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crush家里的竹子》 第1章 再遇 “我写完了!” 晚上十一点五十四分,路之安敲下了文档的最后一个字,没忍住欢呼一声。 看着修改了三个小时的工作报告,他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了下来。 今天开会时领导不知道抽什么风,要求新入职的员工每人写一篇两千字的工作报告。路之安无语得不行,他刚来一个月,他有什么可报告的? 作为一名刚毕业的大学生,初入职场,他保证能做好的就是完成自己该做的工作。至于工作报告和工作总结这些偏理论的东西,对一个职场新人来说,没人指导,完全是一窍不通,光在网络上搜索文章框架就花费了他好长时间。 一起进入公司的林思衡下班后也没走,两个人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埋头苦干着。 刚开始,两人还有心情闲聊,吐槽完工作吐槽领导。但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们两个心照不宣地减少了说话频率,同时加快自己手头的工作进度——再拖下去今晚可能就要在办公室通宵了。 明天还有明天的任务,不睡觉直接无缝衔接的话,会死的吧。路之安悲哀地想。 不过好在,三个小时过去,他的努力最终没白费。赶在零点前六分钟,圆满完成了任务。 保存好文档,路之安原地伸了个懒腰,看着凌乱的桌面,打算简单收拾一下就回家。 他抬头看了一眼还在埋头苦干的林思衡,喊了他一声:“思衡,我要回家了,你还继续写吗?” “不写了不写了,小安你等我一下!”林思衡回答得干脆,但其实他还没写完,只差一点点。他打算回家后再继续写。 有路之安在这儿,林思衡还安心一点;路之安要是走了——凌晨,公司,自己。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他怕是会吓破胆。“我要和你一起走!” 路之安听出来了林思衡的意思,他有些忍俊不禁:“好,不着急,我等你。” 说着,他站起来打算先活动活动筋骨。 * 外面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只开了两盏小台灯的办公室。紧接着,一道雷轰隆隆地劈了下来。 路之安诧异地走向窗边,推开了窗户。果不其然,外面现在刷刷下着雨。刚才没开窗,雨声又不大,他们两个都没发现。 看起来是小雨。肉眼看不见雨丝,只能从地面反光的水洼中看到丝线般的雨滴争先恐后落在里面;“沙沙”的细响让人听起来很舒适,瞬间缓解了路之安的疲惫。 随着雨水一点点冲刷着大地,从地面潮湿程度可以推断出,这雨已经下了很久了,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想到这里,路之安连忙关上窗户,拿好自己的u盘和手机:“我们趁着雨小赶快走吧,一会下大了就回不去了。” 林思衡已经收拾完了自己的物品,他晃晃手里的手机,得意地笑了:“别担心,刚才我让我表哥开车来接我了,他就在附近住,顺便给你也送回去。” 路之安听罢充满感激地看着他:“会不会太麻烦你们了?” 林思衡摆手道:“咱俩别来客气这一套,顺手的事。走吧,他已经到楼下了。” * 到了大楼门口,还要走几步路才能出去。林思衡没带伞,路之安的伞又不大。没办法,路之安只好一手撑开了自己的伞,一手搂住林思衡的肩膀,带着他向雨里走去。 林思衡一米八,路之安一米八二,两个大高个同时缩在一把小伞底下,竟然正正好好,十分和谐。 两个人一路搂着终于走到门口,路之安一眼就看到了一辆保时捷卡宴停在路边。 下着雨的凌晨,路上没有一个行人,甚至连车都没有经过一辆,只有雨水从天上不断掉落,滴滴答答打在地上。而这辆车大喇喇停在公司门口,不用想都知道,这就是林思衡的表哥了。 果然,下一秒,林思衡就伸手敲了敲车窗。 车窗没降,但主驾驶的门开了。一把伞撑了出来,接着,从车上下来了一个男人。透过雨幕,路之安没看清男人的脸,但他能感知到,男人很高,至少要比路之安高半头,应该有一米九。男人随手关上车门,转过身,缓步朝路之安走了过来。 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进,看清脸的那一瞬间,路之安睁大双眼,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周泊青?!” 林思衡后知后觉地动了动,挣开了路之安搂住他的手,站直了身体。 路之安没多想,因为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到面前的男人身上了。 周泊青朝他点点头:“好久不见。” 路之安有些激动。 他和周泊青是大学同学,两个人说熟不算熟,说陌生更是不至于。 大一的时候,他们是同一个小组的成员。路之安是组长,平时做作业总是不可避免的要去联系每一个组员。他和周泊青就是这样产生交集的。 当时路之安觉得周泊青很冷淡,但是周泊青的作业质量又非常高,每次交给他的任务都能保质保量且提前完成,所以路之安对他的印象很不错,觉得他是一个不善言辞但十分善良的好人。 后来的几年相处更是证实了这一点,周泊青总能在路之安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助之手。可以说,在路之安大学四年的社交关系中,周泊青占据了一个很重要的席位,但是最后,他们却依然只是点头之交,并没有成为亲密的朋友。 路之安曾偷偷分析过原因,认为是周泊青太低调,默默做了很多事却不表现自己;社交态度也若即若离,让人捉摸不透。 那句话怎么说——“轻轻地走正如轻轻地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路之安觉得这首诗很适配周泊青。对方不热切,路之安也没什么话题可说,于是二人在大学毕业后就没了联系,从六月毕业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得知林思衡的表哥就是周泊青的那一刻,路之安其实是很惊喜的。在他的心里,周泊青是个值得交的朋友,他不愿意就此分道扬镳。但是—— 路之安余光再次瞥见了那辆保时捷卡宴。 但是,他和周泊青好像并不是同一个阶层的人。 这不会就是周泊青态度若即若离,不愿和他深交的原因吧? 不不不。 路之安甩了甩头,周泊青不是这样的人。 想到这,他突然清醒,回过神来发现周泊青已经向他伸出了手。 路之安微笑着握了上去:“好久不见。没想到思衡的表哥是你。” 犹豫了一下,他补充道:“这么晚了还要麻烦你们送我回家,真不好意思。” 周泊青摇了摇头:“不麻烦,上车聊吧。”说话间,他抬手为路之安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怕车内被雨淋湿,路之安也没再和他客气,他快速收起手里的伞,坐进了车里。等路之安上车坐好后,周泊青将车门轻轻推上,转身向主驾驶位走去。 “停停停。”林思衡一脸崩溃,他就这样猝不及防淋在了雨里。 给他打伞的人坐进了车里,给他开门的人……哦,根本没人没打算给他开门。林思衡恶狠狠地瞪了周泊青一眼,腹诽这人有病。 他和周泊青生日没差几个月,虽然两人辈分上是表兄弟关系,但实际上,林思衡只拿他当普通的同龄人看待。周泊青不管他,没办法,他只好自己伸手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迅速坐了进去。 林思衡淋了雨,冷不丁上车吹空调感到有些冷,他打了个寒颤,才去伸手够安全带。而在此期间,车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林思衡又是个怕冷场的,见大家都沉默,他便收拾了一下心情,主动打破了宁静:“对了小安,你住在哪个小区呀?” 路之安正在后排有些拘谨的坐着,目光无目的地看向窗外。听到询问,他连忙应声:“春藤花园,是不是没听过?我给你们开导航吧。” 林思衡愣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没等他说话,周泊青先开口了。 “不用导航,我知道。” 路之安好奇地开口:“你知道这个小区吗?我以为它很没有存在感呢。” 林思衡歪头看看周泊青,又转头看看路之安,语气十分不可思议的说:“他确实知道,因为,他也住在这个小区!” “啊?”路之安愣住了,“真的吗?” 不怪路之安吃惊,在他的印象里,这是个老旧小区,住户都是叔叔、阿姨和一些刚毕业出来租房的大学生,周泊青的气质看起来和这种地方并不搭。开保时捷卡宴也会住在这里吗? 周泊青出声打断了他的疑惑:“是我父母的老房子,一直没卖。正好离我公司比较近,工作后我就搬过来了。” 路之安“哦”了一声:“确实,这个小区虽然老旧了一些,但是地理位置真的很好,四通八达,去哪里都方便。” 闲聊的时间总是比一言不发过得快,车上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路之安觉得屁股还没坐热,春藤花园就到了。 林思衡的家需要再往前开一开,本来路之安想的是,他和周泊青一起把林思衡送回家,再和周泊青一起回小区。 但林思衡执意要让路之安先回家,说太晚了让他早点回去休息。路之安拗不过他,只好同意。 雨越下越大,车外雾蒙蒙的。周泊青把车开进了地下车库,方便路之安直接从车库坐电梯上楼。 路之安打开车门跳下了车,双手合十道谢:“非常感谢二位送我回家,等改天天气好一点,我再请你们上去坐坐。” 林思衡听罢无奈的笑了,跟他摆摆手:“真别客气,快上去休息吧,明天见。” “拜拜!”路之安朝林思衡晃了晃手,又把目光转向周泊青:“再见,周泊青。” 周泊青直视着他的眼睛,微微颔首:“再见。” * 路之安走远了,林思衡透过车玻璃看着他的背影,从刚刚的字里行间联想到了一些可能性,忍不住出神。 “你把他支走,想和我说什么?”周泊青突然说话,吓了林思衡一跳。 “呵。”林思衡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他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顿了几秒,像是忍无可忍,他继续说下去:“这小区是你特意买的吧,编什么父母的老宅。我是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份上,之前拜托我关注小安然后向你汇报我以为已经够变态了,没想到啊,还是狭隘了。” 周泊青没说话,任凭林思衡发泄自己的怨气,他的目光凝在路之安刚刚下车的方向,尽管那里早已经看不见人影。 半响,他才重新启动汽车。 “刚才在雨里,他搂着你。” 鬼魅一样的声音低沉的在车里响起,乍一下听得林思衡的心猛得一跳,正在激情吐槽的嘴立刻闭上了。 “他叫你思衡,你叫他小安。” “你们关系很好吗?” “我没有让你故意接近他。” 林思衡被低气压吓到了,但同时也无语得不行:“叫全名太生疏了……我们公司都这么叫,不是我俩的私人爱称哈。” 听到“私人爱称”这四个字,周泊青的手暴起青筋,肉眼可见的握紧了方向盘。 林思衡知道自己表哥的德行,虽然周泊青看起来要揍死他,但是他知道他不会的,所以林思衡并不怕他。不仅不怕,还要持续嘴贱。 “谁故意接近他了?我们两个是同龄人,同期生!有共同话题很正常,抱团取暖也很正常!你喜欢人家又不追,不追还爱乱吃醋,有什么立场啊你,找个凉快地方看我俩甜蜜去吧!” 周泊青又沉默了,直到给林思衡送到家都没再说话。 林思衡下车前瞥了他一眼,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吐槽过头了,他没底气地问道:“真不追啊?就这么每天偷偷看?哪怕他之后会和别人在一起?” 周泊青抓着方向盘的手动了动,眼底深沉如海:“我现在不够好,不配追他。” “诶哟,我滴老天奶啊。” 林思衡翻了个惊天大白眼,不想再和这人多说一个字。他“砰”一声关上车门,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周泊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原地停了五分钟,才开车掉头回家。 把车停进地下车库后,他没有直接上楼回家。而是坐电梯到了一楼,撑着伞走出了单元。 雨还在下,雨势比刚才大了许多,从刚才的一滴滴小水珠变成了一颗颗大雨点。伴随着一声声的闷雷,天空上时不时划过几道闪电,将黑夜割出了无数道口子。 周泊青在雨中撑伞步行,最后,在一个单元下站定,抬起了头。 他目光所到之处是二楼的一个房间。屋里暖黄的灯光亮着,勉强能瞥见一角的投影上正在播放电视剧,可以看出房间的主人还没睡。 他想,再等等,时机还没到,等他再变得更好一些。 正这样想着,忽然,周泊青觉得一道响雷在自己头顶炸开,他还没有来得及思考什么,就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失去了意识。 同时,黑色的伞莫名其妙脱离了主人的手,径直掉在地上,主人却不知所踪。 第2章 绿植 周泊青一阵天旋地转,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向地面倒去,但过了很久,也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撞击的疼痛感。他身在雨中,身上却感到干燥与温暖;明明是漆黑的夜晚,眼前却出现了一片明亮的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试图用手遮挡突如其来的强光,可身体不听使唤。他的身体好像动不了了。 是地震了吗?他想。我还活着吗? 又过了一会,他的眼睛慢慢适应了光线,能够缓缓睁开了。 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天花板上的橘白顶灯,洒满了房间的暖黄灯光,以及占据整面墙的投影。这些熟悉又陌生的物品让周泊青怔住了。他没有进过这个房间,只是曾经无数次站在楼下看到这些,由于视角有限,看不到更多的东西,可是这三样,他早已看了太多次,牢记在了心中。绝对不会出错—— 这是路之安的家。 可是,怎么会呢?他刚刚不是站在楼下吗?是做梦了吗? 纷乱的思绪充斥着周泊青的大脑,过多的信息让他顿感头痛。他无法解释眼前的情况,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 “放心吧,不会感冒的,我刚洗完澡。” 一道清亮的男声在卧室外响起,打断了周泊青的思考。 周泊青头脑还没有彻底清醒,他混沌地想,是路之安。 下一秒,房门从外向内被推开,路之安穿着浅黄色的小熊睡衣走了进来。周泊青看到他歪着头,一只手握着手机,不知道在给谁发语音;另一只手拿着一条毛巾,不停往自己头上呼噜。 不过他马上就知道路之安在和谁聊天了。因为林思衡那可恶的声音从路之安的手机听筒里传了出来:“那就行,你早点睡啊,我要继续赶报告了。” 路之安踱步到床边坐下,没再回复语音,而是在手机上简单敲了几下,周泊青推测他发的是“好”。 周泊青想开口说话,但他考虑到,他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是灵魂吗?他刚才是不是被雷劈死了,然后灵魂游荡到了路之安的家?贸然开口说话会不会吓到路之安? 一定会的。 保险起见,周泊青选择了沉默。 他环视了一下房间,发现整个房间的色调都是黄色。鹅黄的床单和被子整洁平铺在床上,壁纸也是浅黄色的;窗边坐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熊玩偶,床上坐着一个正在玩手机的黄色睡衣男孩,整个房间给人的感觉是温暖、幸福。 周泊青被这种氛围感染到,心都柔软了下来,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下意识想握拳挡住嘴。 耳边响起了簌簌的声音,路之安滑动短视频的手指顿了顿,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周泊青。 周泊青心里一紧,以为自己闹出动静,吓到了路之安。 路之安放下手机径直走过来。他凑近周泊青,左看看,右瞧瞧。周泊青不知道路之安在打量什么,他只知道,此刻,两人的脸相距不到10厘米。 他大气不敢喘一口,心里除了有些紧张,更多的是控制不住的甜蜜情绪。 正悸动着,就瞧见路之安猛地站直身子,恍然大悟状:“哎呀,该浇水了!” 浇…水……? 这个说法很奇怪。 一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周泊青现在并不想深究,他只想抓住这片刻的幸福,好好感受与路之安相处的时光。 没等周泊青反应过来,路之安随手就抄起了旁边的一把小喷壶。几秒过后,周泊青感到有丝丝凉意喷洒在了自己的身上。这种感觉有些奇妙,虽然身上变得潮湿,但是却没有下雨时被雨水淋在身上那种黏黏糊糊的不适感,反而让周泊青感到浑身舒爽。 路之安放下小喷壶,伸手拨弄了一下叶子,看到表面被水浸透才满意道:“工作太忙,差点把你忘了。刚才看着土壤都干了,幸好风吹动叶子才提醒了我。” 从路之安的视角看,他只是一个正常给米竹浇水的辛勤园丁(是否辛勤待定),按照流程检查米竹的叶子有没有被完全浸湿。 但在周泊青看来,自己默默在心里暗恋了四年的人,就这样,猝不及防握住了他的手。他的脸微微发烫,心脏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残存的理智让他尽力将目光移向他处。 不去看路之安近在咫尺的脸,也许就能保持冷静。如果他还是人类的形态,那么他一直以来伪装的高冷模样将彻底分崩离析,路之安一定可以看到他此刻雀跃的样子。太滑稽了。 周泊青听着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疑心再这样下去会被路之安听到。好在,路之安给他浇完水,原地站了几分钟就离开了。周泊青将刻意移开的目光转移回来,重新聚焦到路之安的身上。 他看到路之安啪嗒啪嗒踩着拖鞋回到床边,动作轻柔地掀开被子窝进去,侧躺着玩起了手机。大概玩了十几分钟,路之安打了一个又一个哈欠,最后终于伸手按掉了床头灯的开关,房间瞬间陷入了黑暗。 屋里静悄悄的,屋外依然在下雨。窗户没关,雨声透过纱窗传了进来,助力了路之安的睡眠,几分钟后,床上的人就传来了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 像小猫一样,周泊青在心里偷偷给睡觉的路之安做比喻。 一直关注的人暂时停止了活动,周泊青终于舍得把心思放回自己身上,开始思考今天发生的事。 他猜想自己可能变成了一盆植物。 一盆可以家养的、需要经常浇水的、带叶子的植物。 这个条件范围太广了,几乎涵盖了所有家养绿植,他猜不出来,他只知道自己不是仙人掌。 幸好不是仙人掌,周泊青内心闪过一丝隐秘的喜悦,不然路之安就不能摸他了。 但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得想办法变回去才行。怎么才能变回人类呢? 伴随着雨声的黑夜总是让人感到惬意,思考了一会没有头绪,周泊青也有些困了,他的头一点一点的,米竹的叶子也一下一下跟着晃。 幸好路之安睡着了听不到。周泊青迷迷糊糊地想。 实在太困了,他不打算再强行撑着,于是放纵自己睡了过去。 * 天亮了。 周泊青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自家卧室的天花板。 回来了…?还是说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周泊青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一时说不清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失落。不管是不是梦,近距离接触路之安的机会就这样消失了。 他喜欢路之安很久了。说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可能从第一次做小组作业的时候,他就对路之安产生了好感。 刚上大学的路之安比现在更灵动更稚嫩,敢爱敢恨,情绪全部写在脸上。周泊青完成作业的效率很高,这在第一次作业就初见端倪。在他把刚布置一天的作业做完发给路之安后,路之安直接找到了他的宿舍,眼睛亮亮的看着他。 “同学,你效率好高啊。” 当时才刚开学,分组采用的也是线上分组,所以同学之间并不熟悉,大多数人只认识自己的室友。周泊青看着眼前一脸崇拜的男生,在大脑中搜索了一下,确信自己并不认识他。 路之安看到他疑惑的眼神,朝他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接着从手机里找到他们两个的聊天页面递给他看,自我介绍道:“我是路之安,五分钟前你刚把作业发给我。” 不等周泊青说话,路之安继续夸赞:“你的效率真的好高,老师给了七天时间诶,你第一天就做完了!” 周泊青没有说话,因为他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不知道该说什么。在他的成长环境里,从来没有人用这种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也没有人和他说过这么多话,也包括他的父母。 父母对他一直是放养式教育,两人热衷于环球旅行,很少在同一个地方呆着超过半年,可以说,从周泊青记事起到现在,他与父母的相处时间不过五六年。 而在长达数年的学校生活中,也曾有很多同学与他搭过话,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他本就是不善言辞的性格,每次都是淡淡的回复,被同学们误以为高冷,长此以往也不再主动找他。这么多年下来,他竟然没有遇到过可以交心的朋友。 他看着面前滔滔不绝的男生,内心莫名产生了一种冲动,那就是想要和他交好。思及于此,他努力牵动自己的嘴角,微微勾勒起一个笑容:“你好,我是周泊青。” 七点准时响起的闹钟铃声打断了周泊青的回忆。 关闭闹钟时,周泊青不小心点进了微信。看到微信对话框,他想起了大学时路之安给他看聊天记录的样子。他将对话框页面翻到最上方,那里有一个唯一的置顶账号,备注是“沾沾”。 点开,两人上次的聊天记录还是六月份,“沾沾”对他说:“毕业快乐!”并配了一个撒花的表情。 周泊青回了一个:“毕业快乐,前程似锦。”之后,二人再也没有说话。 周泊青用手指摩挲着手机侧面的按键,面上看不出神情。 一分钟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在聊天页面对“沾沾”敲下了几个字。 与此同时,路之安的手机“叮”的一声弹出了一条微信消息。 路之安刚睡醒,还处于困倦状态。听到消息提示音,他半闭着眼在枕边摸索手机。摸到手机,摁亮屏幕,收到的消息让路之安瞬间瞪大了双眼。 你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 周泊青: 上班我送你。 沾沾,之安之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绿植 第3章 米竹 直到坐上周泊青的副驾,路之安都还在恍惚。 他系好安全带,悄咪咪地斜了一下眼睛,周泊青正全神贯注地直视前方,看起来没有要和他搭话的迹象。 有点尴尬。路之安想。 两个人毕业时有很明显的分道扬镳架势,具体体现在互相发完“毕业快乐”后就再也没有找过彼此,结果现在却莫名其妙变成了接送下班的关系。 昨天林思衡在车上,他还没觉得多尴尬,现在就他们两个人,路之安有点坐立难安。 “那个,”路之安决定主动出击,“你公司离我公司多远呀?” 刚刚在微信里,面对周泊青的邀请,路之安第一反应是推脱。太麻烦周泊青了,他完全可以坐公交的。 他租的房子离公司只有一公里左右,公交只需要坐两站,没必要让周泊青送他。不过,周泊青说他们的公司离得很近,十分顺路。 “几十米吧。”周泊青歪过头看了他一眼,“我在新威。” “喔,那确实很近诶,就在我们公司对面。不对!”路之安忍不住惊呼起来:“新威?!我的天,你好牛!” 新威是国内第一家依托互联网起家的公司,也是目前全球领先的互联网科技企业。当年抓住了风口,成功把握了机遇,现在已经做大做强成为行业领头了。 而与新威相比,路之安所在的荣洲属于后起之秀——完全能在互联网行业排得上号,但论资历,和新威还差些距离。 周泊青摇摇头:“我不厉害,你才厉害,荣洲很好。” 路之安觉得他在客气。不过这种情况下,确实一般人都很难自卖自夸,更何况周泊青把球又踢了回来,他更是能对周泊青的谦虚表示理解,于是他也假装谦虚了一下:“没有没有。”接着便舍弃了这个话题。 那接下来要说什么呢? 路之安绞尽脑汁地想新话题,没等他想出来,周泊青先开口了。 “之后我可以一直接送你。” “啊,不用。”路之安下意识拒绝道:“我上班后买了一辆单车,平时上下班都是骑车的,更方便一点。”只是昨天晚上下雨,被周泊青开车送到了家,他的小单车现在还停在公司的车棚里。“所以之后不用送我啦,我自己骑车就可以。” 周泊青没有立刻应声,车里又陷入了沉默。 路之安有些惴惴不安地想,自己是不是不知好歹,拒绝周泊青的好意了? 不过周泊青没让他内耗太久,一分钟后,他缓缓开口道:“如果有需要,可以直接找我。” “没问题。”路之安暗暗松了口气。 * 到了荣洲门口,路之安蹦跳着下了车,他就是这样跳脱的性子,虽然刚才在车上有一些尴尬时刻,但在他眼里,周泊青属于他认定的“朋友”范畴,所以一点小尴尬也没什么可纠结的。他朝周泊青用力挥挥手:“拜拜!” 周泊青朝他点点头:“再见。”随后将车掉头,开向了对面企业,最后消失在路之安的视线里。 真近啊。路之安想。之后或许可以经常约周泊青吃饭。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八点五十,离上班打卡还有十分钟,可以慢悠悠走进去。正要抬腿走进大楼,林思衡酸溜溜的语气在路之安身后响起来:“嚯,今天有人送呀。” 路之安听出了林思衡的声音,惊喜地回头。 今天的林思衡手里提着电脑包,眼下挂着黑眼圈,整张脸面色惨白,整个人虚弱无力,看起来像个标准的社畜。 路之安乍一眼被吓一跳,他想起了网上一张很火的动图:在外面正常摸样的人类,脚一迈进公司就立刻变成丧尸。他觉得林思衡现在就是那个僵尸的状态。 “你怎么了?昨天熬到很晚吗?”担心聊起来后赶不上打卡,路之安朝他努努嘴,示意林思衡边走边说。 “不,”林思衡有气无力地说:“熬夜只是一方面,不是最根本的原因。” 路之安好奇道:“那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 最根本的原因。 最根本的原因是他昨天晚上淋雨了! 一提到这个,林思衡就气得牙痒痒。 昨天晚上,上车时他看见周泊青给路之安又打伞又开门的,以为自己也会有这个待遇。所以当伞被撤了,门被关上时,他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就在雨里被淋了几秒。这还不够,下车的时候,因为他的小区比路之安的还老旧,没有地下停车场,周泊青只能给他送到单元楼下。 当时雨已经下得很大了,他本来下车前还记得要向周泊青借伞,结果周泊青那个混蛋在那儿说了一堆有的没的,气得林思衡神志不清,眼看到家,开门就冲了出去。 其实他拍上车门的那一秒就后悔了,但几步路也没必要再回头,只好硬着头皮狂奔进单元楼,这途中又被雨淋了好多下。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想到这里,林思衡又陷入了狂暴状态。不过很快就狂暴不起来了,他狠狠打了两个大喷嚏,打完后明显鼻子不通气了。 该死的周泊青! 他有一大堆的苦水想要和路之安倾诉,不过。林思衡瞄了路之安一眼。他自己骂归骂,绝对不能和路之安吐槽。 要是让周泊青知道林思衡向路之安说他坏话,林思衡担心自己小命不保。 而且不知道路之安昨天怎么回事,平时很细心体贴的一人,昨天见到周泊青后整个人变得呆呆的,上车时直接把伞合上了没管林思衡死活。 路之安应该现在都没意识到这件事,林思衡也不想给路之安造成压力,索性不提了。 所以他强忍着把怒气咽回肚子,故作无奈道:“最主要的原因是,天突然下雨,着凉了。” 路之安本来正大步向前走,听完林思衡的话,他放慢了脚步,担心地看着林思衡:“那你能行吗?要不请一天假?” 林思衡摇摇头:“还好,就是有点感冒,一会喝点药就好了。” “那我申请一会儿给林思衡大人泡药!” “行,林大人批准你了。” * 打完卡回到工位上,路之安才发现周泊青给他发了消息。 “我打算在家里养一盆绿植,你有推荐吗?” 路之安眼睛一亮。 说起这个,他可就有话聊了。他毫不犹豫地推荐了自己的家养绿植—— “米竹!我屋里就养了一盆,美观且好养!” 刚租完房子那阵,路之安觉得自己的屋里空荡荡的——家具都是房东留下的,其他有生活气息的物品全部被搬空了,连本书都没有,房子看起来非常缺少生气。 路之安便开始对房子进行改造,打扫房间,重装壁纸,给冷清的屋子改成暖色调,彻底换了一种风格。 第一个月还没开工资的时候,他资金不够,只能买一些小物件,比如小熊玩偶,小熊睡衣…… 他很喜欢黄色小熊这个IP,虽然这些不是必需品,但是在他孤独的时候能实实在在地给他安慰,让他有充足的精力去一点点填补这个小家。 后来发了工资,他为家里购入了更多自己喜欢的东西,然而随着装修越来越完整,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差些什么。 就在某个提前下班的下午,看着了无生气的家,他突然想到了——物质上满足了,还差精神上的慰藉。 他独立,可很害怕孤独,一个人背井离乡出来工作,难免会感到寂寞。 当时他刚上班,还没找到下了班也能一起聊天的朋友,便想着给自己找一个伴儿,不然下班后自己一个人待在房子里,真的太孤单了。 一开始他考虑养一只宠物。但从网上搜集一些资料后发现,他这种大城市打工人根本不适合养宠物。主人与宠物的陪伴是相互的,他几乎每天都无法按点下班,如果养了宠物,这对宠物来说是一种不负责任。 后来,他又在网上反复搜索家养植物,眼花缭乱不知道选什么好,最后选择向同事讨教。 一个同事给他推荐了米竹:四季常青,观赏性很高;时不时需要浇水,满足互动性;又因生命力顽强,不需要时刻关注,适合路之安现在的生活状态。 路之安听了也觉得不错,当天晚上下班就去买了一盆米竹,摆在了正对自己床头的书桌上。 后续他与这个好心的同事逐渐熟悉了起来,这个同事就是林思衡。 林思衡说自己姥姥家里养了很多米竹,他从小看到大,对这种植物印象很好。而且他精通米竹的生活习性与养护方法,给路之安省了很多事。可以说,两人的关系就是从路之安养米竹开始一步步越来越深的。 路之安也把这盆米竹看作是自己的幸运物,不仅让他在家里有了寄托,更让他在现实中认识了新朋友,所以,当周泊青问他推荐什么绿植时,他毫不犹豫选择了米竹。 而周泊青这边,看着路之安发来的“米竹”这个字眼,他怔了一下。 他对这个植物非常熟悉。就像林思衡所说,他和林思衡的姥姥热衷于养米竹,而他的童年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姥姥家度过的,所以即使再不感兴趣,也在耳濡目染中对这种植物有了颇深的了解。 他记得姥姥住在平房,三个房间的窗台上都摆满了米竹,四季都是一片绿意盎然的景象。 这种环境让他莫名感到舒适,以至于现在一回想起米竹的样子,周泊青都觉得心里有一种微妙的、难以说清的幸福感。 所以,昨天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吗?记忆里,昨天晚上他确实变成了一盆正对路之安床头的植物。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米竹,但在此之前,他连路之安家里养了绿植都不知道。 梦可以梦到没见过的场景吗? 问路之安绿植这个问题,一方面是想找话题与路之安聊一聊,另一方面,他是真的想知道,昨天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一场梦。 如果是梦,那么他用眼睛看到的路之安的房间,用手感受到的路之安的体温又是怎么回事呢?一切都那么真实,他第一次怀疑自己的感官。 他想,今晚再去看一看吧。 第4章 做梦 九月的夜晚已经没有了炎夏的潮湿与闷热,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徐来的清风,响彻夏天的蝉鸣也不知从何时起开始逐渐微弱了。 昨天夜里下的雨,今天还能在一些阴凉角落找到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周泊青又一次站到了路之安的楼下。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小区内几乎没有了在外散步的人,他的出现就显得十分突兀。 周泊青数不清自己来过这里多少次,下班后直接来到路之安的楼下看一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他的习惯。 当初知道路之安搬到这里生活后,他费尽心思也搬了过来,尽管他原本的家离公司更近。 昨天他打的那把黑伞不翼而飞,按理说,如果变成竹子的事情是真的,那么这把伞应该是掉落在了这里,可是他今天特意围着单元楼转了转,并没有看到伞的影子。周泊青有些低落。 “哎,小伙子。”一道热情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周泊青抬头望去,是二楼的一位大姨。 “你是不是在找这个啊?”大姨从窗户边伸出了手,手里握着的正是一把黑伞。 周泊青眼睛亮了亮,下意识想答一声“是”,但考虑到路之安住在三楼,声音太大可能会引起路之安的注意,到时候无法解释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于是周泊青只好闭上嘴,用力点点头。 大姨见状,给周泊青打了个手势让他稍等,一分钟后,楼道的感应灯亮了,大姨慢慢走了出来。 “今天早上一出门就看见这把伞在地上,问了一圈也没找到主人。”大姨看着是个热心肠,说话也热情洋溢的:“这伞看着还怪精致的哩,我觉得不能是故意扔的。刚才关窗正好看见你在这转悠,小伙子,这是不是你的啊?” 周泊青再次点点头,说话间刻意控制住了音量,他眼睛都不眨地说:“是我的,昨天放在阳台上,风太大被吹飞了。” “哦,怪不得。”大姨一脸了然,“那你拿走吧。这也挺晚了,赶紧回家吧。” “好,谢谢您。”周泊青双手接过了伞,向大姨道谢。 大姨上楼了。 周泊青看着手里的伞,又抬头看看三楼的窗户,屋里依旧透漏出来了暖黄色的灯光。接着,他轻轻按了一下伞把上的按键,自动伞直接撑开。 他就这样撑着伞站在了楼下。 回到家想继续关窗的大姨不小心目睹了一切,魂都要吓飞了。 这一幕实在诡异,一米九多的年轻帅气男人半夜不睡觉,跑到别人楼下撑着一把黑伞站着,这真的没病吗? 大姨胆战心惊地看了看天。 也没下雨啊。 大姨又胆战心惊地看了看地。 男人还打着伞在楼下站着。 看了一会,大姨面上的了然逐渐代替了迷惑,心中的怜悯逐渐代替了恐惧,她默默猜测着:可能是个受了刺激精神失常的可怜孩子。 唉,人各有所命啊。大姨边叹气摇头,边关上了窗户。 * 被当成精神病的周泊青就这样硬挺着站在楼下打了二十多分钟伞。 周泊青的脸上没有表情,可颤抖的手出卖了他的心情。 穿不过去了。 或者说,他昨天真的是在做梦。 伞可能是哪天恰巧掉在这里了,反正他经常来。 虽然他并没有准确的掉伞记忆,但比起“真的发生了穿越事件”来说,自己的记忆出现漏洞这件事仿佛更有说服力。 周泊青平静地合上伞,转身离开,走之前,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路之安的房间。 回到家已经十二点了,他洗了个冷水澡,试图用这种方式压抑自己内心那失望到顶点的情绪。 躺在床上,周泊青突然很想和路之安说说话。 人的**是个无底洞,只要尝了甜头,就很难再刹住车。 之前他与路之安始终保持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尺度,并没有觉得难熬,因为他不想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打扰路之安正常生活上面。只要路之安开心,无论是否与他有关,他都会切身感到幸福与满足。 但。 随着这两天与路之安不断接触,他开始变了。他不再满足于偷偷看他,而是想要更进一步接触。 白天他认真想了三个话题去找路之安聊天,路之安每次都积极回复,是的,这很正常,像路之安这样的小太阳,即使话题再无聊,也不会让他尴尬冷场的。 能想到的话题白天都聊了,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周泊青打开与路之安的聊天页面,悬在手机屏幕上的手指始终按不下去。 正在他犹豫之际,外面突然像昨天一样,毫无预兆地响起惊雷声,周泊青手一抖,手指终于落在了屏幕上。 等他反应过来时,微信上已经出现了一行灰色的小字:“你”拍了拍“沾沾”。 周泊青:…… 路之安秒回:“怎么啦?” 周泊青有些不知所措。 他社交能力是短板,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懂人情世故。相反,在一些需要虚与委蛇的场面上,他很会说话。可是一到面对路之安,他都会感到无措,怕自己哪句话说错,给他带去困扰。 也许是他不想用虚伪的社交礼仪玷污喜欢的人;也许是他发自内心觉得,路之安应该得到所有人的真心相待。 总之,一面对路之安,他就无法冷静。 周泊青思考了一下,决定从米竹这个切入点入手。 他打字回复:“可以看看你的米竹吗?” 很快,路之安就给他发来了一张照片。 路之安拍摄时认真找了角度,就像是给自己的孩子拍照那样用心。 一株翠绿的米竹静静立在花盆中,白色的花盆上还印着一根根小竹子,可以感受到主人挑选花盆时的认真;米竹枝叶繁茂,被路之安养得很好,叶子上有一些残留的水珠,看得出来,刚浇过水不久。 周泊青回复了一个竖着大拇指的小熊表情包,路之安也回复他一个笑脸比耶的小熊。 聊天到这里就算结束了。 周泊青刚刚躁动不安的心此刻又平静下来,路之安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谁靠近他都会感到幸福的。 带着这种幸福,周泊青握着手机睡着了。 屋外,小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 周泊青睁开眼,屋里一片漆黑。 他的生物钟越来越早了,天还没亮就自然醒了。 他翻过身想要摸手机看看几点,手伸出去半天也没有摸到任何东西,反而又听到了耳熟的“簌簌”声。 周泊青顿时安静下来。他心里开始隐隐有一个猜测。 他闭上眼,又睁开,努力使眼睛适应着黑暗。 从天边撒落下来的微弱月光照到屋内一角,他只能模模糊糊看出房间的轮廓,但已经够用了。这些模糊的轮廓足以让周泊青确定,这里是路之安的家。 这一切都那么真实。 而这到底真的是现实,还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路之安均匀的呼吸声轻轻传来,周泊青突然就不想追究真实与虚幻了。 对他来说,如果能这样接近路之安,就算是虚幻的,又如何呢?起码他实实在在的得到了精神上的满足。 可能是内心的波动有些大,迟迟静不下心,导致今晚他毫无困意。 夜太深,昏暗的环境里他看不清路之安的脸,但也不想错过这难得的独处时光,只能在黑夜中扮好一盆米竹,安静地矗立。 精神的亢奋掩盖不住身体的疲惫,他的眼睛一点点变酸,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月亮缓缓落下去,天空泛起鱼肚白,太阳升起来了。 房间里响起一阵铃声,是路之安的闹钟。 路之安迷迷糊糊按掉闹钟,换了姿势继续睡。周泊青看得想笑,只觉得路之安好可爱。 就在他担心路之安会不会睡过头迟到时,路之安的第二个闹钟响了。 这次,路之安按掉之后没有继续睡,而是挣扎着坐了起来,低着头靠在床头,看起来还要再闭目养神一会。 过了五分钟左右,路之安终于睁开了双眼,眼底逐渐变得清醒。 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大概在看时间,因为下一秒就将手机锁屏扔到了一边。 然后他慢慢爬下了床,走出了屋门。周泊青听到水流的声音,是路之安在洗漱。 过了一会儿,路之安重新走进屋里,嘴里叼着一片面包。他伸手解开自己的睡衣扣子,打开衣柜准备换衣服。 周泊青连忙闭上眼睛。 他喜欢路之安,非常。 但他并不想用这种方式窥见路之安的身体,这对路之安不够尊重,即使这可能只是自己的一个梦。 窸窸窣窣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周泊青听见床轻轻响了一声,他试着睁开眼,看到路之安坐在床边,边看手机边吃面包片。 他还想再看一会儿,但这时,那股熟悉的眩晕又席卷了他,他很快失去了意识。 * 再次醒来时,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周泊青坐直身体,拍拍自己的脸,确定自己现在是人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到了什么,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八点十分。 周泊青点开路之安的聊天记录,给他发消息:“要不要一起吃早饭?” 虽然发这条消息的目的是检验他早上看到的场景是否真实发生,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现在大胆得可怕。 他,周泊青,居然敢主动给路之安发吃饭邀请了。 路之安回复得很快:“不好意思呀泊青,我今天吃过早饭啦。” 周泊青看着“泊青”两字出神,忍不住勾起嘴角。 这是路之安第一次叫他“泊青”。 大学时期,他都是半开玩笑地喊他“周同学”。称呼的转变,是不是说明他们的关系也发生了一些转变呢?这让周泊青被拒绝也不再失落。 等一下,他好像忽视了什么。 周泊青后知后觉捕捉到了路之安传达出的信息—— “吃过早饭了”。 他不死心地继续问:“是在家里吃的吗?” 【沾沾:是的,今天睡醒感觉超级饿,就随便吃了点面包片。】 周泊青愣住了。 这不会出错的。那不是梦!他是真的,连续两晚,变成了路之安家里的米竹! 第5章 约饭 周泊青恍惚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事情确实非常匪夷所思,可是即使这是梦,他也愿意祈求晚点醒来。 他对路之安的感情很奇妙。 他喜欢路之安,但却没有主动靠近,只是默默地关注。 大学四年,他鲜少与路之安一起吃饭。但他会在路之安在餐厅与别人发生争执时,立刻起身到对方身边保护他; 他们从来没有一起出行过,但他会出现在路之安的旅行途中,在路之安受伤时,悄悄递给路之安朋友一支药膏然后无声离去,导致至今路之安的这位朋友都在感叹“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路之安找到了工作,他就找了一份离路之安很近、但又有一定距离的工作; 路之安租了房子,于是他也把房子搬到路之安家附近,却从来没有刻意制造过偶遇; 无意间得知林思衡也入职了荣洲,他第一时间联系了这个很多年没有见过面的小表弟,请对方平时多关注一下路之安,完全不顾林思衡那目瞪口呆的样子。 然而,不靠近路之安,并不是因为他对路之安没有占有欲,相反,他的占有欲很强。 看到路之安与别人交好,与别人说笑,周泊青的内心都会涌起一股压抑不下去的酸涩与苦闷。 这种酸涩在无数个夜里将他吞噬,让他变成一个无缘无故嫉妒别人的小人。 别人只是正常和路之安交往啊,你在嫉妒什么?心底的声音这样问道。 我嫉妒……周泊青在半梦半醒中混乱地想,我嫉妒在他身边同他说笑的人不是我。 那你就去找他!让他看到你!让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你!那道声音突然提高了音量,变得激愤起来,大声喊道,周泊青,别做懦夫! 周泊青用被子盖住了头,试图隔绝这些逼他“造反”的声音。 显然,这个举动并没有起任何作用,反而让这些声音受困于被子这个小空间之中,使他听得越来越真切。 周泊青知道,这是他自己的声音,这些声音——来源于他那丑陋的内心。 我现在太差劲了。 他想。 我不会说动听的话逗他开心,不清楚他到底喜欢什么东西,这些对于追求者来说最基本的要求我都没有做到,怎么配站在他面前。 于是无数个黑夜,他独自慢慢消化这些情绪。 有句话说,天高任鸟飞。 在他的眼中,路之安就是一只小鸟,应该无拘无束的翱翔在蓝天中,而不是被他这种无能的人圈养在笼子里。 如果他真的束缚了路之安,他一定会恨自己的。 * 周泊青看着手机里路之安的那句“吃过早饭啦”,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再次发出乘车邀请。 即使他可以借着吃早饭这个话题,顺其自然地邀请路之安一起上班,可他又觉得,这或许对路之安来说是一种负担,会给路之安带去压力。 他在心里措了一下词,之后轻点手机:“那改天再约,上班骑车注意安全。” 发完了这句话,没等回复,周泊青就将手机放下,重新仰躺在了床上。 他用手臂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在沉默还是睡着了。 * 路之安是十分钟后才看到周泊青的消息的。 他今天出门早,周泊青给他发消息时,他已经骑车出发了,当时正在路上。 到公司后停好了车,他习惯性从兜里摸出手机,才看到了来自周泊青的微信消息。 他会心一笑,回复道:“放心,已经到了。”发出去后觉得这句话干干巴巴,又翻了一张表情包发过去。 周泊青很快回复:“今天很早。” “唉,是啊。”路之安哀叹,“今天上午该我汇报了,我来提前熟悉一下,怕到时候怯场。” “别紧张。”对方发来一条朴素的安慰。 两秒后又发了一条过来:“你的能力很强,不用把领导放在眼里。” 路之安看到这句话扑哧一乐,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让他感到一丝喜感。 换别人说,他会觉得对方在开玩笑;但如果是周泊青的话,他知道大概率是认真说的,他不由自主地想象周泊青一本正经说出这句话的样子。 他想回复一些什么,但不经意瞥见了手机左上角的时间,发现再不去干正事今天早上就白来了。于是急急忙忙回复了一个“好。”就朝门口奔去。 * 汇报很顺利。路之安松了口气。 领导是严格的,但也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为难人。 他知道自己在这一个月的工作中付出了多少精力,不说把工作做到极致也差不多了,起码他这个刚入职的小新人没有让顶头上司找到纰漏。 走出会议室,林思衡正在外面等待,他是路之安的下一位,现在路之安结束就说明轮到他了。 路之安拍拍他,让他放松点,林思衡带着一脸要上断头台的表情走进了会议室。 路之安叹了口气。 这种事,只能自己亲身去经历才知道恐怖之处。 从接到任务那天起,他就没吃过一顿好饭,没睡过一个踏实觉,吃饭味同嚼蜡就算了,连梦里都被领导入侵,这两天他做梦都是领导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现在,终于不用为这个破报告提心吊胆了。晚上他必须好好大吃一顿犒劳自己,弥补这三天的精神衰弱! 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今天早上周泊青邀请他一起吃早饭。 他打开手机的聊天页面,早上他回复完“好”之后,周泊青给他回复了一个小熊原地转圈圈的表情,之后就没再说话。 路之安思考了几秒,向周泊青发出邀请:“晚上下班早的话一起去吃火锅吗?” 周泊青秒回:“好。” 路之安想到这两天同样苦逼的林思衡,又回道:“那我再去喊一下思衡?” 这次周泊青没有秒回了。 过了几分钟,就在路之安以为周泊青不愿意带林思衡的时候,周泊青回复了简短的两个字:“可以。” 表兄弟之间应该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吧。路之安被自己的狭隘思想震惊了,怎么能怀疑周泊青不想带林思衡吃饭呢,他俩的关系看起来那么好。 于是他没再多想,高高兴兴地回了办公室,准备一会等林思衡回来就告诉他。 林思衡回来时的脚步明显轻快了很多,不再像刚才那样沉重又拖沓,他看上去兴高采烈,与在会议室门口时的一脸死相判若两人。 看他这么开心,路之安也由衷为他高兴。 他们两个是这个公司里最能共情彼此的人,同期进了很多新人,但只有他们两个被分在了同一部门。 公司没有给他们安排带教同事,这在大厂里其实不是一件常见的事。 一般来说,这种互联网大厂都会在工作之初为新员工安排带教,这样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帮助新人成长。 路之安的直系领导美其名曰要锻炼他们的能力,所以只在入职后的前三天为他们安排了专人带教,带他们熟悉公司环境与业务,之后就彻底被“放养”了,在整个公司里成了无人在意的小透明。 这也是路之安和林思衡一开始觉得领导很难搞的原因:领导不爱走寻常路,想法太跳脱了。 路之安是工作能力和适应能力都极强的一个人,他不是小透明的性子,而是渴望闯出自己的一片天,不然也不会放弃家乡的稳定工作,选择留在大城市闯荡了。 他的成长速度是突飞猛进的,入职一周,就已经眼熟了自己部门以及经常交涉部门的所有人,完全搞懂了公司的运作体系和自己要做的工作。目前,已经有不下五个同事当面夸奖他能力强。 其实哪有什么能力强,都是他每天不吃饭不睡觉,一点点摸索出来的。 资历较深的吴姐从外面进来,看见他们两个都回来了,开口问道:“汇报得怎么样啊?” 林思衡正好站在门口,他嘴角的笑意一直没下去:“领导说我要再积极一点参加活动,其他没什么问题,工作能力方面暂时没被质疑。” 路之安也点点头:“我也是。” 领导对他其实可以说是百分百认可,毕竟工作之外,日常活动他也没少参加。不过他并不想出头说自己没有任何问题,就也附和下来。 吴姐赞许地看着他们:“我就知道你们两个没问题,每天干活一身牛劲,这要是还能找出你俩的问题,那纯粹是大领导在鸡蛋里挑骨头了。” ”过奖了吴姐。”林思衡嘿嘿一笑。 他转头看向路之安:“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庆祝一下啊?” 路之安点点头:“我正要问你呢,刚才我约了周泊青吃火锅,我们一起吧。” 林思衡动作一僵:“谁?周泊青?”他面色变得不太好看,迟疑里夹杂着一些恐惧。“他知道我也要去吗?” “知道呀。”路之安有些莫名其妙,“他很乐意你去的呀。” 林思衡像吃了苍蝇一样地看着他:“你确定?他,很,乐,意?” “对啊,我特意问了他。” 林思衡没说话。 这路之安平时脑子转得快,但在这种事上明显不太开窍,他不是很相信路之安口中的“周泊青愿意让他去”。 于是他嘴上先应了下来,背地却偷偷摸摸给周泊青发消息:“今晚吃火锅我可以去吗?” 周泊青隔了一会,回复了一个问号,紧接着说:“可以。” 林思衡大为震惊。 这真的是周泊青吗? 那个暗恋路之安四年,逼迫他关注照顾路之安,又不许过多靠近,只允许他背地里做好人好事的周泊青? 母单老光棍好不容易要和心上人去吃饭,居然允许表弟从中横插一脚,打破这完美的二人世界?林思衡都有些不忍心了。 周泊青见他没说话,又发了一条:“你在气氛会轻松一些。” 好吧,合着是拿他当活跃气氛的呢,林思衡气笑了。 不过他这个人宽宏大量,不仅丝毫不打算和周泊青计较,还决定担起这个大梁,为表哥和好友的幸福添砖加瓦,推着他们走入婚姻的殿堂! 想到这里,林思衡嘎嘎嘎地邪笑起来,他大手一挥:“好吧,今晚我们三个去吃火锅!”然后大摇大摆地端着杯子出去接咖啡了。 留下路之安一脸莫名。 第6章 火锅 同事们都知道路之安和林思衡这两天要做新人工作汇报,身体压力与精神压力都巨大无比,便没有给他们安排额外的任务。 这就使得他们两个今天难得有了提前下班的机会。 晚上七点左右,两人准时走出了荣洲大门,刚出门就发现周泊青已经开着他的保时捷卡宴在门口等待了。 透过半开的车窗,路之安看到周泊青松驰地靠在座椅上,双手向前伸直虚虚搭在方向盘上,手里握着手机,眼皮低垂正盯着发亮的屏幕,没注意到他们两个已经到了。 林思衡“咳”了一声,同时引起了周泊青与路之安的注意,他假装不经意地说:“小安,今天你坐前面吧,我感冒还没好,怕传染给表哥。” 随后伸手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对路之安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路之安懵懵地答应:“好的。” 他没多想,老老实实听从安排坐进了副驾驶位。 在他转头拽安全带时,旁边的周泊青悄悄挺直了背,又顺手捋了一下右侧的头发。 无人在意的林思衡自己打开后座的车门,大大咧咧坐了上去。 车子平稳向前行驶着。 路之安边看手机边说:“今天下班早,九宫格还没关,要不我们就去这里吧?” 林思衡在后排也不老实,嘴上说着怕把感冒传染给表哥,但听到路之安说话,还是把头探向了前面:“好呀好呀,我支持。” 正在开车的周泊青点头道:“我也没有意见。” 九宫格是洛京市一家很有名的重庆老火锅,下午在公司的时候,林思衡拉了个群,群名就叫“今晚吃什么”,群成员分别是他自己,路之安,还有周泊青。 几个人就“晚上吃哪家火锅”这个话题展开了一番讨论,最终,排除n个选项,选出来两家:一家叫鲜羊汇,另一家就是这个“九宫格”。 二者相比,九宫格的口碑要更好一些,但是有一个缺点就是关门较早,基本上九点就停止取号了,而鲜羊汇一直营业到凌晨三点。 路之安和林思衡当时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可以提前下班,于是吃哪家火锅迟迟没有定下来,最后他们讨论说,如果下班早,就去九宫格;如果没能提前下班,就去鲜羊汇。 现在刚七点,很明显,可以去九宫格了。 路之安很兴奋,他私心也是想吃九宫格的。 得到大家的全票通过后,他放松地向后靠在了座椅上,舒适地刷起了手机,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周泊青没有错过这个笑容。 他偏头看向右方的倒车镜时,余光恰好扫到了路之安。 路之安在他车上的这种惬意状态,是他无数次幻想过的日常。 这种满足的情绪充斥着周泊青的内心,他也不自觉弯起了嘴角。 林思衡坐在后排,通过后视镜目睹了这一幕,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也想合群地笑,但他真笑不出来。 恋爱脑的表哥,不知情的朋友,知晓一切却不能开口的他,绝望啊! 路之安刷了一会手机才反应过来,坐在别人副驾玩手机不太礼貌。 他一直是个很懂礼节的人。 大学四年,班内担任组长,班外担任学生会主席,这些经历极大地锻炼了他的社交能力,对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早就摸得透透的。 可在周泊青身边,他竟然久违地放松了下来,一时间将那些繁文缛节全部抛之脑后。这很新奇。 但是。 他想。 也不能完全抛弃,这对周泊青来说或许是一种不尊重。 想到这里,他放下手机,开口和周泊青聊天:“对了,你今天这么早出来不要紧吗?” 周泊青小幅度摇摇头,目光直视前方:“我是弹性工作时间,工作已经做完了,几点下班都可以。” “哇塞!”路之安的羡慕快要从那双大眼睛里溢出来,他感叹道:“这也太人性化了,果然还是大公司好啊。” “不不不,”林思衡幽幽打断他:“只有他是弹性工作制,不是他们公司全体。” “为什么?”路之安回过头,一脸疑惑。 林思衡阴阳怪气道:“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人家是高端人才呗!各大公司抢着要,一场招聘会下来只有他挑别人的份,待遇当然很好了。” 路之安忍不住发出惊呼。 周泊青抿抿嘴。 当着喜欢的人的面被说这些,他感到有些难为情。 林思衡虽然说话酸不溜丢的,但他说的也是事实没错——不是新威选择了周泊青,而是周泊青选择了新威。以周泊青的校园履历与工作能力来说,只要他想,投递哪家公司都会成功的。 由于工作领域的不可替代性,新威给他制定了一个可以说是优待的制度,那就是弹性工作制。 不固定上下班的时间,只要能完成当天的任务,他想走就能走。 那些任务对他来说其实是小菜一碟,别人一天的工作量,他四个小时就完成了,因此,一开始他总是能早早下班。 但后来他发现,早下班并没有什么用。 每次他回到小区,都会发现路之安家的灯是黑的,他依然见不到想见的人。 于是,他没忍住向林思衡多了解一些路之安的日常工作时间,每天都尽量卡点与路之安同一时间离开。 昨天说不知道路之安骑车上下班,其实是他装的,他早在路之安买车的那一天就知道了。 想到这里,周泊青有些抬不起头,他就像个躲在阴暗角落的老鼠一样,每天窥视着喜欢的人的一切。 如果路之安知道了,应该会害怕他吧? 一无所知的路之安把身子倾向周泊青,脸正对着他,认真地说:“泊青你是真的很厉害!” 见他靠近,周泊青屏住呼吸,下意识想自我否定。 但余光看到路之安崇拜的目光,他在心里隐秘的享受起了这种感觉。 想说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你也很厉害。” 他顿了顿,加上了一句:“之安。” 路之安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又惊又喜。 周泊青叫他之安! 不是大学时呆板的“路同学”,也不是重逢后每次都若有若无隐去的称呼,而是直接喊了他的名字,之安。 路之安说不清心里的这种感觉是什么,只觉得身上暖暖的。 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用力点头道:“嗯!” * 刚好赶上下班高峰期堵车,平时十分钟的路,车子已经开了快二十分钟了。 这期间路之安和周泊青一直在聊天。周泊青话少,好在他句句有回应,让路之安不至于冷场。而路之安丝毫不介意这些,他发现他与周泊青很聊得来。 由于是夜晚,车辆行驶时车内的灯也是关闭的,路之安并没有发现车上有什么异样。 直到刚刚,对面车辆打来一束强光,映照出了汽车屏幕上站立的一个小小影子,路之安才发现,这里竟然有一颗黄色小熊的萌粒! 黄色小熊穿着睡衣,手里抱着一个小玩偶,正闭着眼睛呼呼大睡。 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路之安向前俯下身子,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它,没戳动,是用胶水粘在屏幕上方的。 周泊青略显别扭的声音从耳后传来:“这个小熊……挺可爱的。” 路之安猛地回头,眼里冒出来亮晶晶的小星星:“你也喜欢黄色小熊吗?我特别喜欢!” 周泊青故作淡定:“偶然看见了…就买了下来。” “看来我们审美一致,泊青。” 路之安对着这个小萌粒爱不释手,他用食指反复摩挲小熊的头,脸上的喜欢藏都藏不住。 周泊青悄悄松了口气。 那晚,通过竹子的身份,他看到路之安家里有许多黄色小熊的元素,能从中感受到路之安对这个ip的偏爱。 周泊青想,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即使是做梦,他也甘愿沉沦。 第二天中午,他特意去店里买了一袋小熊萌粒。 他从来没买过类似的玩具,也不懂别人为什么拆完后有的失落有的欢喜。 在店里观察了片刻,他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先许愿,再拆开。 他在图鉴里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个睡衣小熊,因为它和那晚看到的路之安很像。 他在心里一板一眼地说:许愿睡衣小熊。 善良的小熊之神听到了他虔诚的心愿,于是,派睡衣小熊来到了他身边。 看着路之安摆弄小熊萌粒的样子,周泊青想,改天去店里还愿—— 他的睡衣小熊真的来了。 * 到达火锅店已经是半小时后了。 路之安饥肠辘辘,迫不及待要冲进去大吃一场。 下了车他才发现,不见了林思衡的身影。说起来,刚才他太激动,一直在与周泊青说话,都没注意到林思衡好久没吱声。 他心里一紧,为自己忽视了一个朋友而感到内疚。 路之安拉开车门,想用林思衡刚才请他上车的方式再请林思衡下车,以此表示自己对他的尊敬。 没想到车门打开,一双限量版球鞋先映入路之安的眼帘。 林思衡蜷缩着两条长腿,双手抱在胸前,横躺在了座椅上,吧唧着嘴睡得正香。 周泊青此时还没下车,他见路之安犹犹豫豫,好像不好意思喊醒林思衡的样子,便自己回身拍了拍他。 林思衡猛地惊醒,睡懵了,一瞬间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为什么在这儿。 直到看到车门外偷笑的路之安,他才想起来,他是来吃火锅的。 他上车没五分钟就睡了,时间点大概就是阴阳完周泊青之后。 不怪他睡着,看着前面俩人眉来眼去,又泊青又之安的,他只觉得他们吵闹;再加上最近确实为了搞工作报告没怎么睡觉,当一股困意袭来的时候,他毫不挣扎就接受了。 睡觉好啊,睡觉能补充能量,还能屏蔽狗男男的声音,妙哉妙哉! 见林思衡没说什么,路之安也没再提这件事,但他已经在内心开始反思自己:既然要维持三个人的友谊,就要一碗水端平,绝不能只和一个人热切而忽视另一个人。 切记! 在他自我反省时,周泊青停好了车,朝他们走来,三人一起迈上火锅店的台阶。 这顿迟到半个小时的火锅,终于要吃上了。 第7章 喝醉 火锅咕嘟咕嘟冒着泡,香辣的气味飘散开来,水开了可以下肉了。 沸腾的汤面一半红一半白,林思衡说周泊青不太能吃辣,路之安便做主点了一个鸳鸯锅。 即使周泊青表示他并不是完全不能吃,不用在意他,但还是被路之安与林思衡驳回了。 “我们今天是来放松的。”路之安举起自己的食指,冲周泊青摇了摇,一脸严肃道:“今天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要互相迁就哦。” 周泊青只好无奈地笑笑:“好。” 自从工作后,路之安几乎每天两点一线,很久没有这么放肆过了。 开始几人还端着架子,说话客客气气,从林思衡口渴了要点饮品开始,气氛就变了。 林思衡本想扫码点三瓶可乐,结果点开发现,有啤酒。 他不是一个很能喝酒的人,但对于喝酒这件事总是又菜又爱玩。 想到今天好不容易聚一聚,之后又要陷入无限期加班的痛苦中,他毫不犹豫放弃可乐,转而下单三瓶酒。 点的时候林思衡自信满满,以为自己会是今晚的mvp——周泊青要开车不能喝,路之安那小身板看着也喝不了多少。 抱着必胜的决心开始喝酒,没想到,他光速打脸了。 路之安面前的桌上已经空了两瓶了,而路之安本人依然面不改色。这种酒度数不高,两瓶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林思衡属实是个小趴菜,半瓶就上脸了。 他喝得有些超过自己的量,趁着酒劲,脑子里开始憋坏主意。 他挑衅道:“估计你也就是两瓶的量吧,再喝是不是就倒了?” 一旁的周泊青皱起眉头,眼神制止:“你别劝他酒。” “诶,我没事。”路之安抬手扶住周泊青的肩膀,安抚道:“今天很开心,好久没喝酒了,我想再点两瓶。” 周泊青呆住了。 刚入秋没多久,天气还没有彻底凉下去,大家穿的都是半袖。路之安的体温透过他的衣服传到他的身上,暖暖的。 他的大脑瞬间宕机了,一时间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见周泊青不说话,生怕他反悔似的,路之安眼疾手快又扫了两瓶酒。 林思衡在旁边暗暗叫好,盘算着一会要趁路之安酒醉套套他的话。 他还以为自己现在是一副准备看好戏的精明样。实际在外人看来,他红着张脸,手里抱着瓶没喝完的酒,不知道在那儿呵呵傻乐什么。 * 喝多了。路之安晕乎乎地想。 路之安的酒量其实不赖。 上大学之前他其实是不知道自己能喝酒的,上大学后,他们学生会经常要出去聚餐,他不想扫兴,总是在别人的起哄里喝下一瓶又一瓶,最多的一次喝了整整七瓶。 那次喝得太猛,还没下饭桌就不省人事了。 同学以为他猝死了,吓得狂摇他,几个人轮流给他掐人中,饭店一阵鸡飞狗跳,闹了个大笑话。 最后是怎么解决的来着? 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路之安的思考能力变得有些缓慢。想不起来了,算了。 “小安,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林思衡看路之安有些醉了,不怀好意地开口,“我们轮流转瓶子,瓶口对着谁,谁就要回答转瓶子的人一个问题,怎么样?” 酒精能麻痹人的神经,也能激发人体内的亢奋因子,路之安玩心大起:“来。” 转瓶子的任务首先交给了在场唯一没有喝酒的周泊青。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瓶子,没用太大的力道,瓶子转了四圈后,瓶口指向了林思衡。 “喔喔喔!”林思衡有些激动:“快来吧,想问我什么,我绝对实话实说坦诚相待!” “你…”周泊青纠结了一会,尽力在脑海中搜索能问的问题,林思衡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你上一次喝醉是什么时候?” “噗。”路之安没忍住笑出声。 林思衡崩溃大叫:“这是什么鬼问题啊?有没有点含金量?不玩真心话我也会告诉你的啊!” 周泊青面色窘然:“我不知道还能问什么。” “好吧,上次喝醉是大四毕业。”林思衡边说着,边从周泊青手中一把抢过瓶子,“看我这局来给你们打个样。” 他两根手指捏住瓶身,用力一扭动,瓶子迅速转了起来,转了好一会,终于停了下来。这次指向的是周泊青。 “好,这个好!”林思衡一脸兴奋。路之安被他的情绪感染了,他的眼睛也紧紧盯向周泊青。 “你谈过几次恋爱?”林思衡明知故问。 周泊青沉默了,肉眼可见的目光躲闪。 看着周泊青这副模样,路之安感到十分新奇,一直都稳重靠谱的周泊青竟然也会有这样一面。 路之安觉得他有些可爱。 兴许是不想扭扭捏捏浪费时间,周泊青没沉默太久:“我没谈过恋爱。” 林思衡得意地笑了。 他能不知道周泊青母胎单身吗,他就是故意问给路之安听的!天底下还有比他更能助攻的人吗? 路之安感叹道:“真有些不敢相信,泊青你这么帅,居然没谈过恋爱。” 周泊青的呼吸先是一滞,随即变得急促起来。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快要蹦出来了,心里就像是凭空出现了一头幼兽,不断地来回横冲直撞。 路之安,夸他帅。 周泊青一直都知道自己长得不错。 长相优越的人更容易受到优待这句话是真的,连食堂阿姨打饭都会给他多打一些。 更别提从中学开始,就有很多人找他要微信,不过他每次都是想也不想就拒绝。 有一次遇到了一个热情的小姑娘,被拒绝后她也直言夸赞:“你太帅了,往那儿一站跟明星似的。” 一开始听到这些话他也会暗自开心,毕竟,谁不喜欢被夸呢。 但自从遇到路之安后,他发现这些赞美其实并没有什么用。 皮囊只是表面,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如果皮囊有用,那为什么路之安没有多看他一眼? 林思衡急躁的声音强行终止了周泊青的思绪:“快快,该你转了小安。” 路之安点点头,从林思衡手里接过瓶子,在桌上随手转了一下。 瓶子停住,林思衡乐了。 “怎么又是你啊表哥。” 路之安眼睛弯了弯,笑眯眯地看着周泊青:“那我可要问喽。既然没谈过恋爱,那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呢?” 林思衡听见问题的那一瞬间就笑了,碍于周泊青的脸色,他努力憋了回去。 周泊青脸部僵硬:“……喜欢过。” 憋笑失败了。 林思衡再也忍不住了,他都快把自己大腿掐紫了也没憋住,最后彻底放声大笑起来。 “看起来思衡知道内情啊。”路之安打趣道,“是我们的同学吗?” 周泊青罕见地露出赧色,尽管害羞,他的思维依然清晰:“这是下一个问题了。” “好吧。”路之安有些失望,心里暗暗许愿下一次还能转到周泊青。 然而事与愿违,刚才他八卦别人,这次轮到自己被转到了。 林思衡嘿嘿一笑:“终于轮到你了小安,我想想……还是那个问题吧,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路之安对于这种话题倒是大大方方的,“我比较追求灵魂契合,是不是很幼稚?” 林思衡一拍大腿:“这有什么幼稚的!好得很!”他掐指一算,然后笑开了花:“我预测你今年就能遇到灵魂伴侣!” 周泊青不动声色地踢了林思衡一脚,林思衡讪讪闭上了嘴。 路之安没看见这些小动作,他随和地笑笑:“不强求,随缘吧。” * 刚才玩游戏上头,林思衡一激动,强撑着把他那一瓶酒喝完了。 这严重超出了他的酒量,导致现在他已经管不上三七二十一,直接闷头睡着了。 路之安还醒着,但整个人都变得呆呆的。今天喝了三瓶半,不少,也不太多,没到让他昏睡的程度。本来他想整瓶喝完的,周泊青不同意。 好言相劝半天不管用,路之安抱着酒瓶死活不撒手,最后没办法,周泊青上手抢走了他手里的瓶子,他才老实下来。 已经快十点半了,环视一圈,算上他们只剩下两三桌。店里的灯关了一半,仿佛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告诉他们:“到闭店时间了。” “我们该走了。”周泊青放低音量,声音柔和,像是怕惊到酒醉的路之安。 路之安懵懵地点点头,自己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周泊青见状立刻起身扶他,两个人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一起。 灯光昏暗,没人注意到周泊青的耳朵变红了。 路之安没在意。他甩甩头,站起来后走了两步,清醒了一些。 他看见躺在椅子上的林思衡,试图叫醒他:“思衡,我们该走了。” 没反应。 路之安这次用了点力气,拍了拍林思衡的胳膊,音量也随之提高:“思衡,醒醒!” 林思衡幽幽转醒。 迷茫了两秒,林思衡也意识到他们该回家了,便想要起身。他原地挣扎了一下,没起来,顺势向路之安抬起了手:“拽我一把,起不来了。” 路之安刚要握上去,周泊青突然岔在了他和林思衡之间:“你也喝多了,我来吧。” 然后面无表情地伸手把林思衡拽了起来。 林思衡从周泊青站到他面前那刻,酒就醒了大半。 他在心里怒骂,周泊青真是小心眼得要死,连路之安的手都不让他握。面上却不敢怒不敢言。 在好表哥的搀扶下,他也不颤颤巍巍了,强行逼迫自己恢复成了之前生龙活虎的样子。 * 周泊青结了账,一回头发现那酒醉二人已经走远了。 林思衡和路之安并排走在前面,周泊青快步跟上去,在他们身后时刻关注着,防止两人走路摔倒。 林思衡大着舌头指挥周泊青:“表哥你先把我送回家。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同一个小区,你一会儿记得先把小安送回去,再回自己家啊。” 周泊青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嗯,我知道。” 路之安本已停止运转的大脑突然捕获了关键字,意识到周泊青又要送他,条件反射般出声道:“没事,我没醉。” 林思衡:“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醉。” “……” 第8章 回家 车开到了林思衡家楼下。没等其他人开口,林思衡自己先张罗起来:“我自己上去就行了,不用送我。” 路之安消化了一下林思衡话里的意思,语气迟缓,一脸担忧:“还是我送你上去吧,不然你晕倒在楼梯上怎么办?” “怎么可能!”林思衡顿感好笑:“我酒已经醒了,一点问题没有,你俩还是早点回家吧。” 一直没说话的周泊青听着他们的话,默默把档挂好,然后打开了主驾驶位的车门,明显要自己上楼送林思衡。 下车前,他不放心地转头对路之安说:“我去送他,你在车上等我。” “嗯……也可以,”路之安思考了几秒,乖乖地点头,“那你去吧。” 周泊青看到他这副乖巧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想摸摸路之安的头,可他也深知,自己没有任何身份与立场,不能做出这样冒犯的举动。 林思衡看不得他俩之间无名无份却腻腻歪歪的气氛,他靠在副驾驶半开的门上,开口煞风景:“要送那就快点呗,好表哥,我着急回家睡觉呢。” 送完林思衡,开门上车时,周泊青没有立刻回到主驾驶位,而是打开了后排的门,特意探身看了路之安一眼。 路之安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坐得板板正正。 注意到周泊青的视线,路之安迟钝地歪了歪头。 周泊青此刻手撑着车门,弯着身子,身体向前倾。他原本只是想问路之安,身体有没有不舒服,想不想吐。 但看到路之安向他投来目光,双方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周泊青一下子手脚发软失去了平衡,慌乱之中,一条腿直接单膝跪在了后排的座椅上。 一抬头,他的目光撞进了路之安的眼睛里,这比刚才短暂的对视更让周泊青产生内心波动。 那一眼让周泊青看清,路之安的眼底是化不开的墨色。 他看起来总是很开心,很有礼貌,是个为所有人带去快乐的小太阳,可是此刻,看着这双眼,周泊青忽然觉得有些悲伤。 他觉得路之安好像……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开心。 路之安并没有醉透,只是脑子转得慢。 他喝得半多不多的时候就是这样,会固执地遵守一些“秩序”。 就比如,他看到周泊青和他对视,下意识地就想遵循自己实践多次的那套万能社交礼仪——与人对视时,要回对方一个笑容。 从复杂思绪里找到了一条固定准则,路之安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他立刻呲牙冲周泊青笑了笑。 周泊青看着路之安近在咫尺的脸,屏住了呼吸。 * 刚才,周泊青上楼将林思衡送到家门口,亲眼看林思衡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才放下心来,打算转身离开。 其实就算当时路之安不说,周泊青也会选择亲自上楼送人的。 他平时对林思衡的忽视,基本发生在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上,多多少少蕴藏了一丝开玩笑的成分,即使林思衡每次都气哼哼的不觉得好笑。 喝多了总归是不一样的,容易发生难以预测的事。 这种时候,他确实和路之安一样,放心不下林思衡自己上楼,所以还是很有必要送一送的。 见人安全到家了,周泊青也没什么要说的,点头致意了一下便要下楼离开。 林思衡喊住了他。 “虽然小安喝醉了,但是,你不要趁人之危奥。” 当时,林思衡站在门口,眼里已经恢复了清明,他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周泊青脚步一顿。 他回过头,直视林思衡的眼睛,郑重地承诺:“嗯,你放心,我不会的。” 他永远不会做任何违背路之安意愿的事。 * 眼下,周泊青回过神来。 近距离看,路之安的嘴唇上好像还沾着酒,呼吸间,周泊青能感受到自己被一股香甜的酒气环绕着。 路之安圆圆的眼睛此刻湿漉漉的,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清晨的小鹿。 我永远不会做任何违背他意愿的事。周泊青默念。 下一秒,他用强大的自制力站起身,关后排车门时他怕吓到路之安,刻意控制了力气,让门恰到好处地关上,自己则大步流星走向驾驶位。 “之安,我们现在要回家了。”周泊青轻声说,“你身体有不舒服吗,想不想吐?” 路之安没有追究周泊青刚才奇怪的举动,事实上,他也并没有觉得刚才有什么奇怪。 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周泊青的这句关切,摇摇头道:“没有不舒服,也不想吐。” “好,那我们现在回家。” * 将路之安送回家的时候,周泊青本打算也像送林思衡那样——亲眼看着他开门进屋,自己就直接离开。 但令周泊青没想到的是,路之安现在看着呆呆的,却还记得那些客套的礼仪。 “泊青,来都来了,进来坐坐吧。” 这是一句很常见的客套话,周泊青知道自己不应该当真。而且,现在已经很晚了,路之安喝了酒,应该早点休息。 但一抬眼,他就再次对上了路之安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一到这种时候,周泊青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犹豫再三,拒绝的话明明就在嘴边,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咽了回去。 最后,周泊青答应了路之安的邀请——他根本无法拒绝路之安。 路之安喝醉了,走路有些晃,都这样了,他还执意要去给周泊青倒水。 周泊青连忙扶住摇摇晃晃的路之安,将他扶到沙发旁,向他保证:“我会自己去厨房倒的。” 路之安这才安心在沙发上坐下。 他又恢复了在车上的姿势,腿脚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像小学生上课时一样端正。 周泊青端水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那一瞬间,他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冲动,那就是不想维持之前那样的生活了。 之前的他可以默默守护路之安并且毫无越界之心,是因为他觉得,只要路之安开心,他怎样都无所谓。 可是现在,他在与路之安的相处中得到了太多好处,无论是与路之安闲聊还是吃饭,这都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如果没有拥有过,他暂且还能忍受孤独;反之,一旦得到过了,就再也不想失去了。 如果二人关系能更进一步…如果…这样的日子如果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心里的邪恶小人又在作祟,周泊青用力闭了闭眼,努力将它驱逐出去。 他将手里的水递给路之安一杯,路之安双手接过杯子捧住,看都没看就咕嘟咕嘟全喝了下去。 嘴里尝到了一丝甜味,路之安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一杯蜂蜜水。 看到他惊讶的表情,周泊青解释道,刚刚在厨房倒水,他看到刚好有一瓶蜂蜜,便自作主张给路之安做了蜂蜜水解酒。 路之安舔舔嘴唇上的蜂蜜残留,咧开嘴笑了:“谢谢你,泊青。” 周泊青那因自己的卑劣而自责紧抿的唇放松下来,渐渐弯成一道柔和的弧度:“不用谢。我扶你回房间吧,今天早点休息。” 答应进门时周泊青没想太多,只是单纯因为无法对路之安说出拒绝的话。 直到走进路之安的卧室后,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周泊青才想起,这是路之安的卧室,是他变成竹子后来过的地方。 看着与记忆里毫无二致的房间摆设,周泊青恍然如梦。 他现在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变成路之安的米竹这件事,不是梦,不是虚幻。 他来过,他真的来过。 他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黄色调房间中的唯一一抹绿—— 米竹翠绿的叶子疏密有致,向外散开;杆茎部分紧挨着,节节分明,整体呈现出一个扇形,可以看出被主人养得很好。 虽然被种在盆里,却掩盖不住它向上生长的意图,这是比照片更直观、更具像化的生命力。 这就是他曾经穿成的那盆米竹。 周泊青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米竹的叶子。皮肤与叶片相触的那一刻,他的身心都感到了舒适。 也许是因为他的灵魂曾经被寄养在这盆米竹里,他对眼前的这盆小绿植有了不一样的感觉。总觉得一靠近它,整个人就放松了下来,神清气爽。 一旁的路之安进了房间后就像变了个人。 房间仿佛是他的安全区,他不再像刚才那样坐姿端正,而是一进门就直接扑倒在自己的床上,在上面打了几个滚,最后双手双脚呈“大”字型,仰躺在了床上。 周泊青的注意力本来在米竹上面,旁边的动静一出,他的目光转到路之安身上。 看到路之安难得露出孩童一般的举动,周泊青眼里含笑,想要走过去替路之安盖上被子。 他刚向前迈一步,脚步还没落下去,一瞬间突然觉得头很晕。 不应该。 他晚上一滴酒没沾,此刻却像喝醉了一样站不稳。周泊青觉得自己像是站在船上,飘忽不定,他眼前的空间也在不断扭曲着,让周泊青有了一种晕船的感觉。 他双眼无神,虚无地看向前方,想借力抓住一些东西无果,失去意识前,他下意识喊了一声:“之安。” 紧接着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 等周泊青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发现他的位置变了。 不仅如此,路之安的状态也变了。 他没像刚才那样躺在床上,而是坐了起来,双眼发愣,目光直指一处空气。 那是周泊青刚刚站过的地方。 周泊青两眼一黑。 他,在路之安眼皮子底下,变成竹子了! 第9章 线索 路之安一动不动,盯着眼前那片虚无。 周泊青也一动不敢动,盯着路之安。 两人这样僵持了一会,几秒后,路之安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前方,还是只有一团空气。 他怎么记得……周泊青和他一起进房间了? 周泊青。想到这个名字,路之安清醒了一些。 他记得周泊青将他送上了楼,自己好像邀请他进屋了,然后周泊青还给他泡了蜂蜜柠檬水解酒……可是,周泊青人呢? 路之安激灵一下。 他刚才酒劲正冲,进了房间后再也不用面面俱到地伪装自己,恰好困意上头,躺到床上就安详地闭上了眼。 正在半梦半醒之中,他好像听见了周泊青的声音。路之安睁开眼,觉得自己仿佛睡着了,又好像没有睡着。 周泊青走了吗?路之安起身,过于着急差点没站稳摔倒,看得周泊青心惊。 路之安在屋里绕了一圈,走出了卧室,在外面边走边喊:“周泊青,你还在吗?” 我在。周泊青在心里默默叹气。 听着路之安的脚步,周泊青推测他应该没少在外面转圈。 但是只有周泊青自己知道,路之安再怎么转都不会找到他的。 谁能想到,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变成了一盆竹子呢。 幸好路之安喝了酒,意识不是很清醒,没有看到他的突然消失。不然,周泊青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 找了好几遍也没找到周泊青,路之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余光瞟到了床上的手机。 他灵机一动:可以打电话! 拿起手机,路之安又犹豫了。 现在已经快凌晨了,如果周泊青看到他睡着后就回家了,现在已经休息了呢?贸然一个电话过去也太打扰人了。 思来想去,保险起见,路之安自言自语:“算了,不打了,发微信问问吧。” 路之安细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打,因为速度过快,短短一句话打了三遍才顺利发出去:“泊青,你回家了吗?” 周泊青松了口气。 刚才吃饭前,为了和路之安有一个良好的吃饭环境,他直接将手机静音了。 现在看来,真是明智之举。 他人凭空消失,身上的手机自然也跟随他来到了米竹上面,如果没静音,路之安下一秒就会听见自己的房间里传出“叮咚”一声。 这样的场面周泊青简直想都不敢想。 路之安等了一会,手机安安静静,半条消息都没有。 可能是睡了吧。路之安这样想着,他的心里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放心。 为什么觉得这么奇怪呢? 他明明记得自己没有彻底睡过去,周泊青上一秒还在自己的房间里,下一秒就不见了? 他甚至连关门声都没有听见。 但是也有可能是周泊青见他睡着了,刻意放低了声音,所以没什么动静。 路之安挠挠头,安慰自己想多了。他决定明天早上早点起,七点就给周泊青打个电话问一问。 见时间很晚了,路之安顺手关了房间的灯,打着手机手电筒,窸窸窣窣回到了床上。 * 屋里陷入了安静。 周泊青有些出神。 他已经接受了自己可以变成路之安家的竹子这件事,但之前的经历太美好,让他没有深入去追究,今天的紧急情况让他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 他为什么会变成竹子?他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变成竹子?特定情况,还是随机? 周泊青开始盘算时间线。 第一次变成竹子是和路之安再遇的那个夜晚,9月5日凌晨,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下着雨,他打伞站在路之安的楼下,听到很响的一声雷在自己头顶炸开,然后失去了意识,醒来后就变成了米竹。 第二次是9月5日晚上十一点多,他为了验证前一天晚上是不是在做梦,来路之安楼下找自己丢失的那把黑伞,找到后没立刻穿越,反而回家睡着后才穿了过来。 今天是第三次,他就在这个房间,离这盆米竹不到一米,刚想给路之安盖被子就晕倒了。 这三次穿越,到底有什么共同之处呢? 需要距离近吗?可是第二次穿越的时候他在自己家里。 周泊青想了一会,没想出来,头有些痛。 不过根据这几次的经验来看,不出意外的话,变成竹子的时效只有一个晚上,他一会儿睡着了应该就能变回自己了。 周泊青没注意到,自己思考问题时有一个小动作,他喜欢轻轻搓动手指。一不留神,米竹又发出了“簌簌”的响动,声音还不小。 周泊青吓一跳,转而想到路之安现在已经睡着了,又放下心来。 结果没过两秒,床上传来动静,周泊青借着月光看了一眼,路之安从床上爬了起来。 什么情况,路之安没睡着吗? 完蛋了。 周泊青满脑子都是这三个字。 他发出的声音被路之安听见了! 周泊青的心脏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了。怎么办? 这次窗户关了吧?他记得刚进屋时看了一眼,当时窗户是关着的。 一定要是他记错了啊! 不然风吹不到了,他就没理由自己动了。 周泊青想转头看一看窗户,又怕造成更大的响声,便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路之安没开灯,他打开手机手电筒,一步步靠近米竹。 每走近一步,周泊青心里就“咯噔”一下。 如果真的被发现……这种情况,吓到路之安怎么办?他近乎焦虑地想。这种超自然现象,他解释不清。 周泊青是这件事的主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亲身感受了一切,震惊过后慢慢也就接受了;可路之安不一样,他对周泊青变成竹子这件事并不知情,如果突然让他知晓家里的竹子其实是周泊青,并且暗地里监视了他两天,换谁都会觉得惊悚的吧?! 也许路之安之后会知道这件事,但绝不是现在,绝不是这种——关着灯的凌晨。 手电筒的光直直打向周泊青。 即使是米竹形态,他的感官还是自己的。 强光的照射让周泊青忍不住闭上了眼,他听到路之安喃喃自语道:“你刚刚动了吗?我还没有酒醒吗?” 路之安弯下腰,用手电筒仔细照了一下花盆四周:“不会有老鼠吧。” 不会有老鼠。 周泊青绝望地想。 非要说的话,他才是那只老鼠,一只见不得光的卑微老鼠。米竹又叫凤尾竹,现在看来也可以改名叫鼠尾竹。 越紧张的时刻越不正经,周泊青命苦到想笑。 滴滴答答的声音打在窗户上,同时引起了路之安和周泊青的注意。 路之安直起身,向窗边走去。 屋里没开灯,没有了光线干扰,窗子上的一切变得清晰可见。 下雨了。 雨下大的速度很快,一分钟前还没听见声音,现在已经能听到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竟有一种排山倒海之势。 朦胧的水雾笼罩住了玻璃,路之安看不清外面。 他长呼一口气:“吓我一跳,原来是下雨的声音。”又转身回到竹子旁,轻轻摸了摸叶子:“刚刚错怪你啦。” 周泊青脸红但享受地被摸。 和自家竹子互动了一会儿,路之安发觉时间很晚了,便对竹子说:“晚安。” 周泊青心里也默默回应,晚安。 晚安沾沾,做个好梦。 这次路之安回到床上,很快睡着了。 如果刚才在窗边,路之安透过雨雾仔细看一看外面,他就可以看见—— 周泊青那辆保时捷卡宴,现在还停在他家楼下。 * 这边的周泊青与路之安互道晚安后,又开始无事可做了。 他安安静静地等待自己犯困,睡着了就可以穿回自己家里了。 应该会回到自己家吧? 很神奇,前两次不管在哪里穿,最后他都是在自己床上醒来的。 他记得第一次是在雨里穿成竹子的,这样睡着后都能直接回到自己家—— 雨…? 周泊青脑子里的一根弦突然断了,让他瞬间抓住了一丝头绪。 他重新捋了捋思路。 第一次穿越是被雷劈中,当时下着暴雨; 第二次穿越是在睡梦中,周泊青不知道有没有下雨,但是他突然回忆起了第二天早上,他出门上班发现地面湿漉漉的,在他路过楼下闲聊的大爷大姨时,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感叹“这两天雨水真多啊”…… 第三次,也就是现在,又开始下雨了。 周泊青觉得有头绪了,当时没注意到的小细节,现在全部被串联起来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如果他没猜错,雨就是导致他穿成竹子的罪魁祸首,只要天开始下雨,无论他在哪里,都会变成路之安家里的米竹! 然后,等他以竹子的身份度过一个晚上,就会直接穿回自己的家,回到自己的床上。 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周泊青越想越兴奋,觉得自己找到了变竹子的契机。不是偶然,不是随机,而且以雨为媒介。 那么他为什么会变竹子呢?这又是一个新的问题。又将周泊青刚整理好的思绪打乱了。 时间太晚了,周泊青有些犯困,他想再思考一会儿,但最终没抵抗过自己顽强的生物钟,于是决定明天再想。 反正今天的收获已经够多了。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周泊青也陷入了梦乡。 第10章 早饭 等周泊青醒过来,不出意外的,他回到了自己的家。 此刻的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心里有些激动。 他终于掌握变成竹子的规律了。 虽然还没有彻底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知道了大概和雨有关,心里就有了一些准备,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想到这里,周泊青打开手机,看了看天气预报,他记得最近雨水很多。 确实如此,天气预报上也写着,接下来一周都有雨。 周泊青内心隐隐有些期待。他又可以见到路之安了。 白天的路之安和晚上在家的路之安看起来很不一样,这是周泊青变成米竹后才发现的事。 他一直觉得路之安是一个外向、活泼,擅长处理一切人际关系的人,因此他不敢向路之安迈出追求的那一步——路之安身边不缺人,他配不上那么完美的路之安。 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夜晚的路之安,让周泊青感知到了敏感、脆弱,醉酒后更是呈现出一种不加任何修饰的孩童气质。 进了自己的私人领域后,路之安无视了算是“客人”的周泊青,放肆地在床上打滚昏睡,那是一种终于卸下盔甲做回自己的感觉。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路之安,周泊青的心里没有对路之安人设崩塌的惊讶,而是充满了心疼,甚至,他对路之安的喜欢程度更加深了一些。 就像是终于窥见了心上人的内心,即使只有冰山一角,也足以让他激动。 周泊青想,或许他该主动出击了。 不能再这样继续眼睁睁看着路之安,不能再这样继续做一个旁观者,他的内心早就不满足于此了。 对了……路之安。周泊青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昨天路之安好像说今天早上七点要给他打电话。 周泊青看看手机,现在才六点半,不着急。 他顺手将手机铃声打开,谨防错过路之安的电话。做完这一切,他还是觉得心里有事,到底是什么事来着…… 他的车! 周泊青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想起来了,他的车还在路之安楼下! * 周泊青站在其他单元楼下,鬼鬼祟祟地探头看了一眼路之安的家。 路之安的窗帘还没有拉开,周泊青松了口气。那说明路之安应该还没有睡醒,不会看见他此刻的样子。 想到这里,周泊青将心撂回了肚子里,他大步走向自己的车子,拉开车门就要上去。 “诶?小伙子,你又来啦?”一道声音响起,周泊青觉得有些耳熟。 转过身看见那张慈祥的面孔,他想起来了,是那天保管他的伞的好心阿姨。 周泊青点点头,冲阿姨笑笑:“阿姨早上好,我来取车。” 阿姨身上穿得花花绿绿的,手里拎着一兜菜,看上去是刚从菜市场买完菜回家。 她上下打量了周泊青一下,又看了看他的车,惊讶道:“你还会开车啊?” 精神病也能开车吗? 周泊青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老老实实回复道:“是的。” 阿姨怜悯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了什么,凑近他小声地说:“小伙子,你告诉我,你这天天来我们楼下,是不是因为你喜欢的姑娘住在这儿啊?” 周泊青瞬间慌张起来,他耳根泛红,磕磕巴巴地说:“不……不是。” 看到他这副样子,阿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拍了拍周泊青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阿姨理解,不过你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每天这样偷偷摸摸的,万一哪天走个照面,吓到人家怎么办?” 周泊青怔住了,若有所思,阿姨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 他正要说什么,兜里手机的震动了起来。 周泊青心里一惊,立刻拿出手机看,果然是路之安。现在已经七点十分了。 周泊青来不及再说些什么,他匆匆忙忙向阿姨告别,紧急上了车,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将车开出了路之安能看见的视野范围内。 原地的阿姨看着周泊青扬长而去的背影,掏出手机,打开业主群敲了一行字:“谁家姑娘被精神病小伙儿看上啦?小心点啊,被蹲点了!” * 所幸是同一个小区,距离不远,周泊青半分钟就将车开回了自己家楼下。 电话铃声还在响,周泊青深吸了口气才按下接听键,“喂,之安?” 路之安刚睡醒,说话还带着一点鼻音:“泊青,你在家吗?” 周泊青听着他软软的声音,不自觉也将自己的声音放低,轻柔地回答:“我在家,怎么了?” “嗯……其实也没什么事。”路之安突然有些难以启齿。 自己喝醉把客人晾在一边就算了,最后还昏睡过去让人家自己走了是怎么回事。 一想起这件事路之安就想撞墙,这让他怎么好意思开口呢? “就是……昨天真不好意思。我喝多了,没能好好招待你。”路之安羞愧地说。 周泊青没忍住笑,他低沉又悦耳的声音通过手机听筒传到路之安的耳边:“没关系,你我之间不用计较这些。” 可能是贴太近被震到了,路之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麻麻的。 “好,下次……”路之安欲言又止,“下次你来,我给你做好吃的,绝对不会再怠慢你。” 周泊青刚想说好,一抬头,看到小区里卖手抓饼的大爷推着车正准备出摊。 想说的话就这么在嘴里拐了个弯,他开口道:“择日不如撞日,我开车去接你,你请我吃早饭怎么样?” 路之安正自责,听了周泊青的话觉得是个好主意,他立刻答应下来:“可以,那我们半小时后见!” * 坐在路边的早餐摊上,路之安不确定地问道:“真的要在这里吃吗?” 不怪他多想,路之安今天穿的是灰白色卫衣和浅蓝色牛仔裤的经典搭配,看起来像个清爽的学生,与早餐摊的环境说不上契合,起码也不算很突兀。 再看周泊青,上半身是斜纹真丝黑衬衫,腰间的古驰皮带从衬衫下摆探出来,黑色的光泽若隐若现;下身搭配了一条黑色长裤,路之安不认识牌子也能看出价格不菲。 从他的视角看,周泊青整个人都是一副商业精英的样子。 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正坐在路边摊的塑料板凳上,怎么看怎么违和。 要是林思衡在场,肯定又要翻白眼。 甚至路之安都能想象到林思衡阴阳怪气的语气:“诶哟,帅哥,您搁这儿走秀呢?” 路之安捂住嘴偷笑。 他本想找一个老字号早餐店,请周泊青去店里吃,没想到周泊青直接把车开到了这个早餐摊旁。 倒不是路之安不愿意吃坐在路边吃油条豆腐脑,就他自己的口味而言,这些早饭他从小吃到大;只是骨子里的礼仪观念作祟,请别人吃饭,他总觉得应该要正式一些才行。 周泊青不在意这些,本来吃饭也只是一个见面的噱头,吃什么都无所谓,他一切以路之安为主。 见路之安面露难色,周泊青开口道:“这家店很好吃的,不过你不爱吃的话,我们就换一家。”说着就要起身。 “我爱吃!”路之安一激动,不小心提高了音量,引得旁边人都朝他看过来。 他摸摸鼻子,小声道:“我是在想,请你吃饭,吃这些会不会太简单?” 周泊青听罢站直身体,他比路之安高半头,此刻微微俯视路之安,带给人的压迫感很强,看得路之安心里发虚。 周泊青缓缓开口:“之安,在我面前不用刻意遵守什么规则。” 路之安一愣。 “我知道你心里有一套自己的社交准则,可能遵守它会让你感到安心。”周泊青顿了顿,“但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不在你的客套对象范围中。” 他认真地看着路之安的眼睛:“我希望我们可以坦诚相待。” 路之安没说话。 他低下头,半响,抬头扯起一个笑容:“不愧是你,这都被你发现了。” 周泊青也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如果你愿意在这里吃,那我们就先吃饭吧,不然一会儿上班要迟到了。” 他不想太咄咄逼人,让路之安无处可退。点到即止,传达了自己的意思就好。 路之安也没多说,老老实实坐了下来,没再生出吃高级饭的心思。 他们来得早,坐下时还没有几桌人,等他们吃上饭,来小摊的人突然多了起来,短短十分钟不到,竟然将桌椅全部坐满了。 “这里看起来好火啊。”路之安很快调整好情绪感叹道,“之前我都没听过这个地方。” 周泊青点点头:“我中学时就经常来这里。”他是京市本地人,自然知道哪里的早餐最地道。 豆腐脑端上来了。路之安迫不及待尝了一口,细嫩柔软,润滑可口,他大方称赞“好好吃!”然后开启狼吞虎咽模式。 看着路之安爱吃的样子,周泊青说不满足是假的。 如果说世上最大的幸福是给别人成功安利自己喜欢的东西,那么他给喜欢的人成功安利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可以说是全宇宙最幸福的事。 而且今天,他还把自己想说的话告诉了路之安,这也是一个飞跃性的进展。 路之安吃饱喝足放下勺子,看看手机,也快到上班时间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笑道:“今天早饭吃得好饱,之前我都是自己应付一口,很久没有正经吃过早餐了。” 周泊青不赞成地皱起眉,看着路之安露出半截舌头轻舔自己的嘴角,他下意识拿了一张卫生纸递给路之安:“早饭要按时吃,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 “嘿嘿。”路之安知道自己理亏,擦完嘴索性直接站起身去结账。 两人回到车上,周泊青看着路之安系好安全带,开口道:“今天下班记得告诉我,我来接你。” “哦,对。”路之安这才想起,自己没骑车,晚上还要靠周泊青送。 他想起周泊青那句“坦诚相待”,心里一股暖流经过,直接点点头表示同意,没再说“麻烦你了”之类的客套话。 他也很期待和周泊青早点熟起来。 周泊青看透了他的心思,没有戳破,只是心里暗暗欢喜。 就这样一步步拉近与路之安的距离吧,不要急于求成,他想。 路之安下车时,时间刚好卡在八点五十,是一个非常完美的打卡时间,他朝周泊青挥挥手,继而不紧不慢地往公司走去。 早起的感觉真好,路之安默默想。 又或许,让他感觉好的并不是早起,而是有人陪伴在身边。 第11章 姥姥 打完卡到了工位上,路之安等来等去也没有见到林思衡,眼看着已经过了打卡时间了,林思衡还是没有出现,路之安有些担心,便给林思衡发去了一条消息。 “思衡,你怎么还没来,今天请假了吗?” 林思衡很快回复:“哦哦忘记告诉你了小安,我回老家办点事。今天你要一个人孤独地吃午饭了,不要想我!” 路之安抿嘴微笑,顺着他说:“好吧,早点回来哦,我可太想你了。” “放心放心,本大人明天就回来!” * 发完消息,林思衡看着眼前泛滥成灾的米竹昏了头。 他是今天早上临时被姥姥叫回来的。 说来也是新奇。 当时在电话里姥姥说,她养的数十盆米竹,在她外出的这几天,全部脱离花盆长到了土里,快速繁殖占据了半个院子。 听的时候他还觉得挺玄乎,是不是姥姥在开玩笑逗他。直到他亲眼看见,原本在盆栽里显得小巧的植物,到了土里后,高度竟快要赶上林思衡的身高。 院子里满地都是花盆碎片,米竹长长短短的枝干相互交错,线形的绿叶掩盖住了根部,让人乍一眼分不清到底哪棵是哪棵。 姥姥的眼睛不太好,年龄也大了干活吃力,这才把林思衡叫了回来。 * “怎么这么夸张,这竹子长得够快啊。”林思衡用手拨开米竹的叶子,试图走进其中。 姥姥边用扫帚扫着花盆碎片,边惋惜道:“真是可惜了这些花盆,没用多久就碎了。” “是啊,花盆碎了。”林思衡跟着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敏锐地觉察出一丝不对劲:“对了,您刚才和我说这竹子是自己长到土里的?您确定吗?” 姥姥呼吸一滞。 说错话了。 都已经糊弄过去了,就不该再提花盆,反应慢如林思衡也意识到了不对。 她前些天去外地看望自己的老朋友,本来预计两天的行程,硬生生被暴雨延误成了五天。她临走时,把家里的竹子全都放到了二楼的窗台上,方便它们通风。 得知暂时回不了家要留在外地时,她也并没有太担心这些米竹。她知道,如果环境让它们感到不舒适了,这些米竹们会自己想办法的。 只是没想到,缺水使竹失去理智,想出的居然是这种“直接从花盆里摔出来,到土里重新扎根”的蠢办法。一时间让人有些啼笑皆非。 但是,这是万万不能告诉林思衡的。 林思衡做出一副侦探的样子,用手托住了自己的下巴,思考道:“难道这些竹子趁您不在家,自己动了?” 姥姥抿抿嘴,面不改色地说:“前几天刮风下雨你忘了?把盆吹倒了呗!这米竹生命力很强的,见土就扎根,这才勉强活了下来。” 真的勉强吗?林思衡望着院子里的一片绿色汪洋,没吱声。 看起来明明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 “别乱想了,干活!”姥姥呵斥道。 她必须及时阻止林思衡天马行空的想象,再任凭他这么想下去,没准真给他找到头绪了。 林思衡手忙脚乱拿起铁锹,拿起来才发现触及到了自己的知识盲区,他茫然地说:“我不知道要干什么啊姥姥,我应该做什么?” “小点的米竹修剪一下,然后把根部的土球挖出来放到新盆里,我这就去重新买几个盆。”姥姥把手里的修枝剪递给林思衡,“太大的直接分株。” 林思衡和姥姥一起生活过很多年,对于米竹的养护很了解,知道怎么修剪,也知道怎么分株。但他从来没有进行过实际操作,只是看过姥姥这样做。 对于这些米竹,姥姥爱护得很,换盆或是分株从来都是自己动手,每次他想帮忙,姥姥都会把他赶到一边不让他参与,林思衡只能蹲在旁边看着。 他平时能做的,就是看见盆里的土壤干了,就拿起水壶给米竹浇浇水。除此之外,什么也干不了,空有一身本领却无处施展。 这次居然全权交给我了。林思衡有些难以置信。姥姥终于认可他这个隐藏的米竹养护大师了吗? 他干劲十足,大手一挥:“您放心吧,等您买完花盆回来,这些小竹子我肯定全都收拾好了。” 姥姥睨了他一眼:“不许对我的米竹大不敬。” “哦哦哦,”林思衡轻轻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巴,双手合十道:“我错了,米竹大人万竹万竹万万竹!” 姥姥用食指轻轻戳了戳林思衡的额头:“别在这给我插科打诨。”也不跟他计较,简单叮嘱了一番就上街买花盆了。 林思衡看着眼前的米竹,撸起自己的袖子,准备大显身手。 姥姥家几百米处就有一个花鸟市场,她之前的花盆都是在这里买的。这次也不例外,离得近,她也不打算坐什么交通工具,推个小推车就出门了。 溜达溜达当散步了,姥姥心想,反正林思衡干活也干不了太快。 不是不信任这个小外孙,而是太信任他了,知道他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做事却是十分细心。林思衡深知米竹对姥姥的重要性,他只会一点一点的慢慢来,不会急于求成去乱搞的。 早上刚把林思衡叫过来时,林思衡左看右看没看见别人,还纳闷地问她:“表哥没来吗?我以为您把我俩都喊回来了。” 姥姥轻轻摇了摇头:“我怕泊青太忙,就没喊他。而且你反应快,和你沟通我省心。” 林思衡听了很高兴。 为什么不叫周泊青?看着林思衡欢天喜地的样子,姥姥心想。 周泊青不好糊弄。 不像林思衡,人傻,别人说什么他信什么。 “佳兰姐,又来买花盆呀?”一个卖鸟摊位的大姐和姥姥打招呼。 “是啊,又该换盆喽!”姥姥笑着应和,摆了摆手表示打招呼。 姥姥本名周佳兰,她养这些米竹已经养了快三十年。 这个小镇上的街坊邻居几乎全都还是几十年前那批人,大多都没搬走。时代在发展,越来越多的后辈走出了这里,去到高楼林立的大城市生活,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却更愿意守在自己的老家。 周佳兰有两个女儿,周泊青的妈妈和林思衡的妈妈。生活条件变好后,她们也不是没提出过要把周佳兰接走,但周佳兰不愿意。她固执地坚守自己的观念——大城市再好,怎么比得过生活了一辈子的家乡? 更何况,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花鸟市场这些摊主也都上了年纪,少说也认识了二十年,周佳兰早已和她们打成一片,熟得不能再熟。 对她的这点爱好,大家都十分了解。 一见她来了,摊主们没有像对其他客人那样,一上来就推销商品,而是纷纷家长里短唠了起来,丝毫不见外。 “早上我看有辆车停你家门口了,外孙回来了?”卖鸟大姐递过来一把瓜子。 “眼真尖呐你。”周佳兰也不客气,接过瓜子就嗑了起来:“小外孙回来了,帮我收拾米竹的残局。” “收拾残局?你家竹子咋了?” 周佳兰想都不想,直接搬出那套对林思衡的说辞:“前几天风把花盆刮碎了,米竹求生欲强,自己扎土里了。” “真的假的,”旁边卖花的大爷惊呼,“你这竹子是真养出灵性了。” 周佳兰半开玩笑道:“我的竹子早就成精喽。” 旁边一群人乐开花。 一片欢笑声中,只有周佳兰自己知道,她没说谎。 这些米竹有灵性,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凭着肌肉记忆无意识走了几步,看到熟悉的花盆摊位,周佳兰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又想远了。 老板显然也和她很熟:“佳兰姐,上个月不是刚买的花盆吗?又养新植物了?” “诶哟,别提了。”提起花盆,周佳兰就难掩自己的痛心:“前几天不是又刮风又下雨的吗,花盆全碎了!”话是润色过的,可她的心疼不是演的。 “哎,那真可惜了啊,用了还不到一个月吧。”老板也一脸惋惜,“没事,我这又进了很多新货,比你之前买的还要好看。” “那敢情好,我看看。” 这是一笔大工程。 周佳兰一口气买了二十个花盆。一摞摞花盆被老板直接放在小推车上,让她省事了不少。 她没想买这么多,家里的竹子有十二棵,就算多买几个备用,十五个盆也完全够用了。但是她转念一想,有几棵竹子落土后迅猛生长,现在太高太大了,必须分株处理。 不知道林思衡给分了几株。 她懒得打电话问,索性多买了一些。 买完花盆还不到十点,回家的路上撒满阳光,她慢悠悠推着小推车,往自己的小别墅走去。 当年的平房早就在政府的扶持下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带院子的三层小别墅。不仅是她家,她们整个村子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栋栋别墅拔地而起,乡间的小路早就修成了柏油路,车推上去没有任何颠簸,花盆叠摞在车上,,稳稳当当。看着这些场景,周佳兰的心情也变得很好,哼起了小曲儿。 正在这万物和谐的时刻,周佳兰的手机响了。 周佳兰打开手机,看清来电人的那一刻,她手里的推车差点推飞出去。 大外孙。 周泊青! 第12章 抓包 周佳兰承认,看到周泊青电话的这一秒,她是很紧张的。 虽然现在不在一起生活了,但周泊青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她太了解这个外孙了。周泊青是个很聪明的人,心思细腻,想得也多,他不像林思衡那样容易相信别人的话。 例如周佳兰说的那个理由,竹子生命力强,所以可以在花盆碎了后直接扎根到土里,五天就长高了一米多。这些话周佳兰自己说出来都想笑,如果对面的人换做是周泊青,她是打死也不敢这么说的,绝对会被周泊青一秒戳破。 此刻,看着周泊青的来电显示,周佳兰迟疑了一下。 她怀疑是林思衡告密了,又觉得林思衡不能这么藏不住事,犹豫再三还是接了起来。万一大外孙找她有正事呢? “姥姥。”周泊青低沉的声音响起。 “喂,泊青呀?找姥姥什么事啊?” 对面单刀直入:“需要我过去帮忙吗?” 林思衡还真就这么藏不住事!周佳兰气得想把手机砸到林思衡的头上。 周佳兰磕磕巴巴地说:“不用不用,思衡我们很快就弄完了。” 她状似无意道:“思衡给你打电话了?我都告诉他别麻烦你了。” “不麻烦。”周泊青那边窸窸窣窣的,听着像是走路的声音,“我这就过来。” “行,放心吧,我们俩马上弄完……?”周佳兰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对,“什么?你要过来?” “嗯,我来帮忙。正好我有些事想问您。” 宛如晴天霹雳,周佳兰刚才愉悦的心情荡然无存。 她严重怀疑周泊青发现了什么,但她现在还没有做好向他全盘托出的准备。 这个外孙太敏锐了,而且他的体质…… “唉。”周佳兰没忍住叹了口气,推着自己的小推车,脚步沉重地回了家。 * 周泊青收到林思衡微信的时候是很诧异的。 彼时他刚完成手头上一个零碎的小任务。微信“叮咚”响了一声,他还以为是路之安,保存了文档就迫不及待拿起了手机。 点开才发现,不是路之安,而是林思衡。 【林思衡:表哥求助!!怎么给米竹分株来着?!】 周泊青:? 怎么林思衡也养起米竹了?路之安推荐的吗? 而且按理说给米竹分株这件事,从小到大,他俩不说看了数百次,起码也有几十次,林思衡不应该不会啊。 他茫然回复:“姥姥不是教过吗?先找分株点。” 仿佛嫌周泊青讲得太敷衍,林思衡一个电话打过来。 “我就在姥姥这儿呢,她让我给米竹分株。”林思衡懊恼地说,“我以为自己会,没想到时间太久,忘了步骤了。” “你在姥姥家?”周泊青有些疑惑,“今天没上班?” “姥姥养的米竹前几天被风吹到地上,直接长在土里了,长得太高马上赶上我了,姥姥就让我在这修剪分株。”林思衡唉声叹气的,“花盆全碎了,她现在去买新花盆了,我怕她着急就没给她打电话,想着来问问你。” 他感叹道:“以前老想干这活儿,真让我干了才发现自己下不去手啊。这么大的一棵竹子,一时间还有点不忍心劈。” 米竹被风吹到地上,然后顺势长到了土里,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和林思衡一样高了……? 周泊青心里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陷入沉思。 不太对劲。 这米竹一定有问题。 不仅是姥姥家的这些,还有路之安家的那棵,米竹这个品种一定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米竹,又是米竹,全是米竹。 周泊青的大脑飞速运转,他在一片迷茫的漆黑中抓住了一丝光亮。现在回想起来,他的人生好像一直在和米竹挂钩,不管是从小生长的环境,还是现在雨夜的穿越,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去姥姥家看看了,也许这样可以一点点挖掘出事情的真相。 “喂喂喂,表哥你还在听吗?”林思衡不断在耳边呼唤。 周泊青回过神,对林思衡说:“需要分株的先不要动,我过来帮忙。” 挂了电话,周泊青又给姥姥打去一个,告诉她自己也要过去。说起来,上次去看姥姥还是七月份,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姥姥的语气好像不是很热切。之前他每次去看姥姥都会提前通知,姥姥都是肉眼可见的兴奋与开心,这次总觉得怪怪的。 他没想太多,快步走向了公司车库。 * 虽然姥姥家在郊区农村,离城区有一些距离,但整个城市其实也不算太大,不堵车的情况下,开车四十分钟就能到。 今天是工作日,现在又是工作时间,路上的车流量明显不大,周泊青一路畅通无阻。半路上路过商场,他还停车进去买了两件衣服,作为给姥姥的礼物。 十点半,他准时到了姥姥家的小别墅门口。 听见汽车声,林思衡放下手中的枝剪,兴奋地来门口迎接他:“表哥你终于来了!” 周佳兰踱步跟在后面,她目光游移不定,躲来躲去还是对上了周泊青的眼睛,于是只好非常强行地勾起一丝微笑:“来啦,泊青。” 周泊青把手中的礼物袋子递给周佳兰。 周佳兰眼尖地认出这是某奢侈品的logo,她满心欢喜地打开看,是两件做工精致的衣服。 一时间,她也顾不上担心其他了。 谎话圆不上就圆不上吧,都摊牌告诉他又能怎样?自己的亲外孙,有什么秘密不能说的? 周佳兰的笑容变得真挚诚恳:“快进来吧泊青,开半天车累了吧,先坐下歇一会。” 亲眼看见姥姥变脸的林思衡:…… 洞悉一切的周泊青:…… 他无奈笑笑,跨步进了小院。 一进门,冷静如他,也和林思衡一样惊住了。 这场面实在壮观。饶是已经在电话中听了林思衡的描述,亲眼看见的冲击还是不一样的。说夸张些,姥姥的小院已经变成了一片竹林。 周佳兰拎着衣服袋子,站在一旁找补:“这竹子的生命力真是太顽强了……哈哈。” 周泊青没说话。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对劲。 除了林思衡。 “真是生命可贵啊,原先那么细小的竹子,现在靠自己顽强的意识长成了参天大竹,太感慨了!”林思衡用自己沾满泥土的双手鼓起了掌。 周佳兰和周泊青相互对视了一眼,看出彼此各自心怀鬼胎。 见没人应声,林思衡傻傻地问:“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周佳兰从地上拾起铁锹,往林思衡手里一放:“你先干活,我和泊青说两句话。” “啊?别啊!表哥不是来帮我忙的吗?”林思衡哀嚎。 周佳兰没理他,扬起下巴点点房门,示意周泊青进屋说。 两人一前一后,心照不宣地走到了三楼,进了房间关上门。 从这个房间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林思衡在楼下卖力的劈砍米竹的分支。这是周佳兰刚刚手把手教给他的技巧。 周泊青望着林思衡的动作,开口道:“没有提前控水,直接分株吗?” 给大型米竹分株,至少要提前三天控水,土壤干燥才更容易与根系分离,否则会对根部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这一点林思衡可能不懂,但养了三十年竹子的周佳兰不可能不懂。 “这些米竹没那么娇气。”周佳兰知道周泊青发现了什么,她也不想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道:“泊青,你想和我说什么?” 周泊青眉头蹙起,眼睑半垂着,欲言又止。 即使姥姥看起来对米竹突然变大的事波澜不惊,他也不确定姥姥能不能接受“他在雨夜会变成竹子”这种更加玄幻的事。 他只是觉得米竹不对劲,但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他不太想说。 感受到周佳兰持续投来的好奇目光,周泊青决定从侧面切入:“您不觉得这些竹子……有些奇怪吗?” “哦?”周佳兰观察着他的表情,明知故问:“奇怪在哪里?” 周泊青不假思索:“第一,即使被风吹倒在地上,即使……恰巧扎根这种概率是存在的,也不可能所有米竹都顺利存活。”看着周佳兰露出了欣赏的表情,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第二,米竹不会在几天之内突然长这么大,更何况,这是北方的土地。” 米竹生长要求酸性土地,而北方的土地偏碱性,凭借这一点,就可以否定米竹迅速生长的合理性。 “最后。世界上确实有一种一夜之间长高一米的竹子,但很可惜。” 周泊青笑笑。 “它叫毛竹,不叫米竹。” 周佳兰赞许地点点头,她伸手拍了拍周泊青的肩膀:“可以,出师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周泊青委婉否认:“我只是学到皮毛,所以还需向您请教具体原因。” 周佳兰听罢,也不想再隐瞒什么。 从接到周泊青电话的那一刻起,她就想好了要告诉周泊青一切。 这些事,周泊青迟早会知道,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她的犹豫来源于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因为她要讲的事,可能会对周泊青造成一定的冲击。 但听完外孙冷静淡定的分析,看着他坚定的目光,周佳兰突然觉得,开口也没那么难。 “我和米竹的事,要从二十八年前说起。” 第13章 往事 一切的一切,发生于二十八年前的一个雪天。 * 当时周泊青的妈妈周宛和林思衡的妈妈周茸都才刚刚成年。周佳兰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一个上学日,记不清具体周几了,只记得周宛周茸正高三,都还在学校住宿。 她正在吃完午饭,打算收拾碗筷,接到了学校老师的电话。 老师语速很快,言简意赅:“周宛重感冒,已经影响正常上课了,您把她接回去打一针吧。” 听到女儿生病,周佳兰坐不住了,顾不上洗没洗碗,立刻推着自行车出了门。 那天大雪纷飞,车子根本骑不动,路上没有几个行人,周佳兰顶着风雪推车走到了校门口,在门卫室看到了面色苍白的女儿。 周宛裹着厚厚的白色棉服,围巾蒙住了半张脸,整个人虚弱地坐在门卫的小床上,平时经常扎的双麻花辫今天也没有扎,而是换了一个简单的马尾。 看到母亲来了,她吸吸鼻子,声音低哑:“对不起妈,这种天气还要麻烦你来接我…” 周佳兰心里一酸,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她的丈夫走得早,家里只有她和两个女儿。她坚强惯了,平时女儿上学,自己在家劳作倒也没觉得多辛苦;可听着女儿这番懂事的言论,她硬撑起来的坚强像是被一层巨大的柔软包裹住了,让她觉得内疚,内疚自己没有带给女儿更好的生活。 她抱住裹得像个白团子一样的女儿,抬起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告诉她:“不麻烦,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会麻烦呢?” 她搓了搓自己的手掌,让它变得更热一些,然后握住了周宛冰冷的手:“走,妈带你去诊所。” 当时她们家条件不好,住在京市郊区的村子里,整个镇上只有一家诊所。诊所离学校还有些距离,骑车倒是很快,可是这天气也骑不了车,只能步行。 雪太大影响视线,周佳兰就在前面推着车挡住风雪,周宛慢慢跟在身后。 雪花不断地从天空中飘落下来,走着走着,周佳兰听到周宛“哎呀”了一声,她连忙回头,看见周宛摔倒在了雪地上。 周佳兰一把扔下车子,回过身去扶住女儿。她以为周宛是生病晕倒,靠近才发现,周宛意识清醒,不是无意识的摔倒。 她们二人一起看向绊倒周宛的罪魁祸首—— 白茫茫的雪地中,冒出了一抹嫩绿。 - “这是……”周宛带着浓重的鼻音,迟疑道:“竹子?” 面前的这株绿色有着明显的竹节,顶端冒出几片叶子,卷曲着没有舒展开。从外表来看,可以推测出这是一根竹子。 周佳兰半信半疑:“这里怎么会有竹子呢?” 周宛被绊倒后没来得及起身,还半跪在地上。她往前爬了一步,用手轻轻碰了一下竹子顶端的叶子。 叶子肉眼可见的蜷缩了一下。 见状,周宛也顾不上自己重感冒了,她整个人趴到了雪面上近距离观察,惊讶道:“这不是竹子,这是含羞草吧!” 不,不是。周佳兰内心否定。 这么明显的竹节,不可能是含羞草的,这就是竹子。 但它又和周佳兰印象中的竹子不太一样。 比起印象中的参天竹林,眼前的竹子更像是一小簇灌木,低矮,有多节分枝,竹杆看起来非常纤细柔弱。 那个年代,小镇与外界的接触有限,很多人心里的高大竹子形象其实是毛竹,它只是众多竹子种类中的一种。 周佳兰知道竹属于岁寒三友,四季常青。也不管具体是什么竹,见到它长在雪地里,她很快想通了:竹子本就不怕冷,长在这里也正常。 之后她才了解到,她与周宛看见的,并不是她以为的耐寒的竹子,而是怕冷的米竹。 米竹一般长在南方,不耐寒,从常理来讲,生长在雪地里是不可能的。 周佳兰作为地地道道北方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物种,因此将它直接归类为普通竹子,为它生长在雪地里这件事进行了充分的合理化。 但很快,她就无法说服自己了。 周宛疑惑道:“它为什么这么小?一点也不像竹子。” 话落,在没人触碰的情况下,周佳兰和周宛亲眼看到面前的竹子又动了一下。 它将自己的杆部从积雪中向外拔了拔,一下长高了十公分。 周宛被吓个激灵,她瞬间躲进周佳兰的怀里。 竹子不动了。 过了几秒,伸出来的部分又默默缩了回去。 周佳兰被惊到合不拢嘴:“宛宛,你也看见了吗?还是我看错了?” 周宛瑟瑟发抖:“我也看见了……竹子会动……”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那个年代迷信多,周佳兰一时间以为自己见鬼了。她故作镇定地扶起倒在地上的自行车,眼神暗示周宛快走。 周宛假装说:“妈妈我们先去看病吧,我头好疼。” “嗯,先去诊所,不然一会该发烧了。” 两人就这样看似不紧不慢地推车离开了。 走出还没到一百米,那抹绿又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 “所以这是……鬼打墙?”周泊青沉思道。 “不,我们不是在原地绕圈。”周佳兰回忆着当时的场景,“是竹子在移动,走到了我们前面。” 周泊青点点头,表示接受。 周佳兰见周泊青接受良好,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便继续说了下去。 * 如果说刚才还能当成一场奇妙的际遇,那么这次,周佳兰也开始头皮发麻了。 她看看周宛,周宛的眼睛红红的,是被吓哭了。 周佳兰知道,不管眼前出现的是什么情况,自己都必须保护好女儿。 她挡在周宛身前,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小绿竹。 周宛从周佳兰身后探出一个头,颤抖着声音问:“竹子大仙,你会伤害我们吗?” 竹子似乎听懂了,它左右晃动自己的枝干,头顶的小叶子跟着一晃一晃的,看起来还有点可爱。 这并没有削弱周佳兰的恐惧,她只觉得今天真的撞上鬼了。 周佳兰试探着问:“为什么跟着我们?” 这次竹子短暂沉默了一会儿,过了一会,他再次伸长了自己的杆部,弯着腰在雪地里写下了什么。 字迹凌乱,周佳兰勉强辨认出这是一个“冷”字。 冷? 周佳兰愣住了。 眼前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她已经来不及去想什么怪力乱神,只想平安带周宛离开。 她紧张地开口:“那我要怎么做?把你放到温暖的地方吗?” 竹子很快点点头。 但这冰天雪地里,哪里有什么温暖的地方呢? 周佳兰和周宛面面相觑,同时想到了一个地方——家。 “你想和我们回家吗?” 竹子再次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周佳兰的错觉,她觉得这次竹子点头的幅度好像变大了,看上去非常情愿和她们回家。 但周围苍茫一片,周佳兰手里没有工具,要怎么把竹子挖出来呢? 她蹲下身,正打算用自己的手挖一挖。 一道绿光闪过,下一秒,竹子就连根带土自己蹦到了她伸出的手掌上。 周佳兰被吓了一跳,没蹲稳差点摔坐在地上。周宛眼疾手快抵住了她的后背。 两人看着自带一块土团的小竹子,没敢再说什么。 - 周宛毕竟还是学生,接受能力快,思维活络。一开始她很害怕,碰都不敢碰竹子,只能她负责推车,周佳兰手捧竹子前行。走了一会,她又有些心痒痒,提出要和周佳兰换一换。 周佳兰见一路上竹子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恶意,便同意了周宛的请求,把竹子轻轻递到了周宛的手上。 周宛小心翼翼地捧起竹子,走了两步就忍不住开始和它聊天:“你是从哪里来的?” 竹子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摇摇头。 “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啊。”周宛眼里流出一丝怜悯,“你是竹子精吗?” “宛宛。”周佳兰出声打断。她们还没有搞懂竹子的意图,贸然问这些问题,也许有一些敏感。 竹子不在意这些,只上下摇动了一下,表达的意思大概是:“是的,是竹子精”。 周佳兰一时语塞。 周宛双眼冒光:“好神奇啊!”接着她又确认了一遍:“你不会伤害我们的对吧?” 竹子这次用力点点头,连叶子都哗啦哗啦响了起来。 就这样,母女二人先去了诊所,之后把竹子带回了自己的家中。 那天,周茸从打完针返校的姐姐口中也了解了事情真相,刚开始,她还嘲笑周宛骗人的伎俩太低级;直到回家看到被妈妈精心养护起来的竹子,她试着说话,确实得到了竹子的回应,这才接受了这个荒谬的事实。 周佳兰本想养一养,养到春天就把它放生。 但冬去春来,一个平常的春日下午,周宛正给竹子浇水,竹子突然剧烈摇动起来。 周宛大惊失色,以为水浇多了让竹子不舒适了,连忙找补救措施。 相处几个月,她早已不像见面时那样怕它,反而和竹子玩得很好,一放假就来找他聊天。 看到竹子不舒服,周宛手忙脚乱,满房间找妈妈特调的土壤。 慌乱之际,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周宛呆住了。 妈妈和妹妹出门了,家里就她自己,谁在摸她? 她僵硬地一点点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俊秀的面孔。 面前的人看起来十七八岁,穿着白绿色衬衫,脖子上有一道绿色的印记,周宛偷瞟了几眼,像是竹叶。 他帅气的脸庞中夹杂着还没褪去的稚嫩,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周宛不好意思直视,便移开了目光。 这一移,他的头发引起了周宛的注意。 这人一头黑发,发尾却是绿色的。 在当时那个年代,在那个落后的小村子里,染绿发是很少见的,完全可以说没有。谁会害怕一个帅气的潮男啊? 周宛看呆了,恐惧不翼而飞。 面前的男生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宛宛。” * 竹叶印记,绿色发尾,周泊青越听越耳熟。 “这个人是……”他没忍住打断了周佳兰。 周佳兰直视他的眼睛。 “没错。这个人是——” “你的父亲。” 第14章 周筠 房间一时间陷入寂静。 周泊青明显被冲击到了。 他的目光看着窗外林思衡的方向,眼睛里却空空如也,手指又开始无意识摩挲。 饶是他再怎么接受这些奇异事件,也从来没想过,发生这些事件的根源是自己的父亲。 他的父亲是……竹子。 这句话说出来周泊青荒谬地有些想笑。 他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周佳兰顾及着他的心情,知道他需要时间消化一会,便开口:“我去下面看看思衡,你自己先冷静一下吧。” “等一下。”周泊青喊住她。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不确定的问:“所以……我……也不是人吗?” 周佳兰扑哧笑出声:“你当然是人了,只是有一半竹子血统。” “您能不能别走,我……还想了解更多。” 周佳兰隔着窗子看了一眼林思衡,有转头看看周泊青。她读出了周泊青眼睛里的迟疑,明白他此刻的迷茫与无措。 任谁都会迷茫的,二十多年的世界观一瞬间被打破,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很难立刻接受的事。 刚才二人都没想到会聊这么久,一直靠在窗边。见周泊青不打算自己消化,周佳兰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给他倒了杯水。 “不需要自己缓一会儿吗?” “没关系,您继续说吧。” 周泊青一时间很难接受,但他毕竟有变竹子的前情,他只有彻底弄清了这件事,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且……他迟疑地想,他很想了解父亲是怎么回事。 “周筠。” 周佳兰缓缓开口,念出了周泊青父亲的名字。 “这是我给他取的名字。” * 知道竹子化成人的那一刻,周佳兰接受良好,倒是女儿周茸一直大呼小叫,差点吓晕过去。 周佳兰上过学,虽然最后没有读完,但也学了不少文化知识。因为能识字,她看了很多小说和话本,里面不乏妖精变成人的故事。 可以说,从收养竹子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时不时会在心里想,竹子最后也会变成人吗? 所以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她只觉得心里一直惦记的事终于有了着落,没有太过意外。 竹子性格很活泼。 它会说话了她们才了解到,它不是她们印象中的竹子,而是叫米竹,一种怕冷、丛生的南方植物。 它是一棵野生米竹,吸收天地间的灵气,靠自己几十年的努力成为了一个小竹子精。旁边有许多他的同类,但他们暂时还没有人类的意识。 一个寻常的冬季早晨,它被人连根采摘下来。听那个人的意思,好像是要把它送给一位远在北方的朋友,一同被采下的还有他旁边的同类们。当时在北方,米竹很不常见,用来送人确实是个新鲜物。 它不喜欢束缚,不愿意被豢养,只想无拘无束地生活在大自然里。 一路上它都在找机会逃跑,在即将到达朋友的家时,那人下车到超市买礼品,它直接从半开的窗户跳下了车,消失在茫茫雪地之中。 一起被采下的米竹不少,消失一株倒也没显太过突兀,可能直到现在,那人都不知道缺了一株米竹。 在雪地里逮着周佳兰和周宛不放,是因为它太冷了。 在南方的某个温暖地带生活久了,它从来没想过北方的冬天这么冷,再加上对地形不熟悉,找不到合适的居所,它很快就蔫了。 当时它还不能变成人,法力不足以很好地保护自己。 “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变成人的绿发竹子朝周佳兰一家深深鞠了一躬。 周佳兰手忙脚乱地扶起他。 她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当初留下竹子只是出于本能,见竹子怕冷,总不能见死不救把它丢在雪地里。更何况这还是一只有人类思维的竹子精。 周宛接过话茬:“别客气,这都是我们之间的缘分。” 见竹子一身白绿色的衣服,风度翩翩,她好奇地问:“你变成人了就是要走了吗?” 竹子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头:“或许,可以,再收留我一阵吗?” 聊了一会周茸也不害怕了,她听罢哈哈大笑,揶揄周宛:“人家刚变成人你就要给赶走,真是冷酷无情。” 周宛脸红道:“我没有!” 周佳兰安抚地拍了拍她俩,和竹子说:“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好了,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竹子感激地点了点头,说着又要鞠躬,被周佳兰及时拦下。 竹子刚变成人,对一切都感到新奇,暂时不想再回到花盆里。 周佳兰去街上新买了一床被子,给他腾出了一间房,当作竹子的专属卧室。 她家是平房,但房间不少。之前这屋子用来放过节走亲戚时收到的礼品,是周宛和周茸的藏宝屋;现在竹子住进去了,这些宝贝只好换地方,被堆到了阴冷的库房。 周茸咬牙切齿:“这小子一来,把我的宝贝都挤走了。” 周宛安慰道:“总不能让……让竹子睡库房。” 说到这里,她们才突然意识到,还不知道竹子叫什么名字。 竹子自己也不知道。他没有名字,只是一棵野生米竹。 周佳兰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给你取一个吧,你愿意吗?” 听完这句话,竹子两眼放光,连带着绿色的发尾都显得更加耀眼:“真的吗?谢谢妈妈!” 他叫周佳兰妈妈。 确实,这些日子里,周佳兰待他如生母一般。寒冷的冬天注意给他保暖,也记得给他浇水,无微不致地照顾他这棵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竹子,让他得以养足精力变成人。 周佳兰有些紧张,把这当成了一件大事看待。 她特意找周宛借了字典,每天一闲下来就坐到书桌前翻阅。 放周末的周宛周茸回来,也会帮忙想名字。 “既然是小竹子,就直接叫周竹嘛。”周宛提议道。 按活在世上的年龄,竹子比周佳兰还大,但竹子变成人后,明显一副少年形象,脸庞稚嫩,看上去不过十八岁,比周宛周茸还要小。 周宛和周茸毫无敬畏之心,一口一个小竹子。竹子也不和她们计较。 “太敷衍了这个名字,”周茸强烈反对,“叫周绿吧,绿色的竹子。” 周宛:……你这个好像比我还敷衍。 周佳兰笑笑不语,只专心翻阅字典。 无意中翻到一页,她发现“筠”是竹子的别称,也代指竹子青色的皮。如玉有润,如竹有筠。听起来温文尔雅,又符合竹子的形象。 找竹子一商量,听了解释它很喜欢,于是周筠就成了他的名字。 * 周筠当时说是暂住,但其实,很多很多年后他都没有离开。 他自己没有离开,还在自己法力稳定后,把那些与自己一同来到北方的米竹们找到并接了回来。 周佳兰气得想笑:“好不容易家里养的米竹终于成人,不用浇水施肥了,结果又给我找来十几盆,周筠你生怕我闲着呀。” 彼时已是收养周筠的两年后,周筠十九岁。他没有确切的年龄,但是周宛和周茸觉得他像弟弟,强行要求周筠要比她俩小一岁。 之后,在十年的时间洪流中,周筠和周宛相爱了。 这件事顺利得出奇,没有一个人反对。 十年的相处让她们早已成为了一家人,周茸双手双脚赞同,周佳兰也为女儿找到了真心相爱且知根知底的人而高兴。 再之后,他们生下了属于两个人爱的结晶,周泊青。 * 周泊青听着这些话,眼眶热热的。 他对父母其实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了,父母很少管他,见面的时间也不多。 小时候,林思衡只有寒暑假才过来玩,他却年年生活在姥姥家,他也曾为此感到不解与伤心,觉得父母没那么爱他。 “我真的是爱的结晶吗?”周泊青不确定地问。 “为什么……他们不喜欢见到我。”他的声音低了下来。 周佳兰连忙否认,急得她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记事前一直是宛宛和周筠在带你。只是……” 她突然噎住,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只是什么?”周泊青意识到了不对劲。 见周佳兰犹犹豫豫,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周泊青冷静下来:“您说吧,我都接受。” 好吧,早晚得知道。 周佳兰这么安慰自己,她闭闭眼,一咬牙道: “只是他们发现,” “有一天你变成竹子了。” “你是他们两个人的结合,体内自然有一半米竹血统。出生时倒是和其他孩子没什么两样,我们都以为人类的血统占了优势,也更希望你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就一直拿你当普通孩子养着。只是没想到……” 她顿了顿,“有一天你一直在哭,怎么哄也哄不好,周筠去抱你,结果……你变成了一棵小米竹。” 变成竹子……? 周泊青有些迟钝地消化这句话。变成竹子,原来他小时候就经历过了。 意识到这件事的一瞬间,巨大的情绪波动冲击着他,铺天盖地,让他不知道先承接哪一波比较好。 “我们后来才知道,这是血缘的吸引。” “周筠有修为,他会不自觉对你会造成影响,导致你的形态一直不稳定,人类和竹子一直切换来切换去。周筠认为,这样可能会造成你认知上的混乱,更严重一点,会导致生长停滞。” “所以,他才和宛宛四处游走,不敢一直呆在你身边。” “经过实践我们发现,确实如此,他不在你身边,你就一直是那个正常的人类孩子。” “他们两个很爱你。” “只是,他们也没办法。” 第15章 关心 路之安觉得今天很奇怪。 林思衡没来上班就不说了,早上打电话已经得知他请假了。 但是,让路之安纳闷的是,挂了那通电话以后,他后续发的消息林思衡都没有回复。 一开始他以为林思衡在忙,没得到回复也就没有太在意。当时路之安手里的工作不多,做了没一会儿就想找人聊天。其他同事都在忙碌,办公室很安静,他没好意思开口说话。 然后他想起了周泊青,想着发消息应该不会打扰他。 毕竟要是没空的话,肯定不会回复的。他这么想。 他想起周泊青说要买家养绿植来着,便以这个话题开口给周泊青发消息,问他有没有买米竹。 结果真的没有得到回复,路之安懵懵的。 他想着不着急,等一等,结果这一等就是一上午。想起之前周泊青几乎都是秒回,路之安心里总是感觉怪怪的。 - 现在已经中午十二点多了,他自己一个人到餐厅打了一份午饭。他心里有事,没有和熟悉的同事坐在一起聊天,而是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下。 路之安仔细回忆了一下早上打电话时,林思衡好像和他说的是“回老家办点事”。 周泊青和林思衡是表兄弟,两个人在同一时间失去了联系,不会老家出什么事了吧。 看着眼前的午饭,色泽鲜美,是他最爱吃的糖醋里脊,往常他能吃一大份,但现在他莫名没有食欲。 其实他也说不清自己的这种心态。 早上打电话时林思衡的语气很轻松,不像是有什么大事的,而且说明天就会回来;而周泊青,从他的工作性质来看,他可能只是在忙而已。 说服自己半天,发现说服不了自己。出于担心,路之安还是给周泊青打了一个电话。 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响铃声,路之安心里竟然有些紧张。 电话嘟了没几声就被接通了。 周泊青略带急切的声音响起:“之安?怎么了?” 路之安尽量自然地回答:“嗯……没什么事。就是看你一直没回消息,思衡今天也没来上班,想问问你们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那边“啊”了一声,然后声音渐小,但还能隐约听见一些。路之安猜测周泊青是在看手机消息。 “不好意思。”周泊青的声音再次变得清晰,他有些抱歉地说,“我上午没看手机。” “我和林思衡都在我姥姥家,过来帮个小忙,不用担心。” 路之安把心放回肚子里了:“这样呀,那你们继续忙吧。”他也不打算细问是什么事,毕竟这是人家的**。 知道了没发生什么事,路之安也没什么想说的了。说太多可能还会耽误周泊青他们重要的事,于是路之安礼貌地告别:“不打扰啦,拜拜泊青。” 说完就要挂断。 周泊青听出了他挂电话的意图,连忙说:“等一下。” “嗯?” 周泊青这边偷偷瞟了一眼一脸八卦的姥姥,硬着头皮说:“谢谢你关心我。” 意识到有些不妥,他又找补了一句:“和林思衡。” 路之安哈哈笑起来:“毕竟我们是朋友嘛,你们要是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找我帮忙呀,不要客气。” “好,有困难一定找你。”周泊青许诺道。 挂下电话,路之安舒了口气。 得知他们没什么事就好。 两个人,还是一对表兄弟,同时失联一上午还是挺值得担心的,打电话关心一下并不突兀。路之安在心里这样和自己讲。 * 路之安其实一直认为自己有一个毛病,一个很大的缺点—— 表里不一。 也许是家里太传统,从小,父母对他的教育就是要懂礼貌,要大大方方。这致使路之安上小学就开始懂得各种人情世故,他很会看人脸色,一眼就能知道别人的状态,这方便了他根据不同人的不同心情说出不一样的话。 从小到大,认识他的所有人都夸他善良、活泼、人很好。确实,他的人缘一直很不错,大家都喜欢他。 他记得小学时候选举班长,需要全班同学匿名投票。全班50个人,49个人都给他投了票,唯一没投的人是他自己。听起来很夸张,但事实就是这样。 他想和所有人搞好关系,他也确实做到了。因为这是父母一直告诫他的,要做一个大众意义上的讨喜的人。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都是假象。他骨子里并不是一个热衷于交朋友的人。 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依然这样。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的成长过。 不需要任何社交的夜晚是他最喜欢的时刻。完成所有任务,回到家里,他才能安心做回自己。 他喜欢黄色小熊,喜欢小狗,喜欢听节奏布鲁斯,这些是他隐藏在自己心底的喜好。只有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放肆显露出来。 一旦旁边有第二个人在,他就会下意识迎合那个人。 路之安知道这样不好,对自己这样不好,对他人这样也没太大必要。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喜欢的风格不同很正常。 可是道理他都懂,一到关键时刻,他还是会下意识逢迎。 做一个好人不难,遵守秩序就可以;做一个被所有人喜欢的好人很难,众口难调,没人能保证自己被所有人喜欢。 但路之安做到了,起码,他接触过的人里,没人对他表现出过任何不满。他变成了大家口中的“老好人”,即使他本人并不是没有脾气。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 表里不一,虚伪至极。 给周泊青打电话分明是出于担心,又或者说其他情绪,这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谁能完全掌控自己的情绪呢? 一个电话,想打就打了,一般人都会这么想。 但他不一样,他会给自己的行为找理由,似乎只有确定这件事是合情合规的,他才能去做。 路之安把自己隐藏的很好,但是同时,他也很累。 有时候他也会期待,如果有个人能走进他的世界,了解他的喜好,愿意与他相互付出就好了。 就像那天在火锅店说的,他想找一个灵魂伴侣,这句话不是他第一次说。一切外在因素都没那么重要,他只想找一个内在可以同频的人。 很多朋友知道后都会打趣他:“二十多岁了,去哪里找灵魂伴侣?”“你还是太幼稚了,小孩子心态。” 路之安不否认他们说的,他自己也知道,按照这个标准,自己可能永远也遇不到合适的人。但是宁缺毋滥,就算遇不到,他也不会将就的。 路之安喜欢男生,这是他初中时就意识到的。同桌开始有暗恋的女孩,他毫无波澜;同桌和喜欢的女生开始谈恋爱,他没有反应。在这个情窦初开的年纪,他竟然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悸动。 知道自己性取向的契机,是他初二时用手机看小说。那个时候大家都有中二病,喜欢看英雄拯救世界的桥段,他被同学推荐去看,搜了几篇觉得都一般。 直到无意点开一篇校园文,文章诙谐幽默的开头留住了他,路之安被逗得哈哈笑,他继续看了下去。看到一半发现,文章好像是双男主;看到后期,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两个男生谈恋爱的故事。 小说很纯洁,充满了学生时代对美好爱情的向往,最大的尺度也就是两个人在学校的空教室里偷偷牵手。 路之安的心底却泛起了涟漪。 涟漪一圈圈荡开,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宁静。这让路之安产生了一丝迷茫。 看见同学们谈恋爱,他从没有预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天,但是看见小说里两个男生的爱情,他居然有些向往。 后来,经过更深入的了解,他知道了“同性恋”这个群体,他也意识到自己确实和大家不太一样。 他喜欢男生。 他是同性恋。 接受这个事实没有花费他太多时间。他本就没想过未来的恋爱对象是什么样,自然也就没有与幻想不符的冲击。 他已经做好了孤独终身的准备。 如果没有共同的爱好,相似的灵魂,这一生相伴会有多无趣呢? 这让他不自觉想起了周泊青车上的黄色小熊。 当时在车上空间有限,时间也不太充裕,路之安没能好好和周泊青聊一聊。 他在此前从来没和任何人聊起过这些东西,他不是没有倾诉欲,而是找不到合适的人。 在这个快节奏的大城市里,大家都在各自赶路。身边男生聊得更多的话题是体育运动,他一开始完全接不上茬,当天晚上他就回家恶补知识,很快就顺利与他们打成一片。 没人问过他的爱好,这完全怪不了别人。大家聊的话题他基本都能聊进去,他把自己伪装得太全面,也就没人知道他喜欢这种动漫形象IP。 周泊青看上去那么正经的一个人,居然也会喜欢黄色小熊这种可爱的小玩意。 路之安一方面觉得很巧,另一方面又确信下来,周泊青和他很合得来。 第16章 坦白 和路之安很合得来的周泊青此刻正在接受姥姥的盘问。 接到路之安的电话之前,周泊青还没有彻底消化好自己的情绪,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电话一响,周佳兰亲眼看着他拿起手机,眼里有了光,从复杂的情绪里立刻脱离出来,变回了平时的那个周泊青。 接电话的声音更是温柔到滴水,完全不是面对别人时生硬客气的语气。 “诶哟,”见他挂了电话,周佳兰好奇道:“是谁的电话呀?” 周泊青言辞模糊:“一个朋友。” 周佳兰自然不信,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刚刚周泊青又问了她很多关于父母的事。现在通讯网络发达,周泊青其实完全可以自己问,但从他的角度来看,平时没怎么和父母说过话,突然问这些会很奇怪。 周佳兰也理解他,知道自己这个外孙不善言辞,便将自己知道的全部讲给他听。 比起活泼跳脱的周茸,周宛要更温婉一些。 小时候的周泊青没有现在这么稳重,孩子的天性使然,他也会为了想买玩具而大声哭闹,周宛和他说话从来都是轻声细语,不会大声训斥,几乎周泊青想要什么,周宛就会给他买什么。 而周筠就更不用说了,刚变成人时懵懵懂懂,长大了一些居然也是个稳重靠谱的性子,这也是周佳兰同意他们结婚的原因。 但他作为一棵竹子,从来没有接触过养小孩,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对待周泊青。他只会遵从自己的内心,一味地对周泊青好,满足他的一切需求。 总之,这两口子对孩子的方式只能说是毫无章法,全是无条件溺爱。 周佳兰感叹道:“幸好你不是被他俩带大的,不然不敢想会养出个怎样的混世魔王来。” 周泊青也露出了笑意。 这些回忆迅速拉近了他与父母之间的距离,从话里行间,他感受到了比记忆里更生动的父母,这是他与父母的短暂相处中没有体会出来的感觉。 他突然开始有些期待与父母见面。 至于周佳兰现在家里养的这十几盆竹子,都是当时和周筠一起来到北方的,被周筠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接了回来。 可能是周筠那神神叨叨的能力吧,周佳兰懒得去想。 这些竹子已经被周佳兰养了快三十年,它们只是普通的米竹,即使再养三十年也不会变成人。 不过将它们接回来后,周筠将自己的力量注入了一些给了这些米竹,让它们得到灵气,能听懂人话与人沟通,也能控制自己的行动。 这次突然长到院子里,就是因为周佳兰出游迟迟未归,米竹缺水,外面又下大雨勾得这些米竹发馋,这才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在雨里玩嗨了,加上体内的灵气加持,一不留神就长高了那么多。 周佳兰说着说着把自己气笑了:“听着挺玄乎的吧。其实说白了就是一群爱玩的小孩,你得稍微管管他们,他们才能健康成长,放手不管的话他们就玩疯了。” 周泊青表示理解:“这个比喻很恰当。” 知道了父亲是竹子,自己小时候也变成过竹子,一切就顺理成章地得到解释了。 自己就是半个竹子精,变成路之安家里的米竹也就没有什么稀奇的。只是姥姥说,那是他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了,怎么现在会突然这样呢? 周佳兰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刚才打电话那个……真的是普通朋友吗?” 周泊青有些不自然地抿抿嘴。 他其实不想和姥姥说自己变成米竹的事,怕姥姥担心。但是刚才他想了一会儿,依旧没想通,便决定说实话。 “其实……”周泊青有些难以启齿,“我前几天变成米竹了。” “嗯?”周佳兰乍一下没听懂。 反应过来后,她声音提高了八个度:“啊?!” 周泊青无奈地揉了揉耳朵。 “真的吗?你没在逗我?”周佳兰冲上来摇他的肩膀,满脸不可置信。 周泊青点点头:“变过好几次了。” 周佳兰张口结舌:“怎么会呢?你的状态应该早就稳定了呀。” 周泊青思索了一下,说出了一种可能性:“那天下雨,我可能被雷劈到了,之后每次下雨我都会变成……变成我朋友家的米竹。” “你朋友?”周佳兰诧异道:“刚才打电话那个朋友?” 周泊青点头,耳朵红红的。 周佳兰不动声色道:“男生女生呀?” “男生。” 周佳兰松了口气:“如果是女生就麻烦了,可能会侵犯人家的**,男生之间还好。” 其实也不怎么好。周泊青心想。 “你每次都会穿成你朋友家的米竹吗?”周佳兰突出强调了一下“你朋友家”四个字,“没变成过别人家的?” “没有,我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当时我站在他家楼下,然后……可能就是被劈到了,之后每次都会到他家。” 周佳兰分析道:“可能是你被劈后,体内的竹子血统自动保护了你,让你穿成了离你距离最近的一株米竹。恰好你朋友家养了,所以到了他家。” 周泊青若有所思。 “那为什么变了好几次呢?” “呃,这个嘛。”周佳兰一脸为难:“可能是你又开始形态不稳了,我告诉周筠一声,让他们回来看看吧。” 周泊青听罢握紧了自己的手,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听完那些往事,他心中早就没有了对父母的芥蒂。 其实一直都不算有,只是他与父母相处的时间太短,他觉得父母不爱自己,即使父母每年回家都会给他带礼物,他们之间还是比较疏离的状态。 上次见父母还是大四开学的时候,他们游遍整个欧洲,给周泊青买了很多当地的特色礼物,周泊青表面上接过来,没有太强烈的情绪波动,实际背地里都被周泊青放到了自家收藏柜里。 这已经是去年的事了,算算时间,就算不主动喊他们,也到了他们要回家的日子了。 一想到这次要和父母见面讨论……讨论自己的身世,他还是难免有点紧张,没有完全做好思想准备。 周佳兰看出了她的窘迫,笑着安慰:“他们回来应该至少还要一周,你别着急。” “不过话又说回来。”周佳兰为了分散周泊青的注意力,刻意换了一个话题。 她假装疑惑道:“你站你朋友家楼下干什么?” 周泊青一愣,突然支支吾吾起来:“那天,那天聚餐,送他回家。” 再看不出周泊青心里有事就白瞎周佳兰这几十年的阅历了。 周泊青说这是个男生朋友。 男生朋友不更应该大大方方的介绍一下吗,这么害羞绝对有鬼。 她不是老古板,都能接受女婿是竹子这种天方夜谭的事了,她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男生就男生,两个男生在一起又不会饿死。 但她没有说出来。 她拍了拍周泊青的肩膀,周泊青似乎领悟到了她的意思,但又不确定。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着,祖孙二人默契得无须多言。 - “我真服了你们俩了。”林思衡充满怨气地声音从门口传来。 周佳兰眼皮一跳。 看见屋里两人正在岁月静好地煮酒饮茶,林思衡鼻子差点气歪了。 他一手握着枝剪,一手指着屋里的钟表:“你们两个太残忍了,看看几点了,居然让我一个人干了一上午活儿!!说好的为了帮我才来的呢?表哥?!” 字字泣血。 震耳欲聋。 周泊青生出了一丝愧疚。 周佳兰笑嘻嘻的:“这不和你表哥说大事呢嘛,来来来,快坐下歇会儿,我给你也倒一杯。” “什么大事啊?”林思衡嘟囔着,他把枝剪往门口一放,本想大步冲进屋,但是低头看到自己沾满泥土的双手,突然洁癖发作:“不行,我要先去洗个手。” 接着快步跑向洗手间。 听着水流哗哗哗响,周佳兰凑近周泊青,悄声说:“反正等我消息吧。你自己联络联络周筠也行。” 周泊青点点头。 林思衡很快冲了回来,跟个大爷似的往那一坐,浑身像没骨头一样。 周佳兰把倒好的茶叶水端给他,林思衡双手捧着茶杯,悲叹不已。 “一个人,一上午,一个奇迹。谁懂我?” 周泊青问道:“全部弄完了?” “那倒没有。”林思衡蔫了一秒,很快又斗志昂扬起来:“该修剪的修剪了,该分株的分株了,现在就差上盆了!” 周泊青赞许道:“好厉害,效率很高。” “嘿嘿。”林思衡心安理得地享受赞美。 “后面的工作就交给我们吧,你好好休息,辛苦了思衡。”周佳兰走上来拥抱了他一下,拍了拍他的背,抱歉地说:“真不是故意让你一个人忙活的,泊青我俩确实在商量事。不过为了表示歉意,请你吃顿大餐怎么样?” “可以可以,正好中午了。去哪下馆子?” “走吧,我们去醉仙楼。” “哇塞,全镇最豪华的餐厅啊,姥姥大气!” “对了,刚才你们在说什么大事啊?”林思衡好奇地问。 周佳兰瞥了周泊青一眼,坏笑起来:“你表哥的人生大事。” 周泊青:“?” 林思衡瞪大双眼:“什么?!” 第17章 冒昧 吃完午饭回到家,三人打算进行收尾工作。就像林思衡说的,他上午真的努力了,他们只需要把所有植株进行上盆处理就可以,其他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林思衡还要帮忙,被周佳兰拦下了,让他进屋去歇着。 林思衡倒也没扭捏,不过他也没进屋,而是把屋里的摇椅搬了出来,在旁边边摇边看他们干活。 周佳兰:“你还不如进屋睡觉,现在这样我想揍你。” 林思衡灰溜溜回了屋,没一会又闲不住地出来帮忙。 这样下来整体进度很快,不到四点他们就完成了所有工作。 周泊青心里始终惦记着晚上接路之安下班这件事,即使路之安下班可能要等到天黑以后了。 但是万一提前下班了呢? 周泊青不愿意让路之安等待他一分一秒。 把米竹们安顿好,院子里打扫干净,周泊青就有了想走的念头。 他找到正在摆盆的周佳兰:“姥姥,我一会儿还有事,得先回去了。” 周佳兰表示理解,顺口又调侃了一句:“去吧去吧,人生大事要紧。” 周泊青脸上不自觉泛起一抹红。 一旁的林思衡知道周泊青喜欢路之安,但他不知道姥姥口中的“人生大事”就是路之安,还以为周佳兰要给周泊青介绍相亲。 他假装闻见八卦的味道,凑了上来:“到底是什么事啊?表哥谈恋爱了?问了一中午你们也不说,还在这吊我胃口。” 周佳兰笑道:“开玩笑的,你表哥要是真恋爱了,还能不告诉你?” “嗯,也对。” 林思衡没纠结这个,本来就是演给周佳兰看的,不好奇不符合他的人设。 自作聪明地演完之后,他转头和周泊青说:“我和你一起回去算了,不然还得倒地铁。” “地铁?”周佳兰瞪大眼睛:“你坐地铁来的?你的车呢?” 林思衡父母在他上大学期间就给他买了车,是一辆宝马7系。 周茸本来不想这么早给林思衡买车,林思衡当时还没有驾照,她和林思衡父亲在海市定居,与京市相隔一千多公里,自己不在身边看着,总觉得林思衡自己练车不靠谱。 但恰逢得知周筠和周宛给周泊青买了一辆卡宴,周茸觉得有周泊青在林思衡身边指导,倒也足够放心,于是大手一挥,给林思衡买下了一辆宝马。 周茸不知道的是,大学时期的林思衡,和周泊青可以说没有任何交流,他们是工作之后才熟悉起来的。 那个时候林思衡总觉得和这个表哥很久没见,已经有距离感了,没好意思打扰他。 所以,这样一直拖着,一直拖着…… 拖到现在,其实他还没考驾照。 想到这里,林思衡非常心虚。 这他当然是万万不敢告诉其他人的,他怕被周佳兰的唾沫星子淹死。 林思衡没敢说实话,他尬笑道:“这个嘛,当时早高峰,我怕堵车。” “也是。”周佳兰听罢有些懊悔:“早知道你要坐地铁,我就不麻烦你过来一趟了。” “哎呀,怎么还客气上了。” 林思衡调笑道:“上午支使我干活的时候没见到您这么客气。” “嘿!”周佳兰作势要打他。 林思衡抱头鼠窜:“不说了不说了,表哥不是还有事吗,我们得先走了。” 周泊青颔首,挡住了身后的林思衡,和周佳兰告别:“姥姥,我们改天再来看您。” “那行,你们开车慢点啊。” * 回家的路上,林思衡滔滔不绝和周泊青聊天。聊他演技多好,聊他没有对周佳兰暴露周泊青早就心有所属的事。 周泊青不忍心地告诉他:“姥姥已经知道了。”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林思衡:“啊?” 周泊青:“姥姥知道我喜欢他了。” 林思衡:“啊?!” 原来姥姥思想这么开放的吗?林思衡惊呆了。 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竟然就这样平淡如水地接受了孙子是同性恋的事实?不应该对周泊青实行电击治疗吗? 他正想着,突然听见“淅淅沥沥”的声音,一抬头,车窗被雨打湿了。 又开始下雨了,这场雨来得猝不及防。 周泊青看着被洇湿的路面,陷入了沉思。 今晚,他是不是又可以去路之安家里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的心里就控制不住地雀跃了起来,开车的速度都加快了一些。 林思衡惊恐道:“下雨了你怎么还开快了?注意安全啊!慢点慢点!” 周泊青回过神来,将车速控制在正常范围。 “抱歉,有点着急了,我还要去接小安回家。” “……”林思衡被塞了一嘴狗粮。 早知道不问了,到底谁爱听? 林思衡:“你们俩现在有什么进展吗?” “我们每天都会聊天。” “……” 林思衡简直两眼一黑。 这个周泊青到底在搞什么???一点进展都没有。 他忍无可忍道:“你能不能行动起来??” 周泊青有些困惑:“我在行动了。” 林思衡不信:“说来听听。” “我主动找他吃饭,还有,主动接送。” 林思衡彻底无语了,他决定好好开导开导这个感情方面没开智的表哥:“你做的这些我也会做,懂吗?不特殊!普通朋友也能做,他肯定不会有什么感觉的。” “你应该……”林思衡绞尽脑汁想着委婉一点的表达方式:“投其所好,让他感受到你和别人不一样。” 周泊青若有所思。 他先给林思衡送回了家。 林思衡本来闹着要一起去接路之安,但现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雨还一直在下,周泊青怕自己又控制不住变成竹子,万一被林思衡看见了就更麻烦了。 不顾林思衡的哀嚎,他直接把车开到了林思衡家门口。 林思衡闷闷不乐:“嫌我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是吧,你给我等着。” 林思衡总爱放狠话威胁他,周泊青也不知道这句“给我等着”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反正他一直在等着,也没等到什么。 出发去接路之安之前,周泊青先给他发了一条消息:“之安,大概几点下班?” 【沾沾:你回来啦!我今天应该不会很晚,大概半小时后?】 【好。】 周泊青看着“沾沾”这个备注,一时出神。 沾沾,之安之安。 给路之安这个备注的时候,他们两个还没有现在这么熟。路之安人缘好,大家都叫他“小安”或者“之安”,周泊青也可以这样备注,比生硬的全名更亲密一些,但是他不想用太大众的昵称去称呼路之安。 他想要一个独一无二,只属于他的称呼。 “之安”念快一些就变成了“沾”,这是他无意中发现的,从此,路之安在他的手机里就变成了“沾沾”。 周泊青越看越喜欢,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地体现了路之安的可爱。 开车到荣洲楼下,离路之安口中的半小时后还有十几分钟。小雨还在滴滴答答地下,将路面砸出一个个小水洼。 周泊青也不急,他坐在车里安静听着雨声,望着车前的睡衣小熊摆件出神。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去路之安家里呢? 过了一会,感觉快到时间了,他拿出手机给路之安发消息:“我到门口了。” 隔了两分钟,路之安回复了一个小兔子飞奔的表情包,表示自己马上就来。 周泊青不禁笑出声。 路之安总是喜欢用这些可可爱爱的表情包,和他本人一样可爱。这让周泊青想起了林思衡说的“投其所好”,他想,他应该给路之安送一些可爱的小礼物。 可是突然送礼物会不会怪怪的呢? 敲窗户的声音打断了周泊青的思考。 周泊青抬头,车窗外的路之安对上了他的目光。 他的手里撑着把伞,笑意盈盈地看着周泊青。 周泊青呼吸一滞,心跳漏了半拍。 路之安长得很好看,这是一个毫无争议的事实。 上大学时,路之安一直是乌黑的短发,毕业后反而把头发染成了深棕色。周泊青记得林思衡给他透露过相关情报——路之安觉得染发会显得他年纪大一些,在职场上会更加靠谱。 这个理由属实让人啼笑皆非,明明染完头发后,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稚嫩可爱了。 周泊青按下开锁,路之安直接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来。 “没等太久吧?”路之安问。说话间,无意中靠近了周泊青。 开门带进来丝丝凉气,路之安身上夹杂着潮湿的雨水味道,周泊青突然有点晕。 不会又要变米竹了吧,在这个时候吗?他晕乎乎地想。 路之安见他状态不对,担忧地问:“你怎么了泊青?” 周泊青闭上眼睛缓了两秒,又睁开眼睛道:“我没事,刚才突然有点头晕。” 眩晕感不算很强烈,只是有点难受,他形容不好这种感觉。像是之前变成米竹时一样的失重,但是又没有那种幸福轻松的感觉,反而心脏发紧,浑身叫嚣着不舒服。 缓了一会,周泊青逐渐清醒。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了他的额头。 周泊青一愣。 路之安喃喃道:“没发烧呀。” 他又把手缩回来摸了摸自己:“体温好像和我没什么区别,但是这可能是要感冒的趋势,一会路上我们去药店买点感冒药吧。你今天是淋到雨了吗?” 路之安嘟嘟囔囔说完一堆,才发现周泊青没有回应。 他疑惑地歪头去看,在周泊青脸上捕捉到了一丝不自然的害羞。 路之安回忆了一下,也傻了。 他没多想就去摸周泊青了,这是不是很冒昧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冒昧 第18章 生病 两人同时沉默,气温却渐渐升高。 周泊青先回过神来:“没事,可能是要感冒吧,我家里有药,不用担心。” 路之安把头缩进衣服,脸颊有些泛红,他闷闷地说:“好。” 谁都没提刚才的事。 周泊青是因为怕路之安多想,不想刨根问底;路之安则是巴不得周泊青不提。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面对周泊青他都会很放松,总是做出这样不符合自己人设的事。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眼看着到了春藤花园小区门口,路之安下意识邀请:“去我家坐坐吧,这次我是清醒状态。” 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 “肯定不会像上次那样把你一个人晾在一旁了。” 周泊青忍俊不禁:“没关系,不用拿我当客人。”接着他又道:“今天我就不上去了,万一真的感冒了,可能会传染给你。” 这是借口,他只是怕今天会再次在路之安眼皮底下大变活人。想到这里,周泊青在心里给自己捏了把汗,即使知道了下雨就会变成米竹,也很难把控这种说变就变的频率。 听他这么说,路之安才突然想起这个:“哦,对,你身体不舒服。那你早点回家休息。” 到了自家门口,路之安下了车。 他撑着一把透明的伞站在雨中,雨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的,飞溅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脚。 周泊青降下车窗,叮嘱道:“进去吧,太冷了。” 路之安点点头:“你早点休息哦。” 两人相互道了别。 路之安回到家第一件事,照例先打开窗户透透气,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 这几天雨水太多,时不时还伴随着大风,白天开窗的话很可能会淋湿家具,路之安不想冒这个险。 但是全天不开窗又导致屋里屋外温差太大,整个房间闷闷热热的,他只好等下班回家后立刻开窗通风。 凉风从纱窗的缝隙中溜了进来,路之安舒了口气。 他想去洗漱,路过桌子瞟见自己的米竹好像黄了片叶子。 路之安人傻了。 他凑近米竹,左看右看,怀疑自己花了眼;又拿起手机打开手电筒,仔细地照了照。最终确认,米竹真的有一片叶子变黄了! 这让路之安很慌张。他种植经验不多,面对这种情况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记得今天早上出门前叶子好像还没这样啊,怎么会突然变黄呢? 路之安喃喃自语:“缺水了?” 他把一根手指插进土壤里,立刻感受到了湿润。 “不对啊,盆里是湿的没错啊。” 路之安有些着急。 他打开手机网页,迅速搜索“米竹叶子突然变黄怎么办”,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 第一条,缺水。路之安直接排除这个答案。 决定养米竹的时候他就做好了功课,知道米竹绝对不能缺水,他一直都注意着这一点;更何况刚才已经实验过了,土壤是潮湿状态,没有问题。所以不可能是缺水导致的。 第二条,浇水过多。 路之安觉得有这个可能性。但是这盆米竹他养了也快三个月了,一直是按照网上说的方法进行浇水,之前从来没发生过这种情况,怎么会突然出问题呢?他继续往下看。 网页后面还罗列了一堆其他情况:光照过强,缺少光照……这些路之安都直接排除掉了。 米竹喜光,但怕曝晒,路之安当初特意将这盆竹子放在桌子上,让它可以接受到明亮的散射光,这是米竹最理想的生长环境。 所以也不可能是光照的原因。 难道不是水和光的问题,而是缺乏营养? 路之安拉开椅子坐到上面,双手托着下巴,担忧地看着它:“小米竹,你不会死吧?” * 不会死的,我只是生病了。周泊青迷迷糊糊地想。 他确实是感冒了,刚才在车上和路之安在一起还没觉得多严重,一下车,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瞬间觉得头昏脑胀走不了路。 他强撑着上楼,在家里找到了感冒药用热水服下,然后连衣服都没换,直接躺倒在了床上。 天旋地转,头晕想吐。 在这种状态下,他再次变成路之安家里的竹子了。 心里早有准备,他这次倒也没有太惊讶。只是身体实在不舒服,他都没有力气抬头多看路之安一眼。 穿过来没一会儿,路之安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走过来和他说话。 周泊青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他自己不舒服,也会体现在米竹身上。害路之安担心了。 他看着路之安紧蹙的眉头,想用手抚开并告诉他“不要担心,米竹不会有事的”,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开口。 路之安看了看时间,现在很晚了,去找植物医生不现实;白天他又要上班,这样拖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去给米竹看病。 精心呵护三个月,他是真心想养好这盆米竹,也是真的拿它当朋友,要是它枯死了,路之安也不知道自己会是怎样的心情。 他叹了口气,想起网上很火的“和植物说话”,便开口道:“小米竹,叶子变黄是光或者水的原因吗?是的话就再黄一片叶子,不是的话请变绿。”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好笑。 路之安无奈地摇摇头,准备先睡觉,心里想着明天上班了去问问林思衡,实在不行就请教一下林思衡的姥姥。 他脚步沉重地去洗漱,上床前又特意返回来看了看米竹,确认米竹的叶子没有变绿。 路之安的心里有些失望,但理智上也知道和植物沟通是不可能的。这么安慰着自己,也就慢慢打消了玄学的念头,老老实实回床上睡觉。 而变成米竹的周泊青昏昏沉沉留在原地。他感觉自己开始发烧了,浑身热得难受,盆里的水分都要被他的体温蒸干了。眼皮也抬不起来,只能隐隐约约听见路之安在和他说话。 又变黄又变绿的,周泊青听着有趣,想逗逗他,但是实在给不了回应。 这次的穿越难道就要在生病中告终了吗?周泊青很不情愿。 即使再不情愿,身体也抵抗不住病痛的折磨,他昏昏欲睡,最后不知何时失去了意识。 等醒来的时候,周泊青眼前不再是熟悉的自家天花板,而是维持了昨晚的场景—— 他还在路之安家。 怎么回事? 路之安不在房间里,面朝周泊青的钟表显示现在的时间是八点十分,周泊青知道这个时间路之安还没有去上班,大概率去洗漱了。 床上一片杂乱,印着小熊的枕头是歪着放的,浅黄色的被子也大大喇喇摊在一边,看得出主人起床时的困倦,没有心情立刻整理床品。 周泊青感到自己身上很清爽,已经没有了昨晚的灼热感,脑袋也不是晕晕沉沉的了。 路之安不在屋,他试图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然而他此刻只是一棵米竹,摸不出任何体温。但他从自身的状态可以推断出,烧已经退了。 可能是昨天晚上强撑着吃的那粒药起作用了,他想。 周泊青的位置离窗户很近,他歪头看了看外面,雨已经停了。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下竹竿挺立,叶片茂密,他一动就能带起“哗啦哗啦”的叶子声,自己现在还是根竹子没错。 为什么没有穿回去呢?按照他之前的推论,明明第二天白天雨停了他就会穿回自己家。周泊青百思不得其解。 - 路之安不知道周泊青的所思所想,他只知道,出大事了。 心里惦记着米竹的事,早上起床他第一反应就是看看米竹的情况有没有恶化。但当走近桌子后,他惊讶地发现:他的米竹,整体是非常协调的绿色,没有一片、哪怕一点黄色! 路之安揉了揉眼睛,尽力睁得很大,看来看去没发现异常,最后直接上手,用手轻轻扒拉半天,也没找到昨晚那片黄色的叶子。 这是怎么回事? 路之安猛地想起昨晚自己和米竹的对话:“光和水的问题就再黄一片,不是的话就变绿”。不会是米竹真的听懂这句话了吧? 不对不对,如果不是这些问题,那它一开始为什么会变黄? 有可能是真的生病了,但是一晚上自愈了。路之安在心里琢磨着,他尽力把自己的思维往科学理智的方向引导。 但是心里的雀跃骗不了人,他觉得这件事很好玩也很神奇,不管真实的情况是怎么样,他都迫不及待想把这件事分享给自己的朋友。路之安简单思考了一下,他和林思衡一会儿上班就能见面,他可以当面和林思衡说。 那么还剩下哪位朋友可以分享呢? 他拿起手机,想也不想就发给了周泊青。 “泊青,我家的米竹好像能听懂我说话!” 发完消息后,路之安有些羞涩。他觉得自己自来熟的属性在周泊青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明明和其他人就算交好,内心也不会这么依赖对方的。 但是想想也正常,毕竟他和周泊青是认识四年多的朋友。 又安慰好了自己,他看了看翠绿的米竹叶子,蹦蹦跳跳地去洗漱了。 第19章 控制 路之安到了公司,也没收到周泊青的消息。他觉得有些奇怪,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周泊青还没看手机吗? 不知想到什么,路之安目光一滞。 他对周泊青回他消息这件事居然觉得理所应当。 万一人家在忙呢?不回消息不是很正常吗?他为什么会对周泊青有着莫名其妙的期待呢? 路之安急忙甩甩头,将这种想法抛之脑外,他脑海里有一个隐约的想法,但是他不想深究那么多,想得太多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不回就不回吧,可能没看见。 恰好林思衡打完卡回到办公室,路之安想起了正事。 “思衡。” 林思衡正叼着个三明治往里走,听到路之安的声音,他抬起头:“怎么了?” 路之安朝他走过来,一脸神秘莫测:“我和你讲一个超级神奇的事~” “什么事?” “我家米竹好像能听懂我说话!” “啊?” 路之安详细地给林思衡说了昨晚的事。 听了路之安的解释,林思衡笑得直不起腰:“那算什么听懂,可能就是昨天状态不好,今天自己调理好了。” 从理性的角度来说,路之安也觉得是这样,但是不影响他觉得这个时机赶得很巧。 “真的很神奇啊,今天晚上我要再回去和他聊聊。” 林思衡清清嗓子让自己保持冷静:“行,你再问他几个问题,要是明天变色了,没准真能听懂你说话哦~” 他装神弄鬼的腔调让路之安听着很别扭,路之安故作生气:“又阴阳我。” 林思衡做了个鬼脸。 * 一上午过去,路之安屡次打开手机。不为别的,就是看看周泊青有没有回复他。早上的消息发完之后他给周泊青又发了几条,期望得到他的回复。然而微信平静如死水,除了一些工作消息以外,再没收到任何新消息。 路之安心里的失望逐渐被担忧取代。 胡思乱想着,他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在车上周泊青好像有些感冒的征兆。 路之安心里一紧。 不会是生病了吧? 他摁亮手机屏幕,点开他们两个的聊天记录,想发些什么,又迟迟没有动作,反复看着屏幕亮起又自动暗下去。 林思衡凑过来:“干嘛,要和表哥说话啊?” 路之安被吓了一跳。他整理了一下心情,道:“他一上午没回我消息,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昨天他说有点头晕来着。” 林思衡趴在办公桌隔板上,半托着自己的头,思考道:“确实有可能病了,不然你的消息他肯定会回的。” “嗯?为什么?” 林思衡其实说完就后悔了。 嘴太快,说漏了。 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他只好尬笑道:“因为表哥是个有礼貌的人,不会无缘无故不理人的。” “嗯,没错,泊青他是这样的。”路之安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他本来就忧心忡忡,听完林思衡的话更加担心了。他已经脑补出来了周泊青晕倒在家里的场景。 越想越严重,他拿起手机给周泊青拨过去一个电话。 林思衡摊了摊手,在他背后啧啧起哄起来。 无人接听。 路之安面目凝重地放下了手机。 林思衡见状也有点惊讶,他这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早上上班之前就发了消息,周泊青不至于忙到从起床开始到中午一眼手机都看不了,更何况这可是路之安发的。 “你几点给他发的消息?” 路之安回忆道:“大概……不到八点?” 他们两个同时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十一点了。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站起身。 “我想去他家里看看。”路之安目光坚定。 林思衡点点头:“我也去。” * 周泊青此刻正百无聊赖地呆在路之安家里。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天已大亮,他还是没有变回去。 早上他眼看着路之安洗完漱回到房间,又眼看着他收拾好东西去上班。期间路之安还过来扒拉了几下他的叶子,和他说了声“再见。” 周泊青借着叶子被拨动时的震颤,悄悄和路之安摆了摆手。 路之安离开后,周泊青呆在花盆里无所事事。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他毫无变化。周泊青不想干等,他试图摆动自己的身体。 他想起姥姥和他讲的,姥姥家里的竹子因为注入了父亲的灵气,所以可以自己动。那么自己本身就有一半竹子血统,是不是也可以动呢? 他的目光移到了窗台的小熊上,心里有了一个念头—— 他想去够那个黄色小熊玩偶。在周泊青的想象中,自己会连竹带盆地蹦过去。 然而,出人意料的,手刚伸出去,米竹的一条枝干就相对应地变长了,他轻而易举就拿到了离自己一米开外的黄色小熊。 周泊青被自己的能力惊到了。 原来,他可以自由控制米竹的吗? 他又尝试了一下,想要把小熊放回去。竹竿再次有心灵感应般地变长,抽长的柔软枝条揽住小熊玩偶,将它放回了原位。 周泊青隐约猜到了什么,他想试一试。 他在心里默念。 回家。 下一秒,米竹小幅度动了一下。 也许是被风吹动了,也许是有什么离开了。 房间一如既往的寂静,只有周泊青刚刚抽出的米竹枝条慢慢在原地摇曳着。几秒过后,惯性消失,恢复静止。 * 看着自家天花板,周泊青想,果然是这样。 如意念里想要的那般——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自己就是一半竹子精,所以他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行动。之前作为普通人活了二十三年,他的能力被刻意压制着,没有觉醒;而被那道雷劈到之后,激发了他体内的竹子血统。 一开始或许需要雨作为媒介,让他可以从人变成米竹,但随着他对自己能力的适应,他现在可以想回家就回家,事实也许就是这么简单。 看了看时间,十一点多。手机里好几条未读消息,还有来自路之安的未接来电。 周泊青心下一跳,他表面冷静,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的紧张。划了划消息,最上面是路之安在和他分享新鲜事,也就是自家米竹疑似可以听懂他讲话的小道消息。 周泊青眼睛弯弯笑了起来。 不难猜。昨天他生病了,穿到米竹的身上,米竹也会状态也不佳;而早起的时候,他的烧已经退下去了,米竹自然而然也就变回绿色了。 再往下滑,是路之安问他“在忙吗?”“上班了吗?”“你还难受吗?”,中间发了将近十条,都是路之安对他的关心,而消息的最后一条,是“泊青,我去找你。” 时间显示为十一点二十。 周泊青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是十一点半。可能路之安现在正在来他家的路上。 他心里暖暖的,同时又感到自责。自己的无故失联,让路之安分出了这么多精力给他,他不知道自己配不配承受这些。 周泊青本想不回复,等路之安来了就假装自己刚睡醒,但是他的身体比他的心更坦诚。大脑还没来得及制止,他的手指就快速灵活地敲击屏幕,给路之安回了消息:“之安,我没事。” 他不愿让路之安担心。 路之安秒回:“吓死我了,你今天是生病了吗?” 周泊青犹豫片刻,决定给事实润色一下:“是的,昨天发烧了,今天一觉睡到现在。” 路之安发了一条语音过来,语气软软的:“泊青,我想去你家看看你,方便吗?”背景里充斥着林思衡的大呼小叫“都已经在车上了你……”后面的话随着语音发送戛然而止。 周泊青失笑,也回复了一条语音。他的嗓子有些沙哑,但他没有刻意清嗓子,而是直接用这个沙哑的声线说:“方便,我把门牌号发给你。” 他简单算了一下时间,荣洲离这里不远,听林思衡那没说完的半句话,他们应该已经在车上了,用不了多久路之安就该到了。他得做点什么。 想到这里,周泊青立刻起身,然后得到了一堆金色星星——眼里冒出来的。 烧退了,感冒也好些了,但身体机能还没有完全恢复,他用手撑着床坐起身,一步一步慢慢挪到了洗手间。 他看着镜子里面色苍白的自己,被狠狠丑到了。 他揉了把脸,叹了口气。 时间不等人,来不及哀叹了,周泊青先精心洗漱了一番,细致地刮了刮胡子,又特意开罐了一瓶新的须后水,然后在脸上拍拍打打。 全部整理完后他还抓了抓头发,简单定了个型,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终于好起来了。 镜子里的人憔悴但不颓废,病弱与清冷并存,融合得恰到好处。 周泊青在心里谴责自己,太心机了,这种做法实在下作又低劣。 但是没办法,他不想让路之安担心他,又隐秘地希望路之安心疼他。长期以来压抑久了,这种矛盾的心理自己也很难控制。反正,生病大概就这么一次,就让他低劣这一次吧。 敲门声很快响起。 周泊青再次看了一眼镜子,确定自己的形象不会太颓,这才去开门。 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束花,朱丽娅玫瑰里掺杂着绿色洋桔梗和白色小雏菊,看起来明媚又洋溢。路之安就这么高举着花站在门口,从花后探出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周泊青打好的草稿全忘了。 他记不起什么生病,什么竹子,什么心机。 他只知道此刻,眼前站着他的全世界。 第20章 房间 周泊青要去给路之安和林思衡倒茶,被两人拦了下来。 “你大病初愈,还是好好歇着吧啊。”林思衡主动揽下了这个活儿。 他之前来过这里几次,对房子的布局还算熟悉。他按着周泊青的肩膀,用了点劲儿把他按坐到沙发上,偷偷挤眉弄眼。 周泊青知道林思衡这是在给自己制造和路之安的相处空间,便不再客气,顺势坐了下来。 路之安端端正正坐在他对面,看得出来多少有一些局促。 周泊青想了想,开口道:“之安,你们是请假了吗?” 路之安点了点头:“对,不过时间很短,待一会儿我们就要回去啦。” 他发出感慨:“我还以为你生病昏迷了,担心死了,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直白的话语冲击着周泊青的内心,他几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强行压下心中的愉悦,他解释道:“昨天晚上确实有些难受,不过及时喝了药,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 林思衡还没弄好,周泊青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在拖延时间。 他怕路之安尴尬,于是向路之安发出了邀请:“之安,难得来一次,我带你参观一下我的家吧。” “可以吗?”路之安很感兴趣。 他们两个住在同一个小区,但并不是同一个户型。路之安的房子小而温馨,六七十平的样子。周泊青的房子明显比他的大了一倍,自己住看起来孤零零的,不过想到这是周泊青父母的老房子,路之安也就能理解了。 “当然。” 想起起床时的眼冒金星,这次起身周泊青没有太着急,他悄悄用手向下压了一下,想要借力站起来。 路之安眼尖地瞥见了,他眼疾手快,直接冲了过来。 周泊青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一股带着花香的清风撞进了自己怀里,接着轻轻搀扶住了自己的胳膊。 他低下头想看清楚,恰逢路之安正好抬头想要和他说话,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脸颊的距离此刻不超过五厘米。 虽然在心中无数次描摹过路之安的样子,但这却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路之安。 路之安的眼睛圆圆的,眼皮窄双平扇,让他看起来纯真又无辜;睫毛根根分明,茂密得像一把小刷子,忽闪忽闪的;瞳孔不是纯黑,而是琥珀色,像带了美瞳一样漂亮;眼角的泪痣又为他增加了一丝忧郁感,显得更加楚楚动人;嘴巴小巧而湿润,除此之外还有些红红的。 周泊青想,亲上去一定柔软弹润。 意识到自己想多了的时候已经晚了,盯得太久,路之安肉眼可见地变红了。 “我……脸上有东西吗?” 周泊青这才醒过神来,他后知后觉感到了不好意思:“抱歉。” 他还想再找补一下,但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他怎么说得出口呢,说自己看路之安看呆了?这只会让路之安觉得他是个变态。 路之安咳嗽了一声,松开了搂紧周泊青的手,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走吧泊青,我们快去看看房间。” 然而微红的脸颊和粉嫩的耳朵已经出卖了他。 没什么事啊。 很正常啊。 周泊青可能又头晕了吧。 路之安就这样麻痹自己。 但是刚才的气氛也太怪了吧。路之安红着脸忍不住想。 周泊青刚才一直盯着他的脸看,也许时间只过去了不到一分钟,但路之安觉得非常漫长。 上大学时,周泊青是学校公认的帅哥。他五官生得极好,眉毛修长浓密,一双桃花眼自带贵气,宽肩窄腰双腿修长,手臂肌肉线条十分流畅,然而外貌好只是他众多优点中最不值得提的一个。他还很优秀,做事面面俱到,浑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 路之安喜欢男生,却从没有对周泊青起过心思,因为他当时并不那么了解周泊青,而他固执地需要灵魂契合。两个人大学整整四年的相处都没能擦出暧昧的火花,他原本一直确认自己只拿周泊青当好朋友看待。 没想到毕业后重逢的这半个月,他和周泊青的关系进展比大学四年的进展还要快——他开始深入了解周泊青了。 周泊青很善良,经常接送他上下班;周泊青和他很合得来,他挑起的话题周泊青全部都能接得上;周泊青和他有同样的审美,都觉得黄色小熊很可爱……刚刚,周泊青和他的脸相隔那么近,深邃的眼睛直直看向他,他几乎要醉在这双桃花眼里了。 但是,大家都说桃花眼看电线杆都深情,可能人家只是单纯地看看,并没有其他的意思。路之安不敢多想,生怕玷污了这份友情。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周泊青的卧室。 “这个是我的房间,很无聊的。”周泊青犹豫地站在虚掩的门前,不想再往里走。 和路之安正好相反,周泊青的房间是冷色调。通顶的衣柜矗立在墙边,灰色的被子被掀起一角,深蓝色的窗帘半拉着,房间里光线昏暗,给人的感觉确实不那么明媚。 “哪里无聊,各有各的喜好嘛。”路之安笑着打趣道:“看得出来,你刚睡醒我们就到了。”他指的是周泊青没来得及铺平的被子,以及没有彻底拉开的窗帘。 周泊青面色赧然。他刚才一心只想着怎么把自己收拾干净,忘记收拾房间了。 “你的房间让人感觉很平静。我很喜欢。”路之安认真地说。 周泊青不仅卧室是冷色调,他房间里有一个单独的卫生间,卫生间的布置也是非常冷清:牙杯、牙刷、毛巾,全部都是深蓝色,很符合对周泊青这个人的刻板印象。 他的房间对面也是一间卧室,不过门是紧闭的,周泊青也没有要打开的意思:“这个里面放的是一些杂物,很乱,就不给你看了。”他直接略过,领着路之安来到了第三个卧室,路之安乖乖跟着,完全没有对第二件间房的好奇。 好吧,其实有一点。 但这是周泊青的**,路之安很清楚自己不该逾矩。于是老老实实跟着周泊青来到第三间房。 第三个房间说是卧室,其实完全看不出卧室的影子,围满墙壁的书架已经被书填满了,房间正中间有一个书桌,上面摆着周泊青的电脑。 周泊青解释道:“这个房间没人住,我就改成了书房。” 路之安很喜欢这种设计,他往前走了几步,转着圈环顾了一周,眼里的喜欢藏也藏不住。 “你真的很有想法啊,看来我家那间空房我也要改一改。” “放着也没人住。”周泊青笑道:“不如按自己的心意去改造一下。” 路之安用期望的眼神看着他:“我可以拿下来一本书看看吗?” “当然。” 路之安挑挑看看,最后走到书桌里面的书架旁,取下了一本书。 《简·爱》。 看见书的封面,周泊青面色一紧,他有些慌张地走近路之安,想要自然地拿走那本书。 “那个……” 周泊青演技十分拙劣,路之安不知道他的意图,只被他明显带有目的性的走近吓了一跳。 “怎么了?” 周泊青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地掩饰道:“没什么,这本书有些旧了,我给你换一本新的。” 路之安低下头看了看。 确实,这本书的封皮有些磨损,看起来像被摩挲翻阅过很多次。 看来周泊青很喜欢这本书。或者说,这本书对他来说很重要。 路之安心下了然,只是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自己还没有到可以触碰周泊青心爱之物的地步。 他主动把书递了出去,制止了周泊青给他找另一本新书的举动。 路之安笑了笑:“没事,我就是想随手翻着看看,不是想看内容。改天再看吧,我们先出去看看别的房间?” 周泊青敏锐地注意到了路之安的失望,但是他也没办法多说些什么。 只要路之安翻开那本《简·爱》,就会发现书的某一页里夹着一张纸条。 那是大学时期的一张班级姓名表,上面有所有学生的亲笔签名。这是当时学委给专业课老师准备的,方便点名和对照笔迹,签多了一份,被周泊青要了过来。其他人的名字都被剪下,短小的纸条上只有两个紧挨的名字—— 路之安。周泊青。 *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走,终于来到了厨房。 林思衡进去好一会儿了,还没出来。周泊青先敲了敲门,接着拉开了推拉门。 茶叶盒子躺在桌子上,看起来原封未动;旁边有三个洗好的茶杯,里面空空如也。说好为他们泡茶的林思衡此刻正靠着墙坐在地上打游戏。 林思衡抬起头,尴尬一笑:“嗨。” 周泊青:…… 路之安:…… “你……”路之安迟疑地开口:“坐在地上不凉吗?” “哦,哦。”林思衡连忙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凉不凉。” 周泊青幽幽补刀:“应该不凉,毕竟游戏打得火热。” 路之安没忍住笑了出来,他拼命地想下压嘴角,然而失败了。 林思衡气急败坏:“我等水烧开的时间开了一把游戏,这很正常吧?为什么都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是的是的,很正常。”路之安出来打圆场,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林思衡一脸幽怨:“想笑就笑吧,别装了。” 第21章 约人 “你真是没有良心!我拖延时间都是为了谁?” 趁路之安去卫生间,林思衡低声怒吼:“表哥,你应该给我道谢!不止是拖延时间这件事!” 周泊青顺手从桌子上拿起一个苹果,堵住了林思衡的嘴。 “谢谢你。” 林思衡嚼嚼嚼,口齿不清:“好吧,原谅你。” 费力将一大口苹果咽下去,他好奇问道:“刚才的二人世界怎么样?” 周泊青不自觉想起刚才近距离对视时的暧昧氛围,忍不住红了耳朵。 林思衡眼尖,一眼就发现了端倪。 他刚要追问,就听见卫生间冲水的声音,讪讪闭上了嘴。 路之安没发觉这两个人之间怪怪的气氛。 他只觉得温馨。 洗完手出来,他看见林思衡大大咧咧躺靠在沙发上,手里按着遥控器不断换台;周泊青在低头削苹果,桌子上是为他倒好的热茶,屋子里充满电视的热闹声音。这普普通通的场景对一个京漂来说,却是非常难得且幸福。 看见路之安过来,周泊青抬头:“来得正好,给你苹果。” 说着就把手里削好的苹果递了过去。 路之安受宠若惊。 他双手接过苹果,震惊之余,下意识给周泊青鞠了个躬。 周泊青被逗笑了。 “这么客气?” 说完他也站了起来,回了路之安一个鞠躬。 两个人站直,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然后破功笑出了声。 林思衡把头转向了另一边,不想看见这两个人。 坐了一会儿,时间也差不多了。林思衡懊恼地说:“两个小时过得真快啊,又要去上班了。” 路之安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也难免惆怅:“是啊,不过再坚持一下午就放假了。”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又好了起来。这周末他不用加班,可以踏踏实实过一个双休。 他悄悄看了周泊青一眼,犹豫明天要不要约周泊青出去。他有点想。 但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最终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万一人家周末想自己一个人休息呢,对吧。他这么告诫自己。 周泊青已经注意到了路之安欲言又止的样子,也注意到了他三番五次的偷看。他很想知道路之安的小脑瓜里又在想什么事,但是此刻他没有问出口。 因为他心里在盘算着别的主意—— 今晚他想试试,能不能靠自己的力量穿到米竹身上。 * 现在是晚上十点。周泊青推开窗户,外面漆黑,安静,确认没有下雨。他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他闭上了眼。 下一秒,消失在房间中。 * 路之安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和米竹面对面。 周泊青刚穿过来,还来不及思考,就看到了路之安的放大版帅颜,险些发出声音。 他果然可以靠自己穿越过来。 刚才他只是在心中默念了一句,想变成路之安家里的米竹,他就直接来到了路之安的家里。 “你说,我明天要不要约他呢?”路之安对着米竹自言自语。 周泊青的思绪被打断,听清内容的他瞬间警惕。 约谁?路之安明天想约谁?他竖着耳朵继续听。 可惜路之安没再说什么,他只是一脸惆怅地托着脸,眼睛出神地看着米竹。 周泊青有些不适应路之安直勾勾的视线,只好避开路之安的目光,看向其它处。 这么一看,周泊青就看到了旁边有一个精致的礼物盒,印着某大牌的logo,桌子上还摆放着一瓶已经拆封的香水。竹子也是有嗅觉的,周泊青后知后觉地闻到,屋子里确实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果香味。 周泊青心里警铃大作。 又要约人,又收到了礼物。 下午短短几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 * 路之安很纠结。 明天是他的农历生日,正好赶上了难得的双休。要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过正常的双休假期了,每次不是加班就是临时有事。他本来一直过的是阳历生日,但是今年的阳历生日在工作日,可能没办法好好过了。 他是一个比较有仪式感的人,虽然不会大操大办,但是给自己买个小蛋糕是每年生日的必备流程,一些关系好的朋友也会给他庆生。之前在学校,从没觉得过生日是一件奢侈的事,上了班才发觉,原来一切平淡的日子都是那么美好幸福。 林思衡是今天去周泊青家的路上才知道的这件事。 路之安本想邀请他一起吃饭,林思衡当即眼珠子一转,摸了摸鼻子:“唉,我明天有点事,可能没时间。一会儿到了表哥那儿你要不要问问他?” 路之安觉得可行。 就算林思衡不提议,他本来私心也是想邀请周泊青的。就像之前那次吃火锅一样,他们三个人一起吃顿饭,聊聊天,简简单单过一个生日,这样就很好。林思衡没空的话,他单独和周泊青吃饭,应该也不会很怪,毕竟他们两个也蛮熟的。 蛮熟的。 结果在人家家里坐了两个小时也没好意思说出这句话。 期间林思衡疯狂给他使眼色,路之安看到了,但出于脸皮薄,还是没有行动。平时林思衡什么话都抢着说,真需要他抢着说的时候他反倒哑炮了。路之安的内心充满忧伤。 回公司的路上林思衡狡辩道,他有自己的考量,这种邀请必须本人亲自发出才有诚意。 路之安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又毫无立场地被说服了。 “但是他会不会不想来呀?” “不可能。”林思衡笃定道,“只要你发出邀请,他一秒就会同意。” 路之安不信:“为什么?” “呃,这个嘛……” “当然是因为你们是好朋友啦!” 行吧,有道理。路之安信了。 他其实也觉得周泊青不会拒绝他,在他心里,周泊青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不会给任何人难堪。只要他有空,他绝不会吝啬于参加一个生日饭局。想到这里,路之安有些宽心,打算回家后再好好思考一下这件事。 今天依然没有加班,甚至因为是周五,还提前下班了。林思衡非要拉着他去公司旁边的商场,从专柜给他买了一瓶香水。 “这是你离开学校,步入社会的第一步,懂吗?成熟的象征!” 路之安很感激,但是这瓶香水对他来说有点太贵了:“谢谢你思衡,但是……” 林思衡一口回绝:“没有但是,买都买了,退不掉的。” 说着他眼疾手快,从柜姐手里抢过包好的礼物袋子,直接拆开了包装,往路之安身上喷了一下。 淡淡的花果香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星星点点散落到了路之安的身上。 路之安目瞪口呆。 此刻再说些什么都没有用了,他最后还是收下了这份礼物。 只是他在心中暗暗想,等林思衡生日,一定要回一份更珍贵的礼物给他。并不是单纯为了回礼,而是珍惜这份情谊。 香水是林思衡送的,但是周泊青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自己危机感快要爆表了! 怎么回事? 据他这几个月的观察,路之安身边并没有关系非常好的异性或者同性,如果不算林思衡的话。上学的时候倒是有很多,但毕业后早已各奔东西,起码路之安上班的这两个月里,他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 难道是林思衡? 可是他干嘛莫名其妙送路之安香水? 他想挖他表哥墙脚吗? 周泊青想立刻变回自己的原身去质问林思衡了。 但是看了看路之安,他又舍不得走。谁愿意放弃和crush独处的好机会呢?这是他们两个难得的独处时光。刚过来就走这种事,他周泊青做不出来。 正胡思乱想时,他余光瞥到路之安整个人好像定格住,不动了。周泊青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缓缓转头,控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 果然,直接对上了路之安诡异且兴奋的目光。 “小米,小竹,小米竹,你听我说。” 周泊青默默咽了咽口水,不敢动,但洗耳恭听。 “明天是我生日。很重要的日子对吧?” 生日? 周泊青怔了一下。他明明记得,路之安的生日还有半个多月才对。他不可能记错,9月21日这个日子,从大一开始就铭记在了他的心底。 不知道今天是农历几月几日,也许明天是路之安的农历生日? 周泊青怀着疑虑,继续往下听。 “如果你觉得我明天应该约周泊青的话,你明天早上就把一片叶子变黄。” 可以啊,变黄对他来说还不是动动手指的事。 等一下,约谁? 约…… 周泊青?! 周泊青疑心自己听错了。 路之安还在继续祈祷:“小米竹,求求你了,如果你能听懂我说话的话,请给我回复好吗?很急,明天早上要变黄一片叶子哦,别忘了。” 周泊青觉得自己踩在棉花上,飘飘然的。 路之安想约周泊青? 路之安想约周泊青! 周泊青的喜悦溢于言表,他忍不住想要抖抖自己的枝叶。 路之安想约周泊青,等什么明天?! 他是竹子他说了算,现在就可以变! 周泊青仗着自己有米竹血统,有些得意忘形了。他控制着自己的力量,想把叶子变黄。 结果因为刚刚掌握能力,还不是很熟练,得意之下没有把控好尺度。从根部开始,金色像流动的水一样,缓缓覆盖米竹表面。顷刻之间,整盆米竹从枝杆到叶子全部从翠绿变成了金黄色。 路之安只觉得自己眨眼的一霎那,眼前突然闪现出了金光。 他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 靠,见鬼了!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有的话请大家再等我两天!很快就忙完恢复更新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约人 第22章 小丑 路之安目瞪口呆。 那盆翠绿欲滴的米竹此刻被金黄色铺满,在暖黄灯光下照亮了房间一角;枝干依旧笔直,只是此刻也变成了金色;叶子也变得金灿灿的,闪着路之安的眼睛。路之安甚至看见它似乎还轻轻摇摆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他的心脏此刻也在随着叶片震动的频率一下下颤动着。 什…… 什么鬼?! 路之安大惊失色。 他嘴巴张大,眼睛瞪得溜圆,急忙向后退了几步,椅子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刺啦——”的刺耳声音。然而路之安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缩在椅子上抱紧自己,磕磕巴巴地说:“鬼……鬼吗?” 金色的米竹没有动静,安安静静地立在盆中,一切风平浪静。 路之安人傻了。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他完全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报警?警察会觉得他有精神病吧。找植物医生?上次叶子变黄,感觉网上那些植物医生也不是很靠谱……等等! 路之安猛一抬头。 对啊,上次米竹的叶子也变黄了。只不过上次变的是一片,这次变的是一盆。虽然米竹的叶子时不时变黄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但是,既然有前科,那是不是说明他家这棵米竹本身就与众不同呢? 上次是因为什么变黄来着?路之安努力回忆着。 好像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就黄了一片叶子。然后,他对米竹说,如果能听懂他说话,就变回绿色。 那么这次他做了什么? 他刚刚说,如果明天要约周泊青吃饭的话,就请米竹变成黄色。 哦!他和米竹说话来着!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路之安一下子吓傻了,完全忘了自己才刚要求过米竹变成黄色。 想到这里他恍然大悟。难道这棵米竹真的听懂他说话了?他同意路之安约周泊青吃饭,所以变成了黄色? 但冷静下来想想,又觉得非常离谱,几乎没有这种可能性。 这种玄乎的事,怎么可能呢? 路之安见米竹变黄后半天没有动静,大着胆子又往前靠了靠。他试探着开口:“米竹,你能听懂我说话吗?如果能听懂,请把叶子变回绿色。” 几秒后,路之安亲眼看着金色褪去,绿色一点点爬上枝叶,慢慢覆盖全身,最终,竹子又恢复成了路之安熟悉的那个样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太,太神奇了。 路之安这次不信也得信了。 本来之前他就对竹子能听懂人话这件事感到半信半疑,理性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心里却有一些若有若无的期待;而当这份期待真的成真了,他反倒不敢相信了。但眼前的一切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没看错,没臆想,没有出现幻觉。他家的米竹,真的能听懂他说话! 路之安有些兴奋起来,刚才的恐惧一扫而空,人也不缩在椅子上了,而是靠米竹越来越近,脸几乎要贴在叶子上。 “你是不是为了回答我的问题才变色?是的话请把叶子变成黄色。” 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只变一片叶子哦,别变太多。” 米竹果然变黄了一片叶子。 路之安激动地想拍手叫好。他家米竹真的能听懂他讲话!他站了起来,在房间内来回踱步,表情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困惑,来回来去在这个小小的房间绕了几十圈。最后,他才想起拿手机给林思衡打视频电话。 上次和林思衡说他家竹子能听懂他说话,林思衡不仅不信,还嘲笑他,这次必须亲眼让林思衡见见世面。 路之安信心满满把电话拨了过去。 欢快的铃声响了几秒,接通了,林思衡的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他刚洗完澡,头发乱糟糟的还在滴水,一边用毛巾擦头一边纳闷:“大晚上的,怎么突然打了个视频过来?想我帅气的脸了?” 路之安笑出声,也乐意捧他的场:“是是是,几小时不见,特别想念。” “怎么了,找本帅哥什么事呀?”林思衡知道路之安不会无缘无故给他打视频电话联络感情,大概率是有事想要和他说。 说到这个,路之安的表情变得神神秘秘。 “思衡你知道吗?我家的米竹真的能听懂我说话!”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 路之安原本心思都在米竹上,没有太注意林思衡。但对方突然不说话了,他才把注意力拉了回来,重新看向屏幕。 林思衡在屏幕里一动不动,头发都不擦了,表情一脸便秘。 “小安,你真信这个啊?” 路之安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我说的是真的啊。” 林思衡抿了抿嘴,有点无语:“你这么觉得,是不是因为你家竹子叶子又变黄了?” 路之安点点头:“是的,确实变黄了,但是它也是真的听懂我说话了。” 知道很难说服林思衡,毕竟换个人也很难相信这种神奇的事,路之安表示理解。于是他举着手机站到桌子前,将镜头对准了米竹,同时放大了那片变黄的叶子。 “你知道吗思衡,刚才,我和他说’如果同意我明天约周泊青就变黄’,结果整棵竹子全部变黄了,金灿灿的特别震撼!我还问他是不是能听懂我说话,是的话就变绿,他又马上变回绿色了!然后我又问了一个问题,它又变黄了一片叶子。” 路之安兴冲冲的地像发现了新大陆,语气里带着藏都藏不住的惊喜。 林思衡越听越无语,听到最后,从无语变成了担忧。 “小安,你摸摸自己,是不是发烧了?” “不是我不相信你,你这和出现幻觉一样,满嘴胡话,说实话我有点担心你了。” 路之安撇撇嘴:“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相信我,所以我要给你直播。” 他叮嘱道:“你可看好了。” 林思衡听罢用力点点头以表尊重。 路之安轻轻呼了口气,举着手机,对米竹说:“小米竹,如果你能听懂我说话,就把这片黄色的叶子变回绿色。” 一秒,两秒。 三十秒。 一分钟。 …… 毫无动静。 林思衡沉默了。 紧接着,电话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路之安有点着急,他用手戳了戳米竹的叶子:“小米竹,你不是能听懂我说话吗?把叶子变回绿色呀,好不好?” 米竹就这样一动不动,也不变色。从外表看起来,这就是一棵普普通通的米竹,哦,还是一棵叶子变黄的普通米竹。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路之安的幻觉。 林思衡杀猪般地笑声好不容易才停止,他边咳嗽边说:“我要被你笑死了,特意给我直播打自己的脸吗小哥哥?” “你这场直播的意义就是向我证明你是个小傻子。” 路之安:…… 可是刚才米竹真的变色了啊!他也闹不明白了,如果不是因为听懂他说话了,那么这件事用科学怎么解释? 林思衡:“别多想了,睡觉吧。我觉得你就是心里一直有这个想法,一直想一直想,所以才眼花出现幻觉了。” 路之安不太能接受这个说辞。 怎么可能?他亲眼看见的,不可能有假。他用另一只没有拿手机的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叫出声:“真的很疼啊,我不可能出现幻觉的,你再等等!” 他不死心地继续喊着米竹,试图让它把那片叶子变绿。然而,和刚才一样,无论他怎么呼唤,米竹都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路之安泄了气,不禁自我怀疑:难道真是日有所思,出现幻觉了? 林思衡打了个哈欠:“真的,快睡觉吧,你没准就是每天缺觉缺的,提前做上梦了。” 路之安瘪起嘴,兴致缺缺:“好吧,思衡晚安。” 林思衡还算有一丝良心,见路之安失落,便出声安慰他:“别伤心啊,虽然我们现在没看到竹子变色,但是一会儿在梦里可能就看到了!” ……丝毫没起到任何安慰的作用。 路之安:“我谢谢你啊。” “不用客气!唉不多说了,好困,我先挂了!”林思衡溜之大吉。 路之安撂下电话,又回头看向米竹。他的目光充满迷惑,又带着一些探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周泊青苦不堪言。 他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不靠谱的时候。 向来以稳重出名的周泊青,捅起篓子来一捅就是个大的。他不该得意忘形,不该这么自大,不该随意施放自己的力量。 他本就是为了试验力量,今晚才穿到路之安的家里。对于这股力量,他根本就不熟练,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敢做这么大胆的事,真是完全不符合他保守的作风。 周泊青躺在自己的床上,捂住心脏,感受到那里正在“砰砰砰”疯狂跳动。 刚刚,他不小心全部变黄后,硬着头皮继续变色来回答路之安的问题。 毕竟,不回复也很奇怪,米竹突然变色总要有个说法的。路之安似乎相信植物能听懂人说话这件事,他干脆顺水推舟,加深了这种误解。反正只要路之安没被吓到就好。 后来路之安打电话给林思衡是周泊青没有想到的。 他藏在竹子的身体里,看着路之安打电话,一时之间慌了阵脚。 林思衡虽然大多时候不带脑子,但是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应该很难轻易糊弄过去。路之安相信竹子能听懂人话,不代表林思衡也会相信,他绝对不能在林思衡面前变色。 然而面对路之安的变色请求,周泊青也做不到忍心拒绝。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他选择—— 落荒而逃。 是的,看着路之安可怜兮兮的样子,他心一狠,眼一闭,直接离开了竹子,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对不起,沾沾。 周泊青在心里叹息。 他可以陪路之安玩这些,但是如果让第三人知道,风险太大了。他离开了,那么面对路之安的就是一棵普通竹子,就不算是他对路之安的请求视而不见了吧。 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处理方式太烂了,像个缩头乌龟,不知道路之安后来是什么样的表情…… 正想着,周泊青的手机“叮咚”一声。 他突然有一种预感。 周泊青微微颤抖着拿起手机,点亮屏幕,果然—— 你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来自沾沾。 第23章 礼物 路之安最后还是给周泊青发去了邀请。 挂了电话后,他一个人又鼓鼓捣捣半天。不管是和米竹说话,还是上手轻轻摇动,米竹都再也没给他任何反应。 最后路之安没办法了也依然没有私心,打算明天再试一试。 变来变去的,万一米竹累了呢? 不过,竹子不竹子的先放一边,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明天他过生日,还想约周泊青吃饭呢。现在已经很晚了,不知道周泊青睡了没有。 先不论事情科学与否,反正他刚刚问竹子要不要约周泊青,竹子马上全身变黄,说明它给出的答复是同意。路之安心里也有了一些底气,终于鼓起勇气拿起手机,给周泊青编辑了一条消息过去。 “泊青,明天中午或者晚上,你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吗?” * 周泊青打开消息前是忐忑的,打开消息后是狂喜的。 路之安约他吃饭了! 他对这件事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刚才在路之安家里的时候,他听到路之安说明天是他的生日,想约自己吃饭。这虽然是他差点露馅的导火索,但是,这在和路之安一起过生日这件事面前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如果不是时机不合适,他并不介意让路之安知道自己就是他家里的竹子。 而且,说到这点,周泊青其实还有一些私心。 通过竹子的身份,周泊青了解到了路之安的喜好,知道他喜欢黄色小熊,知道他洗漱的时候会放rnb音乐,这都是平时的路之安不会对外表现出来的。 如果从这方面着手,投其所好,他应该可以得到路之安的欣赏吧。出于这个角度考虑,他其实不太想让路之安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周泊青深知,纸是包不住火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做了亏心事,就一定会得到报应。但他此刻沉迷在这种幸福中,已经无法抽身了。 就让他再贪心一点点吧,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对于路之安的消息,周泊青也有一番自己的考量。 他明天一整天都没有安排,当然,如果有安排也会直接推掉的。 如果选择晚上吃饭,那么他们两个相处的时间就只有一个晚上,可以说时间大大缩减; 如果选择中午吃饭,他就可以在上午去给路之安挑一份礼物,等中午一起吃完饭后,下午还可以在一起待着,相处时间会更长一些。 这么想着,周泊青嘴角不自觉勾起了笑容,已经开始畅想明天的幸福生活。 于是他给路之安回话:“我有时间的,明天中午可以吗?” 路之安回复:“可以可以,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都可以,你来定吧。” “你想吃烤肉嘛?或者西餐?” 周泊青果断选择了烤肉。路之安把烤肉放在第一个说一定有他的道理,这必然是路之安的第一顺位,才会第一个说它。 果然,路之安语气欢快:“好耶,我也更想吃烤肉,那我们明天中午十二点在你家楼下见!” 周泊青心里一片柔软:“好,晚安。” “晚安泊青!” 喜滋滋和crush互道晚安后,周泊青浑身舒爽,放松地睡下了。在梦里,他给路之安庆祝生日并且大胆表白,一番攻势下成功打动了路之安,最后两人两情相悦,修成正果。 …… 做了一晚上美梦,第二天周泊青按着自己的生物钟醒来时,还有些不情不愿。 不情愿也得起,他要先打扮一下,然后去给路之安买礼物。 虽然得知路之安今年过农历生日这件事很仓促,但是他并没有慌乱。因为他早早地就买好了几样礼物,暂时放在了自己家中;而剩下的还没买的礼物,也早就已经想好了具体是什么。心里有预设,事情就变得简单很多,今天只要直接去买就好了。 他想送的礼物有很多。 首先是一个城市限定版黄色小熊。上次在官方线下店买萌粒时他就看到了,这款当时正在上新,无数黄牛等在旁边围购,按理说周泊青是排不上号的。 但是他意外地运气好,几波黄牛抢来抢去,没想到最后直接打起来了,限定小熊的盒子就这么被打翻在地上,周泊青趁乱拿了一只,火速去柜台结了账。这只黄色小熊现在被他收在柜子里,外表用礼物包装纸包得很好,就等着路之安生日时送给他。 第二个是路之安喜欢的歌手的亲签专辑。这是这名歌手今年新出的专辑,周泊青家底雄厚,想要托人要一张亲签还是很容易的。中间人很靠谱,收到周泊青的请求一周后,就把专辑给他寄了过来。也被周泊青好好地收纳在了柜子里。 然后就是还没买的,周泊青想要送给路之安一条项链。路之安之前是黑发,整个人看起来乖乖的,周泊青从没动过送他饰品的念头。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路之安染了一头棕黄颜色的头发,变得酷酷的;再加上长得帅、审美好,从外表上看就是一名小潮男,走在路上会让人又害怕又想看的那种。这种风格真的太适合搭配一条项链。周泊青已经看好了店铺和款式,就等着到店付款了。 还有就是,他想送路之安一块手表,这对打工人来说是比较实用的东西,毕竟不能上班时间一直看手机,有了一块表,做事就方便多了;还想送路之安一个扫地机器人,他变成路之安家里的竹子后,多次看见路之安自己扫地,工作一天了到家还要做家务,感觉很辛苦;还想送路之安一条腰带…… 总而言之,周泊青想送的东西很多,礼物已经印在了他的心中。不过,也不排除一会儿到了商场,他还会临时起意看上其他东西。反正只要是合适的东西,他都愿意给路之安买。 一边洗漱,一边在心里重新过了一遍礼物清单。等周泊青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又给自己简单做了个发型。镜子里的人神采奕奕,英俊帅气,他试着咧开嘴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自己这副姿态应该还是不错的,可以参加路之安的生日。 出门前,他将柜子里早就准备好的玩偶和专辑拿出来,放到精心购置的礼品袋里,拎着下了楼。 商场十点开门营业,他把时间卡得很好,十点出头就到了商场停车库。礼物放在车后座,他只身下了车。 进入到商场后,周泊青按照预想好的礼物清单挨个跑专柜,一个小时就买齐了所有礼物。与刚进门时两手空空形成鲜明对比,此刻的他左手拎了一大兜,右手也拎了几袋子,手机都拿不出来,只能放在口袋里。 提着大包小包的周泊青忙于应对重量,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双目不转睛看着他的眼睛。 周泊青回到车上,满载而归。他将这些礼物简单整理好,一一放在后座。看了一下时间,十一点十分,离他和路之安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五十分钟。 周泊青皱起眉,觉得还差些什么。恰好这时旁边的车位来了一对情侣,女生手里抱着一束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回头看看后排的礼物,周泊青灵机一动:过生日,怎么可以没有蛋糕和花呢? 不怪他没想起来,他自己每年的生日都过得很随意,根本也算不上“过”生日,因为他从来不会特意去买生日蛋糕,这才一时没想到还有蛋糕这回事。 上大学的时候,他和路之安关系还不错,虽然大概率他们两个当时不算特别要好的朋友,但是也比普通同学更近一些。路之安每年都会送他礼物,不贵重,但能感受到他的真心。 四年的礼物,有手办,有摆件,也有实用一些的东西譬如领带,这是毕业那一年路之安送的——祝福周泊青毕业后工作顺利。这些礼物都被周泊青珍惜地收在了柜子里。 周泊青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买花,是在大学毕业典礼那天。他鼓起勇气,送了路之安一束花。那时他不懂怎么买花,从外卖软件上精挑细选了一家高评分的店,选了一束他觉得很好看的粉色玫瑰。路之安当时红着脸收下了,周围人也嗷嗷起哄,周泊青还不懂为什么。直到几天后他刷到了校园表白墙,看到一则帖子。 【惊!计院男同毕业典礼表白男同学!】 配图是一张偷拍视角的周泊青和路之安。 评论区一片欢乐,认识他们的人替他们解释。 【帖主别闹了,这是我同班同学,两个人只是好朋友。】 【同班四年,第一次知道他俩是情侣(捂嘴笑)】 帖主还在评论区里反驳【普通朋友为什么会送粉玫瑰?不知道粉玫瑰的花语是什么嘛?】 【妈呀谁送花会特意查花语啊?】 【就是就是,真别把理工男的思维想得太复杂了】 花语?周泊青不解。 送花前他确实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这束花很漂亮,很衬路之安,没有想过还有花语这种东西。 抱着强烈的好奇,他打开网页,搜索了一下粉玫瑰的花语。 搜索出来的内容让他微微一怔,几个大字赫然跳入他的眼睛里。 粉玫瑰的花语是。 铭记于心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