的出现引起了骚动,所有人望着来人的身影,激动地开始议论了。 “是公仪无冽!” “是人皇陛下!” “不愧是七大洲惊世的天才,他的修为是不是更强了!” “今天什么日子,竟然又得以见到人皇出手!” 议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榆笙也激动了。 榆笙趴在地上,仰着头,满脸兴奋:“是公仪师兄!” 其实这样叫是不符合规矩的,温昭和榆笙只是天泽宗的杂役,并没有拜入天泽宗做弟子,这世间没有杂役把人家正经宗门弟子叫师兄的道理,未免太没有自知之明。 但天泽宗的杂役私下都这样叫,叫天泽宗的弟子们为师兄。仿佛这样叫了,他们这些杂役就离这些弟子更近一步,就离修仙更近一步。 所有人都在兴奋地议论着,景仰地望着公仪无冽,望着这个如传说的新任人皇。 温昭也看着公仪无冽,看着他高大挺俊的背影,遥不可及的背影。 是啊,今天这是什么日子。 六十八年后,故人再见。 他若仙若神,斩云霄而来,锋芒毕露,众人为他狂热。 他一介杂役,无人所知,只有一身狼狈。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时间,风不动了,光耀浩浩,渐渐从四野消失。 散修毋庸置疑的强大,无愧天才之名,但终究不敌公仪无冽。他败了,随着一道破空的剑光,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空中。 想来,散修对温昭这些丑人,还是手下留情了,或者可以说是温昭他们的修为太低,不足以激发散修潜藏的危机感。 散修离开后,公仪无冽的身影随之在空中消失,一道灿华光耀没入远处一方客栈之中。 客栈里,一扇窗前,有人坐在靠窗的桌前,身影隐约,漫不经心。 此刻所有人都在看着窗前的那人,神色恭敬,目光狂热。仿若一个个信徒,视线狂热得任何人都无法忽视,无法无动于衷。 然而那坐在窗前的人却没有动一下身姿,没有侧一下眸,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是那样的旁若无人,不以为意。 这是属于天骄的骄傲,属于修仙者的孤高,不必对凡人回以任何目光。 人群中,榆笙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和其他人一样,脸色激动地看着窗前那个被万众瞩目的人。 温昭捂着胸口,白纸一样的面色,他也看着窗前的人。 只是他们的距离太远了,远得温昭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大概。 光线摇曳,落在那人身上,灿烈而生辉。那人的身上仿佛还残留着方才的凛冽剑意,温昭看过去时,感觉到了一种冷意,一种没入骨头的冷意。 这时,孟十柳和林悠一个闪身,已经出现在客栈里,出现在那扇窗前。 只见孟十柳大大咧咧坐在了桌子对面。 林悠则站在那人身前,温柔地和对方说着什么。 林悠和那人的身影,透过木褐色的窗户,一同出现在温昭眼中。 此刻天空中有层层叠叠的白云,天上地下,已经没有了那道仿佛要让天地变色的光芒,阳光已经安静,温柔,但温昭却仍然觉得刺眼。 他看着那人和林悠的身影,眼前恍惚一瞬,仿佛一个场景重现。 那是六十八年前,公仪无冽将林悠带入天泽宗,二人一齐消失在天泽宗的幻阵里,留给他的身影。 榆笙激动中,有话想对温昭说,冷不丁扭头一看,温昭还躺在地上,扯过他的衣摆蒙住了整个脸。 榆笙:“……” 榆笙:“你干什么?” 温昭:“长得太丑,害怕又遇到要打丑人的人,未雨绸缪,借你的衣服防备一下。” 榆笙:“……” 温昭蒙着脸,但蒙上了脸,他似乎也听到了风中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 林悠的声音还是一如六十八年前,很温柔:“师兄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还要在南洲呆上几日时间。” 那位从杂役飞升的孟师兄笑着接话道:“这还用问,过几日不是你的生辰了,师弟自然是为了你的生辰回来的。” “不知今年师弟又会送你什么天材地宝作为寿礼,想来和往年一样,都是难得一见的宝物,用了十足的心意。” 七大洲第一美人的生辰,每一年自然都是备受关注的,无数修士送来贺礼。而其中公仪无冽送给林悠的东西,却是每一年都拔得了头筹,引得众人大开眼界,好一番感叹。 感叹用情至深。 如此天骄,如此情深。 “哎,你们两人到底什么时候成亲?” “今年师兄我能不能喝上你们的喜酒?” 耳边似有无序混乱的声音开始鼓噪,其他的声音渐渐听不真切了。 温昭躺在地上,捂着胸口,心有愤怒。没曾想几十年不见,散修哪怕疯了,修为还是大涨了。 因着这次只被打了半个时辰,他却觉得比起上次来,感觉到了痛意。【`xs.c`o`m 网】 7、第七章 此番被打,着实令人十分愤怒。 更愤怒的是,榆笙普遍受的是内伤,温昭受的主要是外伤,集中在他的脸上。 可想而知,本就不富裕的一张脸,是如何雪上加霜,落井下石。 这模样怕就是镇上的李铁匠见了都要连夜给家里大门上把锁。 李铁匠是镇上出了名的手艺人,虽然身材瘦小,还跛了一只脚,但一身打铁的风姿却颇有点迷人,原本娶上个媳妇是不成问题的。 但一连死了五个媳妇后,就很成问题了,大家说他克妻。 是以在两年之内连死了五个媳妇后,饶是李铁匠把铁匠铺的屋顶拆掉,顶着骄阳,顶着大风,顶着大雨打铁,凶猛地展现他迷人的风姿,也没能再娶上第六个媳妇。 此事一度令大家对他的遭遇非常同情,大家每天看了李铁匠打铁的风姿后,就散了。 适逢一个器修兼职算命路过镇上,算出李铁匠以前娶的媳妇命薄,是因为长得不够丑。 有的人命中无财,有的人命中无子,有的人命中无姻缘,李铁匠则是命中无漂亮老婆。 李铁匠:“……” 李铁匠大醉三日后,转头就去天泽宗向李管事求娶温昭。 李管事:“……” 温昭:“……” 眼见着一晃多年过去了,李铁匠还没有娶上媳妇,他近来朝着天泽宗走动的越发频繁了,加的彩礼也越来越丰厚。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随着事物发展变化,李铁匠的审美也在逐年变化,积年累月下来,曾经一想到要娶个丑媳妇大醉三日的李铁匠,如今已经能从温昭这张脸上看出与众不同的风情来。 只是温昭如今又遭遇横祸,不知道李铁匠是否还会上门求亲,若是上门了给的彩礼会不会减少。 反正榆笙是看着温昭这张脸,越看越面色沉思。 只见温昭被那散修正面打了一掌后,稀疏的几根眉毛彻底无影无踪,寥落的眼睫毛也消失不见,原本的两只高低不齐的肿泡眯缝眼,如今竟然变成了一只吊梢眼,一只斗鸡眼,从纯净的丑,变成了鬼迷日眼的丑。 榆笙:“…………” 榆笙一脸悲痛地问着温昭道:“你有没有觉得眼睛不适?” 温昭脸色茫然:“没有啊。” 榆笙松了口气,接着抽出匕首割下一块细长的衣摆,替温昭围在额头上,充当眉毛。 温昭:“……” 二人并没有在地上逗留太久,方才因为公仪无冽和散修之间的斗法,许多因为害怕四散奔逃躲在犄角旮旯的人,这一会儿又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大街上哗啦啦又挤满了人。 他们再呆在地上,容易被踩。 此刻,大家正站在满地狼藉的街头,并没有摊子被掀翻房子被劈成两半而愤怒,反而个个眉开眼笑,神色欢喜。 这自然不是因为他们已经被怒火烧坏了脑子,而是因为天泽宗作为一派大宗,各方面都很要脸。 这要脸之一就表现在,若是有天泽宗的弟子和人斗法使老百姓的财产蒙受损失,那么天泽宗将会让该弟子翻倍赔偿大家。 如果该弟子不幸在打架中被打死,那么天泽宗就会出面替该弟子料理后事,然后看看该弟子是否有遗产,有遗产就把遗产分给大家,没遗产就宗门出七分,其他弟子众筹出三分,就当吃席送的份子钱。 是以想到即将拿到的赔偿,大家十分喜气洋洋。 近些年来,随着来天泽宗山脚下做生意的凡人越来越多,竞争越来越大,挣钱是颇为艰难,大家的日子都没那么好过了。 如今眼见着砸在手里卖不出去的货物,一下子就找到了冤大头,可不得高兴么? 公仪无冽在天泽宗山上山下人气都很高,除了因为他长得好看,法术高强,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因为法术高强,破坏力也就特别强。 今日这几剑斩下去,这镇上少说十几条街命丧在他剑下。 这下不止卖不出去的东西找到了冤大头,甚至连房屋都可以重新翻修一下。 如此善解人意,慷慨解囊,人气值得更上一层楼。 众人不由得叹息,若是公仪无冽能天天这么来上几剑,怕是用不了几年他们就能攒够了钱,带上一家老小去四处游玩。 令人遗憾的是,公仪无冽拥有如此高深剑术,却鲜少出剑。 细算起来,公仪无冽每次出剑,似乎都和第一美人林悠有关。 他一共赔了五次钱,好像次次都是因为林悠赔的。 是以,如今盼着公仪无冽再次出剑,赔钱,就只能盼着美人再次倒霉。这对美人来说,有点太缺德。 大家都不是缺德之人,只得放弃了这个缺德的想法。 日头滑向西边,温昭和榆笙二人互相搀扶着在一条挤满了无证行医的医修的巷子里,买丹药。 在他们不足三丈的地方,就有几家正规药馆开着业,但很遗憾,二人暂时都吃不起。 榆笙是因为被散修打来打去后,一身法器打坏不少,他得留着钱,进购新的法器,不然以后容易被人打死。 温昭是因为考虑到他就要离开天泽宗了,以后到了凡界,没了月钱进账,只出不进花销太大,他得省钱。 二人于是就来地边摊买点丹药。 虽说这巷子里都是无证行医的医修,其实他们的丹药基本也吃不死人,偶尔运气不好的,也不过是把自己吃成了不男不女。 并且吃错了药也没事,去隔壁医馆挂几个大师的号,再调理回来就行了。 温昭和榆笙一连走了十几家摊子后,都有点愤怒。 因为竟然又降价了,一家比一家便宜,越到巷子深处越便宜。这就代表,他们要拖着受伤的身体,看完这上百家摊子,才能买到最便宜的丹药。 二人愤怒了,但没有办法,他们只得继续走下去。 好在事情没有那么糟糕,二人走到一半时,忽然被一个医修叫住了。 这医修长得颇为好看,端庄而又秀美,在满地仿佛泥潭里滚出来的医修中,就像一根从淤泥中出落的青竹。 医修笑着对他们道:“美人,我给你免费治病怎么样?” 说完,医修咳了咳,面色陡然变得苍白。 温昭对榆笙咬耳朵道:“虽然他要给你免费治病,但你看他自己都还生着病,医术只怕不精,会把你变成不男不女,那么我们还得去医馆抓药变回来,花更多的钱。” 榆笙深以为然,认同地点了点头。 二人当即客气拒绝,就要离开。 只听身后医修又道:“听说天泽宗的林悠是七大洲第一美人,我见了却觉得他名不副实,不过如此。” “这位美人,那位比起你来,可是相去甚远。” 温昭和榆笙蓦地停下了脚步。【`xs.c`o`m 网】 8、第八章 几月前,从天泽宗内门流传出一套养生功法,凡人不会修行也可以跟着踢踢腿伸伸腰。 大家练了后身体素质普遍都上了一个台阶。 这本该是好事一桩,但对指着病人上门过日子的医修,就有点残忍了。 大家的身体越好,意味着他们的生意越是惨淡,又加之不久前刚出了一件大事,震动了所有医修,听说如今已经有不少医修转行了。 是以碍于医修生意惨淡,温昭和榆笙作为寥寥可数的顾客,尽管在小巷子东挑西拣,看了还不买,也被众多医修热情火热地招待着。 他们走到哪个摊子,大家的眼睛就跟着到哪个摊子。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那病弱医修的话落在耳中,大家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一言难尽。 没想到这小子看起来长得老老实实,为了招揽生意,竟然脸皮也能这么厚! 温昭和榆笙也是心情复杂地把医修望着,前不久发生的一件大事,他们也有所耳闻。 这件事是这样的,说是隔壁医馆里有个医修,为人天生不苟言笑,面目严肃,以至于去他那里看病的病患时常被他的表情惊吓,以为自己身患绝症或者重症。 这医修从医五年来,在他手中被惊吓过的病人不计其数,虽然病人们被虚惊一场后也在心中对医修颇有微词,不过事后大家也普遍不会没事找事。 但世事就是这样的,平常中总会有点异常发生,总会遇到想要找点事的人。 这不,有个寿元将尽却迟迟进阶不了的剑修去寻医问药,见了医修的脸色后,误以为自己大限已经到来,一时想不开,当场效仿人间帝王给自己找了几个陪葬的。 倒霉催的医修首当其冲遇害,医馆里的其他医修和病患也伤亡惨重。 事后大家分析这桩惨案,剑修为何突然丧心病狂,一番调查分析后,无奈发现是那医修太严肃了,把人给吓到了。 所有人:“……” 听说这件事发生后,其他医修痛定思痛,决定吸取前人教训。一些不爱笑的医修如今出诊前势必要给自己施个法,保证每日露出八颗牙齿。说话难听的医修也开始到处学习甜言蜜语。 如今整个医修界风气焕然一新,医修们对着来看病的大爷大婶也一口一个公子姑娘,弄得大家都很高兴。 这会儿医修的一番话落在众人耳中,无不认为他是为了生意彻底不要脸,说甜言蜜语哪里需要如此丧尽天良。 榆笙对着温昭小声道:“你看他长着这么一张脸了,却能说出这么厚颜无耻的话,想必最近生意实在惨淡,有点可怜,要不我们试一试他的免费?” 温昭看了看面色苍白的医修,没有异议,姑且就一试吧。 若是运气真的太寸,被这医修变成了不男不女,横竖被变成不男不女的是榆笙,他还年轻,经得起折腾。 于是温昭开始向榆笙商量,他决定两人兵分两路,他去巷子尽头买丹药,榆笙在这里免费治病。二人分头行动,可以节省时间。 温昭计划得很好,不过医修却在这时忽然插了话,只见他望着温昭,笑道:“我说的美人正是公子你,在下愿为公子免费治病。” 温昭:“……” 榆笙:“……” 巷子里一众医修:“……” 温昭顿时靠近榆笙,担忧道:“还是不试了吧。这生意到底是有多惨淡,才能让他说出这么恬不知耻的话。我怀疑你吃了他的药,不会变成不男不女,会变得不生不死。” 榆笙也震惊道:“难道他也克妻?” 实在只有这个答案了,医术不精又身体不好又克妻,才能让他对着温昭也能这么丧心病狂,就如同李铁匠一样。 人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他们再留下着实也不合适。 温昭拉着榆笙要走,还没迈动步子,又听得医修道:“我这双眼睛长得好,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再厉害的法器在我眼中也能看到一二。” 温昭倏然顿住脚步,他抬眸看向医修。 医修眼含深意,也笑看着温昭。 一时之间,空气有点寂静。 榆笙一头雾水:“他说什么?” 温昭看了一会儿医修,慢慢道:“他说是他克妻生意不好,不是医术不精生意不好,我们都可以在他这里免费治病。” 榆笙:“……” 医修:“……” 医修蓦地粲然一笑:“今日在下就为两位美人免费看病。” 温昭和榆笙坐在摊子前,看着医修为两人配药,动作行云流水,手法娴熟,这让二人稍稍安了点心。 温昭默默看着眼前的医修,老实说,这还是几十年来,第一次有人看穿他的真面目,连天泽宗那些修为数一数二的长老都不能看见的东西,他却能一言道破。 这也侧面证明了公仪无冽确实是个难得的修行奇才,当年年纪轻轻就能做出如此顶尖的法器。 没有耽搁多少时间,医修便为二人配好了药。温昭感激地伸手去取,并盘算着还是给一点药钱吧,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谁知这手刚伸出去,就听得医修道:“在下有个请求。” 温昭:“……” 榆笙:“……” 所以根本不是免费的! 他们竟然大意了,竟然能栽在这种低级的骗术里,怕是真的被那散修打傻了。 温昭和榆笙愤怒了,如果没有这医修打岔,他们约莫都要把这条巷子走到底了。 面对二人神色不善,医修却是不慌不忙,瞥了一眼温昭身上洗得发白的衣服,语出惊人道:“公子别急,若是能完成在下的请求,在下愿赠一万两金铢给公子。” 温昭:“……” 温昭一个没坐稳,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幸得榆笙拉了他一把,才没有摔个四仰八叉。 榆笙蹙眉,眼中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医修。 哪个正经人会张口就要送人一万两金铢,以为是骗三岁小孩子吗? 他正这么想着,接着就听身边的温昭已经难忍激动,追问道:“是什么请求,难吗?” 榆笙:“……” 医修笑了笑,道:“这件事对公子来说,应当不是什么难事。若是换了其他人,怕是会有一点难度。” 温昭这下是真的好奇了,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他这个废材才能做的。 榆笙也在皱眉思索。 便听医修慢悠悠道:“不是难事,只是让公子帮我再引出那散修罢了。今日出摊有点晚,一时错过了,只得请公子帮这个忙了。” 温昭:“……” 榆笙:“……” 空气忽然就死寂了。 温昭一下无话可说。 这医修的话,简单翻译一下,就是让他再被散修打一顿。 这个请求其实不算太过分,没有这一万两金铢,温昭也已经被散修白白打了两顿了。 温昭心想,金铢在修真界没那么值钱,可是在凡界就不同了。他若是带着这一万两金铢去往凡界,怕是立刻就能当一个不小的富绅,过上骄奢淫逸,每天吃只烤鸡,还能炖只鸭的快活日子。 温昭被这想象中的日子迷昏了头,不暇多想,连忙去掏榆笙身上的纸笔:“好,成交。我们这就签订契约。” 榆笙:“……” 榆笙捂着自己的衣服,不给,二人开始拉拉扯扯,互瞪。这一刻二人的脑电波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无障碍沟通。 榆笙:“哪个傻子会真给一万两金铢,你也不怕被打死!” 温昭:“我们可以提前告诉李管事,让他找人等在一边救我。” 榆笙:“李管事凭什么救你?你被打死了他还少个麻烦。” 温昭:“我可以分他一点钱嘛。” 榆笙大怒:“那散修的修为你也看到了,李管事要找来什么人才能救下你,公仪师兄吗!” 温昭:“别找他,若找了他,我宁愿被打死。” 榆笙:“……” 榆笙:“你为什么这么说?” 温昭:“太装了,嫉妒,不爽。” 榆笙:“……” 二人好一番拉扯,最后还是温昭赢了,在掏出纸笔后,当场让医修和他订立契约。 待契约完成,一张普通的纸,霎时变得光芒流转。 温昭宝贝地收进怀中,好奇地看着散修:“你要引他出来干什么?” 小巷里风吹过,医修被风吹着咳了咳,他嘴角有一丝苍白笑意,淡淡开了口。 他说的风轻云淡,但温昭和榆笙却听得心中一跳。 因为他说的是:“杀了他。”【`xs.c`o`m 网】 9、第九章 因着榆笙受了点伤行动不便,温昭此次似乎也被散修打出问题了,以至于二人回天泽宗这事行进得十分缓慢。 原本榆笙提议雇一台轿子,他和温昭二人在一台轿子里挤挤,坐着轿子回去。 但天泽宗坐落的天泽山对凡人来说本就巍峨屹立,高耸入云,险峻难行。他们二人又要省钱挤同一辆轿子,这就势必会给抬轿子的轿夫造成极大的身体压力,以至于在镇上问遍了轿夫后,大家都表示不愿意接这趟活,性价比太低。 温昭和榆笙见此,都不由得忧心忡忡,二人对如何回宗一事万分忧虑。 好在事情也并未到毫无解决办法的地步,在二人忧虑时,有一个家里十分缺钱的挑山夫主动同温昭和榆笙商量,他可以把二人背上山。 不过愿意接活的挑山夫只有这一个,温昭和榆笙却有两个人,于是在一番为难之后,大家决定做如下赶路方式。 由挑山夫先把温昭背出一里外,挑山夫再折返回去接应走在后面的榆笙,然后等挑山夫把榆笙接来和温昭汇合后,接着挑山夫背着榆笙走出下一里外,再回去接应走在后面的温昭…… 就这样由挑山夫轮换着把二人送到天泽宗。 虽说这样赶路麻烦是麻烦了点,但温昭和榆笙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给李管事传信,让他找人来接二人。但温昭和榆笙考虑到这次被打,并不是因公负伤,让同门师兄弟来接应,这接人的费用可能要他们自己付钱。付的钱足够他们雇佣几十个挑山夫的价格了,于是这个方法直接被放弃。 谈妥了价格和赶路方式后,挑山夫轮换着背着温昭和榆笙朝着天泽宗赶去。 三人上路后,原本一切都还算顺利。 但未曾想到,在走出三里之后,却出现了不可控的意外。 挑山夫出现了头晕头痛恶心呕吐嘴唇发青等一系列症状,他高反了。 温昭:“……” 榆笙:“……” 温昭和榆笙顿时面面相觑,沉默了。 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情形,就仿若是厨子不认识盐巴,杀猪的晕血,唱戏的是个哑巴…… 二人这一刻的心情实在难以言表,难以言喻,但人命关天,由不得他们耽搁,二人不得不立刻抬着人往山下赶。 因着挑山夫身材并不瘦弱,温昭和榆笙又有伤在身,是以二人抬着人下山时,一路走得极其艰难,走得痛苦异常。当温昭和榆笙颤颤巍巍好不容易将挑山夫抬到山下后,二人的伤势被迫再次加重。 并且下山后,把挑山夫送到小巷子里让医修给他治病,温昭和榆笙又赔出去了一笔不小的医药费。 温昭:“……” 榆笙:“……” 在来回折腾了一圈后,温昭和榆笙都觉得很是疲惫。二人痛定思痛,决定不再依托外部力量,靠人不如靠己,于是二人手中都驻了两根拐杖,往宗门赶去。 山路漫长,且崎岖陡峭,温昭和榆笙走得面色十分痛苦,同时也十分无聊,害怕走着走着就想不开走到悬崖底下,于是二人开始分析,那个医修为什么要杀了那个散修。 温昭和榆笙都想不明白,主要是想不明白那个病秧子医修要怎么才能杀死那个散修。 虽然他们二人因为废材,无法看出那个医修修为如何,但他们却亲身感受过散修的修为如何。 温昭和榆笙分析一番后,对于这桩交易,着实不容乐观,很有可能出现三个结果。 一个就是那个散修把那个病秧子医修和温昭都一起劈死,一个就是那个散修把那个医修打死,还有一个就是那个医修把那个散修杀死。 医修的死亡概率,达到了三分之二。 雇主死了,一万两金株谁来给? 这桩交易对于温昭来说,很容易又要被白白打一顿,还可能被打死。 幸得在签订契约时,为了避免这种惨剧发生,他们非常有远见地加上了一个条款,那就是行动当日医修必须随身带着钱,待散修一出现,便立刻结钱给温昭。 如此一来,无论温昭会不会被打死,钱都跑不了。 温昭和榆笙聊了一会儿,话题又回到了最初,病秧子医修为什么要杀了那个散修。 针对这事,温昭倾向于散修可能是打杀了医修家里哪位丑人,惹来了杀身之祸。 榆笙则认为医修很有可能是想把散修杀了后拿去搞实验,比如挖了他的灵根看看能不能移植给其他人使用,或者是研究这种天才的身体构造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之处,看看能不能批量生产更多的天才出来。 由于这个问题,二人讨论来讨论去,都无法得知哪一个才是正确答案。以至于讨论了好一会儿后,温昭和榆笙毅然决定放弃这个话题,转而开始讨论另一个话题,今晚他们在哪个山洞过夜。 是的,温昭和榆笙作为伤患,自觉已经十分身残志坚,走得不算慢了,但抬眼一看,二人走了几个时辰后,才堪堪走到挑山夫发病的地方。 “……” 这时天色已经十分昏暗,倦鸟归巢,蝉鸣声歇,山中一片模糊朦胧,青青草色和婀娜花影隐入大片大片暗色之后,无法细看。 因着温昭和榆笙走了老半天,二人才将将不过走出三里路程,离天泽宗巍峨辉煌山门实在是遥不可及。如此一来,温昭和榆笙只能决定今晚先在山中过夜,明日再接着赶路。 是以二人此刻得赶紧挑出一个山洞作为落脚的地方。 最终温昭和榆笙挑来挑去,慎重挑选一番后,挑选了一个比较宽敞的山洞作为今夜歇息的地方。主要是考虑到万一有意外发生,山洞宽敞能使得他们逃命时不至于身体施展不开,被堵死在洞里。 然而温昭和榆笙却忘了,山洞太大也有大的坏处。 这一晚,筋疲力尽身上带伤的温昭和榆笙往洞中铺了一点杂草,便往杂草上一趟,而后如同两只死猪睡了过去。 次日,一觉醒来,温昭发现自己有点头昏脑涨,头重脚轻,他似乎被夜风吹着凉了。 榆笙的情况则更加糟糕,他发起了高烧。温昭还在他腿上发现了一个伤口,像是在睡梦之中被某种动物咬了一口。 温昭也不确定榆笙此刻发烧是因为着凉发烧,还是因为被动物咬了后中毒感染。 温昭不敢耽搁,急忙背着榆笙就往山下赶。 没想到回宗的路程如此困难且艰险,更没想到为了省几个路费,最终省得令人痛苦异常。 温昭因着早已耗尽体力,又在发烧,以至于背着榆笙一路走得头晕眼花,双腿发抖,走得十分艰难。在背着人不知走了多久之后,他冷不丁踩着一块石头摔在地上,不料身侧就是一处断崖,这一摔直接将榆笙摔出了悬崖。 温昭:“……” 事情发生得太快,温昭脑中一片空白,电光火石间,他想也不想扑向悬崖边试图抓住榆笙。但由于此时的他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很难精准控制住身体,没掌握好力度就是整个人也跟着冲出了悬崖。 温昭:“……” 身体在空中失重,急速坠落。 温昭设想过自己将来的诸多死法,可能是老死,可能是被人打死,但算来算去,万万没算到竟然会死得如此令人死不瞑目。 温昭简直欲哭无泪,他死了就算了,他年纪大了本就没几年好活了,但榆笙还年轻,不应该这样草率地死在这里,死在他的手中。 温昭张嘴想喊人救救榆笙,然而往悬崖底部极速坠落的他在失重之下喉咙一片哽塞,仿若有东西堵在喉咙之中,令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风声在耳边呼啸刮过,如雷鸣作响,温昭尝试使用自己那一点几乎没有的修为往悬崖下加速冲下去,看看能不能追上榆笙,抓住他。 温昭冲着冲着发现了榆笙的身影,正挂在峭壁上一处歪脖子小树杈上。 温昭顿时松了一口气,然而紧接着,他就发现自己因为冲得太快,冲过了头,就这么和挂在树杈上的榆笙擦身而过,直接朝着崖底冲了下去。而此时,他那点微弱的修为已经全部用光了。 温昭:“……” 温昭心中凄凉。他,姓温名昭,享年八十七岁,死因抠门,不肯花钱多雇一台轿子。 就在温昭欲哭无泪且满心凄楚时,他坠向崖底的身体却忽然被托住了。 雷鸣作响的山风在这一刻蓦然从耳边隐去,山岚的模糊影子似流云在眼前消散。 他仿若一株小草,被一株高峻挺拔如玉树的藤蔓缠绕。 一只手揽着他的腰间,将他揽入怀中,他倾倒在他的胸前,似两朵双生莲,莲开并蒂,在悬崖的石壁上映下模糊缠绕的影子。 这一刻,天地俱寂,万籁无声,流风停歇,白云凝滞,世间万物都好似在两道并蒂缠绕的影子前化作了虚无。【`xs.c`o`m 网】 10、第十章 不知过去了多长的流光,在巨大的无声之中,被抱着的温昭鼻尖似乎嗅到了一抹清冷的梅香。 远处寂寂山色中,枝叶葳蕤的合欢花大朵大朵花苞倏然绽开,开出漫山的花影重重。 温昭脸颊紧紧贴在对方的胸前,鼻尖全是清冷的梅香。 温昭闭着眼睛,这一刻,他已经不能去分辨,这是不是他临死前的幻觉。 如果这不是幻觉…… 没有如果。 因为他没有任何理由出现在这里,也绝无可能出现在这里。 听说人之将死时,过去一生的场景将会在眼前走马观花,温昭以为他会见到在另一个世界多年未曾再见的家人与好友。 原来还是想要再见他一面。 原来六十八年过去了,他还是蠢得无可救药。 他分明早已忘了自己,忘了当年那个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笨手笨脚的傻子,忘了他天真白痴的喜欢,忘了他可笑的表白。 若是早知道他已有喜欢的人,他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喜欢上他的。 这真是莫可奈何的事情,在林悠出现前,他们已经相处了整整大半年的时间。 大半年的时间让他对他从情窦初开到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明知已经被对方毫不在意地抛下,却还在心存幻想。 温昭其实很讨厌这样的自己,这样陌生的让他都想要唾弃的自己。 过去那些年,他曾无数次想要离开天泽宗,可终究却把自己作茧自缚,困死在了天泽宗。 如今就要死了,在这个幻觉中,他这样紧紧地抱着自己,就像他从未放开过他,就像他们从未分开过,就像这六十八年的分离只是一场噩梦。 这样熟悉的怀抱,这样熟悉的他,仿若光阴回转,蓦然倒回了六十八年前。 六十八年前,他不是那个名动七大洲的修行天才,不是那个人人惊艳的天之骄子,不是七大洲最年轻的元婴尊者,不是最年轻的人皇,他们籍籍无名,有的只是彼此生死相依,生死相随。 六十八年前,他的剑就已经很快,很强。那样快的剑,那样强的剑意,在春风里斩风,在夏夜里摘星,在秋雨里断雨。他带着他走过一个又一个大洲,他将他护在怀中,单手对阵那些人,却也能游刃有余,身法快如幻影,翩翩身姿凝成巨大的羽翼,将他护在身下。 他让他在刀光剑影中毫发无伤,让他的眼中看不见那些血雨与腥风,鼻尖嗅到的永远只有他身上清冷的梅香。 可是那样的过去,终究成为了过去。 这个抱着他的人,也终究成为了他临死前的幻影。 胸腔蓦然一片剧烈的痛楚,温昭眼睫颤了颤,片刻后,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有一些话,过去没有机会说出口,未来也不会再有机会说出口,温昭也不管这个幻影能不能听见,能不能听懂,他只是想把一些话说给对方听。可是如今似乎连对他说话都没有了勇气,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能从喉咙中发出一点语声模糊的音节。 温昭用力握了握掌心,良久后,终于可以说出一些话来,轻轻的声音,风吹就散:“我真的很讨厌你们这种伪装的样子,你明明已经讨厌我讨厌到把我弄成了百年难得一见的丑八怪,却一点也不肯透露给我。” “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那样聪明,你看我就活成了最大的受害者,最大的笑话。” “如果你早点告诉我,你就算长得再好看,你的剑再快,再强,我也不会喜欢你。” 温昭轻声说着,说着过去的愚蠢,说着曾经的可笑。 他的声音轻轻的,几不可闻。 没说上几句,温昭便没了力气了,他的脑子越来越昏沉,意识越来越模糊,他还有好多话想说,可惜没有时间了。 如果当初他们相遇后,相处的时间短一点就好了。 一年太长了,长到后来的六十八年,他还是忘不了他,长到他竟然做出他自己都觉得可笑至极的事。 那么没有原则的自己,那么心存妄想的自己,太陌生了。 他放下了自己的骄傲,一年又一年地等他,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灵植园的火绒花已经不知花开了多少轮,他的生命也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他终究还是没有等到这个人。 好在以后不会再等,也不用再等了。 一切都将彻底结束了。 温昭靠在幻影的身前,眼前开始模糊,他想,他就要死了,在来到这个世界的六十九年后。 四下无声,这样的时节,本该是千万朵山花汇成夏时的盛景,花开时无声却也开出了大片大片花枝舒展时的袅娜婉转,纷飞悠扬。 眼中凝聚的水雾,终于还是还是滑下苍白冰冷的脸颊。 他想问他,为什么要那么讨厌他。 他想问他,为什么离开时连一句话都不曾留下。 可惜,却是再也问不出口了,在这个幻影的怀中,温昭眼前陷入彻底的黑暗。 温昭以为自己会死,可是两日后,他在住了六十八年的小木屋的床上醒了过来。 醒来那日,是一个深夜,窗外月色皎洁,如一轮玉白光圈挂在树梢。 这个时辰,想来夜深露重,屋内屋外都该四下寂静无声,然而他的屋中,此刻却传来咔吱咔吱的声响。 温昭循着声音,抬眸看去,就看见他的小木桌前,就着一盏黯淡灯火,榆笙正双手忙活啃着一只肥大的猪蹄。 温昭:“……” 温昭收回目光,看了看头顶的房梁,又扭头看了看吐着猪骨头的榆笙,接着他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他还活着? 竟然还活着吗? 温昭看了一会儿房梁,他想起了他和榆笙在天泽宗山上滚到悬崖下的事情,也想起了那道幻影。 心中忽然就涌上了难言的情绪,温昭转头看向榆笙,接着就发现活蹦乱跳,脸上气色红润的榆笙,啃猪蹄啃得全身心投入,丝毫没有发现他醒来。 于是温昭不得不出声道:“你为什么这个时候在我房里啃猪蹄?” 榆笙啃着猪蹄的动作一顿,继而猛地抬头,对上温昭的视线。 榆笙顿时抓着猪蹄,扑到床边:“昭昭,你终于醒了,你知道你吓死我了吗?” 心中莫名就有点期待,温昭忍不住榆笙问:“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榆笙想到这事就忍不住啃了一口猪蹄,满脸无语道:“当然是我醒来后,发现自己挂在一根树杈子上,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吓得差点没滚了下去,马上给李管事求救,李管事找人把我们救回来的。” 果然是如此,那就是一个临死前的幻觉,一个幻影。 可温昭看着榆笙,却依然有点不死心问道:“我当时是……” 榆笙一脸心有余悸道:“你当时可太惨了!” “你知不知道你掉下去后,摔到了哪里?” “你摔到了人家猪妈妈的窝里,当场砸死了十几只野猪,你把人家猪妈妈连带着猪儿子,一家人端了个干干净净!” 榆笙又啃了一口猪蹄,接着满脸不忍地摇头道:“那个场景,真的太残忍了。猪妈妈和它的孩子,死得太惨了。” 温昭:“……” 榆笙吃完了猪蹄后,告诉温昭,他们从崖底被救回来后,李管事十分生气,让二人针对这次的事情,必须做深刻的检讨。 于是榆笙这几天一直睡在他的房间里,就等着温昭醒来后,和他一起写检讨。 温昭:“……” 在随后的几天里,温昭一边养伤,一边不得不和榆笙写检讨。 经过二人事后分析,他们在回宗时,有两大环节出了错。 其一是,在送了挑山夫下山后,温昭和榆笙二人在这个节点上,做错了选择。 其二是,在发现榆笙昏迷后时,温昭再次做错了选择。 当然,他们做的最错的还是没有在镇上第一时间联系李管事。二人忙活了半天,本想要省的钱最后还是没能留下,反倒因为要找人从崖底把温昭和榆笙,还有那十几只野猪搬回宗里,再次支出一大笔额外的花销,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在温昭养伤时,天泽宗上上下下奔走相告,传来了一个消息,说是公仪无冽和林悠在闹了几十年绯闻后,终于不日将结为道侣。 全宗上下得知此事,无不为二人高兴。大家都表示二人天造地设,般配至极。 消息传到温昭耳中时,他正啃着一只猪排骨。 温昭面色不变,低头吃完了排骨。 对于这件事,他没有意外,总有这一天的,或许可以说这一天终于到了。 他只是想,他要快一点攒钱离开天泽宗了,要赶在二人成亲前离开。【`xs.c`o`m 网】 11、第十一章 不知道为什么,几日养伤下来,温昭的伤势非但没有养好,还休养地越发严重了,这着实令人十分担忧。 因为同样是受伤,榆笙已经能满山撒野,每顿能吃下三碗饭,胃口实在不能更好。 最后大家围在温昭床边担忧地讨论了一番后,一致认为伤药都来自同一位医修之手,不存在用药情况不同,只能归咎于他年事已高比不得年轻人身强力壮,受不得磕磕碰碰。 李管事认为天泽宗所有年龄大的杂役需将此事引以为戒,遂下令大家都来排队观望温昭,回去后还要写一篇不少于一千字的观后感。 温昭:“……” 好在作为天泽宗的杂役,入门后除了会有基础的修行功法教导,也会有人教他们最基本的读书识字,因此写起一千字观后感来也不是太受为难。 天泽宗不收凡人,而灵根这种东西又万里挑一,并不知晓到底会长在谁身上,是受过教育的富家公子姑娘身上还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野庄户身上。 天泽宗要脸,自然不会允许门下杂役发生下山采购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出来的笑话,以至于大家在被迫读书识字后,文化水平虽然达不到可以参加凡界科考的水平,但随口吟一下课本上的三两句诗词是不成问题的。 温昭初来修真界时,从一个学渣直接退化成了文盲,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如今也能认识几千个字了。 但他的识字却不是在天泽宗学的,而是公仪无冽教的。 其实公仪无冽不喜欢温昭,可能也是命运的使然。 公仪无冽一看就出自世家大族,无论是周身清贵的气质,还是待人接物的优雅谈吐,平日里展露出来的博览群书,无不告诉了大家这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 你想么,如果要让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喜欢上一个文盲,这个文盲还是文盲中都有点扶不上墙的文盲,这着实有点让人为难了。 可以想象一个场景,忽然天落小雨,公仪无冽和温昭忘了带伞,不得不紧急避入一方水阁之中。 四周是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莲塘,此时雨雾蒙蒙,风吹起水阁的帘幔,帘幔外,银白雨珠连成丝线在莲塘里溅起层层叠叠的涟漪,如此良辰美景,公仪无冽雅兴来了,遂吟诗一首行雨急什么的,待他吟完诗,却发现无人捧场。转头一看,温昭正狂野地脱了衣服,光着膀子拧着衣服的水,一边拧还要一边问公仪无冽:“你看着我干什么,你穿着湿衣服不难受吗?” 公仪无冽:“……” 如此不解风情,这着实是个读书人都有点难以忍受。 温昭思及此种场景,也是心中悲凉,以至于食欲难振,只吃了一碗饭。 李铁匠得知温昭受伤,买了瓜果并一株四十年的老人参,连夜爬上天泽宗探望,在看到温昭如今的长相后,他虽提前做了心理准备,也是如遭雷劈,久久不能言语。 半晌后,李铁匠才抖着声音:“昭昭,你如今这模样,看过大夫了吗?” 温昭捂着脸,声音悲切:“看了,大夫说治不好。” 李铁匠心如刀绞,一阵剧烈挣扎后,神色坚定道:“昭昭,我还是愿意娶你的,你看我们都年纪不小了,还有多少年华来浪费呢?” 李铁匠供着手,朝着天泽宗那些个位高权重的尊者居住的山头拜了拜,旋即对着温昭道:“昭昭,听说宗里两位仙人就要结为道侣了,不如我们也沾个仙人的喜庆,把亲事定下来吧。” “就算我们比不得这些仙人尊贵,但昭昭,我也会给你一场风风光光的亲事。” “我觉得亲事可以定在同一天,仙人们成亲,肯定会选个绝妙的黄道吉日,如此一来,我们也可省点心力,节约时间把其他安排妥当,不知道昭昭老家在何处?昭昭的家人……” 李铁匠带的礼物温昭没收,还当场把人赶了出去。 搞得李铁匠很是伤情,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李管事瞅着躺在床上休养的温昭,颇为痛心,回屋翻出他当初和人私奔时没用上的悍匪头套,拿来送给了温昭,让他以后下山时记得戴在脸上。 若是戴上头套还要被打,至少脸上不会被溅一脸血。 温昭:“……” 温昭拿着头套,将李管事也赶了出去。 入宗六十八年来,没有人知道天泽宗的一个小小杂役会和那位名动大陆的最年轻的人皇有过一段相识的过去。 自然大家也就不会知道在这个举宗上下都在为那二人的喜事感叹祝福时,会有一个杂役与大家背道而驰,反为此病情加重。 温昭这一场伤病下去,后来将崖底带回来的十几只野猪吃了个干干净净,伤势才终于大好。 由此可见食补的重要性,可见这十几只野猪的重要性。若是没有这十几只野猪,那定然要另出钱去买点鸡鸭鹅来补补身体,如此一来,这很难说温昭的伤势会不会持续恶化下去。 因为本来只是被打了一顿最后弄成这个病重模样,说来说去都是为了钱。他要是舍得出买鸡鸭鹅的钱,此次根本就不会病得这样重。 这一日,白云如狗,挂在头顶,身体大好的温昭收到了沈回溪的传音。 沈回溪便是那位想要杀了那个疯散修的医修。 沈回溪表示,一万两金铢已准备妥当,不知温昭伤势修养得如何了,如果伤势已经大好,便大家出来喝个小酒,商量一个黄道吉日,将那散修引出来,一刀宰了。 温昭和榆笙听了对方的话,一时之间,神色都有点为难。 这桩生意,温昭接的时候完全是被金钱的光芒闪瞎了脑子,如今正儿八经要做起这桩生意来,才不得不承认难度着实不小,压力很大。 因为他们要找到一个可以打退散修别让他一时太激动把温昭打死的帮手,基本找不到。 纵观整个天泽宗,用修为把人粗暴分类的话,姑且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天泽宗的长老,一类是天泽宗的公仪无冽。 这显然表明了,要找一个可与散修一战的帮手,他们要么去请天泽宗的长老,要么去请公仪无冽。 而不用脑子也知道这两类人都是不差钱的主,灵石多得可以用来丢着玩,砸着玩,砍着玩,何况区区一万两金铢。 如果他们出手了,死的人不作他想,非温昭和榆笙这两侮辱他们的人莫属。 碍于这个帮手着实难找,温昭和榆笙只得寄希望于沈回溪看着病病歪歪,风吹就倒,实际是个扫地僧深藏不露,一剑就能把那散修劈回娘胎。 他们这么想了,也就对着沈回溪问了,二人都面露憧憬。 沈回溪回答得很干脆:“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温昭:“……” 榆笙:“……” 这真是一个令人无法放下心来的答案。 二人沉默过后,觉得不能如此坐以待毙,束手被打,硬碰硬比武力拼不过,不妨智取。 于是温昭又问了:“那散修有没有弱点?” 沈回溪的声音清清润润从传音石里传来:“一个疯子能有什么弱点。” 这话原本没问题,一个疯子能有什么弱点呢。 可是温昭却想到一件事,疯子扬言要全天下丑人为他老婆陪葬,这说明他的老婆很可能是他的弱点。 但如果这样做的话,胜了也实属胜之不武,有点缺德。那散修本就是一个疯子了,这点上他们作为不是疯子的正常人,本已经占了优势。 温昭想,他能想到的事,沈回溪不可能想不到,他既然没有提这件事,那就证明他不想靠着阴谋诡计去终结那个散修的性命。 断了和沈回溪的传音后,温昭和榆笙都开始思考这桩生意究竟要怎么才能完成。 榆笙不想做这桩生意了,这不奇怪,他从一开始就不赞成温昭做这桩生意。 温昭却认为事情并没有到那么糟糕的地步,就算他被散修打也未必就真的会被打死,一个疯子的行事和行为逻辑是不可预测的,万一那天他打着打着有只鸟在面前飞过,就放弃打死温昭,去追鸟了呢? 由鸟开始发散思维,温昭眼前倏然一亮。 人找不到,天泽宗的后山却有许多野生的灵兽,如果用手脚灵活的灵兽扰乱散修的注意力未必不可行。 温昭将这个想法告诉了榆笙,榆笙没什么意见,扭头找王木匠给温昭预订了一副檀木棺材后,当天就和他去了后山。 他们二人藏在后山一块大石上,屏息凝神,打量眼前时不时出没的灵兽。 首先好看的不做考虑,散修既然扬言杀尽天下丑人,说明对丑深恶痛绝,对长得丑的动物应当同理。灵兽越丑才越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温昭和榆笙就这么等啊等,等一个让他们眼前一丑的丑灵兽,等得实在无聊。 头顶太阳太大,晒得他们昏昏欲睡,等他们睡了一觉后醒来,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给他们等来了一只丑灵兽。 温昭和榆笙看着这只丑灵兽忍不住心下齐齐发颤,丑,实在够丑,丑得惊天动地,丑得他们想扭头就跑。 撑着没跑看了一会儿后,榆笙忽然面色为难道:“我看着它看多了竟然看出了七分你的风姿。你叫我怎么忍心对它下手?” 温昭:“……” 温昭愤怒了,愤怒之下,从石头上一跃而起,要去降伏这头灵兽。 当场被灵兽掀翻。 温昭被灵兽追得满地乱爬。 温昭爬向榆笙,面色痛苦道:“我也有点下不了手。” 榆笙:“……” 榆笙撸起袖子,加入战局,紧接着二人被灵兽追得满地乱爬。 不是下不了手,是根本找不到地方下手,这灵兽别看丑得让人心惊,身手也是一绝,着实凶猛,撵得温昭和榆笙满山乱跑,难以招架。 不过这一天,这只灵兽出门时可能忘了看黄历。谁能想到,这只灵兽把他们追得连滚带爬,追他们追得太高兴,一个没刹住脚,就这么兴奋地悲剧了,它把自己撞死在了一块石头上。 温昭:“……” 榆笙:“……” 温昭都快哭了,这死了上哪儿再去找这么丑的。 二人扑在灵兽身边心痛欲裂时,这时,忽然有一个师兄从远处大惊失色地跑了过来。 师兄的尖叫声震天:“你们干什么!你们竟然害死了林悠师兄养的灵兽!” 温昭:“……” 榆笙:“……” 温昭和榆笙脸色茫然地看过去,师兄已经崩溃尖叫道:“我要告诉林悠师兄!” 说着就行动力非常强地传音给了林悠。 温昭:“……” 榆笙:“……” 也是巧了,林悠此时恰巧在后山附近,不消片刻,满脸呆傻的温昭和榆笙就被崩溃的师兄带到了林悠面前。 温昭知道天泽宗后山除了许多野生灵兽出没,平日里也有许多宗门弟子在后山练剑,以至于后山经常被砍得破破烂烂,大家都习以为常了。然而这会儿,温昭看着面前这片山地还是呆愣了一下。 练剑也能这么凶残么? 只见一地飞沙碎石,随处可见粗大古木跟被人削火柴棍似的削得东倒西歪倒了一地,周遭石壁被砍得崩塌粉碎,地面更是被砍出一道又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就在一地碎石堆里,林悠一身白袍坐在一块石头上,面前杵着一把长剑,剑身似乎还在嗡鸣,散发出恐怖冰寒的气息。 很显然了,把山地砍得破破烂烂的人怕是就是林悠了。 温昭和榆笙有点吃惊,没想到林悠修为还在筑基期,已经这么高深了吗? 完了完了。 这下闯祸了。 没想到那只丑灵兽竟然是有主的,还是林悠养的。 若是林悠一个不高兴,把他们一剑砍了都不是事。他们的身份只是小小杂役,修行本就弱肉强食,不讲道理。 温昭和榆笙后悔不迭,早知道他们二人就在石头上多睡一会儿了,那么醒来碰到的就是另一只丑灵兽了。 温昭感觉到林悠的视线从自己出现后就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压迫得令人难以忽视,怕是真的很生气,想要把自己砍死。 温昭心中欲哭无泪,连忙把自己的头又垂低了几分。搞不好今天榆笙给他买的檀木棺材还真要派上用场了,他实在是不能更感动榆笙的贴心。 在温昭无语凝噎时,崩溃的师兄满面愤怒,开始对着林悠陈诉温昭和榆笙残忍杀害丑灵兽一事了。 温昭和榆笙听得一言难尽,更是听得十分愤怒。 因着这师兄把二人残害丑灵兽的过程未免说得太详细了,详细地说出了温昭和榆笙如何去降伏灵兽,结果被灵兽追得满地乱爬的全过程。 温昭:“……” 榆笙:“……” 合着这位师兄就在旁边一直看着是吧? 温昭和榆笙无语了。 师兄说完灵兽的冤情后,最后愤怒地总结陈词:“林悠师兄,虽然这两杂役不知为何对阿土心怀不轨,但阿土也是命中有此一劫,我觉得可以罚这两人出钱为阿土置办丧事,并再出钱给阿土在下面结一门亲事,再守灵半年,以此告慰阿土在天之灵。” 温昭:“……” 榆笙:“……” 着实是个心地善良关爱灵兽的好师兄了。 师兄心地善良完,愤怒地表示有事,于是跑走了。 师兄这一走,乱石堆里转瞬只剩下温昭和榆笙,还有坐在石头上的林悠了。 虽说阿土不是他们杀的,但它的死却和他们也有一定关系。 榆笙连忙拉着温昭跪在了地上,欲要道歉。 温昭跪在地上后,赶在榆笙说话之前,赶紧低着头出声道:“对不起,今日之事,是我的主意,还请责罚我一人。” 榆笙一听这话就急了:“怎么是你一个人的主意,我分明就提前买好了棺材。” 温昭:“……” 温昭再次疑惑这么多年来自己怎么还没有把榆笙乱棍打死。 温昭严肃思考要不要跳起来把榆笙打昏算了,不然二人今日怕是真要睡棺材了。谁知温昭还没动手,榆笙就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晕了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给吓晕了。 温昭一惊,连忙要去查看榆笙情况,然而这时,温昭却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忽然被一股力道不容抗拒地抬了起来。 下一瞬,温昭被迫对上了坐在碎石堆里林悠的眼睛,一双又深又沉的眼睛。 此刻这双眼睛目光一眨不眨的,一动不动地盯着温昭,直盯得温昭心底有些发毛。 温昭心中凄楚,怀疑自己莫不是撞上了这人对着山头砍来砍去正砍得兴奋,突然听闻爱兽噩耗,打算砍个人来玩玩。 温昭悲怆思考他要怎么在临死之前留下遗言,告诉榆笙他给自己买的那个檀木棺材看着好看是好看,但约莫是刚刷了漆不久,味道有点大,最好在里面多放一点烤鸡烤鸭什么的除除味再让自己躺进去。 在温昭无语时,林悠看着温昭,微微朝着一个方向偏了偏头,唇边牵起一抹温柔笑意,道:“师兄,这个杂役害死了阿土,你说我们该怎么处理?” 温昭听着林悠的话,一愣,下意识转头看向了林悠偏头的方向。 只见一株巨大的古木下,一人正漫不经心倚靠在古木上,低头闲散而又随意地擦着手中雪青色的长剑。 温昭看过去时,那擦着剑的人也缓缓抬起了头。 古木下,一双淡金色的眼眸朝着温昭看了过来。 温昭和这人四目相对,蓦然间,浑身僵硬。 这一刻,周遭所有声音和事物在刹那间,仿佛都化作虚无远去了。 温昭没想到会再见到这个人,会在此时此地看见这个人。 这算是六十八年后,二人第一次见面。 上一次在镇上,温昭只是遥遥地看着这人,对方被无数人热切地仰慕着,离他太远了,远得只能看个模样影子。 而这一次,没有那么遥远的距离,温昭可以将对方看得清楚一点。六十八年过去了,流光似乎没有在这个人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是气势比从前更盛。五官俊美无铸,眼尾挑出的弧度冷淡而凛冽,金色眼眸中若有冰雪凝结在其中,让人望而却步,不敢接近。 温昭还不来及多看,便被一道声音拉回了神智。 “师兄,你说怎么处罚?”林悠的目光如影随形一动不动地盯着温昭,似裹着冰块又冷又寒,他嘴角轻勾出一抹难以言说的弧度,笑意悠悠道,“这个杂役对阿土心怀不轨,害死了阿土,但念在修行不易,就不逐出宗门了,封了灵力打六十板子吧。师兄,你觉得这个惩罚可好?你若是不满意,我们可以换个惩罚。” 这时,古木下,靠着古木的人缓缓擦拭着手中的长剑,动作漫不经心,语气淡淡道:“随你。” 随你。 温昭跪在地上听着公仪无冽的话,手心蓦然握紧。 在天泽宗呆了六十八年,温昭还未进过刑罚堂。 虽说从没有去过,但是温昭也听说过宗门里的弟子犯了错,一向都是被封了灵力打板子。封了灵力就意味着要用肉体凡胎去挨打,自然是被打得很惨。 听说连道体都没法派上用场。 普通弟子受罚都难以承受,温昭这个修为不直接丧命在六十板子下,怕是也要被打得去了半条命。 温昭的脸色渐渐苍白了下去。 心中突然就很痛很痛,觉得自己太狼狈。 怎么有人要这么蠢,一定要等到最后一刻才肯死心。 早就是陌路人了不是吗?从这个人毫不犹豫转身离开,不告而别的那一刻开始。 温昭心中自嘲,即使这样了,他还在自欺欺人,却终于在骗了自己六十八年后,等来了对方即将成婚的消息,等来了对方毫不在意的冷漠。 再也骗不下去了,如今所有的妄想都该彻底认清了。 温昭跪在地上,手指深深陷入掌心,他苍白着脸,低下了头。 林悠听了那人的回答,看着温昭白如纸张的脸色,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满意的东西,看了温昭好一会儿,继而才拍拍衣袍起身,笑容深深道:“丑杂役,去刑罚堂领罚吧。” 林悠和公仪无冽的身影,消失在了后山的花团锦簇里。 如此一来,碎石堆里只剩下温昭和昏迷不醒的榆笙。 温昭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才慢慢起了身。 没事的温昭,不过六十板子而已,应当死不了。 温昭这么告诉自己,心中的难过终于渐渐压了下去,而后他开始对着昏迷不醒的榆笙面露为难。 刑罚堂自然是不在后山的,是以温昭如今不得不面临一个难题,他是先要把榆笙背回灵植园再去刑罚堂受罚,还是背着榆笙一起去刑罚堂,而后他将人放在门口,等他受罚完了后再将人背回灵植园。 温昭考虑到他受罚完了后,怕是没力气再将榆笙背回灵植园,很有可能再次发生将人摔了的惨剧。 于是在为难一番后,温昭最终传音联系了一个灵植园的师兄让他来将榆笙背回去,并且还赊了账,让师兄在榆笙醒来后向对方收背人的钱。 安排妥当了榆笙后,温昭松了一口气,接着一个人去了刑罚堂受罚。 行刑的师兄见了温昭过来,满脸崩溃道:“你就不能早两个时辰犯事,赶紧去地上躺好,我早点把你打完,还要急着去吃席呢。” 温昭:“……” 此时此刻,吃席两个字就着实十分应景了。 他相当有可能会有席给灵植园的兄弟们吃上一吃。 如此一来,大家吃席给的份子钱想来也会落到榆笙手里,那么榆笙给他买棺材的钱也就挣回去了。 总归兜兜转转,还是自己出钱给自己买了棺材,并没有占到榆笙的便宜,温昭不禁扼腕叹息。 温昭叹息着找了个适合挨打的姿势躺在地上,刚躺好,行刑的师兄就端了一碗汤递到温昭面前。 师兄:“赶紧喝了。” 温昭:“这是什么?” 师兄:“迷蒙汤,你们这些人每次挨打都鬼哭鬼叫,有的还要跑,喝了这碗汤就不用哭叫了,早点打完,我们都轻松。” 温昭:“……” 最终温昭在师兄的催促下,还是喝下了迷蒙汤。 想来他若是就这么被打死了,死前不用感受痛苦,也不失为一桩幸事了。 双眼很快开始发黑,温昭躺在地上,感受着地面的冰凉,慢慢闭上了眼睛。 如果他今日真的死在了这里,会为了他一个杂役的死,伤心一场的只有榆笙和李管事了。 在这个世界六十九年,他活得还真是狼狈,失败。 可惜,他不能去凡界看一看了。 最终还是死在了天泽宗。 …… …… 温昭醒来时,已经是半夜了,回到了自己的小木屋里。 温昭眨了眨眼,脸色有点茫然。 他没死? 温昭茫然着扭头一看,就见榆笙红着眼守在床边。 榆笙咬牙切齿道:“你竟然还敢把我打晕,下次你再这样逞能,就打死你算了。我不比你经打?你也不看看你多少岁了,你受得住六十板子吗!” 温昭听了榆笙的话,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没什么知觉。 榆笙瞪着温昭:“你被打得衣服上全是血,打得血肉模糊,李管事去接你时都看不下去了,还是他给你上的药。” 温昭:“李管事给我上的药?” 榆笙眼睛发红:“上了很多药,还上了止痛药。” 温昭点点头,原来如此,难怪他感觉不到痛。 榆笙红着眼道:“李管事看你被打得可怜,给你上了一点他珍藏的丹药,药一上,你的外伤就没有了,只剩内伤。所以我们这回只需要养内伤。” 温昭听了榆笙的话,再次点点头。 榆笙又告诉温昭,说是林悠师兄的爱兽被他们搞没了后,林悠师兄原本十分生气,但最终只是气了一会儿,因着公仪师兄很快就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只新的极其罕见的灵兽送给林悠师兄,顿时让林悠师兄高兴了起来。 温昭躺在床上,听着榆笙说那只灵兽如何如何不可多得,怕是花钱买的话势必要花上天价才能买到,加急送来天泽宗花的钱就更多了,如今大家都在感叹公仪师兄为林悠师兄一掷万金的事,感慨好是情深。 榆笙也是相当感慨,感慨完了后,对着温昭道:“李管事治外伤的丹药不用给钱,但是治你内伤用的丹药是要钱的,我刚才给你垫了,如今你醒来了,所以这医药费……” 温昭听着这话,飞速一扭头,再次睡着了。 榆笙:“……” 把这货打死算了。【`xs.c`o`m 网】 12、第十二章 温昭再次养伤,八十七岁的孩子感到非常委屈。 一来,是因为公仪无冽。他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理亏,是他先对阿土动的手,但他就是要无理取闹。 二来,是因为此番被罚,再次赔出去了一大笔医药费。 李管事的药着实是上好药品,实在药到病除,唯一不好之处就是太贵了。 听榆笙说,这还是李管事看在他的面子上,给他打了折后的价格,否则更贵。 温昭心碎欲绝,为什么越想省钱,他的钱反而花出去得越快。 他数了数自己这六十八年存下的月钱,越数心里越冰凉。 天泽宗作为一派大宗,天材地宝数不胜数,堆金砌玉,给杂役的月钱其实不少,换算成凡界的金银珠宝,更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但温昭难就难在,他每个月只有杂役三分之一的月钱,再加之他时不时还会出点状况,这钱就如流水哗啦哗啦流走了。 如今他的储物戒里,空旷得可以在里面养猪。 温昭看着自己捉襟见肘的月钱泪流满面,因着在七大洲和凡界中间,隔着一条界海。 界海水光接天,漫无边际,危机四伏,海中孕育着各种各样危险的海兽。有的身形巨大到堪称遮天蔽日,是以修为高深的修者都不敢单靠己身的力量,横穿界海,需要依靠专门渡海的灵船。 灵船是几大宗门,包括天泽宗在内,大家一起出力弄出来的渡海工具。 每次出船上面都有不少强者坐镇,确保遇到危机时,不至于一船人都枉死在界海里。 为了抵挡海兽的攻击,灵船在建造时采用了高防御材料,上面同时遍布阵法和法器,耗资巨大。又因着每次出船,要请不少强者坐镇,以至于灵船的船票堪称天价船票。 当然了,这是针对修士从七大洲进入凡界,收取的费用格外昂贵。凡人若是从凡界进来七大洲,船票的钱便要少上不少。 会出现两个价格,皆是缘由凡人和修士带来的危险程度是不一样的。 哪怕是个筑基期修士,到了凡界都可以山中无老虎,随意屠戮一城一镇,大杀四方。 而凡人来七大洲,依旧被修士屠戮。 温昭算了算他的月钱,以他如今的月钱买了船票,基本就所剩无几了。 到了凡界后,他可以当场往地上一趟,开始要饭。 哪个老年人的晚景是这样凄凉的? 哪个老年人一把年纪了,还要出门要饭? 活得如此窝囊,还不如死了算了。 温昭把储物戒收好,对那一万两金铢势在必得,被打死也没怨言,死了也免了过每日要饭的苦日子,活下来就赚了。 温昭杀害了林悠的灵兽以及被打六十板子一事,在天泽宗不胫而走。 大家得知此事,普遍认为林悠人美心善,失去了爱宠,竟然只打了温昭六十板子,未免太过心慈手软。若是换了他们,至少还得让温昭赔偿一笔精神损失费。 榆笙听了大家的说法后,却另有见解,他认为大家夸林悠心慈手软,是没有见过阿土的模样。 他觉得归根结底在阿土长得太丑,林悠对它用情不深,以至于阿土一遭受难,也没人为它真心讨个公道。 温昭想,这可真是诛兽的心,好在阿土已经入土为安,听不见此番言论,不然叫它情何以堪,只怕要伤心一场。 温昭想做沈回溪的生意,但眼见着一只绝丑的灵兽已经被他们祸害得英年早逝,温昭也不敢再去后山抓灵兽了。 并且有了林悠的前车之鉴,他心下怀疑,这世间的天才可能约莫都有点匪夷所思的审美和个人爱好,后山那些灵兽越丑可能来头越大,他若侥幸抓个一两只,回头就得被打出宗门。 采用灵兽扰乱散修的计划就此破灭,好在温昭也并没有一蹶不振。 在和榆笙一通严谨分析之后,他们最后把希望寄托在了李管事身上。 因为李管事是个命硬之人。命之硬,已经送走了好几个宗门。 听说他刚来天泽宗应聘时,还一度遭到了拒绝。 后来天泽宗宗主认为不能如此封建迷信,转手就把李管事送进了一个敌对宗门,眼见着对方并没有因此灭宗,才失望地把李管事收入了门下。 温昭此次杀害林悠灵兽一事,李管事自然是要来询问一番缘由的,于是在李管事上门时,温昭直接把来龙去脉说给了李管事听。 温昭和榆笙分析过了,李管事接下这笔生意的希望不大,但也不是毫无希望。 听说李管事家里那位最近做生意又赔了个底朝天,已经在门外敲了半个月的门,如今李管事家里正是急用钱的时候。 但谁知李管事听完了他们的请求后,却是面色一变,呵斥道:“胡闹!” 李管事看着这两个不省心的,恨不得上手抽:“你们可知那散修是什么来头?” 温昭和榆笙面面相觑,这还真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那散修曾经是个天才,老婆没了后人就疯了,到处打丑人。 温昭看了看李管事脸色,猜测道:“难道是宗门哪位长老的孩子?” 被李管事瞪了一眼。 李管事面色也颇为无语道:“是纯洁尊者的孩子。” “什么?”榆笙震惊不已,“那散修也是他的孩子?” 温昭也愕然了。 不怪温昭和榆笙震惊,这纯洁尊者可实在是太有名了。 要说七大洲近些年来最长盛不衰的一个笑料,非一个人莫属。 这人便是赫赫有名的君子端方纯洁尊者,一位尊者里的奇葩,奇葩里的尊者。 在七大洲,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修道之人成功踏上修行之路后,首要之事,便是给自己取上一个独一无二的道号。 道号用于修道者之间交流相称,以示礼仪。 道号得名大多来自于家中长辈所赐,或者由自己所取,相传这纯洁尊者的道号,便是由他自己所取而得。 他还不避讳,非常坦然地把道号由来说给众人听,宣扬得整个七大洲无人不知此事,就连边荒懵懂的三岁小儿都知道修士里有一位自认纯洁的尊者。 若是这纯洁尊者真如他的道号一样纯洁,大家不过也就觉得他自恋,但大家现在纷纷觉得他不要脸。 因为纯洁尊者孩子已经三百个打底了。 如今已经是固定节目了,每隔上一段日子,纯洁尊者所在的万霞宗就要闹上一出小孩寻父的戏码,雷打不动,风吹不散,不是一般的坚若磐石,长盛不衰。 据不完全统计,万霞宗这两三百年轰轰烈烈的寻父寻下来,找上纯洁尊者认父的,至少三百多个孩子了。 有时是孩子孤身一人千辛万苦来到万霞宗,有时是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搀扶而来,最离谱的是,这些前来认爹的孩子里,没一个是来浑水摸鱼的,这几百个孩子完完全全是纯洁尊者亲生的。 看着这个惊天动地的数字,整个七大洲的修士无不头晕目眩。 大家很是愤怒,就这还有脸叫自己纯洁尊者? 隔壁合欢宗全宗上下男女老少加起来捆一块儿,都没这玩意不要脸。 相传曾有看不顺眼纯洁尊者做派的尊者,在一场群英荟萃的道会上,毫不留情,指着纯洁尊者的鼻子破口大骂:“这么能生,当什么尊者,去凡界当种猪吧!” 至于那位尊者为什么这么不给纯洁尊者面子,当众雷霆暴怒,听说都是纯洁尊者的孩子闹的。 纯洁尊者这几百个孩子中,有碌碌无为平庸无奇的,有惊才绝艳名震大陆的,也有混世魔王惹是生非的,其中最令人脸色铁青的,可能是和纯洁尊者一样纯洁的。 据说纯洁尊者被人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其实就是自己一个儿子纯洁出来的事,和那个宗门的某位夫人纯洁了一把,被人当场抓在床上,此事差点令两个宗门大打出手。 不久前,相传纯洁尊者刚把他第三百六十三个孩子领进了万霞宗,七大洲好不热闹了一阵。 温昭也是没想到,那散修竟然也是纯洁尊者的孩子。 纯洁尊者如此纯洁还没有被打死,完全是因为他的修为特别高,他有多纯洁,他的修为就有多高。 这令许多人曾一度萎靡不振,认为老天实在不长眼,他们洁身自好,修身养性,有人还乐善好施,经常花高价船票,去凡界帮农户秋收夏种,抗灾救灾,大家却没有纯洁尊者一半修为,着实令人十分气愤。 李管事瞪着二人,说:“你们要杀了那散修,不说他爹了,三百多个兄弟姐妹,你们能打得赢几个?” 温昭:“……” 榆笙:“……” 温昭和榆笙想象了一下,如果那散修出门没看黄历不幸被他们杀死,他那三百多个兄弟姐妹雷霆震怒,轰隆隆打上天泽宗的场面。 二人都忍不住一抖。 温昭抖着嗓子:“难怪沈回溪要出一万两金铢。” 榆笙抖着手脚:“一万两灵石也没人敢接啊。我就说天下哪里来的这种好事,原来坑在这里。” 温昭不解:“那散修竟然来头这么大,他家里人就放任他这么疯下去吗?” 李管事瞥着二人:“他爹正忙着给他生更多的弟弟妹妹,管不过来。” 温昭:“……” 榆笙:“……” “但他爹放过话,如果打死了这个孩子,他就再生两千个,以后一家人齐心协力,把这七大洲一锅端了。” 温昭:“……” 榆笙:“……” 温昭和榆笙感叹了一会儿纯洁尊者真的好纯洁,接着便从李管事口中得知了那散修的过去。 那已是一百多年前的一桩旧事了。 事情的起因,还得从纯洁尊者说起。 一百多年前,纯洁尊者云游某个凡界小国,和那个小国的小皇子痴缠三月,便有了散修白慕绥。 温昭:“……” 温昭:“等等,皇子?” 李管事神色镇定,风轻云淡道:“用不着大惊小怪,修士精血,配之天材地宝,弄一个孩子出来不成问题。你上课时不是学过?” “……”正巧错过这一课的温昭点点头,“嗯,可以继续了。” 小皇子在花一样的年纪里邂逅了俊美风流的纯洁尊者,一颗芳心从此遗落,他拒绝了无数人的追求,一心痴念纯洁尊者将会来带他离开。 后来皇子没等来纯洁尊者,却等来了国破家亡,他从一国皇子沦落风尘。 他在青楼抚养孩子,受尽耻辱,终于心如死灰,将孩子托付给一个恩客后,便一把大火烧了青楼,葬身火海。 十八年后,白慕绥长大成人,还有了一身了不得的修为,在一场盛世中横空出世,名扬大陆。 他是来复仇的,为他死去的父亲。 可惜,纵使他少年天才,他的修为却还是打不败纯洁尊者。他一生没有受过这个父亲的照拂,反倒因为这个父亲的风流总是被连累。 因为白慕绥倒霉地是纯洁尊者所有孩子里天资最出众的,于是成了活靶子,经常被纯洁尊者得罪的人暗中殴打,还被纯洁尊者的仇人抓了,困在一处折辱,令他只能和一个修士双修才能出去。 半年后,白慕绥和那修士出了被囚禁的洞府,他终于得以看见那位和他有着亲密关系的修士长了如何模样,谁知看了一眼就双眼一闭,吓晕了过去。 后来白慕绥还是娶了那位姓盛的修士,负起了责任,但少年桀骜,又自认有一身滔天的血海深仇要报,儿女情长会影响他复仇的速度,再加之老婆实在长得太丑,他自认心中柔情总是很难凝聚。 恰逢那位盛姓修士又性情刚烈,二人便活成了一对怨偶。 二人日常如下。 白慕绥捂着衣服:“元阳对修士来说十分珍贵,我们还是节制一点。” 盛姓修士翻着白眼:“你嫌我丑,我还嫌你连头牛都不如,连地都不会犁。” 白慕绥:“……” 白慕绥埋怨:“你今天出门怎么又不戴面纱?” 盛姓修士当即拖着白慕绥上了大街:“大家瞧一瞧,看一看啊,这位就是如今最年少有为的修行天才,我是他的老婆,他的老婆就是我!” 白慕绥:“……” 所有人:“……” 白慕绥当场捂脸跑走。 白慕绥越嫌弃老婆丑,他的老婆偏就越和他作对,甚至他老婆自印了数十万份二人成亲的肖像,在七大洲分发。 由于请的是某个十分出名的画修作画,上面人物可谓是画得栩栩如生,以至于大家都知道白慕绥老婆很丑这一残忍现实。 白慕绥:“……” 白慕绥和那位盛姓修士针锋相对了很多年,却从来没有赢过一次。 但终于有一次,他赢了。 那一次,姓盛的修士,死在了秘境里。 所有人都以为白慕绥死了老婆后,从此该高兴了,可以马上娶个漂亮温柔的老婆了,可是后来他再出现时,却是疯了。 自此七大洲再没有那个要复仇的天才少年,只有一个疯疯癫癫的散修。 这一疯就是百年。【`xs.c`o`m 网】 13、第十三章 倘若把白慕绥这一生细细审视,便会发现,他疯癫的一生,至少有一大半是被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爹坑成这样的。 先是被坑苦坑死了父亲,后来给他坑来了个老婆,老婆却又长得丑绝人寰,最后老婆还没了,他也跟着疯了。 倒霉成这样,真是令人扼腕。 如果纯洁尊者但凡少坑他儿子一点,白慕绥大抵本应有着精彩绝伦荡气回肠的一生,凭借得天独厚的天资修行一日千里,在七大洲扬名立万。不论将来是他宰了他老爹,还是他老爹宰了他,都不该是落得如今这个疯癫的模样。 可见遇到坑爹的父母,对一辈子的危害真是不可估量。 不过这也只是温昭个人的猜测,他并不知道当年在那个秘境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慕绥的老婆为何而死,白慕绥究竟是因为老婆死了才疯了,还是其实是他不小心吃错了东西或者练错了功法自己把自己搞疯了。 甚至还有个可能,由于白慕绥和他老婆天天吵架,终于在一次大吵特吵后,二人开始冷战闹分居。分居后,白慕绥由于长时间没见过他老婆,冷不丁再次见到老婆,老婆太丑直接把他吓疯了,而后他老婆也被疯了的白慕绥砍死,最终酿成了这桩惨剧。 如果再极端一点的话,白慕绥的老婆也有可能根本不是死在秘境里。白慕绥因为嫌弃他老婆太丑,从而给他老婆找了个医修整容,结果遇到个庸医,就这么把他老婆整死了,他要杀了医修为他老婆报仇,却被医修下毒毒疯了。 可能性太多,而故事的真相到底是何种模样,也只有当年的白慕绥和他死去的老婆才知道了。 姑且不论白慕绥到底是怎么疯的,温昭的这桩生意却是彻底做不成了。 天泽宗给了他六十八年庇护,他再怎么都不能给天泽宗带来麻烦。 而杀了白慕绥无疑会给天泽宗带来不小的麻烦,极有可能应了李管事的命硬传说,导致天泽宗直接被灭宗。 人世间的事,从来找不到道理可言,谁能想得明白纯洁尊者一生风流逍遥,半点正事不干,修为却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他曾在十几个大能的联合绞杀下,也安安稳稳活到了如今。此事气得不少修士道心不稳,有的人还因此堕落,回凡界继承了皇位,不修这个劳什子仙了。 在送走了李管事后,温昭和榆笙便立刻联系了沈回溪。 温昭开门见山把白慕绥的身世告诉了沈回溪,他们也拿不准沈回溪是否知道这件事。 若是沈回溪知道还执意要杀白慕绥,只有一个解释,他可能不太想活了。 沈回溪的声音在传音石中显得有点幽远缥缈,他道:“我自然知道他的身世,你们放心,我没有想要连累你们,只是让你在街上随意逛逛便可,余下的事,你们就不用插手了。” 温昭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劝道:“你杀不了他,反而很可能被他杀死,不如我们再修行几年再杀?” 沈回溪闻言,噗呲笑了:“修行之事,若是随意修一下就能修为突飞猛进,又怎么会有大限之说。” “你应该比我更有感受,修行了几十年还在练气初期,是你修行不够努力吗?” 温昭:“……” “我听说你们宗的第一美人他本来也是个五灵根,后来他的道侣给他换了一个双灵根,才修得了如今的修为。他这个道侣找得真是甚好,这修真界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灵根,他却能轻易得到,羡煞旁人。”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白慕绥吗?他的单灵根留着也是浪费,不如让我一试,能否一用。” 温昭:“……” 温昭木然着断了和沈回溪的传音。 他怎么会以为沈回溪不知道白慕绥身份,他连自己的底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温昭决定最近不出宗门了,如果他不出宗门就遇不上白慕绥,那么沈回溪应该也就和白慕绥遇不上了。 白慕绥疯了后疯疯癫癫居无定所,他躲上个几日,可能白慕绥就不知道晃悠到哪里去了。或许会如同上次一样,一去就是几十年不知所踪。 温昭不知道沈回溪和白慕绥之间有什么必须你死我活的恩怨,他却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沈回溪去送死。 虽然这很可能只是他自作多情,沈回溪作为医修,除了救死扶伤,应当也是有一些密术杀人的。加之白慕绥又是个疯子,未必不能使一些计谋把人杀掉。 但白慕绥一死,无法保证纯洁尊者会不会为此大怒。若是他一怒之下,带上他那三百多个孩子大闹七大洲,只怕大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为了大家的日子好过,只能暂时委屈沈回溪,让他的日子不好过了。 然而温昭不想出宗门,却终究不得不出。 公仪无冽将要和第一美人林悠结为道侣一事,很快便传遍了七大洲。 听说天泽宗一时间收到了诸多宗门的探问,宗里也已经在挑选良辰吉日,日子就定在林悠生辰之后,为二人举办成婚大典。 不过在举办成婚大典前,有一件事,还须得提前完成。 近些年来,七大洲的成婚大典上,几乎都可以找到一个人的身影,画修凌陌云。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还是真有什么玄学,凡是经由凌陌云作过画的道侣,无不都鸾凤和鸣,恩爱异常。以至于他如今已经成为了专职给道侣作画的吉祥物,有修士要成婚,必然会想法请他来作上一副画。 随着凌陌云的生意火爆,他分身乏术,便渐渐提出了各种各样的要求,只有满足了他的要求,他才会纡尊降贵前来为人作画。 公仪无冽和林悠此次结为道侣也没能免俗,也将请凌陌云作上一幅道侣画,求一个白头相守,比肩相亲。 在得到天泽宗的邀请后,凌陌云一视同仁,提了一个要求。而后这个要求层层传递下来,却是砸到了温昭头上。 温昭:“……” 这真是一件让人无法形容的事。 自己喜欢的人要和别人成婚了,在这种本该极致伤痛的时刻,却还残忍地让他帮他们求琴瑟之好,求天长地久。 若是温昭心智不坚定,一时想不开,便可以帮他们求一个血溅当场。 温昭有心想要拒绝,但奈何凌陌云提的这个要求,目前整个宗门只有他能完成。 虽说他是一个废材杂役,但某些时候,却也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而这个作用,细算起来,又和公仪无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一日,温昭戴着李管事送的悍匪头套,在大家一言难尽的目光中,遮住脸,和榆笙偷偷出了宗门。 一路上,温昭和榆笙走得提心吊胆,心惊胆战,生怕白慕绥忽然从某个地方跳出来,一掌劈飞温昭。 幸而一路上并没有意外发生,二人顺利地来到了目的地。 只见此地是一片沼泽之地,绿草如茵,姚黄魏紫,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上,一群红毛白喙体态轻盈纤细的鸟,正婀娜多姿在水面上舒展身体,优雅得不能更优雅。 然而,这群优雅的鸟,在看见温昭之后,却是一只只张着翅膀猛然朝着温昭飞了过来,并且在过程中一翅膀扇飞榆笙。随后一群鸟将温昭团团围了起来,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温昭笑得前仰后合,嘴里嘎吱嘎吱乱叫。 温昭:“……” 榆笙:“……” 温昭神色麻木地任由这群鸟对着他大开嘲讽。 这是一种名叫翩然鸟的鸟,寿命悠长,智商有几岁孩童的智商,性格顽皮,恶劣,但它们的蛋是世间一道难寻的美味。 翩然鸟只会在心情极度愉悦时才会下蛋,没人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高兴,要怎么才算高兴,几年几十年都不下蛋的情况也时常发生。 偏巧天泽宗有几位长老非常喜欢吃翩然鸟的蛋,以至于李管事不得不为了得到一个鸟蛋费尽心思。 可惜他百般讨好这群鸟都没用,甚至还总是被追着打。 直到有一日李管事在屡战屡败后,突发奇想带着温昭来了一趟。 那一日,李管事喜极而泣,腰杆挺得笔直,带着几十个蛋回了天泽宗。 事后,李管事为了感谢温昭,给了温昭一笔钱。 温昭看着手里的钱,不禁激动,他似乎见到了一条他独一无二的生财之道。 然而正当温昭高兴不已,准备大展拳脚时,忽然听闻噩耗。 那几个喜欢吃鸟蛋的长老,被宗门里私下自修丹道的某位天骄弟子,一锅端了。 他们误服了该弟子给后山灵兽准备的绝育丹,某个部位神秘消失。 随后那几位长老寻医之后,谨遵医嘱,以形补形,从此不吃任何圆形、方形东西,连逢年过节宗门吃汤圆都要单独给他们做成长条的。 温昭:“………………” 此刻,温昭一脸麻木地坐在草地上,任由这群鸟围着他笑开了花,一边嘲笑他一边下蛋。 榆笙则在圈外,从鸟屁股底下手忙脚乱地往储物戒里捡着鸟蛋。 那专职给道侣作画的凌陌云此次点了一道菜,做那道菜需要的食材之一便是翩然鸟的蛋。 而整个天泽宗只有温昭才能让翩然鸟心情愉悦心甘情愿下蛋,以至于这趟差事才非他莫属。 弄到了翩然鸟的蛋后,温昭顶着一身鸟毛,和榆笙回程的路上,一路都很沉默。 榆笙试图安慰温昭:“往好点想,虽然它们有点过分,但它们至少没有打你。” “我们今日出来也还算顺利,这次回去后……” 谁知榆笙的话还没说完,温昭忽然从他眼中飞了出去。 榆笙:“……” 温昭在地上滚了一圈后,眼冒金星抬头一看。 只见他面前立着一个人,正是那散修白慕绥。 温昭:“……” 榆笙:“……” 温昭当场往地上一趟,眼一闭,腿一蹬。 这日子不过了。 而就在白慕绥要对温昭出第二掌时,一道人影倏然出现,挡在温昭身前,接下了白慕绥的攻击。 罡风掀起来人的青衣,风中传来阵阵咳嗽声,是沈回溪。 饶是温昭不想他们遇上,却终究抵不过命运,他们还是遇上了。【`xs.c`o`m 网】 14、第十四章 温昭有点沉默。 眼前的场景,着实令人无语。 这两人到底如何能精准地在天泽山的茫茫山野中将他找到,真是令人难以接受。 尤其是白慕绥,这到底是多执着,或者说多害怕他老婆在下面寂寞,如今已经不满足在山下人多的镇上打杀丑人,晃悠进了深山老林来和他过不去。 在温昭一言难尽时,沈回溪挡在温昭身前,头也不回,反手将一个储物戒精准扔到温昭怀中:“里面是一万两金铢,你们不想死,就赶紧带上金铢离开。” 温昭从怀中捡起储物戒,抬头看向沈回溪。 山风掀起沈回溪的衣摆,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不远处的白慕绥身上,只见他扯起嘴角,突兀地笑了一声,好听的声音携着寒冰的凉意:“原来还是知道穿衣服的,怎么我们的暗黑真人,疯了也知道要脸吗?我当还会像那些人疯了一样光着屁股满街跑,伤风败俗,丢人现眼。” 温昭:“……” 榆笙:“……” 一时之间,温昭和榆笙都有点茫然,都不知道是该为白慕绥的道号而无语,还是为沈回溪这张伶俐的嘴而吃惊。 暗黑真人,好一个中二的道号。 不过,倒也是不算太离奇。能取出这个名字,确实也像是李管事口中那个天天和老婆吵架,因为嫌弃老婆丑,要捍卫自己清白,要让老婆出门戴面纱的白慕绥做得出来的事。 温昭看了看白慕绥,虽然是个疯子,披头散发,不修边幅,但也能看得出长了一张不错的脸,五官极其锋利,眉眼像开了刃的刀,看着就不好接近,如今因为疯疯癫癫,这张脸便更让人胆寒。 温昭想,百年以前的白慕绥正是年少轻狂,一身桀骜的年纪,倘若他老婆就算不死,依照二人的性格,二人也未必能走到最后,但结局应当不会这么惨烈。 只有失去了才会珍惜,只有失去了才会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白慕绥约莫也是过不了这一关,最终把自己逼疯了。 也不知道沈回溪和白慕绥又是一段怎样的过去,以至于沈回溪非要来杀白慕绥。 温昭观察了一下白慕绥的脸色,随即绝望发现,他就算被沈回溪骂了也没任何反应,一双阴郁的眼盯紧了温昭,讲究一个心无旁骛,从一而终。 温昭:“……” 沈回溪:“……” 骂脏话了。 温昭正在心里骂街,白慕绥身形一动,朝着温昭一掌打来。 与此同时,沈回溪也动了。 眨眼间,二人在空中交起手来,一青一黑两道身影,纠纠缠缠。 温昭和榆笙早有心理准备,沈回溪可能不敌白慕绥,但二人万万没想到,沈回溪会败得这样快,败得这样迅速,败得他们就算想丢下他不管去逃命,可能都没有时间。 不过才交手了几招,沈回溪便被白慕绥一掌击落,如同一只破碎的青蝶,摔在了地上,口中吐出大片的血。 他原本苍白的脸色已经白得毫无人色,像是下一秒就要咽气了。 温昭:“……” 榆笙:“……” 温昭和榆笙连忙上前,围在了沈回溪身边。 眼见着沈回溪完全不是白慕绥的对手,他们应该趁着沈回溪还没被打死,还能帮他们拖延一点时间,赶紧去逃命。 但温昭和榆笙终究是做不出这样的事。 温昭:“你的丹药呢?” 榆笙:“你的法器呢?” 沈回溪抬头见了二人,嘴中又是一口血吐出,骂道:“真是蠢货,你们留下来找死吗?” 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底气骂别人蠢的,要论蠢,他才是这个上赶着来送死的。 沈回溪:“别管我,你们走你们的。” 沈回溪看向白慕绥,苍白脸色血色尽失,咬紧了牙:“他有本事就打死我。” 谁知沈回溪话音刚落,白慕绥特别体贴,已经贴心地抬手,一个闪身又是一掌袭来,来送大家死。 沈回溪:“……” 温昭:“……” 榆笙:“……” 这一掌三个人都躲得颇为狼狈,三个人朝着三个方向狼狈逃窜。 不过由于三个人逃得兵荒马乱,无意中兵分三路,反而误打误撞,让疯了的白慕绥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这一掌到底要打在谁身上,以至于怔愣了一瞬。 但也不过就是愣了短短几息之后,他就选定了自己的目标,坚定不移朝着温昭追了过来。 温昭:“……” 沈回溪:“……” 榆笙:“……” 这一刻,温昭在心中亲切地问候了一下公仪无冽。 真是非常谢谢他了,亏得他曾经还把这个法器当做定情礼物,十分宝贝,如今这分明就是催命符。 眼见着白慕绥又要一掌打上温昭,沈回溪一个闪身过来,再次对上白慕绥,与他纠缠。 温昭看得胆战心惊,眼见着沈回溪被打飞在地上,吐血不止,他连忙跑过去,从自己储物戒里摸出一颗丹药塞进他口中:“你别管我了,他打不死我的,你还是先逃命吧。” 这一次因为事先考虑到了可能会遇到白慕绥,温昭身上备了不少传音石。 上次是白慕绥突然跳出来打人,他和榆笙猝不及防之下被打傻了,才忘了第一时间用传音石联系李管事。 这会儿,榆笙也跑了过来,温昭于是让他赶紧用传音石联系李管事。 然而传音石还没来得及联系上李管事,便被白慕绥打碎。 三人:“……” 榆笙愤怒了:“我还有!” 温昭心想,他也还有,碎了一个也没关系。 然而,未曾想到,接下来谁手里有传音石,白慕绥就打谁,他的身法又快,三个人在他面前都不够一盘菜,毕竟是个能和公仪无冽打得有来有回的高手。 最终白慕绥在打来打去后,把所有传音石都打碎了。 三人:“……” 疯子的想法真是无人预测,疯子的做法真是完全不可理喻。 接下来,白慕绥追着三人打,重点追着温昭打,然而沈回溪像是铁了心找死,以至于他总是挡在温昭身前,上去和白慕绥交手。 然而白慕绥疯得够彻底,完全认不出沈回溪,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和他相识,可能有什么过去,出手不留半点情面。 结果就是沈回溪被打来打去后,没有温昭挨打的体质和榆笙一身法器护体的他,快被打死了。 眼见着白慕绥就要把沈回溪真的打死了,温昭和榆笙都不由得大急。 二人没办法,只能飞过去护着沈回溪,硬生生去抗白慕绥的攻击。 二人被打来打去,打来打去……终于被打得很是愤怒。 温昭愤怒道:“你就没有买攻击型的法器吗?” 榆笙也愤怒道:“其实我已经用过了,你知道拿蚊子打大树的感觉吗?” 温昭:“……” 终于在半个时辰过去后,温昭和榆笙被打得精疲力尽,愤怒得可以当场去世。 温昭和榆笙骂着街,二人再次双双一个左脚绊倒右脚,跪倒在地。 温昭气若游丝:“帅哥,你真把我们打死了,我们下去了就把你老婆打来打去。” 榆笙有气无力:“不止打来打去,还要把你老婆卖给别人做小老婆。” 沈回溪:“……” “原来天泽宗不止是要办喜事,还要办丧事。” 就在温昭和榆笙心累至极,想要躺平等死时,一道低沉的笑声忽然在空中响起。 这道声音翩然而来,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无孔不入,极其悦耳。 声音慢悠悠道:“我是该管还是不管呢?” 这还有疑问? 温昭登时汇聚全身力量,气沉丹田,一嗓子喊道:“当然要管!” “好,就听美人的,姑且管上一管。” 温昭:“……” 只见一把折扇如利剑携着磅礴的灵力,忽然出现,朝着白慕绥袭去。 白慕绥在这道攻势下,身形一闪,被迫后退。 与此同时,一道红色身影伴随着飞舞的山花从空中飘然落下。 来人手中一把十二骨的折扇轻摇,偏过头看着温昭,嘴角勾起一抹极为好看的弧度,深情款款。 “美人可还满意?” 温昭:“……” 榆笙:“……”【`xs.c`o`m 网】 15、第十五章 面前这踩着花瓣从天而降的红衣男子,着实长得不赖,以至于他做出如此油腻的动作和表情,并未让温昭油然而生一种冲动,一种脱了鞋抽对方脸的冲动。 温昭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流年不利。 他不确定面前这个骚包的红衣帅哥是单纯的审美独特,还是他身上公仪无冽送给他的这个法器可能快失效了。 想一想,这个法器到如今已经使用了六十八年了,听着使用年限是不算短了,但对比那些动不动就使用上百年上千年的法器,这点时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并且凭着公仪无冽的本事,他炼的法器用个百年也本该不成问题,若是失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偷工减料,残次品。 这个法器,当年公仪无冽是从别人手中买的半成品再加工后送给他的,若是原材料就有问题,那么如今失效就能解释得通了。 温昭:“……” 温昭叹气,若是法器真的快过了保质期,这可真是一个让人为难的消息,而其中又最是为难的是,随着六十八年过去,公仪无冽的身价必然水涨船高,且有价无市,他就是能一掷千金,约莫都排不上号让对方再给他炼一个法器,遑论他穷得一贫如洗,根本没有钱。 温昭心情一言难尽,但这会儿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温昭看了看眼前勾着嘴角含笑看着他的红衣男子,在心中酝酿了一下,顿时露出八颗牙齿,笑容灿烂,面露感激地道:“真人好功夫,接下来还要劳烦真人了!” 红衣男子被温昭这一笑,笑得摇着扇子的动作倏然顿住,顿了好片刻后,他才重新恢复从容,低低轻笑道:“为美人解忧,何谈劳烦一说。” 温昭维持着灿烂的感激的笑容,接着就听到面前的红衣男子道:“在下复姓凌陌,单名一个云字,不知美人如何称呼?” 温昭:“……” 这笑忽然就有点维持不下去了。 凌陌云? 难道是那个吉祥物画修凌陌云? 因为他他才必须出来捡鸟蛋,还被打了一顿的凌陌云? 温昭知道他这迁怒是没道理的,也不能怪对方,毕竟对方并不知道这些事。 没想到这个人就是画修凌陌云。他只知道他作画厉害,没想到对方修为也这么高。 温昭说了自己的名字。 凌陌云闻言,摇着扇子,眸中盈满了笑意:“这个名字倒是甚好,充满了简洁大气之美。” 温昭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一旁听着二人对话的榆笙嘴角也抽了抽,一脸风中凌乱。 显然在温昭、榆笙、沈回溪这三人中,要说能让人一见倾心的大美人,那毫无疑问非沈回溪莫属。这个红衣男子到底眼睛瞎成了什么模样,才能对着温昭都笑得那么浪荡。 榆笙实属不能理解,李铁匠是因为娶不到老婆,沈回溪是为了卖药,那么这个红衣男子又是为了什么? 在二人说话时,天空有阴影袭来,是白慕绥。 凌陌云身形一动,已是挡在温昭身前,翩翩身姿望着白慕绥,沉声道:“暗黑兄,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能对美人这么粗鲁。尊夫人不幸蒙难,我知你心中难过,但是你如今这番情状,你妻子若是见了,怕是只会觉得,迟来的深情如此丢人,只会赶紧将你休夫罢了。” “丢人你知道吗?” 温昭:“……” 榆笙:“……” 沈回溪:“……” 显然凌陌云除了一身好修为,还有一张可以说话不好听的嘴,换了其他人,怕是已经被他的话说得恼羞成怒,大打出手,奈何这番话说给白慕绥听,便是对牛弹琴。 不过白慕绥纵使听不懂,动手却是没落下,对着凌陌云也不在收敛修为,能将山峦倾倒的力量朝着凌陌云碾压而去。 剑意盖天而来,凌陌云却还不急不缓,拉过温昭的胳膊,将一瓶丹药放进他手中:“放心吃,无毒。吃了就不痛了。” 温昭一愣,便见凌陌云纵身一跃,迎上了白慕绥。 二人的身法快得如幻影,法术交织,山谷里全是金光流淌,飞沙走石,落叶纷飞。 温昭和榆笙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天公仪无冽和白慕绥对战的画面。 无可置疑,凌陌云修为高深,实力很强,可惜年纪轻轻,眼睛却是不好。 也不知道他这双眼睛是天生有疾,还是后天受伤造成的,若是后天受伤,实属令人担忧,因为他很有可能,走上和白慕绥一样的凄惨之路。 可以想象一下,眼睛后天受伤的凌陌云在审美畸形扭曲下,他满心欢喜娶了一个他以为惊为天人实则丑得让人心碎的老婆,他还沾沾自喜,高兴至极。 忽而有一天他的眼睛突然被治好了,这本是喜事一桩,他却惊惧发现自己一往情深的美丽老婆其实丑得目不忍睹。接下来二人便开始虐心虐身,虐来虐去,虐得死去活来,最终凌陌云就把自己虐成了另一个白慕绥。 着实令人为他担忧。 温昭和榆笙见着那两人在天上地下斗法,斗得不可开交,斗得短时间内难分胜负,并没有出现凌陌云几招就被白慕绥打死的惨剧,二人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 温昭和榆笙转而去察看沈回溪的情况。 沈回溪的情况很不好,好看的一张脸白得像是落了一场簌簌雪花。 温昭看着他,实在觉得奇怪。若是他想杀了一个人,必定会在杀人前准备周全,杀人的法器,护身的法器,治伤的丹药,一个不少。可是他看沈回溪的模样,却像是什么都没准备,他就这样空落落着一身来了,说是来杀人,更像是来找死。 沈回溪细长的一双眉下,秋水一样的眼睛远远将白慕绥望着,瞳孔中盛满了那道高大混乱的身影。 温昭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根本不想杀他。想杀一个人,不是你这样的。他疯了,脑子不正常,如果你先用药困住他,未必杀不了他。” 沈回溪闻言,收回目光,看向温昭,咳了咳,嘴角溢出殷红的鲜血,似乎想笑,却始终做不出笑的模样,半晌,声音才冷冷地响起:“我会杀了他。” 温昭叹息,若是他的刀他的剑,有他的嘴硬就好了。 温昭给沈回溪喂了几颗丹药,他没有用凌陌云的药,他们毕竟才初次见面,他还不能盲目地信任对方。 好在上次沈回溪给他开的丹药,还剩了一点。不过这些丹药也不是高阶丹药,只能让沈回溪好受一点罢了。 温昭给自己和榆笙也吃了几颗丹药。 吃了丹药后,温昭总算恢复了一点体力。 凌陌云和白慕绥对战闹得动静很是大,以至于惊动了天泽宗来人。 这不意外,这处地方本就是天泽宗附近,属于天泽宗的管辖范围内,若是宗门有大事发生,启动护山大阵时,从天泽山向外几千里,都会囊括在天泽宗的阵法内,外人禁行,不得踏入一步。 如今宗门无事,没有启动护山大阵,这才让凌陌云和白慕绥也能在天泽山附近晃悠。 温昭抬眼,远远看见天边之处,云层之中,有一道道金光闪烁绽放,而在这些金光中又有一道金光最为强大炽盛,似神辉耀眼,穿云破雾而来,慑人气势让旁边所有金光都黯渺如萤火。 然而就在温昭看着天边的金光时,在白慕绥和凌陌云的强横剑气下,几棵堪称遮云蔽日的古木被拦腰斩断。 那参天的古木顿时朝着温昭他们所在的方向倾倒而来。 温昭一惊,对着榆笙连忙道:“快躲开!” 沈回溪伤得最重,此刻根本躲闪不开。温昭和榆笙只得慌忙之中带着他,施展他们那三脚猫修为朝着空旷的空地逃去。 温昭飞上半空,忽然胸口却有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刹那间,温昭从空中摔落下去。 而在他的身后就是轰然快要倒下来的巨大古木。 榆笙抱着沈回溪,看着这一幕,顿时大惊失色:“昭昭!” 榆笙立刻就想要冲过来。 温昭当即阻止道:“别过来!” 榆笙咬牙,连忙带着沈回溪冲向附近最近的空地。 温昭手撑着地面,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可他胸口太痛了。 不知为何,他这会的胸口格外的痛,以前被打,都没有过这种感受。 是因为他太废材了吗? 还是说,他的挨打体质已经承受不了了,已经消失了。 他毕竟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十八岁的孩子了。 是这样吗? 温昭不知道。 倾倒下的古木带着巨大的令人悚然的破空声,在地上投射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温昭看着地面上的阴影,心中有点无奈。 也只有他这样弱的修仙者,才会躲不开这么一棵树吧。 被树砸死砸伤什么的,都很丢脸,可是他却毫无办法。 榆笙将沈回溪放在一处空地上,立刻返回去,朝着温昭冲过去。 可他毕竟也修为不高,还受了伤,速度并不快。 眼见着倒下来的古木就要砸中温昭,榆笙焦急地大喊道:“昭昭!” 温昭听到了榆笙的声音,他抬头看向朝着他冲过来的榆笙,张了张嘴,想对他说,别过来,你是傻子么。 他被砸一下也不一定会有事,毕竟白慕绥修为那么高,也没把他打死不是吗? 温昭白着脸,捂着胸口,挣扎着想从地上起身,胸口突然又一阵剧痛。他满脸痛苦,浑身的力气再次消失,摔在了地上。 就在温昭闭上眼睛,做好被树砸的时候,忽然一双手穿过他的腰,将他凌空打横抱起,消失在了原地。 在二人身后,古木当空崩碎,化为了齑粉。 靠在来人的怀中,温昭面色雪白,他抬头看向抱着他的人,是凌陌云。 凌陌云抱着温昭落在另一处空旷的地面上。 温昭靠在凌陌云怀中,一只手忍不住捂着胸口,疼痛让他面色布满了冷汗。 凌陌云蹙眉看着温昭雪白的脸色:“伤得很重吗?” 温昭额头全是冷汗,他也不知道今日是怎么回事,按理来说不该如此,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也遇到过不少事,但他几乎没有受过什么伤,哪怕是被白慕绥打。 此刻的疼痛,还是温昭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痛苦。 凌陌云换为一只手搂着温昭,另一只手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瓷白的瓶子,单手拨开瓶塞,从里面取出一颗丹药,喂进温昭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温昭吃了药,只觉得有一股暖流流过全身,胸口瞬间没那么痛了,他的脸色也不再那么惨白。 如此见效快的丹药,应该是高级疗伤丹药,和他寻常吃的普通丹药一对比,果然效果天上地下。 温昭靠着凌陌云缓了缓气息,他觉得自己好多了,正要开口说话,让他可以放开自己了。 就在这时,天边的来人到了,在破空的耀目金光中,一行人的身影在空中闪现,旋即落在了地面上。 来的人是天泽宗弟子,一行人气势非凡,皆穿着白色的宗门弟子服,个个高冠马尾,身高腿长,样貌神采飞扬,气质极其出众。 而在这些弟子中,最吸引人目光的当属为首的人。 这人也是一身白衣,不过服饰却稍微和他身后的弟子有所不同,衣襟上绣着金线的繁复花纹,日光折在上面似溢出流光的灿辉,映衬出对方极其俊美的五官轮廓,斜飞入鬓的眉,鼻梁挺直,唇色淡薄。 为首的人正是天泽宗引以为傲的天才公仪无冽,亦是当世最年轻的人皇。 这次来的天泽宗弟子里,还有林悠和孟十柳。 林悠就跟在公仪无冽身边,面容柔美,嘴角含着温柔笑意。 这两人就如七大洲流传的八卦一样,总是在一起出现。 温昭被凌陌云抱在怀中,从凌陌云身前抬头看去时,说来也是巧了,缭绕未散的金色炽光中,公仪无冽冷淡的目光也正巧看向了这个方向。 毕竟凌陌云作为外人,贸然出现在天泽宗所管辖的属地内,自然是引入注意的。 温昭冷不丁一抬眸,就这么对上了公仪无冽的目光,对上了冷冷淡淡的一双眼睛。这双眼极其好看,眸色泛着炽烈的紫金色,不是平日里淡淡的金色,衬着俊美的眉眼,竟是比日阳看着还要夺目三分, 温昭看着这双眼睛一怔,接着有点郁闷了。 怎么又见到这个人了,以前六十八年都见不到一面,这段日子似乎却总是见到。 老天这是什么意思,非得要给他找罪受吗? 在这个公仪无冽即将要和别人结为道侣的时刻,反而让公仪无冽不停在他面前出现? 温昭真是觉得莫可奈何。 二人目光对视,只是一瞬间的事。只见公仪无冽冷淡的视线率先移开,他漫不经心地转身,朝着另一边白慕绥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有弟子在喊:“师兄,是白慕绥!” 林悠见公仪无冽看见凌陌云抱着温昭,却依然没有任何一点神色变化,哪怕是最细微的变化都没有,连多看一眼都没有,是那么的若无其事,不以为意。 林悠笑了,嘴角的笑意明媚而又绚烂,他笑着深深看了几眼温昭,又冷冷看了看凌陌云,接着才跟着转身走向公仪无冽。 凌陌云注意到林悠的神色,眉头蹙了一下,随即他关切地看向温昭:“好一点了吗?” 温昭点点头,接着从凌陌云怀中站直身体,避过他的怀抱,轻声道:“谢谢,我好多了。” 这一句话,说的是假话。 原以为已经不在意了,可是这一刻,看着那人从始至终的淡漠,不以为意,不在意他被打,不在意他受伤,完全无动于衷的模样,方才剧烈疼痛的心口再次有痛意传来。 温昭心中自嘲,只要面对这个人,他还是如此不争气。 感受着铺天盖地的痛意山呼海啸而来,几乎要将自己淹没,温昭使劲眨了眨眼睫,想要平复这股痛意。 然而,耳边却似乎有语带笑意的声音响起。 “又在闹什么脾气?你出去打听打听,我的脾气是不是见过的人都说不好,竟然都闹不过你。” “方才不是才吃了一盒糕点,不要告诉我这么快就没力气了,抱紧我一点。” “好了,是我的错。” “道歉太快没有诚意?我这人一向不和人道歉,要道歉就是这么快。至于诚意,你把踩着我的脚收回,我们再来谈诚意。” “打你?在说什么胡话,他们打得过我么。” …… 温昭捂在胸口的手,刹那间加大了力气,他死死按着心口,用力之大连指尖都泛出白色。 他其实早该知道的。 早该知道他喜欢的那个人,早在六十八年前,就已经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xs.c`o`m 网】 16、第十六章 以公仪无冽为首的天泽宗弟子都去关注白慕绥了。 但还有几个天泽宗弟子却脚步未动,一个个凌乱的目光在温昭和凌陌云身上看来看去。 大家想到方才凌陌云把温昭抱在怀里的画面,纷纷觉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冲击。 要怎么形容这个画面? 辣眼睛。 太辣眼睛了。 这位到底是怎么能抱得下手的? 几个弟子脸色活像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天泽宗这个丑杂役他们自然也是见过的,毕竟传说中长得百年一遇的丑。要不是看着实在太可怜了,天泽宗万万不可能收下这种有辱门楣的杂役。 天泽宗很多弟子都慕名去看过这个丑杂役,看了后只觉得名副其实,传言非虚。 人也能长成这个样子,着实令他们大开眼界,唏嘘不已。 犹记得当年天泽宗决定要收了温昭后,登时现场就引起了不小的骚乱,被刷下来的人非常不服气,完全接受不了自己竟然会输给温昭,输给其他人可能他们也就认命了,但是输给温昭他们万万接受不了。 应聘失败的几个人被气得跟头牛似的,当场就拱着地闹了起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含冤哭诉他们到底哪里比不上这个丑家伙了,难道是因为他们不够丑吗? 天泽宗不是立宗以来宗门第一条门规就是要脸吗? 收了这个丑家伙这还焉有脸在? 杂役应聘现场出现了骚乱。 应聘失败的人不服,成功应聘上杂役的人脸色也不好看。 来天泽宗应聘杂役的人里富家公子千金不在少数,为了求一个修仙机缘,这些个被人端茶送水捏肩捶腿娇生惯养长大的少爷小姐们也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来干打杂的活。 如今他们能应聘上杂役也是颇不容易,结果这么个丑家伙也能跟他们一起进入天泽宗? 这岂不是说他们和这个丑家伙是一个档次的? 心高气傲的少爷小姐们顿时受不了了。 在现场一片混乱时,还是李管事开口了,一句话终结了这场骚乱。 李管事神色严肃:“此子丑成这个模样,已经不是万里挑一,是万万里挑一,这资质比天骄还要难寻。我既作为天泽宗管事,自然要为宗门利益考虑,压宝一个触底反弹,物极必反,此子将来有大帝之姿。” 温昭:“……” 所有人:“……” 没有人有意见了,温昭顺利进入了天泽宗。 据说天泽宗收了个丑杂役或许有大帝之资一事,一度还传入了其他宗门,竟是引得其他宗门弟子也纷纷慕名来围观。 后来温昭不仅没有大帝之资,还是个废材里的废材,此事也引起了大家好一阵热议。 再后来就是听说李管事拒不承认自己当年说过这番话,再加之几十年过去了,年深已经比较久远,以至于新来的天泽宗弟子和杂役都不知道这一出往事,完全无法理解天泽宗当年为何会收下温昭这个废材。 话说回来,这会儿天泽宗几个弟子回想着凌陌云温柔地抱着温昭的画面,神色很是受到冲击。 那个画面有点太耀眼了,耀眼得他们十分想用水洗一下眼睛。 温昭被一群人用火辣辣的目光盯着,他也不是死的,自然感觉到了。 他抬眸看向了这几个脸色悚然的天泽宗弟子,谁知他一看过去,这些弟子就嘴中嘶嘶几声,接着不堪受辱似的火速移开目光,扭过了头。 温昭:“……” 温昭抽着嘴角向凌陌云道过谢,然后走到了手脚发软的榆笙身边。 榆笙觉得方才那一下心脏都要被温昭吓裂开了,可谓活生生体会到了一把何谓魂飞魄散,心神俱裂。 他抖着发软的腿,虚弱地瞪着温昭:“小爷我早晚有一日,这条命要给你霍霍没了。” 温昭看着脸色发白的榆笙,心中生出一股股暖意,于是他温暖着小声开口了:“不是你告诉我的么,你生来天赋异禀,你们国师说你会一岁克男人,两岁克女人,三岁克老人……三十岁克活人……” 榆笙连忙伸手去捂温昭的嘴,修士耳聪目达,这些话可别让各位师兄听了去,他还要不要脸了。 温昭扒开榆笙的手,省略若干榆笙的英勇事迹,脸色坚定道:“所以你这么会投胎,下辈子也会投的很好的。” 榆笙:“……” 方才怎么不把这货砸死算了。 “噗呲”,旁边有笑声传来。 几个天泽宗弟子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榆笙没好气地拉着温昭检查了一下身体,眉头皱得死紧:“是不是白慕绥那癫子把你打出问题了?我就说了让你多戴几个法器护身,你非不要我的。” 温昭摇了摇头,道:“你自己也没几个法器,还是你留着急用。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其实我刚刚是太着急了,一下岔气了,别担心,我真没事了。” 岔什么气,榆笙都要气笑了。 温昭安慰了一番榆笙后,随即蹲下去看了看沈回溪的情况。 榆笙蹲在温昭身边,一边陪着温昭关心沈回溪,一边瞥着不远处的天泽宗弟子们,感慨道:“方才这近距离一看,公仪师兄这脸长得也太……” 温昭面色淡淡地听着,他当然知道榆笙也很崇拜公仪无冽,主要是崇拜对方的修为,没想到榆笙竟然如今已经发展到开始崇拜对方的长相了么? 虽说那个人是长了一张年年登上七大洲美男排行榜第一的一张脸,可是温昭却觉得其实也就那么个事吧。 温昭不以为意地想着,便听到榆笙对着他传音道:“薄唇寡鼻的,这不是镇上卖的那些话本中的渣男长相么,一看就是要背着老婆偷人,被抓奸在床,气跑老婆,将来只能默默蹲墙角听着老婆和人生十八胎孩子的人渣。” 温昭:“……” 在温昭照看沈回溪时,天泽宗一部分弟子在和凌陌云交涉,询问情况。 天泽宗作为一派大宗,名声在外,一般情况来说,是没人敢在天泽宗附近放肆的,是以这还是天泽宗弟子少有的处理这种事。 其实不用问,一看在场的白慕绥,大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白慕绥疯了后,对着丑人喊打喊杀,此事无人不知。 只是大家没想到,他们都低估了白慕绥要打丑人的决心,或者是低估了温昭的长相对白慕绥的吸引力,竟然把这个癫子都引来了山里。 更让大家没想到的是,白慕绥对温昭执着的精神简直感天动地。这人见到公仪无冽和一众天泽宗弟子,连个眼神都没给,反而身影在空中化为阵风,竟是再次出现在了温昭面前,对着温昭一掌劈来。 温昭:“……” 榆笙:“……” 沈回溪:“……” 这一掌太快了,太近了,怕是修为高深的修士都难以躲开,更何况是废材修为的温昭。 凌陌云看见白慕绥又发癫去打温昭,当即面色一沉,手中一道磅礴灵力凝成结界朝着温昭快速移动过去,想将人护下。 但还是迟了一步。 温昭被白慕绥这一掌直接劈了出去,整个人在空中如同一只吃了菌子中毒的鸟儿瞎扑腾着转圈。 温昭只觉得自己被转得眼冒金星,紧接着转着转着,他撞入了一个怀中。 温昭感觉到自己撞进了一个冰冷的怀中,他整个人倒在对方的胸前,脸颊紧紧贴上对方冰冷的衣襟。 所有人看着这一幕,不禁神色一顿。 温昭好巧不巧,撞入的正是公仪无冽的怀中。 几个天泽宗弟子蓦地一下瞪大了眼睛,那惊悚的模样彷佛看到了他们的信仰被人玷污了。 温昭还晕眩着,脑中一片空白,压根不知道自己撞到了谁,他下意识伸手抓住了面前的人。直到他的鼻尖闻到了一股清冽的梅香,但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被人推开了。 只见公仪无冽神色冷淡地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握在温昭的胳膊上,接着将人从怀中冷淡地推了出去。 推开温昭的动作没有半分迟疑,且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温昭。 温昭被公仪无冽推开,一时没站稳,在地上踉跄了一下。 到了这时,温昭才反应过来自己撞到的人是公仪无冽。 看着公仪无冽半点也不见迟疑把温昭干脆利落地推开,几个天泽宗弟子霎时松了一口气,生怕公仪无冽也像凌陌云一样发癫,把人抱在怀里不放。 那他们天泽宗真真要闹笑话了。 林悠沉下去的脸色也渐渐缓和,不过看向温昭的眼神依旧很冷,冷冷的眸光直直盯着温昭,那眸色竟是有点幽深晦涩。 温昭没有察觉到林悠冰冷的眼神,在公仪无冽推开他后,幸得有凌陌云扶了一把他,他才没有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被公仪无冽这么嫌弃,避之不及地推开,心中说不难过是假的,好在他已经彻底没了任何幻想。 若能选择,温昭宁可自己砸到的是一头猪。 遗憾的是,这里没有猪给他砸。 凌陌云扶着温昭,从怀中再次拿出一枚极品疗伤丹药递给温昭,神色中有着显而易见的对白慕绥的怒气,还有对温昭的关心:“吃了就不会痛了。” 语气极尽温柔,跟哄孩子似的。 其实白慕绥那一掌看似很厉害,但并没有把温昭打伤,不过温昭还是垂眸,接过了凌陌云给的丹药。 “谢谢。” 凌陌云看着温昭吃下丹药,紧皱着的眉头才轻轻松开了一点:“不用和我说谢谢,只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这话一说,在场人眼睛立时又睁得更大,眼珠子都快瞪成了三白眼。 而温昭这会儿无暇他顾,白慕绥虽说没有把他打坏,可是方才被白慕绥打的一会儿再加上如今这一掌,倒是成功让他身上的衣服惨烈牺牲。 他的衣服几乎被罡风削成了抹布条,破破烂烂挂在身上,衣不蔽体,可以就地躺下要饭了。 温昭心中吐槽,正要从储物戒中拿出一件衣服穿上,却是有人快他一步,一件红色衣袍披在了他的身上,帮他遮住了露在外面的大片肌肤。 这红色衣袍不做他人想,是凌陌云的。 凌陌云不止为温昭披上了衣袍,还温体贴地伸手帮温昭把衣袍穿好,举止之间,颇有贤妻的风范。 只是温昭这个长相不体面的夫穿上了大红衣袍后,却是被这艳丽的袍子衬托得越发不堪入目。 温昭眼皮跳了跳,幸好天泽宗的杂役服不是红色的,否则他去镇上时还不得抢光所有人的风头。 凌陌云给温昭披衣服的动作,在场长了眼睛的都看在了眼里,还一并将他盯着温昭的温柔神色也都看得清清楚楚。 草。 天泽宗一群弟子再次风中凌乱,神色脆弱极了。 众人着实没想到凌陌云竟然对天泽宗这个丑杂役青眼有加,甚至看样子,还是上赶着献殷勤讨好的那一方? 这是要干什么? 这人是中毒了,还是修行把眼睛修坏了? 显然在场众人十分接受不了,面露惊恐地看着二人。 林悠阴沉沉的眸光宛如一把铁锤落在温昭身上,又寒又沉,他幽幽着看了好一会儿温昭,随即又眸光发冷看了看大献殷勤的凌陌云,而后他才收回目光,看向公仪无冽。 这一看,林悠满眼的冰寒当即敛去了不少。 凌陌云对着温昭殷勤献好这个令人悚然的场面,在场所有人中,神色最不为所动的当属公仪无冽了。 只见他不以为意地看了一眼二人,一双泛着金光点点的双眸便看向了白慕绥。 显然在公仪无冽眼中,一个无足轻重的丑杂役不值得在意,杂役衣服破了这种事更是不会放在眼里。 “天泽宗脚下。”公仪无冽看着白慕绥,语气冷淡而漫不经心,“不是让人放肆的地方。” 随着这句话话音落下,一道炽盛耀眼的金光如金阳灿烈,在空中绽放。 公仪无冽和白慕绥打了起来。 所有人立时被转移了注意力,不再关注温昭,转而扭头去看二人对战。 对这些修士来说,两位绝世天才的对战,可比一个丑杂役有看头多了。 “昭昭你没事吧?”榆笙跑到温昭身边,脸色跟墨汁一个色,一看就是被白慕绥气得不轻。 温昭穿着凌陌云的衣服,对着榆笙摇了摇头。 他没事。 非但他没事,温昭还可以确信,白慕绥也不会有事。 他只是个杂役,天泽宗不会为了一个杂役得罪纯洁尊者。 温昭抬头看向虚空。 虚空中,白慕绥一掌劈出,掌中绽放出若要劈碎星辰的光芒。 公仪无冽面对白慕绥劈来的惊天一掌,却是不躲不闪,抬掌迎上,雪色衣袖在空中划过,一掌拍出金色滔天的光芒。 “轰!” 自两人相接的一掌中,刹那有盛烈金光暴开,这光芒浩荡冲天横扫万物,似要崩天碎地倾覆乾坤。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隆隆碰撞声,在天上地下铺出震慑人心无与伦比的神虹光辉。 在场所有人在这极尽夺目璀璨的光芒下心神俱震,浑身气血激荡,眼睛都快被闪瞎了,只能看到一片白蒙蒙的浮金碎光。 惊天一掌之后,白慕绥收了掌。 然而,公仪无冽却没有打算就此收手,雪色衣袖在空中一拂,旋即一道雪亮剑光划破长空,朝着白慕绥斩去。 在场众人在熬过了闪瞎眼的炽烈光芒后,抬头看向了斩向白慕绥的这把剑。 众人对这把剑都不陌生,这是公仪无冽的剑。 公仪无冽主动出剑了。 简单极了的一剑,很随意的动作,轻飘飘的,长剑在空中化作流光时,连风声都没有任何变化。 这一剑,看起来没有任何威力,轻如羽毛,斩向白慕绥。 然而,白慕绥却在见了这一剑后,他蹙了眉。 一个心智不正常的疯子,竟然蹙眉了。 白慕绥变了动作,倏然之间,一股巍峨似山海浑然的剑意从他身上出现,斩向公仪无冽的剑。 和上一次在镇上的出剑不同,这一次,白慕绥这一剑蕴含着炽盛之威,剑意在空中游动时仿若就是大能渡劫时天上落下的能瞬间把渡劫期大能也化成灰飞的九天劫雷。 金蓝色的剑意形成天幕,遮天蔽日,其中翻涌的森然剑意仿佛要撕裂这湛湛青天。 这一剑的恐怖,让在场所有人不免呆住。 天泽宗弟子们呆呆地望着天空上白慕绥的剑意,无不目瞪口呆。 这样的强大令他们震惊极了,神色震颤。 这是何等惊天的一剑! 何等恐怖,惊世骇俗,难得一见的一剑! 崇拜强大是每一个修行者的本能,成为强大是每一个修行者必生的追求。 他们没想到疯疯癫癫的白慕绥竟然是这样一个强者。 草! 这样的强者竟然疯了! 他竟然疯了! 天泽宗弟子们感觉自己也要疯了! 在场所有人都看着白慕绥的剑意,在白慕绥的剑意下,公仪无冽的剑,竟然都显得有点弱小可怜了。 那么一把小小的剑,在仿佛蕴藏着天地之威的剑意下,真的很可怜。 一时之间,有奇怪的表情在众人脸上出现。 温昭看着那把雪青色长剑,却没有如同众人一样露出异样的神色,反倒是神色淡淡。 “……我觉得我们可以换个东西切菜。” “那些刀都没你的剑好用。” “好用是好用,但方才不是有人告诉你,这把剑将佛国梅乡樱斋戒狱三十万人屠戮殆尽……让你离我远一点……” “……那人不是骗子么,不是来我们这里混吃的么?” “若我说混吃是真的,他说的也是真的……” 浮云高阔,一株又一株灿烈的火绒花舒展出垂枝累累,似雪色锦缎,在地面扯出璀璨绚烂花影,人的影子落在上面似踏雪无痕不见踪影。 温昭看着虚空。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远处的天空之上,在天泽宗的上空,忽然冒出了很多人,无数宗门长老跑出来了,他们在看这惊天一剑,在凑热闹。 公仪无冽的剑被白慕绥的剑意衬托得很小,那把小小的剑,却依然在朝着白慕绥斩去。 终于,那把雪青色的剑,碰到了白慕绥惊世骇俗的剑意。 所有人这时候的神情,都有点奇怪。 平日里怎么没发现公仪无冽这把剑其实也没那么令人胆寒,还有点怪可爱的。 下一刻,所有人神情开始紧张了。他们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或许将要见到一代惊才绝艳的修行天才,一位七大洲自古以来称帝之战最令人震惊和不可思议的最年轻的人皇,今日迎来败绩? 天空之上,雪青色长剑来到了剑意化成的恐怖光幕边,它没有停下,继续向前,剑尖撞到了光幕。 有嘶的一声轻响响起,仿若裂帛被撕裂的声音。 光幕上出现了一道细纹。 那把雪青色长剑没有停下,它继续向前,进入了光幕中。 在光幕中,每一个方向都有恐怖的电闪雷鸣朝着长剑轰然劈来,但它却没有一丝的颤动,剑尖始终向前,一直向前。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这把剑上,看着它离白慕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一剑对着白慕绥穿心而过。 所有人:“……” 天空中,白慕绥的剑意消失了。 天空变回了原本的色彩,光线明亮,温柔,洁白。 白慕绥的身体在空中一晃,他倒下了,朝着地面跌落。 所有人呆呆地看着那把雪青色长剑轻鸣一声从空中飞回公仪无冽手中,又变成了那把古朴毫不起眼的剑。 他们呆愣的模样就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天空上,在天泽宗上方观看的一群长老们也全都沉默了。 沈回溪最先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只见他惨白着脸,朝着白慕绥跌落的方向踉踉跄跄冲了过去。 而这时,天泽宗弟子们还是呆呆地看着公仪无冽。 其中不乏孟十柳,这位从杂役一飞冲天的天才,同样被称为天才中的天才的人。 孟十柳看着公仪无冽,他的神色很凝滞。 凌陌云站在温昭身旁,也有几分沉默地看着公仪无冽。 榆笙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鸭蛋,他吃惊地问着温昭:“白慕绥死了?” 温昭却心想,不会。 白慕绥只是打了一个杂役而已,天泽宗不会为此得罪纯洁尊者。 果不其然,雪青色长剑在公仪无冽掌心中一闪,旋即消失在他修长如玉的手中,他语气淡淡道:“把白慕绥带回天泽宗。” 这道声音消失很久后,久到公仪无冽和林悠都离开后,天泽宗一个个失了魂的弟子才脸色有了变化。 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齐化作一句惊天大草。 有人抖着嗓音:“我这辈子还能打败公仪师兄吗?” 有人绝望道:“你可以打败他的道侣,打败了他的道侣也就打败了他,毕竟夫妻一体。” “公仪师兄的道侣那不就是林悠师兄吗?谁会舍得对林悠师兄下手?” “怕不是会被打死。不是被公仪师兄打死,就是被其他人打死,林悠师兄的爱慕者那么多,我看有谁不想活了。” 弟子们叽叽喳喳说着话,声音在风中传得远远的。【`xs.c`o`m 网】 17、第十七章 “公仪师兄真是我辈楷模啊,天资出众,还有林悠师兄这么一个大美人做道侣。有的时候想想公仪师兄,都会觉得我活着是来干什么的。” “我倒是理解公仪师兄的剑为什么越来越快,越来越强,越来越丧心病狂。若是我能有林悠师兄这么一个大美人做道侣,我的剑也一定会越来越快,越来越强的。不快不行,落后一步,不是被情敌打死,就是被情敌羞辱死,危机感太强了。” “哎,谁说不是呢,自古美人都是强者才配拥有的。” “话说,是不是又快到了七大洲选出第一美人了,不知道今年会不会有变数。我听说合欢宗放话了,今年他们门下的弟子一定会夺了林悠师兄的魁首。好像是有一个新入门的弟子长了一张难寻的美人脸,才叫他们有了信心。” “合欢宗?合欢宗不是年年都说要把林悠师兄拉下魁首吗?结果呢,林悠师兄已经稳坐魁首这么多年了,今年必定又是他。” “我也觉得是林悠师兄。上次我在秘境有幸和林悠师兄同路一程,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公仪师兄竟然这么多年才和林悠师兄结为道侣,也太能忍了,反正换了我,我是忍不住的。” 天泽宗弟子七嘴八舌说着八卦,说着说着,脸上不禁露出神往且羞涩的神情。 可见有位弟子的话,美人都是强者拥有的,也并非无的放矢。 倘若公仪无冽不够强大,他的剑不够快,他的剑不够狠,真是难以想象他将要面临多少情敌,毕竟就连他的师弟都想撬他墙角。 在一群弟子春心萌动时,孟十柳终于从公仪无冽带给他的冲击中回转神来,入眼便是一群师弟惦记师兄道侣一脸娇羞的模样。 孟十柳:“……” 孟十柳当即大怒。 其实也不怪孟十柳大怒,孟十柳作为从杂役出身一路走到长老亲传弟子的寒门天才,可是吃了不少苦头,一向都把修行作为活着的首要大事。 他对自己严苛,对宗门不成器的师兄弟严苛,对影响自己出剑速度的人那就更加严苛。 相传合欢宗曾经列了个名目,把修真界所有青年才俊都整合到了一张名单上,他们的宗旨就是要将这群天才一网打尽,睡了又睡。 孟十柳在天泽宗异军突起后,自然也出现在了这个名单上,于是合欢宗不少弟子争相要来把他睡上一睡,然而结果都很惨烈。 孟十柳一旦抓到一个合欢宗弟子在身边出没,就会抓出一根藤上的几个合欢宗弟子把他们关在一起,给他们创造条件,让他们内部互相睡了又睡,靠着内部消化就能提升修为。 然而合欢宗弟子们在互相睡时,修为你夺过来,我夺过去,夺到最后,纷纷夺得很是疲惫,且在一番夺来夺去后,哪怕赢了修为,也要修养上几年的身体才能重出江湖,付出的代价着实不小。 因此孟十柳凭着狼藉的名声,在合欢宗最难睡的名单上位列第二。 至于最难睡的魁首之位,则是公仪无冽。 据说公仪无冽倒是不会让他们内部睡来睡去,他只会让他们内部打来打去。打到最后,通常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而活下来的人也会因为亲手打死同门留下巨大的心理阴影,自此金盘洗手,退出合欢宗。 后来合欢宗在办了多次丧事后,弟子们终于暂时放弃将公仪无冽睡了又睡的修行计划,将他封为难睡名单第一人。 这会儿,孟十柳看了这些师弟怀春的模样,当场呵斥道:“就你们这点修为,只配被合欢宗的弟子当作一次性丹药,用过就杀。哪家美人瞎了眼,能看上你们这些不上进的蠢货。” 所有人:“……” 呵斥了一番同门师弟后,孟十柳这才看向在场其他人,一眼就看到了温昭,真是难以忽视的扎眼。 凌陌云本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了,但温昭站在他身边,硬生生不落下风,甚至还抢去了他的风头,丑得鸡立鹤群。 饶是孟十柳这种一心向道,一意追求强大的修行者,竟是也觉得这个丑杂役有点可怜了。 上次在镇上就遭了白慕绥那个癫子的打,这才几天,又被白慕绥这个癫子打上了。 这个丑杂役才练气初期的修为却至今没被打死,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孟十柳是真的心生同情了,于是当场掏了几道自己做的护身符要送给温昭,看得身后一群弟子们十分眼红。 面对来自天泽宗全杂役楷模的贵重礼物,温昭非常受宠若惊。 眼见温昭推辞,孟十柳朗笑一声道:“拿着吧,上次不是听你说八十七岁了,想活个九十岁?凡人九十岁就是大寿了,我和你也算同门一场,就当师兄提前送给你的寿辰贺礼了。” 温昭:“……” 这真是一个性格耿直并且古道热肠的师兄。 温昭收下了符纸。 一旁凌陌云看着温昭收下东西,在一旁摇着扇子,笑道:“柳兄这份贺礼送得倒是贴心,不过我们昭昭可不止要活九十岁,以后九百大岁柳兄可也要记得捧场。” 温昭:“……” 孟十柳:“……” 所有人:“……” 昭昭? 敢不敢再喊得肉麻点? 孟十柳嘴角抽搐,他当然没错过凌陌云把温昭抱在怀里的一幕,也不知道这人在发什么疯。 据他所知凌陌云这个人看着如沐春风脾性温和,实际一向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听说禅宗有一个弟子,长相是能和林悠一较高低的好看,为了凌陌云甘愿破戒,最后也只落得个黯然神伤的下场。 如今这凌陌云看来其实是癖好独特? 孟十柳抽着嘴角,勉强寒暄一句:“凌兄这么早就来天泽宗了?” 凌陌云摇着扇子:“总得给公仪兄面子,听说他要娶道侣,要和道侣求一个白首不分离,我再忙也是应当赶过来的。” 凌陌云忽而又笑道:“没想到一晃多年过去,如今竟是连公仪兄也要娶道侣了,我从前虽是给不少人作了画,但对成婚一事没什么想法,今日却有了不同的感受。” 凌陌云五官生得风流俊逸,一双桃花眼睫毛长密,此刻这双温柔多情的双眼垂垂将温昭看在眼里,攒出柔软的笑意:“托了公仪兄的福,这一趟让我得以遇见昭昭。” 温昭:“……” 孟十柳:“……” 榆笙:“……” 所有弟子:“……” 在场所有人无不嘴角疯狂抽搐。 天泽宗弟子更是一个个忍不住颤抖,仿佛看见了下一个白慕绥。 要知道白慕绥作为一介强者发癫后,可把他们这些弟子心疼坏了,那么好的灵根,那么好的天资,怎么就疯了。 天泽宗弟子心痛不已,为什么这么好的灵根偏偏不长在他们这些正常人身上,简直是抱憾天物。 如今这凌陌云看模样还要步白慕绥后尘? 天泽宗弟子们纷纷觉得痛苦异常,他们要是强者,肯定会娶林悠师兄那样的美人,这白慕绥和凌陌云真是脑子有问题,气死他们了。 想来,如今要阻止凌陌云成为第二个白慕绥,那就是趁着凌陌云还未情根深种,早点把这个丑杂役嫁了出去。 众弟子忍着被丑得心颤,坚强地打量着温昭,是越看越心凉。 草,哪个狠人会娶这个丑杂役? 除了李铁匠根本找不到第二个人。 天泽宗弟子绝望了。 温昭被这些弟子奇怪的眼神看得一头雾水,他饶是想破头也不会知道这群天泽宗弟子是在盘算着如何拯救一代天才不要堕落,要把他嫁出去。 相较于各位师弟的乐于助人,意图拯救要堕落的天才,一心问道的孟十柳就冷酷多了,懒得去管凌陌云发什么疯,打了招呼后,就去处理白慕绥的事了。 温昭和榆笙见了,也赶紧跟上。 方才公仪无冽那一剑留了白慕绥性命,但命保住了,其他的就不得而知了,比如说白慕绥会不会变得更疯了,下一次遇见丑人不打了,改成直接拿刀砍。 这着实不算温昭杞人忧天,毕竟白慕绥从半空中摔下来,摔到脑子的概率极大。 一群人来到白慕绥身前,自然也就看见了他身边的沈回溪。白得如水洗的一张脸,但还算平静,又摆出了要白慕绥死的冷淡模样,没有方才的慌乱。 温昭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白慕绥,人没死,但看起来受伤颇重。 天泽宗弟子的反应则是大多了,毕竟他们可是亲眼见到白慕绥那强大一剑的人,他们同位修行者自然知道这一剑里蕴含的力量多么恐怖,而这样强的白慕绥,还是被公仪无冽一剑削得躺在地上了。 有弟子又忍不住念叨了:“公仪师兄到底强到了什么模样?” 公仪无冽一剑便将一个天才斩落,打成重伤,把天泽宗这群崇尚强大的弟子折服得一塌糊涂。 事实上,认真说起来,他们此刻的震惊还是远远不如那场人皇夺位战中,公仪无冽带给他们的无与伦比的惊骇。 毕竟在那场七大洲百年不遇的盛事上,所有修士都关注着的盛事上,公仪无冽以一介元婴之躯,证道人皇,君临凡界,称帝登基,轰轰烈烈震动了七大洲。 这是前所未有的一位人皇,如此年轻,如此令人震惊又无语的人皇。所有人都觉得白日见了鬼,偏偏他爷的,这事还真就邪门的发生了。 最终大家目瞪口呆之后,只能一方面归结于那一段日子,参加人皇夺位战的强者们都不适宜出门,一方面归结于公仪无冽在同龄人中修为一骑绝尘,在所有人中运气更是一骑绝尘。 他爷的就是逆天的一个人。 孟十柳同样感叹着,并感叹着拿出了法器缚魂链。 虽说白慕绥伤成了一动不动的模样,但也不能完全叫人放心,为了预防诈尸,孟十柳将白慕绥捆成了个大粽子,接着从储物戒里取出一个灵舟,让人把他抬上了灵舟。 沈回溪淡淡看着白慕绥被人五花大绑带走,并没有其他动作,这叫温昭不由得心下安定一点,他还真怕沈回溪会去抢人,再被人打。 也不知道白慕绥被带回天泽宗后会遭遇什么,温昭想,可能会让纯洁尊者交钱赎人吧。 这种事对纯洁尊者来说实在不算有难度,因为他这一生不是在认孩子就是在生孩子,或者孩子闯了祸被人找上门的路上,经验实属丰富。 温昭没想到孟十柳在捆了白慕绥后,竟然还会提出要顺路带他和榆笙回天泽宗。 温昭和榆笙都颇为心动,毕竟回天泽宗还有一段路程,依照他们目前的伤势,怕是又得走上个一两日的脚程。 奈何他们却不太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沈回溪伤重,看模样是没人管的。 温昭刚这么想着,沈回溪就因为伤重晕了过去。 温昭:“……” 温昭只好谢绝了孟十柳的好意,表示他们要去镇上买点丹药,顺便把这位医师送去镇上。 孟十柳于是也不多说,直接带走了白慕绥。 灵舟升上天空,化作流光,很快便消失在了天边。 等孟十柳一行人走了后,温昭和榆笙看着昏迷不醒的沈回溪,不由得开始为难要如何把沈回溪弄下山这件事。 他和榆笙此次又是双双受伤,若是二人背着沈回溪下山,怕是会重蹈上次送挑山夫下山时的错误,使得他们伤情再次加重。 于是榆笙提议找找附近有没有牧牛的牧童,他们可以用牛把沈回溪托着下山。 但温昭听说最近镇上的牛不知为何发起了疯牛病,他们也无法判断牧童的牛会不会突然发病把沈回溪摔死,于是这个办法被迫放弃。 温昭提议,他们可以做一个木排,把沈回溪绑在木排上拖着下山,因为走的是下山路,这样也不会太费力气。 榆笙赞同了温昭的提议,在二人准备去捡树棍做木排时,终于和默默听着他们分析的凌陌云对上视线。 温昭:“……” 榆笙:“……” 他们这才发现竟然把凌陌云给忘了。 凌陌云嘴角含笑:“不必如此麻烦。” 凌陌云折扇一摇,地上便出现了一个十分精美豪华的灵舟,看起来比孟十柳那个灵舟高档了不知道多少个层次。 山风微拂,带得凌陌云身后大片扶霄花摇晃,他就站在这山峦花开的时节,柔柔笑意望着温昭道:“昭昭上来吧,我这个灵舟还从未载过人,你是第一人。” 温昭:“……” 榆笙:“……” 凭良心说,这着实是一副美人美景,不愧是当世第一画修,人风雅,品味也风雅。 而榆笙看了看大献殷勤的凌陌云,却神色惊恐,和温昭咬耳朵道:“他不会是真的看上你了吧?” 不怪榆笙这么惊恐,温昭想,孟十柳看向他的神色如常,而孟十柳已经是一位高手中的高手,如此一来,约莫可以排除他身上法器失效一事。 若是法器没问题,那就是凌陌云的眼睛有问题了,他实在很有成为第二个白慕绥的潜质。 温昭一时也拿不准凌陌云这眼睛是先天有疾,还是后天受伤,不过这时不是纠结这事的时候,他们连忙带着沈回溪坐上凌陌云的灵舟,去往镇上的医馆。 坐在灵舟上,温昭忍不住想叹气。 上一次坐灵舟已经是六十八年前的事了,那时他还跟在公仪无冽身边。 回想那时,他和公仪无冽坐着灵舟去过很多地方,去西洲看过一个大能渡劫的盛况,去南洲看过禅宗和密宗的大战,在东洲遇见过隐世家族,在秘境中看到过某个上古遗族衰亡的过程…… 有时候满月星辉,他们还会将灵舟停在空中,睡在灵舟上,欣赏头顶星河闪烁。 那时候的温昭以为,他会和公仪无冽一直在一起,纵使修真界危机四伏,他们明天可能就会死在哪个秘境中,但他们死也会在一起。 如今回想曾经,他还真是傻得可怜。 公仪无冽就算要死,也不会想要和他死在一起。 有了灵舟,几人很快便到了镇上。 因为此番沈回溪伤得太重,他们便没有考虑小巷子里那群无证行医的药修,而是直接去了医馆。 到了医馆后,温昭和榆笙却是愤怒了,因为医馆正在做促销活动,但规定四个伤患才享有优惠,而他们目前只有三个人受伤,医馆的大夫说什么都不肯给他们打折。 温昭和榆笙愤怒了,但也没办法,只好再去下一家医馆看看有没有打折。 正当二人要带着沈回溪走出医馆时,凌陌云却笑着叫住了他们。 温昭想,凌陌云已经救了他们,还出了灵舟,此番又陪他们来医馆看病,着实不好再让对方花钱。 温昭不由得拒绝道:“不用,不需要你出……” 谁知温昭话还没说完,凌陌云忽然一掌拍向他自己。 温昭:“……” 榆笙:“……” 医馆大夫:“……” 凌陌云掩着嘴角咳了咳,垂眼看向温昭,轻声笑道:“这下就有四个病人了。” 温昭:“……” 榆笙:“……” 医馆大夫:“……” 最终温昭他们如愿以偿拿到了医馆的打折优惠,本来可以节省不少钱,然而沈回溪病情比较严重,需要住在医馆治疗,入住费价格比较贵,如此一来,温昭从沈回溪手中赚的那一万两金铢还没在手里捂热乎又全花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榆笙很沉默。温昭知道他在沉默什么,他也很沉默。唯独不沉默的人正带着伤在灵舟上弹琴。 因为凌陌云说在高空弹琴时,风流过的速度不断变化,会让曲子更袅娜好听,他想弹一首好听的曲子给温昭听。 这个时候,温昭和榆笙已经得出了结论,凌陌云他其实不是眼睛不好,而是脑子不好。 这真是令人十分忧虑的一个消息,因为脑子的病比眼睛的病实属难治太多,不然白慕绥也不会疯了百年。 如今凌陌云已经进入了还没有娶上一个丑老婆,和老婆虐身虐心,他就已经脑子出了问题的现状,令他们着实为他忧虑。 而令温昭更忧虑的是,他发现因为此次受伤,他本就寥寥无几的存款再次减少,再这样下去,他可能就要连船票都买不起了。 温昭再次养伤,并对养伤非常不乐观。若是他无忧无虑这伤兴许养得快,但他捉襟见肘,养老钱迟迟还没有着落,这就令他十分伤神了。 在温昭忧愁哪里能天降一笔养老钱时,未曾想到很快便有了一个机会。 如今有两件事在天泽宗沸沸扬扬。 一个是公仪无冽一剑削了白慕绥一事。 关于公仪无冽到底有多强,众人议论纷纷。关于白慕绥到底会被如何处理,众人也议论纷纷。 大家普遍不知道公仪无冽到底有多强,但大家普遍认为白慕绥会被纯洁尊者拿钱赎回去。 然而目前难就难在纯洁尊者又在凡界某小国云游,正在给白慕绥制造更多的弟弟妹妹,一时顾不上他,所以天泽宗需要先倒贴钱给白慕绥治伤。 至于第二件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则是在公仪无冽一剑削得白慕绥重伤,正在大家心中十分无敌的时候,有人来踢馆了,向公仪无冽下了战书。 下战书的人是林悠的一位追求者,听说来自北部的雪国,他要来打败公仪无冽,终结他的无敌。 大家知道这件事后,一致认为公仪无冽根本不会接受这种无聊的挑衅。 毕竟公仪无冽强不强,输赢与否,道侣都是他的,不可能因为一场比试,就把道侣让出去,这不是人所为。 所以这场比试根本没必要,没有意义。 然而,却很快传来消息,公仪无冽接下了这份战书,他接受了挑战。 显然大家觉得公仪无冽没必要做这种无聊的事,但公仪无冽却觉得有必要打败情敌宣示主权。既然公仪无冽觉得有必要,大家也开始觉得有必要,有必要设置一场赌局,挣一点外快。 在这场赌局中,大家普遍压了公仪无冽会赢。这不是盲目信任他,而是有事实依据,他自拜入天泽宗后,从无败绩,没输过。 同时有师兄分享内幕,这位来自雪国的挑战者,一生致力于娶第一美人为妻,谁是修真界第一美人,他就追求谁,他一路跟着美人排行榜追求过来,同时也跟着挑战了无数美人们的道侣,但至今未胜过一场,以至于如今还是单身,没娶到老婆。 于是温昭和榆笙一番讨论之后,榆笙拿了一笔钱压公仪无冽赢。温昭也拿出了他三分之二的存款,压公仪无冽赢。 温昭躺在床上养伤,一边养一边叹气,没钱果然令他的伤修养得毫无起色,竟是养来养去还越发恶化了,好在这一次,他的养老钱,总算是有着落了。【`xs.c`o`m 网】 18、第十八章 公仪无冽即将和雪国来的强者切磋的消息,从天泽宗不胫而走。 此事传出去后,立刻引起了各方的关注,并引起了各方的讶然。 如同天泽宗的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各方人士也想象不到公仪无冽会接下这样一场挑战。 若是公仪无冽是为了修行和其他强者切磋,他们尚能理解。 七大洲自古以来的风气崇武,大多数强者往往都是在和其他强者的交战中不断取代旧的强者,变成新的强者,然后宿命轮回,不断被挑战,要么被杀死,要么在杀来杀去中修行臻至圆满。 但公仪无冽和雪国强者的切磋却并非为了修行,而是为了一个美人。 一时之间,众人在吃惊过后,不禁有些难以接受。 这种难以接受,约莫还是公仪无冽留给大家的形象太过断情绝心。 他是天生的修行者,天赋惊人,从踏入天泽宗开始,便心外无物,潜心修行,在七大洲留下无数传说。如非必要,他鲜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就连七大洲的盛事上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虽说大家都知道公仪无冽多年来一直有一个绯闻对象,但比起其他修士的风月之事,他的绯闻也不算太出格。 尤其是纯洁尊者横空出世后,掀起了新的修行风气。 不少人认为身边有几个红颜知己才更利于修行,甚至有人为了提升修为,立志将自己活成第二个纯洁尊者,从模仿吃穿住行,到一言一行,就连纯洁尊者的枕边人也不放过,只交往和他的枕边人长得雷同的红颜知己。 总之就是出于公仪无冽过往留给大家的印象,他要和人打架,打架的理由不是为了修行,而是为了风月之事,令大家难以接受。 但大家考虑到如果表现得太反感,很容易被人误会是公仪无冽的极端追随者,更甚至于对公仪无冽有什么非分之想。为了不被误会,大家纷纷开始沉思,沉思之后,总算找出了一个难以接受的理由。 那就是第一美人可能还是不够美,至少美貌程度还无法让大家一听说公仪无冽为了这个美人去和情敌打架,会觉得理所应当毫不意外。 然而,这个理由一出,立刻又引起了新的难以接受,主要是第一美人的追随者难以接受。因着否定第一美人的美,便意味着在否定他们的审美。 最终公仪无冽和雪国来的强者还未曾谋面,得知消息的众人却已经先打了起来。 在纷纷扰扰中,温昭却做了一场梦。 梦中那是六十八年前的大国无乡。 他们从大国的都城,一路出逃,已经逃了十日十夜,可是这场逃亡之途,却仿佛才刚刚拉开序幕。 天边残阳如血,古树,怪石,荒藤,如巨剑插入云霄的石崖,盘旋不去的无面鸟,一切景象都奏出一曲死亡的哀歌。 公仪无冽抱着他飘摇掠过茫茫怪石,极速变换的身影只来得及在空中留下一道道虚色影子。 他们的身影很快,可是身后轰天而来的剑意更快。 那是大国的隐士。 传说当他们出剑时,没有人能走出他们的剑下,即使是何等惊世的强者,也将在他们的剑下湮灭。 罡风掀起他们的衣摆,在风中极尽缠绕,也将无尽的血腥味吹拂到温昭的眼前。 满目都是殷红的血,他和公仪无冽如被一场血雨浇透,可是这些血却没有一滴是属于他的,是公仪无冽的血。 温昭被他抱在怀中,他驭剑斩向来自身后无穷无尽的剑意,剑意在怪石中撞击长吟,似丧钟的嗡鸣,耀目光华和如血的残阳交织,在地上扯出长长的死亡阴影。 来自大国隐士的剑意越来越盛,越来越快,温昭的眼前也映出越来越多刺眼的血色,可他还是没有受伤。 轰然剑意映亮了半边天空,残阳下的一切景物仿佛全都弥漫出无尽的血腥味。 温昭整个人都在他的怀中,雪白的脸颊紧紧贴在对方的胸口,美得惊人的一张脸,脸上却仿若有流不尽的眼泪。 他张了张嘴,终于再次说出了多日前说过的话:“放下我吧。” 放下他,没了自己这个累赘,他应该可以逃出去。 没有人能走出大国隐士的剑下,可是温昭却觉得,如果有这么一个人,一定是这个抱着他的人。 斩天的一剑,散发着极其森寒的剑意,如血的残阳都被渡上了一层死亡的灿华。 他抱着他躲过这样恐怖的一剑,落地后,他的身影晃动了一下,可是他抱着他的手却依然很稳。 受了这样重的伤,当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时,却依旧听不出一点异常,道:“倘若就这样把你放下,他日传出去,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温昭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放下我,你就可以活下去了。” 他却是挑了挑好看的眉,一剑斩向身后,而后抱着他,低声一笑:“哦,是么,可是我偏不放。” 又是浩渺的一剑斩了过来,有温热殷红的血溅上温昭雪白的脸颊,淋淋鲜血一层一层漫过他的白衣,他颤抖的手一点点放开他,抖着声音道:“我和你……我们不过是相识不久的陌生人。你把我放下我也不会怪你的。” 他却一动,将他捞回怀中,更紧地抱紧了他,将满面泪水的他抱在胸口,看着四周仿若来自神域的大国隐士,倏尔低声一笑道:“陌生人是么?” 听着他的话,温昭喉咙里仿若塞了一团又一团棉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死死咬着唇,正要再次开口。 他却打断他:“不要怕,我还没使用绝招。” 温昭脸色雪白,艰难笑了笑,勉强接话道:“你还有绝招?” 他抱着他,淡淡扫了一眼围拢过来的大国隐士,道:“嗯,有一个绝招,用起来会费上些力气,所以你要把我抱紧了。” “你知道这种时候我不会骗你。” “阿昭,闭上眼睛,抱紧我。” 周遭可怕的剑意滔天,隆隆道音不绝,响彻天地间,可温昭只听得见他的声音,最终他闭上眼,紧紧抱紧了对方。 他听到他的声音,淡淡响起,带着幽凉冷意。 “大国的隐士真是好威风,听说还未有人能走出你们的剑下,今日,我和我的妻子便做这第一人。” 他的妻子。 这只是搪塞别人的说辞而已。 后来当逃过那一场劫,温昭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那条路怎么也走不完,怎么也走不到尽头,怎么那样可怕地长。是因为从大国的国都到中洲的国境交界处,有十七万里。 从梦中醒来,温昭伸手捂住了眼睛。 温昭的伤情休养得并无起色。 榆笙他们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休养来休养去,再一次将自己休养得伤情加重。 最后大家讨论一番后,只能再次归结到温昭年事已高,除了这个原因实在找不到其他理由,如果一定要找一个其他理由,就只能归结于买来的打折药品便宜没好货。 但这个理由显然经不起推敲,因为吃的同样的药,榆笙和凌陌云已经满地活蹦乱跳了。 尤其是凌陌云在医馆给的自己那一掌打得不算轻,但在当天就伤情完全康复,身体大好。身体大好到甚至把温昭所住的小木屋后山山壁劈没了一半。凌陌云对此给出的理由是,凭借他多年作画经验,那处山壁地质结构有塌陷的风险且不美观,需要改造。 温昭:“……” 榆笙:“……” 后来在凌陌云这个当世第一画修的改造下,将一处平平无奇的山壁改造得清逸秀丽,如梦似幻,远远望去,似有一匹雪白的绸缎悬挂前川,大片大片杜草花开得灿烂,而后引得当天有数百只冁桐鸟接连撞向山壁,纷纷被撞成重伤,其中面部毁容的不在少数。 温昭:“……” 榆笙:“……” 原本这群冁桐鸟是天泽宗精心喂养的灵兽,用来在宗门盛事时点缀一下宗门门面的。当一个赛一个身姿曼妙婀娜,成千上百只冁桐鸟在天空中飞舞时,那样的盛景天上地下难寻。如今这群冁桐鸟却被凌陌云搞成了群鸟毁容,着实令人无奈。 当然这也从侧面看出凌陌云的画技之高,并不是徒有虚名。 在致使数百只冁桐鸟身受重伤后,凌陌云本该向天泽宗赔偿一大笔钱,但因着他是天泽宗请来为公仪无冽和林悠作画的吉祥物,碍于有求于人家,于是赔偿一事不了了之,只让人去将山壁上施个阵法,让那些灵兽再也看不见上面的画。 流云在天空上向地面投下几道虚白影子,院子里的几丛君子萝自花架上垂落,层层叠叠的花朵攀绕着花枝,随风飘摇,有不尽的悠意。 温昭坐在一张藤椅上,看着君子萝下红衣翩翩弹琴的凌陌云,身姿高大挺拔,低头拨着琴弦,弹出一首首天籁之音。 这样好听的琴音,他在另一个人身上也曾听过。 只是六十八年过去,那琴音除了好听,是何种模样的好听,他却是已经记不清了。 据凌陌云说,他的本意是来天泽宗后速战速决为公仪无冽和林悠作上一副画后,其后的日子便可在天泽宗内潇洒,但奈何他来的时间有点寸,正赶上了公仪无冽有一大堆繁杂的事要处理,以至于令他速战速决的计划破产,属实找不到机会把他和林悠凑在一起作上一幅画。 说来,凭借着凌陌云过目不忘的眼力和高超的画技,原本并不需要那两个人必须凑在一处,再一动不动让他作画。 他完全可以去见了公仪无冽,再见了林悠后,凭着他的记忆作出一副两人缱绻相拥深情凝视的画。 但凌陌云认为既然是为了恭祝一对道侣成婚作的画,这个二人同在的仪式感就必不能少。 必不能少的结果便是,温昭已经听了凌陌云弹了许多日的琴,也亏得他会的曲子不少,这才能不带重样的弹上许多日。 凌陌云说,这琴音具有清心平气镇痛的疗效,温昭也确实觉得自己的心情沉静了不少。 此时,微风轻拂,藤花飘飘,凌陌云弹完一曲,自一片蓝紫花浪中抬起头来望着温昭,嘴角噙着笑:“今日好些了吗?” 温昭看着这个如翩翩公子的人,点了点头。 他的身子确实好了很多,凌陌云给他送了不少疗伤的高级丹药。 温昭想,若是凌陌云出现的时间早一点,他可能会想和他成为朋友,因为那时的他,还对修行有所期待,对这个世界有所期待。 如今,他却只想回到凡人该呆的地方去,走完凡人的这一生。 近日来,天泽宗再有第三件事流传得沸沸扬扬,那就是画修凌陌云看上了天泽宗那个百年一遇的丑杂役。 这令天泽宗所有弟子都十分绝望,完全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天才一个个都爱好特殊,放着好好的美人不喜欢,一个个都喜欢丑人。 在有了白慕绥失败的前车之鉴,凌陌云还一意孤行,不由得令人更加绝望。 不过因着有了凌陌云和白慕绥的反面例子做衬托,公仪无冽的形象在所有弟子心中本就高大的身影变得更加高大。 原本不能接受公仪无冽和雪国强者只是因为风月之事切磋的人,也终于在二人的衬托下渐渐接受。公仪无冽至少是为了林悠这个第一美人切磋,而不是为了某个丑人去切磋,让他们再也不好多说什么。 在温昭休养身体休养得总算有点起色后,十日时间已然一晃而过。 谁知十日过去了,那雪国的强者却还没有抵达天泽宗。 据说公仪无冽收到战书时,这位来自雪国的强者百里雪孤已经到了中洲的中部。天泽宗位于中洲的南部,从中洲的中部到南部对凡人来说路程着实不短,但对百里雪孤这种高手来说,不论是乘坐灵舟还是御剑飞行,十日的时间完全绰绰有余。 可是大家等来等去,等了十日却还没有等到百里雪孤,等得大家逐渐忧心。毕竟事关钱财,难免令大家辗转反侧,寝食难安,颇为忧虑。 好在在第十一日的时候,大家接到了来自百里雪孤的传音。 百里雪孤在传音里说,他在过了中部的四方城后,本该直线前行,取道前面的花都城,可是不知道为何灵舟带着他左转去了殇水城。 百里雪孤让大家放心,至多十日时间,他就会来打败公仪无冽。 大家相信了他,并开始再次等待。 时光如流云,一晃又是一个十日过去,然而大家等来等去,却还是迟迟见不到百里雪孤的人影,以至于大家等得开始焦躁。 次日,百里雪孤再次传来传音。 百里雪孤在传音里说,他在过了弥阴城后,本该西行取道天洞城,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灵舟却带着他北行取道了若水城。 所有人:“……” 百里雪孤让大家稍安勿躁,最多再需要十五日时间,他一定会来天泽宗打败公仪无冽。 没有办法,毕竟钱已经押进去了,大家只能按耐住焦躁,再次等待。 然而一晃眼十五日再次过去了,大家等来等去,却依然没有等来百里雪孤,终于把大家等得非常愤怒。 在大家愤怒时,百里雪孤又又又来了传音。 百里雪孤在传音里说,他在不败城时,本该左转取道玉山城,不知道为何他的灵舟带着他右转取道了金石城,让大家再相信他一次,最多不超过二十日,他一定会来打败公仪无冽。 所有人:“……” 终于大家怒不可遏了,愤怒地去找宗主,让他派人去接百里雪孤。 在大家强烈要求后,当天从天泽宗便有一队人马出发,披星戴月赶去了百里雪孤目前所在的中洲北部,并赶在百里雪孤再次出发前,终于将人拦截住,而后一路接到了天泽宗。 百里雪孤到达天泽宗的这一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温昭也狠狠松了一口气,毕竟他为了这场决斗,已经投进去了三分之二的存款。 先前百里雪孤迟迟不到时,榆笙去找开设赌局的师兄打听过了,若是因为百里雪孤的缺席,致使这场决斗无法进行下去,大家下注的钱也不会退还到大家手里。 因着这个原因,这才导致了大家十分忧虑且愤怒的心情,好在虽然有过波折,如今百里雪孤已经安稳抵达了天泽宗。 百里雪孤并不是空手而来,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一只相当威猛孤傲的雪鹰。雪白的翎羽似雪国经年不化的积雪,当雪鹰盘旋在空中时,双翅如两朵被裁剪过的巨大又细长的白云,在空中划出道道袅娜白影。 据百里雪孤说,他带来的这只雪鹰是他准备送给林悠的见面礼,代表了他对他的坚贞热忱。 相传雪鹰是雪国的精神象征,雪国的修士都如雪国的雪鹰一般坚韧高远,凌然勇敢,且坚贞不渝,一生只会爱一人。 至于百里雪孤为何一生爱了许多人,雪国国宗对此的解释是,百里雪孤祖上是迁移到雪国的,因此他并不算土生土长的雪国人,他的行为代表不了雪国的修士,属于个人行为。且百里雪孤其实也想忠贞,但目前没人给他机会让他忠贞,他只能到处去创造机会让自己以后忠贞,这份坚韧不拔的品质其实也难能可贵。 虽说百里雪孤是公然来撬公仪无冽墙角的,但天泽宗一贯要脸,自然也拿出了一派大宗的风范,将人安排得无不周到,也一并将对方带来的雪鹰安排妥帖,并准备了灵兽们最喜欢吃的口粮。 然而天泽宗准备的口粮却完全无用武之地,因为这只雪鹰初来天泽宗还不到两日,就客死了异乡。 说是百里雪孤在天泽宗休整一夜后,第二日便去求见了林悠,要将他的雪鹰赠送给美人。 林悠没有对百里雪孤避而不见,在对百里雪孤送的雪鹰不置可否时,这只雪鹰却在林悠新宠灵兽的惊扰下,受了惊,忽然向林悠攻去。而后被一旁的公仪无冽一剑斩落,当场没了声息。 雪鹰横死的消息,立刻在天泽宗内流传开来。 大家普遍认为凭借林悠师兄的修为,那只雪鹰本该对他造不成什么伤害,如今雪鹰却横死当场,只因这是情敌带来的,公仪师兄容不下它。 真是没想到公仪师兄也有这种时刻,一时令许多人遗憾不能亲眼在现场目睹这一幕。 温昭从榆笙口中得知这件事时,正蹲在地上整理晒干的灵犀草。 他和榆笙劳作多日,终于将灵植园几亩灵犀草全部整理完毕。 温昭起身的时候,约莫因为久蹲一时气血不通,他的身体晃了一下。 榆笙立刻眼疾手快扶住了温昭,蹙眉:“身体还有不适?” 温昭摇了摇头,低声问:“他们的决斗定在哪一日。” 温昭想,等那二人决斗后,他的养老钱就该攒够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少年,如果能活一百岁,那还便能在凡界活十三年。如果只能活九十五岁,便能在凡界活八年。但不管多少年,只要他不大手大脚乱花钱,省着点花,应该可以让他安慰度过余下的日子。 榆笙:“十日后。听说百里雪孤痛失爱鹰后,心痛难当,要请禅宗的弟子来超度七日七夜,便只能将决斗推后。” 说罢,榆笙又道:“听说在雪鹰惨死后,大家还以为他们会当场打起来,把这场决斗提前。” “现场气氛也确实剑拔弩张,但公仪师兄说了一句话,便令百里雪孤没了动作。” “公仪师兄说,以你这趟来的目的,你的剑应该拔在我的剑前面。” 温昭听罢,胡乱点了点头,心想,十日的时间也不算太久,他可以等。【`xs.c`o`m 网】 19、第十九章 九月的紫棘花一捧一捧地绽开,似一枝枝垂枝上拢了天边的金霞。 百里雪孤果然为枉死的爱鹰请来了一位禅宗的弟子。 针对他的做法,大家普遍都不看好,纷纷建议他去山脚下的镇上找几个做丧葬生意的凡人吹吹唢呐,性价比更高。 因着禅宗的弟子普遍修的是堪破贪嗔痴妄……修的就是一个通透,他们太通透了,且修为越高越通透,越令所有人避之不及,这在七大洲是出了名的。 但百里雪孤却认为未免有点危言耸听,坚持请来了禅宗的弟子。 百里雪孤请的这位禅宗弟子便是宗门内名气不小的首席弟子,一张嘴十分通透,这让大家都很紧张。 果不其然,禅宗弟子到了后,三句话,就让百里雪孤和他打了起来。 所有人:“……” 禅宗弟子说的第一句话:“能送出去的东西自然便不是什么要紧东西,你伤心什么?我有几只白山鹰,和你这只雪鹰长得有几分像,你要买吗?买来送人也是可以的。” 所有人:“……” 禅宗弟子说的第二句话:“你能请到我,便和我算是有缘,不妨将一件事透露给你。多年前,我曾在风凌境中和一位美人有一面之缘,林美人和那位美人在容貌上不可相提并论。如今你的雪鹰死了,你不应该难过,你应该高兴。因雪鹰之死,你反而得了机会,从我这里得到了一位美人的消息。” 所有人:“……” 禅宗弟子说的第三句话:“不过当年一面之后,我却并未在七大洲听说过那位美人的消息,若非红颜薄命了,便可能落到了某位强者手中。以你目前的修为,连公仪无冽杀了你的雪鹰都不敢杀回去,将来便是见到那位美人,也只能在一边看着。你如今最紧要之事,不是在这里惺惺作态,应尽快去想法提高你的修为。” 所有人:“……” 百里雪孤和禅宗的弟子打了起来,弄得大家都很激动,连忙丢下手中之事,跑过去围观。 也不知道最近是什么日子,一出接一出的热闹。 天空中法术弥漫,光华璀璨,大家看得非常高兴,开设赌局的师兄也趁热打铁连忙又开了第二个局。 但是这次却生意寡淡,并没有上次压公仪无冽和百里雪孤时的火热。因为大家没有数据做支撑,着实为难百里雪孤和这位禅宗弟子谁的修为更高,担心一个不小心就要赔本。 瞧着天上的二人打得难舍难分,大家只能瞧出传言中屡战屡败的百里雪孤也没那么废材,相反也是位强者,这导致大家立刻从激动便成了担忧。 因着大家普遍压的是公仪无冽胜,这冷不丁看见百里雪孤修为竟然这么高,心中不禁开始忧虑。 虽说他们十分相信公仪无冽的实力,但万一那天他不宜出门,突然脚滑了,腰闪了,从而导致输了呢? 有人实在难以派遣这种忧虑,便另起了话题,讨论起了禅宗弟子的话。 “比林悠师兄还美的美人?瞎说吧,怎么可能。” “听他的意思,那位美人竟是比林悠师兄还要美出不知多少,这真的可能吗?七大洲选出的第一美人,林悠师兄可是公认的自古以来最为貌美的一个了。因实在容貌长得太好,才能稳坐魁首这么多年。” “若真有那样的美人,怎么可能七大洲没有一点风声。” “我也不相信,但不是禅宗的弟子从不打妄语吗?他也没必要瞎说。” “禅宗弟子着实不打妄语,他们一向嘴毒是毒,但不会胡说八道。” “未必真有那么一个美人?我还是觉得不可置信。林悠师兄如此貌美了,真有比林悠师兄还美的美人,那该长成什么模样?” “没有风声,会不会是如那禅宗弟子说的美人早已红颜薄命了?” 这时,忽然有个弟子插话道:“听这禅宗弟子一说,我倒是想起一桩往事,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关于大国的一桩往事。大国有不世出的隐士这是七大洲都知道的事,大国隐士从不轻易在人前显露。听说大国国主要请动这些隐士,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但六十八年前,几百年没有隐士现身的大国,国主忽然下了一道追杀令,一道极其罕见的追杀令。” 有人想起了什么,跟着接话道:“我也听说过,十七万里的追杀令!这在大国历史上,都是唯二的追杀令,第一次还是大国被十大强者联手攻打时,才下过这种恐怖的追杀令。” “说是当年第二道追杀令一出,七大洲吃惊了,纷纷以为大国出事了,但后来打听来打听去,始终打听不到究竟出了何事。还是多年后,才从一个大国王宫侍仆的嘴里,得到了含糊的只言片语。” 白衣弟子看着天上禅宗弟子和百里雪孤的交手,漫天法术光辉映在他有点茫然的脸上,他接上话道:“传言里,那侍仆说六十八年前,大国国主下的十七万里追杀令,外人都以为事关大国国体安危,但没人知道,实则是为了一个美人。我听了这件事后,便一直在想,能让大国国主出动隐士都要得到的美人,该长如何倾国的模样?” “难不成你是想说,这禅宗弟子口中的美人可能就是当年那个让大国国主下十七万里追杀令的美人?” “不知道。这桩往事的真相到底如何,除了从大国王宫深处流传出的寥寥数语,谁也不知道真假。”白衣弟子摇了摇头,又道,“我只是后来又听说过一桩秘幸。” “林悠师兄成为七大洲第一美人后,曾有人根据林悠师兄去过的地方,推断出那位令大国国主下追杀令的美人有可能就是林悠师兄。” 众弟子一听,有人便道:“若是林悠师兄,倒着实也有可能。” 白衣弟子不慌不忙,继续道:“听说在某一年大国的祭天仙游节上,有尊者喝醉了曾拿这件事去问大国国主,提起了林悠师兄。” 众弟子听得入神了,连忙追问道:“还有这种事?那大国国主怎么说的?” 这时,天空中的百里雪孤出剑的速度忽然慢上了不少,看那模样竟是在听下方白衣弟子的话。 禅宗弟子看得百里雪孤的模样,不由得嘴角抽搐。 白衣弟子道:“传言大国国主听后,神色竟是前所未有地带着一丝神伤,定定望着某个方向,像是在思念什么人,半晌后,才面色冷淡地对那位尊者道,是个美人,但不值得我为他出剑,更不值得我出动隐士。” 周遭寂静了。 天空上,百里雪孤的剑停了。 白衣弟子说完后,神色好一阵恍惚,似是在遥想当年真有那么一位美人,竟令大国国主那般修为高深的强者也无法免俗,不惜出动隐士也要得到。 白衣弟子遥想了一会儿,当他不经意看向某个方向,忽然面色凝滞,他在人群中看见了林悠。 白衣弟子:“……” 林悠神色冰冷地看着白衣弟子。 白衣弟子面色尴尬极了,差点没尴尬得转身就跑。 虚空中,百里雪孤收剑,从空中落下。 百里雪孤径直走到了白衣弟子面前,目光定定看着他。 白衣弟子:“……” 所有人:“……” 百里雪孤伸手,抓走了白衣弟子。 白衣弟子:“……” 所有人:“……” 禅宗弟子寂长檀也从天上落下。只见他面貌清尘,一身白袍,眉心一颗朱砂痣,手腕戴着几串檀木做成的木珠。若是不张嘴,完全就是一位出尘脱俗的世外仙人模样。 寂长檀和百里雪孤的生意最终还是做了下去,为枉死的雪鹰完成了超度。 百里雪孤和寂长檀打起来时,温昭正和榆笙坐在李管事的院子里,心情都十分沉重。 李管事家里那位在创业失败后打算再次创业,这一次要创的业,是卖臭兽腐。 温昭和榆笙再次为了钱试吃,成了第一位受害者。 想起前几次对方创业卖的茶兽蛋,手抓兽肉饼,兽肉小丸子,烤兽筋,兽大肠,炸兽排,煎兽皮……无不结果惨烈,甚至还被人举报到了宗主面前,说他想要谋财害命。 二人看着面前的臭兽腐神色十分严肃,心中颇为痛苦。这份痛苦在看到对方接着拿出烤兽麻糖,山椒兽皮时,变得越发痛苦。 钱难挣。 他们实在想不到为什么有人能做出口味这么丧心病狂的东西,且在接连失败后,还能屡败屡战,不肯放弃。 原本李管事已经在无法忍受后,把对方送到山下疏品楼,花钱拜了那位大厨为师。 谁知才把人送过去,次日疏品楼就关门停业,大厨卷钱跑路了。 温昭:“……” 榆笙:“……” 李管事:“……” 据说那位大厨声称他不会在一个地方埋没他的才华,他要开流动酒楼,把他的美食卖遍七大洲。 院子里,几簇火金花开得灿灿,温昭和榆笙望着桌上的臭兽腐神色非常严肃,良久,二人严肃着吃下了一个臭兽腐。 吃了后,温昭和榆笙心情都变得极其痛苦,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受了被骗钱的刺激,这次的东西做得更加丧心病狂了。 二人吃着臭兽腐,沉默了片刻,温昭看向了榆笙,榆笙也看向了温昭。 接着,温昭碗一放,往地上一趟。榆笙扑过来,哭着用衣摆盖上了他的脸。 李管事:“……” 李管事家里那位:“……” 榆笙哭了一会儿,接着抹干眼泪,扶起地上的温昭。二人看向李管事和李管事家里那位:“味道就是这个味道,要办丧事的味道。” 李管事:“……” 李管事家里那位:“……” 李管事家里那位沉默,沉默着走向了屋中。高大身姿忽然在门口处一踉跄,差点摔在了门槛上。 片刻后,屋中传来了嚎啕大哭声。 温昭:“……” 榆笙:“……” 李管事:“……” 从李管事手中拿到了试吃费后,温昭单独找到了李管事谈话。 李管事听了温昭的话,房中倏然一片寂静。 沉默半晌后,李管事眉心紧皱:“你要离开天泽宗?”【`xs.c`o`m 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