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刺》
1. 西澜蛊王(一)
咕嘟。
吧嗒。
回音荡起,空灵清脆。
“祁先,谁让你来行刺蛊王的?”
阴森晦暗的牢狱,墙角蜘蛛网密布,厚实砖壁爬满斑驳的红印,隔壁传来阵阵惨叫捣碎灵魂,灯盏忽明忽暗,压迫感宛如一把刀锋在心脏里搅动。
火盆噼里啪啦,一个暗卫被缚于足枷椅。
他满身暗红,但这衣衫原是白的,只是被血染过。地上一团血洼,顺着他动脉处那条大大的裂口,血滴接连不断往下淌。
云思浅冷漠地睥睨着他,视野弥漫着烙铁灼热的灰烟。
祁先堪堪抬眸,虚弱到极点:“蛊王嗜血残暴,人人得而诛之,纵然他武功盖世,却也是暗箭难防呀。”
这里是西澜三大派之一,千蛊门。
蛊王殿下设立的暗厂里培养几千名暗卫,个个身怀绝技,武艺卓绝。他们是奴籍人,签过卖身契,从入门起,眼里只有冷冰冰的任务,不许自戕,终身受主人驱。
见她不言,祁先挑衅地凝着云思浅,勾唇那一刹那,眼眸噙着若有若无的泪,“是我想杀他,与旁人无关。”
云思浅步步逼近:“你曾追随蛊王杀入西澜,可谓是生死之交,为何潜伏暗厂五年,选择在三日前的春猎将蛊王引至深山。如此筹谋,心思缜密,恐怕与你勾结的同伙,就在这千蛊门之中。”
“同伙?”祁先哈哈大笑,提高声调:“告诉蛊王,我的同伙,是这千万冤死的亡灵,向他来讨债的!”
“……”
因为他们都知道,若找蛊王讨债,索命鬼能从皇浦排队到西澜,最后再被他挨个杀。
滴答滴答的水声,空气中血腥气弥漫。
从祁先手腕的裂口可以判断出,他中的是血蚀蛊,受刑时候,血在一点点渗,延长了时间,在痛苦中磨损意志,最后死去。
祁先是个硬骨头,受尽折磨也不松口。
如此反应,云思浅并不意外。
她抿了口普洱茶,暗厂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几道刑罚下来,仅仅是听,就能明白那个人经历了什么。
入了千蛊门的暗卫,每人身上都有蛊王亲手种下的蛊毒。
平时不发作,啥事没有。可一旦濒死,或被主人责罚,就会暴露体内的蛊毒。
有时候云思浅也在想,自己身上究竟是什么蛊。但是这只有蛊王知道,除非她成为叛徒。
不得不说,西澜三大派中,最残忍的就是千蛊门。
千蛊门对叛徒毫不留情,但蛊王很少亲自动手,都是交给暗厂高层,逐林卫的指挥使。
看着他形容枯槁,血快流干了,云思浅挥鞭抽在男人脸上,凉凉开口:“你当真不怕死?”
祁先坦然无惧,道:“指挥使,做我们这一行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怕死,你做什么暗卫?罢了,反正这是我最后一程了,何惧之有?哈哈哈哈哈——”
“阿浅,看在往日的交情,可否给个体面。”
“你说什么?”
“绑得太紧,让我喘口气……”
云思浅迟疑了一下,半响倾身过去,割开绳索。
蓦然,一股劲力袭来。
身体失重倒下。
“指挥使小心!”
刚被放下,被松绑的祁先顿如鬼附身,向她扑来。
云思浅脑子嗡嗡响,紧接着,身上之人一声惨叫,不动弹了。
大概是穿透了琵琶骨。
祁先,死了吗?
心跳顿了一息,云思浅侧眸看了眼动手的暗卫,随即又将目光落在祁先身上。
他已经垂死了,还有一口气,是能听到的。
她立起来,捏了捏拳,藏进袖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千蛊门对待叛徒,一向不留情面,你既肯叛,也知道这将是最后一程了。”
走到他跟前,伸出凌厉的指头,熟练地刺入男人的脊柱——
“慢走不送。”
按。
掏。
咔嚓。
一气呵成。
动作快准狠。
行完后,云思浅接住暗卫奉上的手帕,擦了擦冷白修长的玉指。简单的动作,她神色淡漠,如同对镜画眉。
男人挣扎两下,彻底变成一具尸体。见状,一旁的暗卫问道:“指挥使,就这样杀了他?”
“他不会供出同伙的,死了倒是干净。”云思浅道,“收拾了。”
说完,走出审讯室。
转身的一瞬间,纯白的裙摆摇曳,她的唇角诡异微扬,拳头握紧,里面攥着纸条。
是方才祁先塞给她的。
回到居舍,门口恭候多时的八角侍卫给她了一包止血散。
云思浅淡淡道:“谁给的?”
八角侍卫道:“除了蛊王,还有谁呀?”
“谢了。”
云思浅面无表情地接过,转身关上了门。
脱下长袖沾血的白衫,丢进铜盆,血迹融入水里。
她拿出药箱,拆开手臂纱布,将止血散洒在创口处。
这止血散是上好的药材,魏陵州知她的手臂负伤,特意命人赏赐给她。
云思浅上完药,摊开皱皱巴巴的纸条。
上书:【阿浅,这是我最后一次保护你了,以后的事,自己当心。尤其是,身边人。】
她想到蛊王殿下魏陵州——
此人是皇浦国越狱逃犯,叛变玄门司的锦衣卫,江湖传闻中研究蛊术、身怀邪功的恶魔,如今西澜城只手遮天的人。
西澜城是皇浦国西部边境一座城,自古西澜人性情刚烈,骁勇善战,几百年来隶属于皇浦。
两地本是一家,而后,新上位的西澜王大力推崇萨旦教,受教派影响,保留了原始奴隶制度,阶级分明,导致民风混乱,矛盾频发。
先帝在世时边境动荡,朝廷腐败,贪官污吏一大堆,又拒绝西澜王的和亲提议,以至于西澜混战多年。
直到五年前,先帝驾崩,皇浦国太子登基后根基不稳,为安抚西澜王,派贵妃委身和亲。
本是个促进两地友好之事,谁知贵妃入城前夜,魏陵州潜入酒窖,手臂一伸,袖口钻出一只污血淋漓的蛊虫。蛊虫越生越多,陆陆续续爬进酒缸里。
次日新婚宴席,将士们正大鱼大肉,把酒言欢。殊不知,他们喝下的酒,早已混入蛊毒。
一把寒月刀凌空飞起,乌云密布,天边泛起糜烂的红。
殿门被暗卫们撞开,骚乱之中,蛊虫从酒缸内爬出,回到主人掌心。
将士纷纷抄家伙,高喊有刺客,殊不知这酒里的蛊,名为死亡蛊,喝者即死。酒后穿肠,满地溃烂尸身。
魏陵州率领西澜三大派的暗卫兵强行闯入,血洗了整座宫殿,挥刀斩杀西澜王,和亲贵妃也下落不明。
西澜王死后,一夜之间西澜群龙无首,呈现出三权分立的局面。
众人见识过蛊王的疯魔,西澜三大派忌惮他,西澜城上下无不畏惧,西澜王的旧部接连倒戈,纷纷俯服在他脚下瑟瑟发抖。
而蛊王魏陵州得了兵马钱财,一手创立了暗厂,无数身强力壮的奴隶争先恐后,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为了活命,为了晋升,暗卫之间相互厮杀,每月都会死几百个人,晋升者却踩着失败者的尸骨,恣意妄为。
随着蛊王势头越发大了,消息传到皇城后,皇上勃然大怒,各地藩王虎视眈眈,却始终不敢贸然出兵。
因为西澜城严寒,遍地荒漠。
士兵入城定会水土不服,且西澜王在世时,这里已是虎豹豺狼坐镇之地,更何况精通巫术手段残忍的蛊王。
明的不行,只能来暗的。
此后,皇上和藩王开始培养细作。纵使西澜城危机四伏,却是离蛊王最近的地方。
各方势力的王心怀鬼胎,时常派出高手暗中潜伏,有不怕死的细作直接混入暗厂,步步晋升,以待时机成熟,行刺杀之命。
然而,没有一个成功的。
行刺者,全部被杀。
即便祁先是魏陵州的兄弟,也难逃一死。
光影交错,云思浅眉宇细微褶皱,浅眸中映出淡淡的清愁。她抬手,纸条触到灯盏火苗,烧成灰烬。
最后,从杂物间拾起一块木牌,在上面雕刻出两只正楷:祁先。
云思浅是皇浦国皇上的细作,祁先也是。
十年前,祁先追随魏陵州出生入死,从皇浦一路杀到边境西澜城,与他们并肩战斗的兄弟,一共五人。
蛊王生性多疑,却未曾料到,好兄弟竟然能半路倒戈背叛他。云思浅知道蛊王的残暴,兄弟之间,意见不合委实正常。但她总觉得,祁先的背叛没那么简单。
可是与她无关,她就不问。
三日前春猎。
祁先收到密信,并告诉云思浅,圣旨要求他们趁机行刺蛊王。
云思浅和祁先部署好猎场的一切。
而就在执行任务的前一晚。
她正在蛊王榻上承欢,云雨过后,趁他不注意,偷偷移开双眼的缚带,无意中窥探到他的贴身衣物之间,有一件铠甲。
这铠甲材质特殊,可抵挡锋利器刃,普通的刀根本无法刺入。
又想了想这些日子,云思浅感觉到暗厂不太平,且每次侍寝时,魏陵州都会反复检查她眼上的缚带位置,或许已经怀疑她了。
这个想法突然冒出,云思浅惴惴不安。无论如何,不能让魏陵州怀疑她。
既然木已成舟,眼下她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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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寻到珍奇宝刀穿透那铠甲,不如趁此机会,向蛊王表明忠心。
次日,云思浅并没有告诉祁先真相。
待祁先刺杀的那一刻,她高喊:“主上小心!”说罢,袖箭飞出,弹开即将靠近魏陵州胸腔的匕首,纵身掠过,挡在他身前。
汩汩鲜血染红了手臂,她倒在魏陵州怀里……
……
木牌已经刻好了。
想到今日在审讯室,祁先宁死都没有供出她,这份恩情,算是还不清了。
云思浅指腹摩挲着祁先的名字,放在桌台上,跪下来拜了两拜,言语间却是凉飕飕的,“祁先,我对不起你。”
但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她举起羽觞,灌满酒,哗啦啦浇在地上,以示哀思。
死人已经死了,活人还要活着。
藏好木牌,云思浅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将方才祭拜死人的地方清理干净。
***
深夜子时,云思浅一袭夜行衣,确定四下无人,轻轻推开蛊师殿门。
蛊师殿是魏陵州的寝殿。
殿内有一座灵台,墓碑上刻着“陆彪”二字,祭桌上摆放着瓜果点心,还有五块锦衣卫腰牌,定时更换白蜡烛持续燃着,灰黑色好几层帐幔遮挡。
平日里,对于暗厂的管理,魏陵州军纪严明,不许属下有越矩行为,因此他讨厌别人说闲话。每次都是云思浅一人,悄悄地来,悄悄地走,生怕一个不注意,毁掉主人的清誉。
今夜她练了会儿刀,晚了些,本以为魏陵州睡下了,谁知她刚摸到榻边,里面竟然是冰凉的。
可是,似乎有声音……
伸手,冀图掀开帐幔,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她愣住,
忽然,一道黑影闪过,力道不小,直接撞在肩上。云思浅没有防备,猝不及防地摔飞出去!
什么东西!!暗器吗……
黑灯瞎火的寝屋压抑到极点,她浑身血液凝固,颤抖的手,本能摸向系在后腰的匕首。
云思浅警惕道:“谁在里面?”
黑暗中发出一声。
“喵~”
好吧。
又是那只猞猁。
云思浅走过去抱起它。
“雪莲,你还不睡?”
见到熟人,猞猁一个劲儿地往她怀里钻,哇哇叫着,毛茸茸的身体在她怀里哆嗦,又沉又粘糊。
云思浅叹气,不得不安慰顺毛:“是我,别怕。”
这只猞猁名叫雪莲。
两年前魏陵州在猎场撞见,一箭射中,正当第二箭挂上弦时,旁边的云思浅求他手下留情。
这只猞猁神出鬼没,一双眼睛宛如黑琉璃珠,有种记仇的灵性在,若射死它,恐怕会召开灾祸。
迟疑过后,魏陵州下了马。
他粗暴地拎起猞猁。
年幼的猞猁如小猫般奶凶奶凶的,他恍然一愣,似乎看到它眼里的倔强,一时兴起,就收留了。
有时候她也在想,这只猞猁乌漆麻黑的,魏陵州居然给它起名雪莲,简直滑稽。而且他非常喜欢这只猞猁,晚上都要搂着睡觉。但是它怕他。
雪莲野性难训,刚带回来,魏陵州伸手从笼子里抓它出来,就被扑上来咬伤。
但他不气馁。为防止雪莲抓伤他,魏陵州割去它的尖爪,拔掉四颗牙。
那场面血腥残忍,现在想想,心有余悸。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雪莲更加焦虑暴躁,没了爪牙,只能用残牙和哈声保命。
明明是一只猞猁,却比猫还要胆小。
但是,雪莲讨厌魏陵州,却非常喜欢云思浅。
每每雪莲发飙,扑上来咬了魏陵州,但只要云思浅出现,就可以制止一场风波。
雪莲不仅不伤她,反而冲她喵喵叫,用身子蹭她。
给雪莲喂了几块碎肉,云思浅拉上帐幔,宽衣解带后,钻进衾褥。
待魏陵州回寝,他会直接摸进来,然后做他想做的。
这样的关系,他们维持五年了。
每次与他接触,都能使她想起十年前——
那时在皇浦京城,前从三品锦衣卫魏陵州越狱,为救出同伴,绑架了她。
二人曾在山洞里呆了三天三夜……
皇浦京城一别,云思浅时常梦到当时的场景,每念一次,对魏陵州的恨就多一分。
云思浅静静地躺平。
等了好久,魏陵州也没有回来,估计是在蛊室制毒呢。
浅寐片刻,混沌中,有人在按住她的腰。
耳畔响起磁性低沉的男音。
“浅浅。”
云思浅本能反抗,随即眼睛被蒙住。
2. 西澜蛊王(二)
眼前一片漆黑,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云思浅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只是,她语气依旧淡淡的,“祁先走了,我很抱歉,可是……”
“他该死。”
黑暗中男人眸光宛如铜铃,无意中带出的狠戾,还有些许不甘,“无论是谁做了叛徒,老天都不给面子。”
魏陵州今夜心情并不好,嗓子也哑了,他哭过了。
是因为祁先吗?
他从不在任何人面前哭,但她能感觉到。
祁先和魏陵州做了十年的兄弟,最后却反目成仇,纵使再强大的人,也无法忍受自己人的背叛。
即使曾经的感情是真的,但也是会变的。
也许魏陵州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兄弟祁先,是传统道德规训下的牺牲品。
当初祁先陪魏陵州入狱、逃亡、流浪、杀进西澜城自立为王,因为他们惺惺相惜肝胆相照,是处于道义。
而如今,祁先无法接受满手血腥的魏陵州。他选择背叛兄弟,也是出于道义。
长夜漫漫……
西北的寒风凛冽,窗外呼啸声不断。
酥麻。
窒息。
疼痛。
眼冒金星。
再忍一下。
也许马上就结束了。
所有的感觉全部咽进肚子里,纤手一攥,床榻皱皱巴巴。
男人似有似无的喘息,强劲有力的手臂掐着她的腰。
祭台上的熏香渐渐超短,化为一堆灰色粉末,帐幔掀开小边,榻内散发血腥的热浪。
遮眼的缚带脱落,她微睁眼眸,漆黑过后能看到隐约泛起的光影。
“浅浅,你想问什么?”
方才的暴虐荡然无存,男人发泄过后,语气竟是如此的风轻云淡,甚至是冷静、凉薄。
真能装。
云思浅心想。
“……没什么。”
她叹了口气,随即他将亵衣丢过来,云思浅抬手接住,这一刻她就知道,这是男人的命令,她要立马合衣离开这里了。
魏陵州不许她睡他的床,每次她都会筋疲力尽地回到自己的住处。
这次也不例外。
***
回到暗卫居舍,云思浅合衣倒下,累得手指头都懒得抬。
想到方才魏陵州的行为,她就心有余悸,显然祁先的背叛对他来说是不小的打击,迁怒她也无可厚非。
只要他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她参与其中,或者她与祁先有了分歧,若趁机报复,似乎也说得通。
困意袭来,眼皮子开始打架。云思浅迷迷糊糊睡着,她睡得很浅,磨好的刀就放在枕头底下,而她的手搭在刀把儿上。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叩门声响起。
笃笃笃笃笃。
脑海中炸出晴天霹雳,她猛地直起上半身,眸光泛起警觉的光,下意识握紧枕头底下的刀!
敞开门的瞬间,云思浅如释重负:“朗缨?”
门前得少女摘下黑披风带,内里是粉白的襦裙,冲她一笑,露出甜甜的酒窝:“阿浅,饿了吧,闻闻,香不香?”
紧接着,像小鹿似的,端着砂锅,就往屋里钻,一屁股坐下:“你这屋里闷死了,为何不开窗?”
云思浅面无表情:“防贼。”
“听说祁先死了。”
“嗯。”
“你做的?”
“嗯。”
“厉害。”
朗缨是云思浅的好姐妹,与她一样是从暗厂厮杀出来的,这五年她们相互扶持,感情甚好,自然也无需客套。
见桌上乱糟糟的,摆满了图纸研磨毛锥,朗缨翻了翻,“阿浅,你在画什么?”
“怎么,没有看过完整的夏清版图吗?”
“夏清版图?”朗缨思忖了一息,“很古早啦,没看过。你画这个做什么?”
云思浅微愣。
完整的夏清版图她是看过的。东部皇浦,北部高壑,西部西澜,南部南越。
自古以来,西澜和皇浦都是夏清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今却剑拔弩张,征战不断。
“没什么。”云思浅说。
两壶酒温好了,锅盖掀开,扑鼻而来的孜然和各种香料。桌上烤肉羊串,大盘鸡,爆辣炒米粉。
鲜香甜辣的汤汁浓郁,米粉弹弹的,十分有嚼劲。云思浅一边嗦粉,一边斜睨着朗缨:“铁公鸡,偷金库了?”
“小声点,别被人听到。”朗缨说,“我接了个私活儿,赚点外快。”
云思浅:“什么活儿?”
朗缨咬了口肉串,道:“一个中原女孩,前些天被掮客卖到那座山的村子里,她的家人花钱托人,寻当地的暗卫帮忙。你也知道,西澜这地方山地丘陵居多,乡下那些地方远离城区,什么腌臜事儿都有,恶心死了。”
云思浅脸色一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在口中溢开,直窜头顶。
这种感觉,痛快得很。
朗缨继续说:“我拿了钱,救完人,顺手给那掮客、还有买她的村民,挠了痒痒。哎呦,那血呀,太多了,又腥又臭,我都要吐了!”
“少说两句,吃饭呢。不过……”云思浅看了朗缨一眼,唇角勾起,“下次再有这种活儿,记得分给我。”
“没问题,哎,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遍地都是白骨堆成的,若没有武功的女子,简直就是填尸的工具。那帮杂碎还说呢,只要被拐来的女人生了孩子,这辈子就被栓住了,我实在气不过,就卸了那人一根骨头。”
说罢,朗缨掏出一个盒子,递了过来,“送你吧,多年后再见到它,就能想起朗缨我年少时的辉煌!”
“缨儿,”云思浅收下礼物,“下次别卸一根,要卸一百根。”
想起十年前,她被太子安排在皇家武馆。
师父纹姨曾对她说:“女人若想在乱世中苟活,就要拥有强健的体魄,还有一拳打死十个男人的手。思浅,母性是传统赋予女人最重的枷锁,只有摒弃母性,才能活得自在。”
说起习武,女人不比男人。
身体的弱势是天生的,再加上生育本能,每月的癸水,父权制流传下来的三寸金莲,传统道德束缚多了,也就阉割掉女子的野心。只有失去生育能力的女人,才能心无旁骛,专心习武。
为了从根上断绝娘胎里带出来的软弱,她给自己灌下一壶红花,很快腹痛难忍,在榻上要死不活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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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最终坚强活了下来。
从此闻鸡起练,开始习武。
十年前的云思浅,刚经历云家灭门,年仅十六岁,习武时,因体弱多病,导致她入门极慢,无论是点穴暗器、挥刀还是舞剑,反应力,臂力和速度都跟不上。
而且她还有致命缺陷,寒症。
因为寒症导致体弱。她太弱了,太弱了,除了勤能补拙,没有任何捷径。
在纹姨的协助下,她有幸跟高手过招,却次次吃瘪,时常摔得遍体鳞伤,断骨吐血都是家常便饭,手上厚厚的茧子褪皮后又重新长出来,反反复复。经过五年炼狱般的训练,终于练成一身好武功。
朗缨:“阿浅,你知道蛊王最讨厌的是什么吗?”
云思浅脱口而出:“锦衣卫。”
千蛊门时常能抓到想刺杀蛊王的刺客,或者潜伏在暗厂的卧底,因此整个千蛊门每月都要抄检一次,若发现可疑物件,就会被拉去审讯。
魏陵州心思敏感,却从不冤枉人,只要被他怀疑的,多半八九不离十,还未用刑,就招了个干净。
然而,对于日日陪伴的祁先,他却等到对方主动刺杀,都不愿相信自己的兄弟会背叛。
“没错,尤其是玄门司的锦衣卫。”朗缨说,“他每次捉住那些刺客,都不会立马杀掉他们,而是让他们换上锦衣卫的衣服,跟制作草把子似的,将他们绑在木架上,一箭一箭射向他们的四肢,直到血快流干了,才给他们个痛快。”
残忍。
可她们何尝不是呢?
云思浅:“踩着死者的尸体上位,最后无非是蛊王手里的刀,如行尸走肉一般。”
朗缨噗嗤一笑:“哎呀,方才还说要卸人贩子一百根骨头,如今又感叹残忍,你嘴里还有一句实话吗?”
“这能一样吗?”云思浅说,“有些人活该去死,有些人真的无辜。可是蛊王有时候……确实有些过了。”
“你可听过,未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朗缨耸耸肩:“蛊王殿下曾经也是锦衣卫,若不是遇到那帮烂人,他何至于此?”
云思浅喝着闷酒,没有说话。
***
深夜的蛊师内殿轻烟袅袅,黑压压的寝殿层层帐幔盖下来,难耐的呻吟仿佛踩在悬崖边,细碎低吟声杂糅,榻板震荡更烈。
缚在眼上的绑带,系好紧扣,落下的黑边随着男人的动作摇曳。
她想摸摸他护身的铠甲,却连伸手都做不到。
魏陵州向来谨慎,用餐前需要暗卫试毒,睡觉不许旁人外侧,任何人人深夜闯入,格杀勿论,不管你是谁。
而床笫之间,哪怕她赤身露体,哪怕这五年来,她一直在隐藏实力,也逃不掉被他忌惮。缚在眼上的黑带,是她愿意在他面前献祭自己的证明。
有时候云思浅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是她呢,以蛊王殿下在西澜的地位,他绝对可以换个年轻漂亮的,可是对于其他女暗卫,他碰都不碰。
不过如此也好,这张榻是离他最近的地方,只要她在这里,就能证明她与旁人不同。
在魏陵州对她腻味之前,她定要将他推入深渊……
分神之迹,男人突然拍了她。
“坐上来。”
3. 西澜蛊王(三)
她沉默不语,装作乖顺的样子,覆在上面,随着男人的意愿指令,卖力服侍他,讨好他。
魏陵州躺在那里,却依旧掌控全局。
他的眼神肆无忌惮凝着她,一步一步挑战她的底线,诱导她做出更加魅惑的侍奉,就在她忍不住想要逃离时,忽然被那两双手有力的手扣住腰肢。
他吁着气息,享受着她的服侍。
恍然之间,夜里微弱的光芒映上云思浅尖尖的下巴,这个角度,性感妩媚的锁骨,优美的天鹅颈,一览无余。
而她却只是听命于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做不到的,也要笨拙地道歉。
他每次这样,她都无比痛苦。
只能深呼吸,平复堵塞的心脏。
结束后,见云思浅合衣跪在地上,不愿离去,魏陵州问:“为何不走?”
云思浅垂眸不看他,低声道:“也许对于主上来说,阿浅只是个暗卫,可有可无,跟这暗厂的女子们没有区别,可是在阿浅的心里,却将主上当成生命中最重要之人。”
“哦?”魏陵州一声嗤笑,饶有兴致地问,“有多重要?”
“主上,”云思浅说,“是我的男人。”
“知道就好。”魏陵州没有啰嗦,“说完了吗?你现在可以走了。”
**
夜很深,没有星辰。
云思浅躺在自己床上,想到方才自己说的那句“主上,是我的男人”,指尖在榻边敲着……
不知何时睡着的,恍然间,脑仁感应到一阵暗器信号。
暗厂的暗卫之间是有通讯暗器的,这样的暗器是私密物,藏在贴身衣服里,如果遇到危险,就启动暗器,周遭的同僚若接收到信号,就会来帮助。
只不过,这次的暗器,恐怕不是有人遇到危险,而是……
推开门,外面吵吵嚷嚷。
云思浅随手抓了一个小暗卫,问:“大清早,吵什么?”
“指挥使,段离逃跑了!”
“快去抓住她,抓到了蛊王有赏。”
“等等我,我也去!”
那双浅瞳渗出一寸寸凉意,云思浅站在那,眸光远眺。
同僚中,跟她最好的是朗缨,天天给她脸色看的是段离。
她们曾经都是奴隶。
千蛊门的奴隶是签过卖身契的。
资质平平的奴隶,只能做一些杂扫的活儿,若想进暗厂,要先进行习武训练,由长老筛选出一定程度的武士,送入暗厂。
即使成了暗卫,也有等级划分。
普通暗卫想上位,需要跟其他暗卫在特制铁笼中血拼厮杀,每人杀一个,比赛结束后,留下一半人和一半尸体。
活下来的暗卫,就可以晋升。
若还想再升,就需要参加下一局比赛。
比赛期间,蛊王会在铁笼外观看,一场血腥残忍的拼杀过后,记录下晋升名单。
最高层暗卫队专门保护蛊王的安全,供其差遣,统称为逐林卫。
五年前那场比赛,云思浅和段离争夺逐林卫指挥使,几局下来都是平手。
直到二人激战,原本云思浅更胜一筹,却在关键时刻,被魏陵州叫停,云思浅气得胃疼,恨不得一刀甩过去,割断他的喉咙。
段离是逐林卫的一员,知道太多秘密,生是蛊王的人,死是蛊王的鬼。
更何况暗卫身上有魏陵州下的蛊,就算跑,能跑哪去,这不是找死吗?
云思浅觉得这事不对劲,但眼下的急迫却容不得她多想。
她马尾高梳,以发带缚紧。
又火速换好一身干练的黑衣,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蛊王启动逐林卫,并派出三十位暗卫搜捕逃跑的暗卫。
烟雾缭绕,无数暗器爆破声炸开。
几个高大健硕身穿黑衣的男人在葳蕤丛林穿梭,远远的,听到森林中打斗的声音,纷纷抄起兵器,就冲过来。
云思浅轻功掠过,洁白无瑕的裙摆摇曳,她身体半悬空,跳到树干上。
随即抬手一挥,放出独门暗器。
暗厂统一装束是黑衣,而段离却选择一身白衣出逃。
“嗖嗖!”
云思浅放出两枚钉子,钉住了段离的穴道。
动作快准狠,一气呵成。
刹那间,段离的手臂、肩胛骨,被钉刺入,血液啪啪溅出,白衣斑驳,犹如红花绽放。
段离应声倒下。
紧接着,被逐林卫指挥使燕东广抓了起来。一声令下,几个暗卫按压着她的小腿,迫使她跪地,动弹不得。
草地流了一滩血。
方才段离与暗卫拼死肉搏,最后不堪受困,发疯咬破动脉,一瞬间,体内的倒影蛊显出。
倒影蛊。
在蛊毒发作时,会眼花头晕,失去辨别方向的能力。
所以当段离看到燕东广带队过来时,转身往反方向窜,被抓个正着。
对于中蛊之人,蛊毒何时发作,在下蛊主人的一念之间。
只要蛊王想,他可以让手下麾下几百名暗卫同时被蛊毒折磨得死去活来。
所以当段离逃跑时,魏陵州已经在玩弄她的小命了。先给点希望,让她以为蛊毒失效,再给致命一击。
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蛊王在暗处玩,确实有趣。
云思浅跳下来,冷淡道:“亏得蛊王之前如此信任你,用这种蠢办法逃跑,简直是暗卫之耻。”
她稳步走到段离跟前,鞋底还差一寸,就碰到段离被按在草地上的手指。
段离嗤笑一声,“没错,蛊王最信任的人是我,无论你如何不甘,都无法越过我。”
这五年来,段离一直是蛊王最信任的暗卫。
因为两年前,一次跟天仞宗的蛊物贸易,货船被炸了,死了十几个蛊师,需要赔偿损失,导致千蛊门损失惨重。
天仞宗是西澜三大派之一,跟千蛊门面和心不和,却也是利益共同体。
这件事一出,有人怀疑千蛊门出现了内鬼,经过一番调查,所有矛头都指向段离。再加上她本就是魏陵州从天仞宗买回来的,也是最有能力最有动机作案的。
作为惩罚,魏陵州打残段离一条腿。从此,段离就失去了作战能力。
然而,无人知道。
其实是同屋的云思浅用醉人香迷晕了段离,并换上段离的衣裳,跟她安插在天仞宗的卧底蛊师勾结。
目的只有一个,嫁祸。
段离是个阻碍,又武功高强,对魏陵州忠心耿耿。
只有除掉她,云思浅才能顶替她。
此刻,段离看着云思浅,气若游丝道:“是你告诉蛊王,我要逃走。”
云思浅:“不是我。”
“你这枕边风,吹得真好。”段离道,“怎么,想表忠心啊?”
段离握住云思浅的裙摆,森然一笑,“蛊王是个魔鬼,你对他言听计从,当心……”
此话一出,云思浅指尖一顿,微侧半张脸,最后摇了摇头:“找死。”
——噗通!
这一脚用了七分力。
云思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将段离踹进森林尽头的湖水里。
然而……却没有注意到脚下松动的岩石。
湖边扑腾的段离眼眸幽深,下一刻,唇缝微启,吐出三根细针。
躲避间隙,云思浅地盘不稳,一头栽进湖里,本能地去撕扯段离的衣袖。
“咚——”
“哗啦——”
两个女子拉拽之时,如此默契的,一起掉进湖里,水花飞溅!!
作为暗卫指挥使,云思浅一向出手狠辣,但众目睽睽之下,欺负一个蛊毒发作的同僚,确实下作了些。
云思浅游了两下,轻而易举划到段离身边,轻轻一碰,摸到她发抖的身体,僵硬的四肢。若此刻云思浅松手,段离就会沉下去淹死。
云思浅顾不得那么多,下意识为段离遮挡衣袂坠落时暴露的肩头,往岸上瞥了一眼,很快箍紧段离的腋下。
被捞上岸后,段离吐了好几口带血的水,看得出来,在蛊毒反复折磨下,已经痛不欲生。
这画面不免让人心酸,其实在场的暗卫都是一样的。蛊王想要他们就要,不想要了,就会被发卖出去。
受蛊毒折磨的叛徒,每个月都有。
若想摆脱蛊毒,封住脉络,只有割自己的手腕放血,就算最后没死,武功也全部流失了。
看着段离鲜血淋漓的手腕,云思浅眸光阴翳。
她记得曾经也有人这么干过,比段离还惨的,大有人在。
做奴隶的,没有自由。
只有对蛊王忠心耿耿的强者,才有机会活下去。而段离早就被蛊王遗弃了,无人知道,她是怎么挨过那些幽暗的深夜。
好在无人落井下石。
左右都是蛊王的奴隶,谁也别笑话谁。
对方的今日,有可能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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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明日。
叮——
佩剑出鞘。
云思浅紧握剑柄,将剑锋指向段离的咽喉,听到对方声线虚弱:“为何不杀了我?”
“你若再出言不逊,诋毁蛊王,我绝不饶你。”云思浅面无表情,“不要再抵抗了,段离,你逃不掉的。”
段离嗤笑一声,目光越过云思浅,落在燕东广身上:“我逃不掉,总有一天,你们也别想逃!”
说罢,她抬手一握,喉咙里发出痛苦呻吟,用力往颈前拽着。
呲啦——
光滑锃亮的剑锋淌下汩汩血珠。
云思浅瞳孔一缩,心道:段离疯了吗?
她居然要自残。
“你可不要冲动。”云思浅没有松开剑柄,“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
这是句废话。
有什么机会?
被蛊王亲手绞杀的机会吗?
段离笑得粲然,痛到极致,也毫不示弱:“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我会在这里,看着你死。”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云思浅也彻底失去了耐心。既然她找死,怨不得别人。
“那就下辈子见吧。”
说罢,云思浅挥剑而去。
伴随着冷兵器碰撞的哐啷声,斩断了几根头发。
“东广?”
兵器咣当坠落。
云思浅不明白他为何阻止自己,微蹙起眉,一回眸,却见身后的男人喊道:“刀下留人!”
燕东广大步流星地越过云思浅,护在段离身前,并脱下黑披风,盖在她身上:“事情还没问清楚,先留她一命,等着蛊王亲审。”
云思浅的眉宇疑狐似的微皱,说:“你追随蛊王十年,应该知道这里的规矩。”
她用剑锋指着段离,“这个女人给过你什么好处,值得燕兄如此维护?”
“她只是想走,并未背叛。”燕东广说,“你我和段离都是蛊王的奴隶,为了同一个信念坚定了五年,规矩之外,也有人情吧。”
能这般维护,估计他们二人情非泛泛。
看来暗卫不许动情,就是句屁话。
云思浅能看透,魏陵州自然也能看透,只是不说罢了。
剑锋寒光闪烁,云思浅紧握剑柄,冷冰冰地回怼燕东广,“不合规矩者,死!”
“那你就把我俩一起杀了!”燕东广坚持道,“我与你同为指挥使,只有蛊王才有资格杀我,你若想坏了暗厂的规矩,就请便。”
僵硬的指骨渐渐松了,云思浅收好剑,冷冷转身,离开这片森林。
***
这场闹剧过后,段离的事不胫而走,高等暗卫突然叛逃之事引起轩然大波。
关于森林里她蛊毒发作的画面血腥可怖,一传十十传百,人人自危。
一个跟随蛊王身边多年的暗卫,坐到她这个位置,按理来说是高枕无忧的。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伴君如伴虎,蛊王不是君王,却是猛虎。
许多有意向逃走的,还有平时不安分的暗卫,纷纷夹起尾巴做人,生怕蛊王发怒,彻查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烂事。
夜晚,云思浅进入蛊师殿,许久没有出来。
祁先和段离的背叛,对千蛊门是不小的影响。接二连三的打击,也不知魏陵州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只是这几日云思浅又是审讯又是捉人,实在分身乏术,才一柱香,云思浅早已筋疲力尽,却还是忍着难受,迎合他。
三次翻云覆雨过后,云思浅死活不要继续了。
想到方才魏陵州对她做的,她不免双腮升温,指甲缝里有血迹,是划破魏陵州后背的血。
蛊师殿房间墙壁厚实,屋里熏温热的香,可以保暖,也可隔音。所以他们行房时,无论她喊得多大声,都肆无忌惮。今晚魏陵州把她往死里搞,她也毫不示弱地在他后背留下抓痕。
帐幔里腥香混杂,脖子上全是血印,唇角时常被他咬破了,喝口茶都痛一哆嗦。浑身酸痛无力,像是被魏陵州打了一顿。
魏陵州平时冷漠克制,在床上却格外疯狂,虽然他没有什么特殊癖好,奈何体力旺盛,若没有领兵打仗,精力无处发泄,就会一晚上缠着她三四回。
想到这几日的糟心事,云思浅一边尽力回应他,一边勾住魏陵州的脖子,缓缓凑到耳边低声细语:“蛊王殿下……”
“……”
“他们那般不识好歹,您觉得痛苦吗?”
4. 西澜蛊王(四)
“你说呢?”
魏陵州不知她在说什么,俯身凝着她。
然而她不信他在失去祁东和段离之后,还舍得在这个节骨眼上疑心她。
云思浅又问:“您会舍弃的,是什么?”
男人发梢的汗珠顺着肌肤淌落在她的肋骨处,云思浅闷哼一声,忍不住攥紧魏陵州的手臂,身子抖得厉害。
皎洁的月色映在女子白琉璃似的面容上,光滑细腻的玉颈一把就能握住,喘息间暧昧的气息渗透每一根毛孔,交叠的两个人睫毛眨一下,都能刮到对方的脸。
良久,魏陵州摩挲着云思浅的肋骨。她的肋骨部位有一个烙印,那是象征着忠诚的烙印,用血泪凝结而成的。
烙印处是灼烧的伤疤,被烙铁滚过的肌肤坑坑洼洼,比旁边完整的皮肉都要厚,她潜伏在他身边五年,什么屈辱都忍了,唯独这个部位的烙印,是她不愿回想的。
何必呢。
可若真怀疑她,猎场行刺她被祁先所伤,魏陵州怎么会管她的死活,何苦送药。换个角度想,万一只是试探、检验她的忠诚?
……忠诚。
这东西,她有吗?
也许有,只是不忠于魏陵州。
那红色烙印是两年前魏陵州亲手印下的,即便已经结痂,却在这一刻,隐隐作痛。
也许对于魏陵州来说,他们的关系依然不能见光,他是蛊王,不能有弱点,也不能把背后交给别人。
黑暗中,她看不到他。而就在刚刚,她愣住了。因为她触到了他的伤。
西澜常年严寒,平日里魏陵州身穿玄黑貂皮大氅,无人知道这具高大伟岸的身躯竟然如此千疮百孔。
健硕的胸膛横着一条深沟,狰狞可怖,宛如裂谷,刀疤纵横交错地蔓延在男人野性十足的腹肌上。
这么多伤,每一处都是致命的,像是用工具,在他身体上反复虐打,难怪睡觉时都需要铠甲护体。
又被魏陵州按住发泄了一通后,她瘫在榻上半死不活,隐约听到他说:“无用的东西。”
“什么?”
“无用的东西。”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他会舍弃无用的东西。
云思浅问道:“那我有用吗?”
魏陵州抚摸着她的手指,扣入指缝:“你这双手,我自有他用。”
没错。
她这双手可以杀人,可以制蛊,自然有用。
云思浅下了榻,穿好夜行衣,套上黑斗笠,她回眸看了眼榻上的男人。
她这样看着他。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骨骼比例完美,微驼峰的鼻梁。
男人雄伟的轮廓映在墙壁,形单影只的样子,似乎有种凄凉的孤寂感。
他不是个喜怒形于色之人,即使心里再不痛快,也不愿将软肋暴露给旁人。
“主上……”
扑通!
云思浅蓦然跪下,竖起三根手指:“阿浅一颗忠心,绝无二意。”
男人顿了顿,沉沉道:“突然说这些做什么。”他撩开帐幔走出来,抬起她的下巴,“怎么,你想留在这里?”
云思浅知道,他是在赶她走。
若再墨迹,他会让她死在这里。
她磕头在地:“就算您对我挖心掏肺,阿浅也不会离开您!”
似乎是被取悦到了,他一声哂笑,说:“记下了,起来吧。”
虽然这个答案她不够满意,但有必要的她要让他相信,祁先和段离都靠不住,失去云思浅是他的损失。
殿门关上,云思浅站在原地,并未离去。片刻后,门缝里传出一阵咣当的响声……
——那是他从未在人前展露的一面。
他恨,怎能不恨。
每一个背叛者都是扎进他心口的刺。
这两年暗卫叛逃、反水之事频发,魏陵州也毫不留情。
冰凉的匕首穿透喉管动脉,就这样被一个一个送上了路。
背叛者,该死!
总有一天,她会背叛他。
如果他亲眼看到她的背叛,会是什么表情?
***
回去以后,云思浅赤身于浴桶。从贴身荷包里掏出两件东西——
一个是香囊。
里面装着满满的薰衣草,布袋上缝着人名:萧驭之。
另一个是锦衣卫腰牌。
由皇浦国玄天寺卿亲自签发,刻着魏陵州的名字。
五年前,就是这两样东西,支撑她千里迢迢从皇浦来到西澜。
西澜有三大派,她在千蛊门和天仞宗都安插了眼线,眼下祁先不在了,她正在筹划培养下一位同伙。
五年如白驹过隙,云思浅每晚跟魏陵州同房,她都控制不住杀意。
但她没有忘记自己是谁,该做什么。
紧攥住锦衣卫腰牌,她眼里满是愤恨。
虽然很想杀掉魏陵州,为十年前的惨遭灭门的云家报仇,但她知道,不能心急。
当皇上的细作,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是一项巨大的工程,在所有计划完成之前,她必须让魏陵州无条件信任她。
第二天晨练,关于下个月奴隶比武大会的事情也传开了。
燕东广派小暗卫传话,要约云思浅和朗缨去醉仙居喝酒。
醉仙居是千蛊门中最高贵的酒楼,持有特令牌的人才可入内。燕东广倒是经常约人在这里。
昨晚魏陵州太能折腾了,云思浅本想多睡会,奈何燕东广跟催命似的,她只好套上黑色暗卫服,晕晕乎乎下了榻。
到了醉仙居,燕东广当即就骂她,“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话音未落,忽然顿住,指了指自己唇角暗示道:“你这里,被狗啃了?”
云思浅抹了下唇角,说:“我不养狗。”总不能说是魏陵州咬的吧。
酒过三巡,云思浅想起昨天的事:“段离怎么样了?”
“关着。”燕东广垂眸倒酒:“还能怎么样。”
朗缨坏笑:“东广,你有过女人吗?”
燕东广一顿,随即说:“死丫头,什么话张口就来,不知羞耻。”
听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再结合昨日之事,云思浅看得出来,燕东广是喜欢段离的,只是碍于身份不敢明示。
想想当年她和段离那场比赛,虽然是平手,最后魏陵州却让云思浅做了指挥使。
如今看来,大概是他早就看透了这俩人的关系,若段离也做了指挥使,那她和燕东广影响整个逐林卫,也会给暗厂的和谐埋下隐患。
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朗缨:“若真有了心怡的女子,蛊王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要知道,彪哥和祁先已经不在了,蛊王之前的兄弟,也就剩下你和赵云霄,只要你不像梦魇堂里那位,蛊王会替你做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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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听了这个名号,云思浅的脸瞬间阴了几分,燕东广则是满眼鄙夷:“梦魇堂?你啊,别拿我跟风宴臣比,那个整天就知道祸害女人的东西,怎配与我相提并论。”
朗缨吃着酥糖,嗑瓜子,跟燕东广唠嗑:“是啊,梦魇堂的信徒在外面大肆宣扬,风宴臣每每练功时,都会拉着七八个女信徒一起进山洞里闭关,几日过后,石门开了,里面乌烟瘴气的,岩石上都是血,还有奇怪的腥臊味道简直……”
啪!
羽觞一倒,刚温好的酒洒了。
朗缨:“阿浅,你怎么了?”
“没事。”
云思浅不会告诉他们,方才是听了风宴臣的风流韵事脑仁疼,不小心碰倒了羽觞。
她赶紧收拾了。
燕东广说:“今儿暗厂里新来了一批入甲暗卫,蛊王让我盯着,一同去看看?”
半个时辰后,三人去了暗厂,看到长老正在指挥暗卫训练。
露天比赛,非常残酷,要克服严寒,也要时刻保持警惕,防御同僚背后捅刀。
按照抽签方式,选出两两一组。
暗卫等级按照甲乙丙丁分类,今日这些是入甲的一批,考核以近战为主。
比赛的铁笼中分出两个面积相同的安全区,中间是危险区,安全区边缘放置这供暗卫选择的冷兵器,只有在危险区杀了对方,才算通过。
一招一式下,两个人比赛,落下风的,就会被杀。暗卫在笼子里互相厮杀,留下最厉害的,剩下全是尸体。
有些尸体还没死透,在地上挣扎,就被管理员冲上来,套麻袋,拖走,鲜血淌了满地,最后丢进写着“焚”字的麻袋里,随后赶紧招呼过来杂役清理干净。
看着铁笼里的战斗,云思浅想起当初他们几个,也是这样厮杀出来的。
为了争夺名额,为了活下去,暗卫在铁笼里暴露出最恶的一面,哪怕并肩习武的战友,也会鱼死网破。
像极了魏陵州养的蛊,所有蛊虫,最后厮杀出来的那个,才是最厉害的蛊王。
但是云思浅心里有一杆尺,新来的这些暗卫,跟他们这些旧人当初的实力比起来,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目光越过血液横飞的铁笼,远远望去,她看到宝座上那个黑氅男人。
修长的五指极尽宠溺地逗弄着一只蛊虫,放进铜制器皿,脚边的雪莲哇哇叫,被主人踹了一脚,毛绒的身上缩成一团。
铜制器皿里血肉模糊,粘稠糊状蛊虫尸体,活着的还在奋力厮杀,慢慢死了好几个,最后留下了一个。
这时,铁笼里的暗卫也杀到最后一个,器皿里的蛊虫也剩下最后一个。
虽然见怪不怪,但还是大为震撼,百闻不如一见。
云思浅侧眸,远远看着魏陵州。
从面相看,他属于西澜和高壑少数民族混血,有着西北男人独特的高大,宛如镇守边境线的勇士,乌黑茂盛的墨发,许多细细小小的麻花辫垂下。
小麦色皮肤,眉宇间凌厉,浑身肌肉虬结不知经过恶劣环境恶锤炼,才能刀枪不入,适应各种严寒。
她薄唇微启,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所有暗卫的生命,都如同器皿里的蛊虫,主人的恩威只在一念之间。
身旁的女暗卫忍不住鼓掌,满眼崇拜:“蛊王好冷静。真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事情,才变成这样……”
云思浅:“杀人。”
5. 西澜蛊王(五)
朗缨一愣,怔怔看向身边两个指挥使。
云思浅神情淡漠,燕东广仿佛什么都没听到,闭口不言。
可是,杀人,这不是很正常吗?
哪个暗卫没有杀过人呢?
杀的人一多,就会习惯血液的味道,慢慢丧失人性。
虽说人性是与生俱来的,但人都有罪恶的一面,以及在恶劣环境下自私的求生欲。
大家都是舔着血过日子,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杀你。
蓦然,持续的铃声骤停。
一批新晋甲级暗卫已经筛选出来。
他们列队排开,每个人都是气喘吁吁、血淋淋的,脚下瘫着一具尸体,是和他们同时进入暗厂训练的同伴。
正当长老即将把这些暗卫引入兵器库,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
“慢着。”
魏陵州单手一指,目光落在队伍里的暗卫,“你脚下那个人,脸上有青斑,这是中毒的痕迹,根据青斑的颜色可以看出,这毒已经潜伏五个时辰有余,所以你方才杀了他,不过是顺势而为。”
暗卫颤巍巍跪下,拼命磕头:“蛊王饶命!”
“给你个机会。”魏陵州双眼直直看向前方,面无表情道,“既是甲级暗卫,你从场外选择一人,与你比试,若你赢了,就算你晋级。”
众人目光投过来,场外之人除了蛊王和近侍,就是他们三个。
暗卫的目光三扫过燕东广和朗缨,随即落在云思浅身上,手指一伸:“她。”
朗缨呆萌地看向云思浅。
燕东广欲言又止,笑意按耐不住嘲讽傻子的气息。
魏陵州问她:“阿浅?”
下一刻,云思浅轻功腾起,身体掠过台阶,侍卫得了命令,为即将入场的二人打开铁笼锁。
既然是临时决定的比赛,云思浅被允许主动挑选武器。
一排排兵器架,她随便瞥了两眼,选了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刺刀。
在手掌掂了掂,就要上场。
见状,侍卫提醒她:“指挥使,按照规定,临时比赛时,每人可带两件兵器。更何况,您手里这把刀……”
黑色刀柄陈旧掉漆,雕刻的鞘纹也十分粗糙,一眼朴素质感,属于丢进兵器堆里都不会有人在意的。
这举动过于轻率,就连看热闹的燕东广和朗缨都忍不住皱眉,满脸疑惑。
只有魏陵州静静坐在那里,岿然不动,看着自己的下属。
云思浅不以为意,握着刺刀,翻身上场。
无人注意的角落——
魏陵州抬眸,瞳色幽暗,唇角诡谲勾起。
这个小小的举动,被云思浅余光捕捉到,她睫毛轻颤。
平时的相处,在人前他们交集不多,跟主人和暗卫没有区别。
魏陵州对每个暗卫都是一视同仁,只有在榻上意乱情迷时,才会泄出与他体温相似的柔情。虽然是短暂的,但也是真真实实存在过。
比赛即将开始,裁判吹哨的前一刻,突然被暗卫叫停,他连忙说:“等一下,方才我已参加过一轮,而她一滴血都没有沾,这未免不太公平。”
话音一落,现场一片安静。
朗缨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
而燕东广则是差点笑出声。
云思浅缓缓抬眸。
瞥见魏陵州支颐而坐,接过属下为他点的烟斗,长长呼出一口青雾。
云思浅系紧衣扣,解开腰带,遮住双眼。一转身,唇角冷冷勾起,下半张脸露出难得的笑容:“这下公平了吧。”
“……”
确实无话可说了。
一声哨令,二人持刀对战。
暗卫知道这是他最后活命的机会,显然已经慌张到失去理智,本以为捡了漏,通过给对手下毒蒙混过关,可实际上,蛊王早就看穿了他的把戏。
云思浅太了解魏陵州了。
一下子杀掉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要让对方在明,自己在暗,像猫捉老鼠这般,一点点折磨他死。给点希望,最后在打回原形,告诉这只小老鼠,究竟谁是爹。
面对对手暗卫激进的袭击,起初云思浅只是防守状态,动作不疾不徐,刺刀在五指间唰唰翻转,并不进攻,却每次都能协助身体躲开致命一击。
拉扯了三个来回,暗卫空了不少拳头,力气也在渐渐消耗。
看着她这张清冷如霜的面容,仿佛厚厚一层结冰的湖面,无论如何努力凿穿,都无济于事。
暗卫快被折磨疯了,怒吼道:“你看不起我是不是?为何不好好跟我打!”
云思浅无言,抬手将刺刀向上方投掷,转了几个圈,又回到她的手里。
“好好打,是吗?”
她像是耍够了猴,当对方再次嘶吼着冲过来的时,布带下的眸光一凛。
电光石火间,暗卫倒在地上,停止一切生命体征,只剩下咽喉出汩汩渗血的裂口。
方才云思浅手起刀落,刹那间就解决了事情,扯开蒙眼的腰带。
雪莲翻了翻肚皮,身子像人似的立起来,哇了一声,眼睛瞪得滴流圆。
魏陵州唇角微不可查地勾起。
他的神情淡漠,毫无波澜,仿佛这个结果是他预设好的。
这微小的细节,被跳下台阶的云思浅尽收眼底。
他一抬眸,也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二人对视,微微颔首,转头间却双双变了相……
拥有这样的暗卫,做主人的都有些自豪感,但魏陵州却不是一个轻易满足的人。
更何况,麾下暗卫的武功越高,越容易产生独立意识,独立意识一旦形成,很难将“忠诚”发挥到极致。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紧张感,云思浅敏感地察觉到她和魏陵州之间有些微妙。
这么多年一直在隐藏实力,她的真实武功只暴露了七成,所以看起来,她跟燕东广和朗缨不相上下。
可是这样隐藏实力,她能做到,魏陵州看不出来吗?
也许这就是魏陵州不愿重用她的原因。
她的实力忽上忽下,虽然知她有先天性寒症,会对武功施展有影响,但她若用此情来遮掩什么,也未尝不可。
怀疑归怀疑,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魏陵州也不会轻举妄动。
***
黄昏后,云思浅来到关押段离的审讯室,却发现这里空无一人,地上一堆散乱的绳索。
段离越狱了!
自从千蛊门成立暗厂,暗卫逃跑就不是新鲜事,每年都有。
但往往是底层暗卫,中上层混得好,有人庇护,衣食住行是上等的,门派补贴高,谁会放着舒坦日子不过,去外面吃沙子呢。
地上绳索是刀割断的,显然有人来过,云思浅一过脑子,就知道帮她逃走的人是谁。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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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门外有暗卫巡查。
云思浅急忙关上门。
抄起旁边倒刺满满的鞭子,抽在地上,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巡查的暗卫以为指挥使在审讯犯人,也不敢打扰,转了一圈走了。
良久,云思浅走出来。
无论如何,燕东广也是魏陵州的兄弟,她不可得罪,但是她也知道,重伤的段离走不远。
这些年的记忆如走马观花,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残影。
云思浅还是觉得,这个段离诡异得很。
五年前云思浅刚进入暗厂,两个女子被前指挥使安排在同屋,再加上武功势均力敌,段离成了她的竞争对手。
起初魏陵州格外偏向段离,无论吃穿用度还是重要任务,都是绕过云思浅,交给段离去做。
云思浅明显感觉到,魏陵州防着自己。
哪怕她为了取得魏陵州的信任,爬上他的床,这个男人依旧对她有所防备。
更令人后背发凉的是,魏陵州对她的一切行踪了如指掌。
有一次,她偷偷在居舍窗棂处,接起飞来的乌鸦。
乌鸦不知道从那以后飞来的,头顶被蹭了一撮白,更奇怪的是,那次乌鸦脚上没有绑密信。
万幸没有,因为那次过后,当着段离的面,魏陵州把她叫到审讯室,阴恻恻地逼问她,近日可曾收到鸟类传信。
看着他从放置一排排刑具的铁桌上路过,云思浅强装淡定,道:“主上,昨日确实有一只乌鸦飞到居舍,可属下不知其主,想必是边境的村民家里的宠物迷路了。”
魏陵州没有言语,他看着她,那眼神仿佛一把锋利冰冷的血滴子,云思浅诚惶诚恐,生怕一个不当心,被削去头颅。
从那日起,她就再也没有收到皇上的密信。
虽然这件事蒙混过去,却丝毫没有打消蛊王的疑心。
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魏陵州指使段离监视自己;
要么段离想在主人面前邀功,告了密。
后来云思浅通过算计段离,终于让蛊王主子对其的信任大打折扣。
但不管如何努力,始终感觉隔着一些什么。
即便段离已经被主人放弃,云思浅依然视她为眼中钉。
如今她们俩位置翻转,这人就算是死了,临死前她也要问个明白。云思浅乔装打扮,走出暗厂。
明媚的光芒洒落大地。
她掏出西洋镜,眺望远方。
巍峨山脉,雾气氤氲。
远处连绵不绝的冰山,覆盖着厚厚的积雪,银装素裹,宛如仙境。
千蛊门位于西部边境,从西边南下的整片毗邻区域,充斥着各种邪教巫术。包括西澜目前的混乱,遍地奴隶苦不堪言,也跟这些有很大关系。
段离自然不会从这三个方向逃跑。
云思浅大胆揣测。
许是燕东广提前打点好了接应,让段离从北部出发,先进入高壑城,再从高壑向下,去往皇浦。
她规划好路线,手握司南。
从绿洲进入广袤无垠的荒漠。
空气中裹挟着炽热的沙土,金灿灿的沙砾迎面扑来,就算覆上头巾,也会迷眼。
出发不到一个时辰,就看到茫茫沙尘中有个黑点。
一个女人背着包袱,果然看到远处,半个身体嵌入荒漠。
这个女人是段离。
6. 西澜蛊王(六)
是流沙!
哗啦哗啦的沙土掩过去。
段离正在被黄沙吞噬,若无人相救,她会死在这里。
忽然,一根麻绳甩出。
看来燕东广真是思虑不周,怎能让段离一人渡沙漠。
黄沙漫漫,轻响跳跃。
她将麻绳栓到粗壮的木桩上,另一头缠绕在自己腰间。
“抓住绳子!”
段离的一条腿不好,只能依靠手臂。
本能抱住云思浅的腰,接着力量爬出流沙。
流沙褪去。
段离被呛得疯狂咳嗽。
云思浅冷眼旁观,眸光里没有温度。
段离眼泪横流,看向云思浅,捂着心口道:“为何要救我?”
“你的死活与我无关,只是有些话,我们似乎要单独说明白。”云思浅收好绳子,在手里狠狠一扥,“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在这里?”
段离也不指望云思浅给自己好脸,只是看看她,垂眸不言。
“我耐心有限,段离,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云思浅道,“将你带回去,就可以坐实了东广放走你的事实。你们两个,都别想活。”
说罢,她抬手一掷。
刺刀凌空甩飞。
这把刀。
就是暗卫比赛中被她选中的那一把。
明明黑色刀鞘,质朴无华,掣出的一瞬间,刀身竟闪出迷人的幽光。
刺眼,锋芒毕露。
段离没有闪躲,而是缓缓解开衣衫,闭上眼睛。
刺刀即将落到小腹的前一刻,云思浅晦暗的目光闪过一道光,她倒吸一口凉气,掌心刺眼的鲜血滑落视野。
看着那敞开的亵衣,刺刀坠地。
云思浅的手掌涌出暗红色血珠,她眯眼,目光落在隆起的腹部,冷冷道:“你怀孕了?”
段离没有言语,只是空洞地凝着她,一脸生无可恋。
抽出一块手帕,云思浅系在掌心止血,擦拭着刀刃上的鲜红,“看在你肚子的份上,给你个交代遗言的机会。”
“没什么好说的。”
段离缓缓起身,随即上前握住云思浅的手,将那刀锋对准自己的肚子,“我只想带着我的孩子,干干净净地离开这里。”
云思浅:“……”
“你想知道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
段离低眸,哄睡似的拍拍小腹,惆怅道:“我心里,有怨。”
“何怨?”
“我怨恨这里的生活,怨恨萨旦教流传下来的奴隶制度,怨恨暗厂,怨恨蛊术,怨恨这里的一切。”段离说:“我并不是天仞宗的家生奴隶,我是南越人,年幼被拐骗到西澜,又被他们卖来卖去,所幸有些身手,做了暗卫,不然我这样的女子如何立足。”
云思浅道:“可你还有东广,不是吗?”
“没错,燕东广是我在西澜唯一的牵挂。我们情投意合,还有了孩子。”
“……”
段离摇了摇头,“可惜终究不是一路人,我想让他抛下这里的一切,随我回到南越,过与世无争的日子,可是他做不到,他有他未了的仇恨,那些比我和孩子更重要的仇恨。所以我恨,我恨东广,恨蛊王,也恨你。”
“阿浅,这么多年,我都没有睡过一天好觉。你仔细想一想,为了晋升,为了活命,我们杀过多少人,伤害过多少无辜?午夜梦回,他们在我脑子里,嘶吼,哭喊!!我还不清了,我是个罪人,可我的孩子,是无辜的……”
无辜,可是这世上谁不无辜呢?
云思浅想起纹姨的话,果然,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就会有了牵绊。
段离真傻,竟以为可以靠孩子拴住燕东广。
蓦然,她看到段离背后——
一个人骑着骆驼,狂奔而来。
她知道,燕东广安排的人到了。
而身后熟悉的哨声,她再熟悉不过了,暗厂追兵即将到达。
“叮”的一声清脆。
云思浅掣出黑鞘刺刀,正要往那隆起小腹袭去。
事发突然,离得很近,根本来不及思考。
段离本能抱住小腹。
她想求饶,却无法阻止无情的凶器。
滚烫的液体溅在脸上。
疼痛并未如约而至,段离嗅到血腥味,蓦然低头,却发现自己的小腹被刀柄抵住。
四目相对之间,云思浅眸里血丝密布。
方才一刹那,她调转刀锋,以刀柄冲向段离,刀锋扎进自己小腹!
逐林卫快马加鞭,奈何距离略远,虽然见到血了,但不知伤者是谁。
段离怔愣地望着她,慌得手抖。
她不明白,为什么?
云思浅脸色苍白,薄唇微颤,一字一句道:“我放你一次,记住,你欠我的!”
来不及了。
云思浅捂住汩汩渗血的小腹,眉眼染上疲态:“快逃。”
很快,段离被人扛上骆驼。
目送段离横穿沙漠,离开西澜城,这一刻,云思浅的灵魂仿佛也随之飞走,回到了皇浦,而肉身却留在了西澜。
段离说的没错。
她们都是罪人,从踏入西澜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视野渐渐模糊,失血过多引发晕眩感,云思浅底盘不稳,倒在地上。
混沌中,感觉有好几只手将她托起。
若是往日,第一个冲上来抱她的一定是祁先。
如今她只能被粗暴地固定木板上,被他们拖走。
云思浅勾了勾唇。
是啊,祁先已经不在了。
她能保住段离,却保不住祁先,那双沾满鲜血的手,再也无法洗清。
***
段离逃走之事,是云思浅办事不力,却又无法完全怪罪于她。
毕竟那么多暗卫亲眼所见,有人串通外面的掮客,提前在荒漠备好了骆驼。
而段离临走前还不忘一刀捅进云思浅的小腹,如此举动,做实了二人不死不休的事实。
云思浅受伤,魏陵州一连几日都没有过问。
她向燕东广告了假,在居舍修养。
深夜倒在榻上,浑身剧痛无力,灌了两碗汤药也不见好,反而发起高烧,更棘手的是,竟然意外诱发体内蛊毒发作!
虽是意外,但是整个西澜城,也只有一人可以救她。
“蛊王殿下……”
“主上……”
云思浅撑起半个上身,掀开帷幔,捂着喉咙呕吐了半响。
哩哩啦啦的黑血溅在榻板。
“救救我……”
那种感觉,痛不欲生。
可是她终究无法判断出,这是什么样的蛊毒。
又想起段离离去的背影,她身上有倒影蛊,也不知怎么解决,若再咬破动脉,也只是吊着一口气,勉强活几天罢了。
…“我怨恨这里的生活,怨恨萨旦教流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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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奴隶制度,怨恨暗厂,怨恨蛊术,怨恨这里的一切。”…
…“阿浅,这么多年,我都没有睡过一天好觉。你仔细想一想,为了晋升,为了活命,我们杀过多少人,伤害过多少无辜?午夜梦回,他们在我脑子里,嘶吼,哭喊!!我还不清了,我是个罪人,可我的孩子,是无辜的……”…
她嗤笑一声。
这些做暗卫的,有谁手里是干净的。
谁的身上没有背着人命债。
哗啦哗啦的冷汗浸透了衣衫,云思浅额头的发丝软趴趴耷拉着。
每个进入千蛊门的人,都是蛊王的傀儡,而暗卫从蛊王这里得到金钱和权力,他们身上的蛊虫,更是忠诚的象征。
她错了吗?
云思浅不知道。
当一个人多次遭受背叛,就会疑心深重。
当一个人从死亡边缘厮杀出来,就会视人命如蝼蚁。
十年前是萧驭之闯入那座山洞,把被困三天三夜的她从血泊里捞出来的。
虽然捡回一条命,但打那时起,她就觉得,云思浅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从茫崖山爬出来的恶鬼。
迷迷糊糊,她感觉有人在照顾她。
撬开嘴灌药,虽然动作粗糙,但是喝了药,身体好多了。她还不小心乱抓,指甲里有血。
睁开眼,看到长着一双小鹿眼睛的少女。
是朗缨来看她。
“你怎么来了,蛊王殿下如何了?”
身后垫了个枕头,云思浅勉强靠在榻沿,见她亵衣轻薄,朗缨又取了纯白披风盖在她肩上。
朗缨脱掉暗长统一的黑披风,露出玫红色衣衫,她端来热腾腾的汤药,安慰道:“你休息吧,蛊王没有来。”
她在等魏陵州,已经好久了。再拖下去,怕是要撑不住了。
蛊毒发作会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这几日云思浅瘦了三圈,脸色苍白了不少,无力地摇了摇头,“朗缨,拜托你,一定要请蛊王来,让他来看看我。”
只有魏陵州可以帮她控住体内的蛊毒,如果离开魏陵州,她注定无法正常生活。
“蛊王是不是对我有误会……”云思浅攀住朗缨的胳膊,眸子空洞,气若游丝道,“是有人放走了段离,跟我没有关系,那么多人看着呢,是她捅了我……”
朗缨欲言又止,也没有说话,眼神就飘忽不定,像是在害怕什么。
云思浅不习惯她这样,问道:“到底怎么了?”
朗缨顿了半响,坐到她身边,像是酝酿了许久的话,终于找到了契机倾倒而出:“阿浅,你可曾想过离开这里,令寻他处?”
云思浅一愣,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这样问,微微蹙眉:“今日为何突然说这话?”
“因为……”朗缨犹豫了一下,“因为蛊王太残忍了,杀得人太多了。”
“……”云思浅说,“你第一天认识他?”
“西澜城之大,也不乏其他明主,为何非要是他?”
“缨儿,这话,你只对我一个人说过吧?莫非,你有事瞒着我?”
“阿浅,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别激动。”
随即,朗缨从怀里神神秘秘地掏出一张密信,摊开给她。
这张纸宛如一块烫手山芋,使人警铃发作,心脏悬空。
云思浅下意识攥紧密信,看着上面形似魏陵州的字迹。
手脚冰凉,颤抖。
灵魂仿佛抽空了。
7. 西澜蛊王(七)
“昨夜我偷截了一封暗厂秘阁的书信,下个月,西澜的比武大会在天仞宗举行,三大派会以联姻方式交换一些奴籍之人……”
朗缨不忍心说下去,她已经能看到云思浅微变的神情,最后心一横,说道:“蛊王,他要把你卖给风宴臣。”
这消息宛如晴天霹雳,落到云思浅头顶,劈得她眼冒金星,脑瓜子嗡嗡响。
啪!
猛地一掌拍到榻沿。
云思浅眼底闪过寒芒,拳头都硬了。
西澜三大派:千蛊门、梦魇堂、天仞宗。
风宴臣是梦魇堂堂主,也是魇教教主。
想到这两年千蛊门风言风语频繁,云思浅听到过不少闲话。
大伙儿私下里窃窃私语,说她被梦魇堂堂主看上,为了西澜三大派和谐,说不定哪天蛊王高兴,就真要把她卖掉了。
起初云思浅并不在意,毕竟是流言。
她一个女人,功夫能够横扫千军,且坐在指挥使位置上,眼红不服者比比皆是,若她挨个较真,岂不是没完没了。
密信攥出皱褶,她用力喘息平复情绪。
如今想来,流言好像不只是流言。
她大意了!
等等……
难道这几日魏陵州不露面,就是在忙这些。
他要卖掉她?
可是,为何是风宴臣?!
她不明白……
据云思浅的观察,在三大派中,魏陵州是厌恶风宴臣的,他与慕容天仞的关系都比与风宴臣平和,就这样把自己的暗卫卖给讨厌的人,说不通。
可这封信是朗缨亲自给她的,还能出错吗?
云思浅抬眸,看了朗缨一眼,欲言又止。然而很快,她就合理化了魏陵州的行为。
主上的心思深不可测,而暗卫是消耗品,卖掉自己的东西,需要理由吗?
她前脚还在替他效力,后脚他就要像处理垃圾似的处理掉她,还是卖给西澜城最风流放荡的男人!
蛊王行事,果然不让人失望。
暗厂有规定,暗卫不许动情,但是并不禁止男女乱搞。
可是如果不幸染病被发现,就会被处决,防止传染给别人。如果男女寂寞寻个床伴,双方意乱情迷时,有一个有歪心思,就会趁机杀了对方。
暗卫大多是奴籍,主人可以随便买卖,送出去给贵族当玩物。
云思浅虽武功高强,但终究是个杀人工具。
更何况,千蛊门从不缺人才。
云思浅已经二十六岁了,且自幼患有寒症,再过几年,若她老了,身体不中用了,就会有更年轻的顶替。
见她小脸煞白,朗缨急忙安慰:“阿浅,你别哭,距离比武大会还有一个月,我们有时间!”
云思浅攥紧密信,塞进中衣口袋,深呼吸,一抬手,示意朗缨别说了。
“信都写下了,还能怎样?”
她心想:为何这么急着送我离开,难道他还在怀疑我……
朗缨喃喃道:“阿浅,你……”
西澜城众人皆知,风宴臣宫里养了一大堆女人,麾下全是女信徒。
魇教教主神出鬼没,据说武功深不可测,可以挥一挥衣袖,撂倒数十位壮汉。
风宴臣专修的桃花剑法。
此剑法轻盈飘逸,万花丛中过,粉白花瓣簌簌散落,馥郁馨香之气浸染了血腥的剑锋,仿佛是一霎那间,对手就死于这醉生梦死的幻觉中。
倒在地上的瞬间,眉心血肉模糊,或者中口呈现出漂亮的血洞。
而风宴臣只穿白衣,他从血腥中掠过,满身贵气的纯白不沾染一点鲜红。
任凭朗缨绘声绘色地描述,云思浅依然面不改色,一点都没有将此人放在眼里,甚至笑出了声:“这种武功真的存在吗?传奇话本杜撰的还差不多。”
朗缨就知道她不会相信,特意将保管好的剑谱抽出来,蹑手蹑脚地塞给她。
云思浅翻开一看,差点给撕了。
原来这桃花剑术是魇教祖传武功秘籍,若想修得好,需要捕获各种漂亮女子,通过一阴一阳,合并共修。
一旦进入魇教的女子,就是入了淫窝,恐怕会被他豢养在酒池肉林中,当成发泄教具,最终被榨干身体而亡。
这象征着烂桃花独门武功,名叫“九浅一深”。
因过于诡谲荒淫,一经问世,便遭到各路习武之人的谩骂。
然而风教主不在意,他专心研究秘籍,最后竟真练就了一身绝世奇功。
若真被风宴臣抓去练功……
云思浅下意识摸了肋骨。
烙印的疤痕纹路清晰,滚烫剧痛感宛如昨日,那是为魏陵州而伤的。
真疼。
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要被主人卖掉,还是卖给那个梦魇堂的混世淫.魔。
这么多年梦魇堂对外恭恭敬敬,却将内部护得很死,进入魇教的信徒需要层层筛选,谨慎考核,确定无误才可入魇教。
云思浅不知道风宴臣的武功到达何种程度,而他在的地方,甚至连卧底都安插不进去。
总之,梦魇堂对她来说是神秘的。
***
当晚,云思浅心情不佳,就没有留朗缨。
她静静地躺平,又想起魇教教主。
这个传闻中的混世淫.魔,教派里供他玩乐的女信徒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怎会缺女人,估计是别有所图。
只是云思浅不明白,自己好歹也是魏陵州床上的人,这狗男人真是不嫌帽子绿。
换个角度想,他不在乎她,只是利用她,就像她不喜欢他,只是想杀他。
大家在这罪恶的环境下生存,各凭本事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很公平,不是吗?
可如果真的离开魏陵州,她身上的蛊毒,他会替她解吗?
梦魇堂什么情况,风宴臣什么脾气,她去了能不能生存,能不能收到皇上的暗令,都是未知数。
自从无信乌鸦之事被段离捅出,云思浅就再也没有看到给她通风报信的乌鸦。
上次的暗令是祁先收的,现在祁先不在了,下一次的暗令该怎么办?
云思浅掏出那包装满薰衣草的香囊,指腹抚摸萧驭之的名字:“莫非皇上会再找一个细作……”
罢了,与其自怨自艾,不如赶紧做两手准备。
云思浅藏好了朗缨偷来的密信,早早躺在榻上歇息。
直到后半夜,也没有睡着。
云思浅起身穿衣,揣好特令牌,将那把黑鞘刺刀别在腰间,趁着深夜来到暗厂训练室。
训练室内,刀刃凌厉的声音持续了半个时辰。
待她墨丝凌乱地推开门——
霎时,一声“嗷呜”的狼嚎震天响。
云思浅倒吸一口凉气,慌乱之中,刺刀自掌心脱落。
随即转身就跑。
也顾不得路线,完全受求生欲驱使,看到出口就往里跳。
可怖森然的狼嚎声持续不断。
她跑,狼也跟着跑,凭借敏感的嗅觉,很快就闻到了她的方向。
直到被逼到死角。
前方没路,背后的狼正在逼近。
这一刻,云思浅无比后悔方才的大意,失手丢掉了那把黑鞘刺刀。
这刀是那日跟暗卫厮杀时挑选的。
在场人都以为,她选了这把不起眼的刺刀是为了以武力震慑众人。
实际上他们不知道,那把刀,实际上是魏陵州的刀,名叫罡敖。一般人分不出来,以为只是普通的刀,实际上人间宝物自古以来都是华而不实的。
黑鞘刺刀看似粗糙,却锋利无比。
乃是西澜流传千代的至宝。
就像那日的云思浅,身着素白,不像燕东广和朗缨穿着暗卫服。
看起来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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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洁净纯白的雪莲花,实际上她最毒辣。
叮——
不远处,刀锋出鞘的声音响起。
逼仄的死角陷入诡谲的沉寂,紧接着,一具轮廓高大的模糊身影,从暗夜幽黑中逐渐显形。
看清男人凌厉的骨相,微弱光线扫过那驼峰鼻梁,映在墙壁上。
云思浅深吁一声,随即问道:“你何时养了狼?”
脚步声徐徐靠近,回音阵阵入耳,每一下都满满的压迫感,沉稳得可怕。
灯盏亮了。
云思浅听到魏陵州的话,看到昏暗幽光落在男人的半张脸上,登时有些口干舌燥。
只见魏陵州摸了摸狼头,将黑鞘刺刀甩给她,云思浅抬臂攥住,随即头顶悬浮着男人沉稳的声线:“狼忠贞,一生只认一个主人。”
云思浅后背紧贴着墙壁,声线发抖,似乎夹杂着一丝反击,她道:“主上说什么呢,是一生只有一个妻子吧。”
魏陵州轻哼一声,看着她害怕的样子,仿佛有些不屑一顾,他再次抽出黑鞘刺刀,“怎么,这么晚,还在练功?”
“是啊,还要多谢主上。”云思浅眼波微动,那双浅色的眸子也随着魏陵州的动作回了神,最终目光落在黑鞘刺刀上,“将这宝物赐予我。”
“谁说本王要送给你?”
“主上将此刀呈在人前,用意昭然若揭,不是吗?”
魏陵州微微一笑:“下个月,西澜城即将迎来比武大会,已定好在天仞宗举办,若你能用此刀夺魁,本王就考虑将它送给你。”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云思浅表面冷静,心底惶恐。
她不明白,这么晚了,他为何要来训练室。
还带了一只狼来吓唬她。
脑海中一闪而过朗缨说过的话——
…“因为蛊王太残忍了,杀得人太多了。”…
…“阿浅,你可曾想过离开这里,令寻他处?”…
…“西澜城之大,也不乏其他明主,为何非要是他?”…
…“昨夜我偷截了一封暗厂秘阁的书信,下个月,西澜的比武大会在天仞宗举行,三大派会以联姻方式交换一些奴籍之人……”…
云思浅抿了抿唇,拳头再次捏紧。
如果有的选,她才不会留在一个恶魔身边。
可是如今这个局面,她花了太多心思,好不容易熬到祁先献祭,段离离城,魏陵州越发信任,逐渐放下防备,她不想将这五年的努力付之东流。
云思浅离开墙壁,身体坠落,坐在冷冰冰的地上。
她不相信他真的舍得买掉自己。
培养了五年的暗卫,怎能说送人就送人!
“主上,您拿我当什么?”
魏陵州:“你想做什么。”
云思浅又问:“莫非主上待我,与朗缨她们是一样的?”
魏陵州一愣,随即冷言应对:“你在这里五年了,自然知道暗厂的规矩。方才你说的话,本王就当没听见,若再有下次,你就不用来了。”
她知道“不用来了”的意思。
魏陵州没有跟她开玩笑,她也只能闭嘴。
正要起身,忽然,她双手抱住头。
“好痛!啊啊啊啊——”
云思浅像个虾米似的将自己蜷缩于死角。
密密麻麻犹如针刺般的痛陡然袭来,从心脏直窜到头颅,蔓延全身……
狼嗷嗷嚎叫,被主人狠狠踹到一边。
魏陵州回首,眸光一凛。
他知道,这是蛊毒发作的征兆!
“主上……”
昏暗的视野被撕裂。
云思浅蜷缩着,眼里看到的他都是重影,痛到仿佛眼珠子掉出来。
她趴在地上,崩溃地嘶吼。
“我受伤,不小心发了高烧,引起蛊毒发作……”
“蛊王殿下!救救我……”
8. 西澜蛊王(八)
这是什么蛊,为何会这般痛苦?
云思浅抱紧自己单薄的身体,在死角瑟瑟发抖,若此刻有一面镜子,她会看到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珠溢流血珠,落下两行。
猩红的视野裂出参差不齐的皱褶,整个身体忽冷忽热,时而仿佛置身于冰窖,浑身插满了锋利的冰锥,时而又仿佛浴火灼烧,火山喷发爆出岩浆犹如邪魔口中呕吐的腐蚀液体。
脑海中是鬼蜮般的嘶鸣,隐约中耳畔响起蛊虫啃咬食物的咯吱声,以及那些血肉被撕裂时的汩汩声。
身体不由自己控制,混沌意识里的蛊虫在毒液中沐浴后逐渐变大,所有的毒素由心脏汇入脑髓、四肢百骸。
下蛊之人对奴隶的身体有着绝对的掌控权,从蛊毒深入骨髓那日就已经注定,即便再不情愿,意志力在求生欲面前不值一提。
服从他。
哀求他。
这是唯一的办法。
脚下是万劫不复,她下意识抱紧双臂,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掉入滚烫的岩浆,而救她的人,只有他。
剧痛犹如无数只食肉蚂蚁一般,吞噬她的心脏,在她血淋淋的伤口出啃咬。
当这一切都褪去,她却感觉身体一轻,自己被拦腰抱起,钻进一个盛满温泉水的香炉里。
云思浅宛如脱水的鱼,用力喘息摆尾,好不容易寻到安稳处,她自然不会离开,下一刻,她双手一紧,勾住了男人的脖子。
太可怕了。
她毫不怀疑,这毒会要了她的命。
“主上……”
云思浅低语,“我会在你身边,没有别的人,只有你。狼忠贞,我也一样,我会永远忠于你,直到生命的尽头。”
这话仿佛踢中了魏陵州的命门,挖出他心底埋藏的东西。他眼睛一亮,似乎再也按耐不住,薅住云思浅的后脖颈,就吻了上去。
唇齿间血腥弥漫,她并非全无意识,只是属于自己的那一缕独立意识离身体越来越远。
当她的心脏被啃噬得痛不欲生之时,独立意识只能被迫脱离身体,像个旁观者似的观看自己的一切。
没有灵魂,没有自尊,被蛊毒控制的她屈服于肉身的软弱,也是人类最原始的兽性本能,只有一个目标……
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从她进入暗厂,就已是满手血腥的厉鬼,那么多冤魂因她而死,午夜梦回她都会被吓醒,只有薰衣草香囊的味道可以缓解那些恐惧。
残忍吗?
后悔吗?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曾经握着她的手,教她识文断字的男人——
槐树下,翩翩公子五指舒张,折扇在掌心反转,远远看去,月光下的他,一身白色圆领窄袖云纹长袍。
云思浅对他允诺:“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萧驭之缓缓开口,竟是如此的温柔缱绻:“我要你远嫁西澜王,代替贵妃和亲。”
她的夫君,也是皇浦国的皇帝。
云思浅不想离开皇浦,不想离开萧驭之,可她的全部都是他给的,且云孟遥还在萧驭之手里……
君命臣所行的一切,臣都不许质疑。
曾经的夏清王朝,是萧家的天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西澜和皇浦本是一家,所以西澜也是萧家的。
而帝王想要收复失地,夺回西澜,必须铲除三大派的势力。
眼下千蛊门风头正盛,天仞宗谨慎谦卑只求自保,但是基业丰厚,暂时无法连根拔起。至于梦魇堂,虽低调无野心,却神秘至极。
越是如此,云思浅越慌。
五年前,她为萧驭之卧底西澜城。
起初的目标就是暗中观察,调动事端,挑起几方势力内战,待他们消耗殆尽,就是萧驭之踏平西澜之时。
然而,命运却驱使她走上一条不归路。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凌空一抛,落在榻上的下一瞬,她上身猛然弹起。
空气中弥漫着蛊酶的味道。
魏陵州身上就有这种味道。
蛊酶是蛊毒的解药,也可以防止蛊毒近身。他天天都泡在蛊室,这些蛊酶帮他隔绝乱七八糟的蛊毒,如今云思浅的毒发作了,自然非常喜欢闻他身上蛊酶的味道。
云思浅拼命嗅着,在魏陵州怀里依靠,半响,总算有所缓解。
黑暗中只剩下二人的呼吸声。
魏陵州笔直坐在榻前,肩膀上是她纤细光滑的手臂。
她贪婪地嗅了几口,却听见耳畔的安抚声:“你是谁?”
男人的话冷静得发狠。
一字一句犹如利刃,架在脖子上,逼她就范。
云思浅如实回答:“蛊王的暗卫。”
魏陵州道:“受何人所驱?”
脑海中一闪而过萧驭之的脸,云思浅讨好地仰望他。
“五年前主上的救命之恩,阿浅不敢忘。主上所命令的事,属下就算肝脑涂地,也要报答主上恩情。”
此话说完,魏陵州才肯搂得紧了些。
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脸上。
即使紧闭双眼,云思浅也能清晰感知到魏陵州那双眼睛,正在强势地盯着她看。
两颗心扑通扑通,这样亲密无间的姿势,越靠越近,滚烫又酥麻地搅和在一起。
“只要你顺从些,不要再想过去的事,以后跟着本王,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他揽过她的腰,强劲有力的大手顺着她的腰肢,一路逡巡抚摸到后颈,最终那只长满够茧的指骨嵌进柔长的墨丝,握拳时用力一攥。
“啊……”
尾音带了几分婉转的乞求,云思浅咬紧牙关,忍耐着头皮的痛。
他的力道迫使她仰头,云思浅下巴随之抬手,若有若无地挑逗着男人的心脏,大脑却拼命梳理思绪。
如今这种状况下,眼前的男人宛如一啃咬住她动脉的狼,他动动手指头,就可以蛊虫操控她的身体,强迫她不得不将浑身每一根骨头泡软,全部都俯服于他脚下。
云思浅怕了体内的蛊毒,方才那几息已经痛到窒息,那种又害怕又失控的感觉,整个灵魂都从肉身脱离了,除了蛊王下达的冷冰冰的命令,什么都听不到。
不可以这样。
她要讨好他,让他心疼自己。
倏尔,纤细的手指勾起男人的衣领,缓缓下滑。
衣袍大敞,露出小麦色轮廓分明的人鱼线,周身沟壑的肌肉如垒石坚硬,随着男人喘息声鼓动着,每一息都仿佛蕴含着无穷的精力,迸射出野性难训的锐气。
摩挲着男人通体的疤痕,这具身体比地牢里的墙壁还要厚实,压在她身上,遮挡住一切光亮。
云思浅阖眸,堪堪解开一排衣扣,冷白皮肉显露无余。
平日里无论是暗卫制服,还是白色长衫,都衬得纤细的身段。
然而无人知晓,看起来瘦瘦的女子,却长了一对雪白丰满的塞上酥。
鼓鼓的形状恰似盛开的花蕊,温软圆润,使人联想到雨露时节,娇艳欲滴的花瓣淌出剔透的水晶。
但凡过目之人,再是沉稳自持的男人都能被勾了魂。
云思浅语气轻柔,嘴唇贴在魏陵州耳边:“主上,我不想离开您啊……”
“祁先走了,段离走了,您身边只有我了……”
“我向您保证,整个千蛊门,找不到比我更忠心的暗卫了。”
绵密嗓音自耳廓渗入骨血。
“主上,您想要我吗?”
魏陵州双眸炙热,紧接着她又说:“您想要的一切,我都给您……”
一个自幼在皇浦长大的男人,受过儒风熏陶,传统礼教深入骨髓,即便无法克制的情,他也将与她的关系藏得隐秘。
而方才她如此大胆的举动,简直令男人心痒难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哄骗魏陵州虽然痛苦,但此刻恰恰是云思浅最脆弱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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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蛊王最想试探的时刻,她说什么,他都会相信。
五年帐幔之欢,起初她含蓄被动,在他日复一日的引导下,才逐渐放开。
每每都是他主动召她,她只是有求必应,从不会提要求。当然,她是暗卫,没资格向主上提出要求,只是今夜不同。
魏陵州被撩上头了,心里的戒备也逐渐放下,看着她清冷无垢的面容,像极了冰山上的雪莲,隐藏在心底的邪念陡然滋生,野蛮生长。
如此洁净纯白的样子,真想将她撕碎!!
男人紧箍住那具胴体,垂眸含住她的唇,呼吸交替跌宕起伏,湿泞的吻从浅啄到滚烫,铁锈味弥漫在唇齿之间。
帐幔之内腥香满溢,细碎的低.吟揉杂着女子的哽咽与求饶。
云思浅忍耐着他的肆无忌惮,心里盘算着将来取他狗命。
她只希望这一刻的屈辱,日后可以千倍百倍地报复在他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魏陵州终于离开了她的身体,被褥一空,冷风钻入毛孔。
窗柩掀开,清晨的风凉飕飕的。
待她清醒后,倒抽一口气,发现身上仅仅盖了一层被单,而她不着寸缕地躺在榻上,皮肉泛起红痕与刺痛还在提醒她昨夜发生了什么,而一旁的被褥却是冰冰凉凉。
云思浅看了一眼凌乱的枕头,心里暗忖:昨夜,是他带我回来的?
不知魏陵州何时离开的,也没有多想,裹紧被褥一挤,双脚着地的瞬间,突然一个趔趄,整个身体摔倒在地!
双腿发麻。
头晕目眩。
耳鸣心悸。
云思浅叹了口气,心想魏陵州真的是禽兽,只顾自己快活,不顾别人死活,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脖子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红点,不知道的还以为指挥使在外面养了野男人。
她抽出一条发带,浓密的墨丝绾起高马尾,辫梢随她晃动轻微摇曳,换上黑色暗卫服,黑披风肩带系在胸前,腰带紧贴双肋,干练得很。
可是就在她一摸胸口时,忽然发现她贴身的薰衣草香囊不见了。
掉到哪里了?!
昨夜她去训练室耍刀,后来被狼追赶,她在逃命途中刺刀脱落,被魏陵州捡到,然后她蛊毒再次发作……
来不及思索过多,居舍外看门小暗卫已经通禀,逐林卫的大师姐佟颜命人传话,召云思浅去训练室招呼一下新来的暗卫们。
云思浅甫一入训练场,竟看到一群人围拥在那里,大声吵嚷。
听到指挥使来了,一个个都闭嘴不敢言。
云思浅在黑压压的暗卫列队旁穿梭,她问:“怎么回事?”
一个冷冰冰的眼神过去,被瞪的少女暗卫直接跪地求饶,指着身后四五个男暗卫,颤巍巍道:“就是他们几个,见人家姑娘漂亮,就将蒙汗药下在她的吃食里,玷污了她。我们气不过,就打起来了。”
云思浅抬眸,就这一眼,确实看到有一女暗卫格外清秀。
询问的眼神过去,得到肯定的答复,云思浅听懂了,点点头,随即对女暗卫伸手:“把你的刀给我。”
女暗卫不明就里,还是掣出刀,交给了指挥使。
云思浅微笑看向男暗卫……
说时迟那时快,一脚狠踹过去,用了十成的力道。
领头的男暗卫倒在地上,紧接着,云思浅挥出刺刀,趁其不备,手起刀落!
声嘶力竭的嚎叫过后,地上淌出一滩血。
刺刀垂直戳穿了他的小腿骨,死死钉在地上!!!
“指挥使!!!”
在场围观群众无不惊叹,想上前阻止,却又怕误伤。
地上血流成河,硬生生裂开小腿骨的剧痛遍布全身,暗卫双眸血红,惨叫仿佛喉咙能出血来。
云思浅面无表情地弯腰,她像个没有情绪的傀儡,按住要死不活的男暗卫,握住刀柄,用力一拔,瞬间鲜血淋漓!
“你要了她几下,这利刃就刺你几刀。”
9. 西澜蛊王(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