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之江山美人我都要》 第1章 穿越 红日高挂,狭窄破败的小屋内,热浪裹着辣姜味,熏得人昏昏欲睡。 一个白胖的青年女子正急切呼唤着床上的人,“大蜻,大蜻!快醒醒!” 躺着的女子和她一样,都是十六七岁的模样,生得丰额广颐、眉飞入鬓,不看肤色和老茧,还真有几分贵气,只是此刻她满脸是汗,眉头皱起似困于梦魇。 梦中,牛蜻又跟同学去露营,又遇上大雨,泥石流瞬间吞没了整个营地——她猛地惊醒,大口喘气。 “大蜻,做什么梦了?”曹茅一愣,神情僵硬,扶着她的手慢慢放开。 “梦见我发高热,你撇下我就逃命去了,”牛蜻半开玩笑半讲真话地回答。 “那怎么会?我是这等人?”曹茅一下激动起来,唾沫星子喷得到处,“咱们两人是什么交情,打小穿一条裤子长大,整个安阜亭谁不知道咱们两个最好,当年跟曹亭那伙子干仗,我可把你丢下不曾……” 倒是不曾丢下她,不过,牛蜻想到原主的记忆,神色十分微妙。 “我还病着,这回可背不了你哈。” 面团似的圆脸道,“那这次肯定是我背你。” 看她那心虚的样子,牛蜻刚张口,便又把调侃咽回肚里。 差点崩人设了。 虽然是发小,但曹家更富裕,牛蜻从小到大其实算是曹茅的跟班小妹。 曹茅正提着心觑她,自然将她的神态变化看在眼里,不由心里更慌了,额头开始流汗。 牛蜻一看她,她便装模做样地扇风,“他爹的,这博城比家里还热,遭老罪了。” 谁知她话音刚落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冷、死。”后面的话自动消音。 曹茅哭的心都有了,满天神佛求了个遍。 大蜻撞客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吃不吃人啊!她现在跑路来不来得及? 也怪她粗心,在村里没发现,出来都半道了才觉出牛蜻的不对劲。 可又能怎么办?都上了贼船了! 本想挨到博城跑路,谁知刚进城就赶上乱民攻城,四下戒严,这下自己更不敢乱跑了,恰好牛蜻风寒发热,她更是脑子浆糊一样,花掉身上最后几文钱买了姜煮汤,浑浑噩噩地混过两天。 这下,‘牛蜻’醒了,自己也露馅了。 曹茅圆圆的眼睛写满了认命,悲戚地闭上双眼。 她听见牛蜻下地,趿拉着鞋,一步一步越来越近,母父,儿不孝不能再承欢膝下…… 牛蜻怎知她都留遗言了,就算不看原主的情面,只看在曹茅买的半块姜的份上,她也不会对小胖子怎么样。 她只是随手把刚盖的灰布搭在曹茅裸露的肩头,然后跨过去掀起窗扉。 仅仅一线之宽,外面的兵荒马乱都落入眼帘,几个郡兵挟着鲜衣玉带的少男纵马而去,留下赤手空拳的虏仆哭天喊地,根本顾不得从府中进进出出抢掠财货的强人,大户人家尚且如此,平民小姓就更不必说,她们所处的这一片已经十室九空,所以二人才能暂且藏身。 两天前,她强撑着身体路过此地时,一眼就相中了这座地势稍高却满是蛛网灰尘的废弃小屋,也得以安稳了两天。 眼下,她已经熬过最凶险的时候,是时候另寻去处了。也幸亏原主是个摔摔打打、身体强健的村痞,不然在这个医疗水平低下的古代,她的第二次生命也保不住。 对了,此间名唤大夏朝,是个历史上不存在的女尊王朝。 这里,女子顶天立地,女子建功立业,而男子只是大女子娘们排遣寂寞的风流注脚。 实在是对她再友好不过了,牛擎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接受了穿越的事实,反正前世的那场泥石流已成定局,今生的局面倒还大有可为。 只要不死,一切皆有可能,反正她牛擎不可能一辈子都当个一穷二白的流氓。 这会儿,曹茅反应过来了,捞过自己的外衣裳,裹住了只穿个小背心的上半身,不由脸发红:煽他爸,自己可不是害怕得衣服都忘穿哈,这叫不拘小节。 似是为了佐证这句话,她胡乱理了理衣带就来到牛蜻身边,壮着胆子蹲在她身边,揣着手,眯着眼,缩着脖往外看。 怪不得她忽然觉得冷,要变天了,方才还晴的天已然阴沉下来,厚重的云在大风中不断翻滚,如同一条黑色的龙在嘶吼挣扎,天际边似乎酝酿着一场暴雨,雷声隐隐,只不知何时降临。 牛蜻往旁边挪了挪,又给她腾点地方。 “你……” 不等她们说话,两声肚子的鸣叫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两人尴尬地一静。 曹茅咳嗽两声先开口了,“你说,这场祸要闹到什么时候?” “这谁知道?”牛蜻吐出一句两人的家乡话。 曹茅吸吸鼻子,不知是欣慰还是心酸,刚要搭腔时,牛蜻脸色变了。 “不对,他们好像要过来了,”她语速骤然加快,“快走!” 曹茅张着嘴,“啊?——” “砰!” “砰砰!” 下一刻,大风闯入,粗暴地卷起稀啦啦的木门,在空中碎裂成好几片,而可怜的小破屋也被来人踹得猛颤,顶上所有灰尘都兜头落下,尘土飞扬。 曹茅兀自张着嘴巴,说完未完的半句话“——咱们能上哪去?” 是啊,她们还能上哪去? 黑戟如林,将仅剩的天光完全阻隔,牛蜻只觉一下进入了黑夜,可那长戟的顶端又闪着残酷的寒光。 她的心在狂跳! 与此同时,几条街坊之外,整座博城的女墙后,几百支长戟严阵以待,铜黄的戈头被血污淹没,腥臭的风吹过薛郡的每个角落。 “出戟!”校尉吼声刚落,所有长戟“唰”地斜指墙头,金属擦过砖墙时发出“刺啦”的锐响,密密麻麻的戈刃将整个城门上空变成一片刀山血海,不知几多面黄肌瘦的难民纷纷倒落,压倒身后的同胞,也为同胞们铺路…… 在一片坚毅昂扬的雌性荷尔蒙中,有个角落却格格不入,一个男子茕茕孑立。 松花色曲裾流光溢彩,青玉腰带勒出一截惊人的腰臀弧度,风一过,环佩轻响,令人越发对少男的真容心痒,可惜一顶厚厚的帷帽却将他整个上半身遮住,半点肌肤都不曾露出。 只有修长如玉的手指紧攥袖边,微微颤抖。 彼有佳男,遗世独立。 如无意外,这本也是隔日更新,欢迎光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穿越 第2章 第一美人 两颗响雷照亮半边天,其下一行人正在急行,翻滚的云层已乌黑似墨,趁着雨落下前,她们得赶到城墙边。 牛蜻和曹茅就在队伍里,周围都是刚被抓的壮丁,加起来足有百来号人。而押队的士兵不足三十人,所以为了顺顺利利地把人送到,押队的什长采用大棒加萝卜的管理策略,先是破门用武器恫吓,然后趁人懵了的时候栓起来,栓成一条长串,在路上再适当地每人发点吃的,安抚一下。 等曹茅回过味来的时候,牛蜻都把自己的那张面饼吃干净了。 “没吃饱,你不吃就给我。”说话间,牛蜻的手指早摸到了曹茅的饼。 感觉到一股牵拉感,曹茅登时就反应过来,啪地一声打开牛蜻的手,三两下就把饼都塞嘴里了,鼓着腮帮子道,“没了!我还没吃饱呢!” “曹三胖,你给我留一口!” “进我嘴了你还要啊,有本事你来抢!” “来就来!” 要不说大夏人爱热闹呢,都落到这步田地了,还有人停下吃饼来看热闹。 看热闹好啊——不看热闹,她还何必整出这场热闹! 牛蜻一挤眼,曹茅就撅着腚朝人群倒,“诶,扶我一把啊!” 她东拉西拽再加上牛蜻使坏,哗啦啦地顷刻间倒了一大片。 人群诶呦诶呦起来,不光为摔倒疼,还为衣带裤带怎么挤开了,一个个提□□拉衣襟,好一番忙乱。 什长挥舞着鞭子跑过来,“闹什么!叫什么!谁他爹的找死?!” 她虎着眼一瞪,众人噤声。 她鞭子所指,高个的惊惧捂嘴,宽胖的低头抹泪,余下的也都不敢造次,本以为好了,谁料她一转身,人群又喧闹起来,这次打得更狠,“你,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饼?” “这是我的饼!” “饼呢?我那么大一个饼呢?!” 鞭声破空,什长咬着后槽牙,“都他爹的皮痒是不是?马上就到南安门,谁要再闹,第一个就给姥子去堵城门!” 她走入人群,一个个踹倒那些还梗着脖子吵嚷的女人,跪慢的免不了挨两下鞭子。 牛蜻还是‘惊讶’地捂着嘴,曹茅也在那低着头‘抹眼泪’,两人跪在人堆里,鞭子打不着,更是饿不着——如果什长多看两眼,就能发现她们嚼嚼嚼。 腹中饥饿的疼痛终于消失,曹茅精神一震,也不怕了,凑到牛蜻身边问,“大蜻,咱跑吧?” 牛蜻有点噎得慌,要来碗水就好了,“跑?跑了上哪吃饭?” 曹茅也反应过来了,眼下要说哪还有粮,除了高门大户就是军营,高门大户的虏仆可不是吃素的,她们俩还不如在这儿混口饭吃。 “先别饿死,后面再说。”牛蜻拿了主意。 曹茅点头如捣蒜。 半刻钟后,一道青黑城墙出现在众人面前。 “不愧是薛郡的郡府,真他爹的牢固啊!”曹茅语气轻松不少,“这下稳了,外面那群人必然打不进来!” 牛蜻不发表意见,因为这所谓的城墙,在她这种现代人眼里实在很难跟‘牢固’沾边。 突然,她的目光被吸引住了,或者说所有女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那道修长华丽的身影上。 有点眼熟,好像是…… “不是刚被抢的那个少郎?”曹茅拍下脑门。 是了,鲜衣玉带的少男,在马上仓皇呼救又转瞬消失不见,想不到在这遇见了。 少男倒是不知此节,只是本能地先注意到一群人里最突出的女人,他被看得呼吸一乱,竭力克制才没背过身去。 “不愧是姚府少郎,当真如仙人一样!” 听了那什长赞叹,众人才反应过来,纷纷露出震惊、荣幸的表情,然后更加如饥似渴地盯着那少男,狂热得就像是…… 看杀卫玠? 牛蜻陷入沉思,这个世界推崇清俊修长的男子,甚至有不少美男晕厥的故事,姚府少郎好像还真有可能被看杀啊。 “我就不喜欢瘦的,”曹茅挑剔道,“好看是好看,但不经用。” 细说经用,什么经用?!!! 牛蜻不觉眼睛圆睁,马上又被其他土著的话震惊到了—— “谁夜里就用一个?用一个就能爽,你身子也太差了吧。” “就是就是,哪个大女子娘房中只放一个婿郎?笑掉大牙了!” “乡巴姥是这样的,没见识。” 被质疑别的还行,被质疑女子气概可忍不了,曹茅当即跳脚,“你才虚,你娘你姐你妹你一家人都虚……谁说我就一个婿郎……你才没见识!” 牛蜻彻底惊呆了,眼前仿佛出现一座崭新的大门,正缓缓打开…… 彼端,少男并不知晓她们在说什么,只是感到那束直勾勾的目光,越发呼吸不畅,一片绯色从脖颈慢慢爬上面颊、耳朵、眼下,他何时受过这么孟浪的注视? 他轻轻抬眼,快速而羞愤地撇了牛蜻一眼。 可惜牛蜻并看不到,她甚至感觉不到少男在看自己,只是在奇怪的畅想中难以自拔,好在什长也去交接任务了,一时间倒没有人看着她们。 于是,曹茅得空打了一圈嘴仗,大胜归来,“大蜻!咱们今天太走运了!原来他便是刺史大姥娘的男儿,传闻中的魏州姚氏,中原第一美人!多少王孙贵女想见都见不到,咱可真是有眼福啊!” 睫羽蹁跹,少男眼中泛起水光,他又一次掠过女人俊俏的眉眼,当真鹤立鸡群,如若不是身着粗布、草鞋,倒真像在府中见过的贵客们。 便是那些世家少婧,又有几个能在此刻镇定自若? 他一时口干舌燥,头昏昏沉沉像装了浆糊,一时又心惊神摇,五感敏锐到仿佛能看清她的一举一动,连同她的秘密都能看到—— 他突然冒出个大胆的猜想,莫非她真是一位世家少婧,只是落难而做的伪装? 女人忽然偏头,对同伴耳语,边说话边看向自己,连同她的同伴都皱眉思索着什么。 少男的心扑通扑通,乱得要撞破胸膛:一定是的,她起疑了!她说不定曾经见过少郎! 她看出自己是假的了! 第3章 冒牌货 “你看见他手边那壶茶了吗?”牛蜻跟曹茅咬耳朵道。 曹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你还想喝?” “不行吗?”牛蜻理直气壮地说。 曹茅皱着眉思考她烧坏了脑子的可能性,她是怎么把一件胆大包天的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看不出来人家身份高贵非凡夫俗子吗? 她们遇到这样的人无论男女还是绕路走比较好。 “你呀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曹茅皱着眉头,饱满的脸盘子上都皱出几道皱纹,可此时的牛蜻才不管她的反应,只琢磨着怎么弄点水喝。 等到她盘算了好几百个主意,消失的什长才去而复返,她眉头紧皱,显然是遇上什么事了。 牛蜻立即警惕起来,县官不如现管,希望什长的烦恼不要波及到她们。 但这样的期盼很快落空了——抬起手随意地从人群第一排点了几下,她说,“这几个人跟我来!” 刚才曹茅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好在什长的手指滑过她,停留在了旁边。 旁边?! 她猛地看向牛蜻,牛蜻只是淡然地朝她点点头。 “我……”要跟上吗?她犹豫了,让什长神色凝重的八成不是好事,可要是丢下大蜻……自打到了博城,两人还从没分开过呢! 在她想出个一二三之前,牛蜻已经对她摆手,“你就在这呆着吧,有事你也帮不上忙。” 没事的话,就更不必人跟着了。 牛蜻飞速掐了一把她的圆脸,扭头就跑,身后是张牙舞爪的曹茅…… 牛蜻几人被带到一辆十分豪华的马车前,不用任何语言,光从流光的车帐和雕刻神兽纹的车辙上都能此物之不凡。 如此不凡之物,自然也该配上一个不凡之人。她刚在马车前站定,就见那不凡的少男被驱赶而来。 “姚少郎,请上车吧。” 少男迟迟不能迈步,仿佛上的不是一架马车而是通向地府的大门,牛蜻略微沉重的心情莫名其妙地被安慰到了:看吧,她大概不是最惨的。 仍旧是什长押队,她们赶着车队向城中急行。 牛蜻既不会驾车,便只能随行在车的两侧,时不时还得小跑两步。喉咙发痒,口干得唾沫都快消失,她更渴了! 就在她快要渴到失去理智,脱队逃走的时候,马车驶入一座三进的宅院,牛蜻跟在车后,数过一进又一进,在虏仆的引领下,她们来到一处院落。 “不愧是城中的大户人家!” “这院子可真是太大了……” “太享受了。” 在其他人窃窃私语时,牛蜻垂头敛目,一遍一遍地默记来时的道路。 少男也一直注视着她,印证着内心的猜想。 牛蜻渐渐地起了身鸡皮疙瘩,她追溯着那道幽幽目光,却是那自始至终不曾开口说话的帷帽少男?! ‘他不是喜欢我吧?’——冷不丁地,原主残存的意识冒出来。 ‘我堂堂大女子娘有什么好看的?肯定是他也看上我了?’ ……牛蜻无语凝噎。 哪来的‘也’啊?!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淡淡的青衫背影:嘶,原主这么想好像也没错。 等下,难道是被发现了?理智回笼,牛蜻分析少男认识原主的概率应该比突然喜欢上她的概率还要小,那么很可能就不是与原主有关,而是自己这里出问题了。 是哪里露馅了?牛蜻百思不得其解,目光无意识地在少男身上游走,忽然,定格在他垂落的衣摆处,她不由挑挑眉毛,古人也穿外增高吗?或许是大夏贵男的风尚?她绞劲脑汁搜索原主的记忆,一无所获。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对于一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牛蜻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既不能决定今天的晚餐,也不能预料到明天来的领养人是什么样的,于是早早养成了随遇而安的乐观个性。 没过一会儿,什长等不住了,她略显焦躁地在马车旁踱步,转了几圈,干脆一挥胳膊,招呼同来的几个士兵跟她走。虏仆们措手不及,等到她们想要阻拦,什长一行的身影早就消失了,只剩下跟什长没有默契的牛蜻几人面面相觑。 这算怎么一回事?人就撂在这啦? 小声啜泣的少男的哭声都停了一瞬,原来强掳他也不是这群郡兵的主意,她们也怕惹麻烦,不过碍于罪魁祸首,这下任务完成,巴不得早早离开。 “前线战事吃紧,我就先走了,叫你们都邮自己来守卫这个美人吧!” 远远地,什长给了个含糊的借口,彻底在小雨飘落的时候扬长而去。 等牛蜻等人想跟着混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刚才还好说话的虏仆们瞬间变了脸色,为首的叉着腰往门边一站,颐指气使地对她们道,“站住!谁准你们走了?” 几人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被抓壮丁就够惨了,还被扔在陌生的深宅大院,受一群虏仆的挟制,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看看她们的装扮和家伙什,有什么异议也只能憋着了。 牛蜻倒是想走,一是想回军营找曹茅,二是再耽搁下去,她又得再淋一场雨! 病去如抽丝,原主的身体底子再厚也顶不住伤寒初愈,再染伤寒吧! “我们这样算是逃兵吗?”旁边的一个姐们问。 有人答,“算个屁的逃兵,咱们还没上军籍。” “那倒也是。” 无论如何,至少免于上城墙,对于她们来说,又何尝不是因祸得福?牛蜻真的不想淋雨了,抬起胳膊挡着点头就小跑到院墙根下,那里有一株丰茂的爬墙植物,不知道是什么,但叶片能稍微挡挡雨。 她这一跑,哗啦一下人群也散开去,壮丁们躲雨,虏仆们该翻找雨具的去翻找雨具,该再去报信的去报信,院里一时只剩下少男一个,仍一动不动地立在院中央。 他任由衣裳被打湿,勾勒出修长瘦削的轮廓,环佩在风中叮咚作响,越发有飘飘欲仙的仙人之姿。 许多人不由得看愣了,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衣着更体面的小仆气喘吁吁地赶来,殷勤地对少男陪笑,“少郎一路辛劳,何不去屋里避避雨?家主眼下不在府中,被政务绊住了,要过一阵子才来。” 小仆亲自为他撑伞,还叫人抬来不少点心茶水,为了方便取用,特意将爬墙藤蔓旁的石桌移到他身前,不过在移动桌子时,有个高个子女人不识相地挡在那边…… 没人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少男身上——清冷的第一美人始终不发一语,既不曾坐下,也不曾取用分毫,摆明了完全不屑与此地主人虚与委蛇的意思。 不愧是大家子弟,清高又不可侵犯啊! 从她们热切的目光,牛蜻大概猜得到众人的想法,她巴不得一直没人注意自己才好!她不知何时蹲下了。 雨,你再下大点吧!她在心里默默呐喊,却眼看着绵绵细雨转小转停。 小仆激动地道,“老天奶也不忍摧残美人啊。” “……”牛蜻无奈了,悄无声息地又站起来,地上还残留着石桌的印迹,而石桌此刻盛放着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 牛蜻难耐地挪了挪步子,此时此刻,她可太想喝一盏热茶吃两口点心了!可一来名义上自己是随从,二来真叫她吃,她也不敢,少男可是被大人物掳来金屋藏娇的,里面说不准放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万一被自己吃了,不是太尴尬了吗? 少男不知她的胡思乱想,只是不由得弯了弯唇角——她伪装的功夫实在不到家,哪有到处乱看,还敢盯着主人家点心看的下人,没看别人有多恭敬吗? 他忽然生出一种大胆的冲动,他要做一件事,一件可能会让自己当场露馅的事,可如果不做,他只怕死都会惦记着。 他清了清嗓子,心脏蹦蹦跳,他开口问道,“申府便是这般待客的?” 小仆愣了愣,紧接着瞪大眼睛,他确实看到皎皎如天上月的姚少郎示意着他的随从们上前来,没人敢上前,无论是不是在申府,是不是当着小仆的面,都极少有主家会如此善待一般的下人。至少她们在这博城里从没见过。 “嗯?”语调末尾好像带着撩人的小勾子,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小仆有点为难,可念及少男高贵的身份和在家主心中的分量,还是又叫人上了一壶热茶几个粗碗,牛蜻一下就从呆呆愣愣变得机灵圆滑,主动提过茶壶,都不用少男再下什么命令就把粗碗一字排开,各个倒满,自端了一碗去饮。 热茶水熨帖得她打了个寒战,一碗下肚,手脚都从冰冷麻木中恢复过来,干涸的喉咙也终于盼到了甘霖,避免加重发炎。 她一连喝了两碗,边喝边观察院内的环境与人员,位置、衣着、口音都大致有了猜测,等到那小仆离开,她立马朝选中的目标走去。 “这位阿姐是哪里人啊?” 虏仆不搭话,第一次跟人套近乎失败,牛蜻没气馁。 她自来熟地往下说,“我听你的口音也像是淮泗郡人,我是丰县大乡的,趁农忙前来博城寻我姑母借农具,今岁的稻长得可好,阿姐是没瞧见,那满山漫野绿油油的,诶呀……” 见虏仆有所动容,牛蜻再接再厉,“我娘还等我跟她收稻子,还等什么,赶紧给我置办个棺材吧,秋收前就能用上!” 她长吁短叹,眼圈红红,把个五大三粗的虏仆也给看得心里发酸,谁还不是背井离乡地讨生活,遇上这兵祸可是倒大霉了。她不由得也想起了自己在家乡苦等的娘,抿了抿嘴忍不住说,“我是铜山的,好多年都没回去了。” 铜山县也属于淮泗郡,离得不远,算是原主隔壁县的老乡。 蒙对了就好,牛蜻挤出几滴泪,进入正题,“都是苦命人,你们把我们扣着干嘛?这哪是东哪是西我都分不清,军娘弄着我们上这儿来,干啥也不知道,就算是留着我们也没用啊,看在咱们都是同乡的份上,就让我走吧?” 那虏仆面露难色,“这……” 看来没有小仆的首肯,她还是走不掉了,牛蜻心里一沉,预感不祥。 大概对方也知道她们受的是无妄之灾,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压低声音对她道,“你也莫要担心,我家家主倾慕姚少郎已久,你安心等着,事成后说不准还能领个赏。” “哦?听说姚家也是刚来博城不久。” “姚府其他少婧少郎是才来,可刺史最宠爱这个宝贝男儿,走到哪带到哪,去岁姚少郎也来过薛郡,不知是不是在博城,只是有一日家主回来便叫人送古玩字画给姚少郎。” 这么说,姚家很早就知道有姓申的这么一号人物了,那疼爱男儿的姚刺史会毫无准备吗? 牛蜻很担忧地道,“都邮大人不会是被姚刺史拦住了吧?这么久还没回来啊。” 天空阴沉看不出时辰,故虏仆也不太确定地说,“应该不会吧,城外一闹开,就不见姚刺史露面了,这段时日也从没到我们府上来,兴许不在城中呢?” 也有可能,不然郡兵不敢这时候动手,得是趁姚刺史不在家才能抢得出人家的掌上明珠。 一个猜测在牛蜻心里呼之欲出:不合脚的增高鞋,一直‘罚站’的身骄肉贵的大家闺秀,这所谓的‘姚少郎’不会是个冒牌货吧?! 她蓦地抬眼,探究地紧盯着帷帽后隐隐绰绰的美人侧脸线态,眯了眯眼。 假如自己猜对了,那么情形就太不利了——申都邮显然能分辨真假美人,是真的还好,如果是假的,她们难免要被牵连……是真是假,恐怕申都邮都不会让她们轻易离开!还是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忽然,眼熟的小仆去而复返,树冠摇摇,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沙沙声,潮湿阴冷的空气里不知不觉增添肃杀之气。 小仆一路小跑着,而他的身后,被簇拥在中央的是个纨绔模样的锦衣女子。 ——申都邮来了! 第4章 茶水点心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曹茅这边,饥肠辘辘地领了军备,割草喂马,砍柴烧水,从牛蜻走后就干活,一直干到了月亮升起,还连顿热的都没混上,来前吃的那点干饼早就化在肚子里。 曹三胖生了一肚子怨气:这群人怎么干让人干活不给吃饭啊! 她愤愤不平地偷摸溜出营房,蹑手蹑脚地摸到热气袅袅的造饭处,只是,锅盖一掀,里头是清得能照出人影的稀粥,只剩个底。 帐外,站着打盹的卫兵根本懒得抓她,“有的吃就不错了,你他爹的还挑肥拣瘦,再过两天连稀粥都没了。” 曹茅两眼瞪得像铜铃,“怎么会这样?郡兵不是破了好多大宅院,收缴了好多粮仓吗?来的路上还给我们发饼吃的!” “什么大族的粮仓,你想屁吃呢,别说薛郡还没大乱,就是乱了,难道那些大姥娘们不会带着自家部曲突围吗?她们的便宜是好占的?”卫兵冷笑,“怪只怪这吃人的世道,种地的无粮食,养蚕的无衣穿,都什么年成了,还左一个乞巧宴,右一个伏神会,都说要攒功德,却把老百姓踢来踢去,踢到咱们这可不赶上了吗……” 曹茅听的糊里糊涂,刮完一点点粥底,又捂着肚子往别处去寻吃的。 她生就一条灵巧的舌头,能尝尽百味,又有一个比狗还灵的鼻子,轻易就嗅到空气中的柴火味,有烧火堆的地方多半有吃食,曹茅就这么到了一处火堆旁。 这里已经围了七八号人,中间一口小锅正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曹茅吸吸鼻子,也坐下来烤火,随大流地哼哼唧唧。 几乎没人发现多了一号生人,于是聚集在这里的伤病郡兵都毫不遮掩地发牢骚。 “爹的,姥子在外头拼命,姓申的在城里头玩男人,也不怕遭报应!” 另一人重重一哼,“遭报应?早就该让她们遭报应了!半年前的粮饷还没补齐,让我们喝西北风去?将来真把命交代在这,我家里也不一定能收到半个子儿!” “唉,我家里还要个等着吃药的老爹,再不拿钱回家,我大弟就只能给邻家的瘸子做填房了……” 曹茅听着听着,饿过劲了,胃里沉甸甸地难受,好像有把火在里面烧,烧得她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回家,又怕回家,她们逃家来闯荡,是想学豪侠快意江湖,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为此逃了几百里,从淮泗郡一路逃到薛郡,可是哪里能自由自在地过日子呢? 还有半年才十六岁的少女一夜无眠,脑子里乱糟糟地想事情,直到日光破晓,一阵刺耳锣声响起时,曹茅还念着牛蜻:这死鬼也不知去哪了,在做什么,也不说快点回来拿个主意,下面怎么办呢? 虽说‘牛蜻’好像来历不明,老让她伺候,甚至还抢她饼吃,但也只有呆在‘牛蜻’的身边,才能让她安心地吃饭睡觉。曹茅有时也会笑‘牛蜻’笨,要想不露陷,就不能动不动出些鬼主意,原本的大蜻就是挖空了心思也想不到的……可是,若她真的不闹点动静出来,曹茅又会像现在一样想她,想跟她在一块,想过有意思的日子。 “你咋还不回来?真他爹的烦人,早知道跟你走了!”曹茅听着锣声越来越近,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不知为何心里突突跳! 这死鬼大蜻,不会背着我吃独食吧?!曹茅跟有心理感应似的,她就是笃定牛蜻不会饿肚子,这会儿正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吃饱喝足躺着呢! …… 时间回到昨天晚上,都邮府。 申子薪甫一露脸便强横地将少男推入房中,直白得令院内众女都瞠目结舌。 “都邮真乃一伟娘子也!” “真女人啊!” “家主真是龙精虎猛!” 牛蜻已经对这群土著人彻底服气了,如此开放地谈论**属实是太开放了,她还没从遮遮掩掩中转变过来,只是跟观赏奇花异草似地欣赏着从中透露出来的遮掩不住的生命力与天然的接纳。 总之房门一关,院内的气氛一松,丝毫没有刚才那股如临大敌的紧张感,牛蜻意识到最佳的逃跑时机到了,她也如曹茅般蹑手蹑脚地往院门边摸,只是,她回头看向石桌,那些松软可口的点心仿佛隔空向她招手,甜香的气味勾出她五脏六腑里的馋虫……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牛蜻不想饿着肚子离开,因为在外面她有可能真的饿死。只是,万一里面被下药怎么办? 她一边往石桌边挪,一边看向廊下的鸟池里的鱼,办法还真是比困难多—— 房间里传来一阵刺耳的巨响! 素书的脚碰到了书架,有什么东西滚落碎成无数片,他一步步后退,现在已经退无可退,即使整个人紧贴在书架旁,离那面目可憎的申子薪也只有一臂远。 他已经能听到申子薪混乱的呼吸,她身上的热气似乎也传过来,让他本就颤抖的手快要抓不住帷帽,下唇被咬得发白。 他小心地与她周旋,冒着极大的风险擦了过去,躲在桌子后。 申子薪渐渐失去耐心了,“玉郎,你为何不说话?这可不像你啊。” 素书再一次避开她的手,心跳如雷、气喘吁吁地往门口跑,特质的鞋子沾了雨水,又踏在碎瓷片上,一瞬间他就失去平衡,整个身体朝门砸去! 咣当一声,牛蜻只见有一扇门被撞破,无数木屑夹在松花色的绸缎中跌了出来,紧接着,怒发冲冠的女人踹开另一扇雕花门,“李勇你敢耍老娘!” 她抓着帷帽狠狠掷到墙上,青玉坠子砸得粉碎,她尤不解气,将地上的少男拎起来,“说,姚玉现在何处!” 直到此时,牛蜻才看清少男的脸,面目寡淡,勉强能算清秀,只是嘴角一道细细的血丝,为他添了一抹艳色,透出点难以形容的劲儿。 他什么都没说,睁开眼睛又闭上,却越发让人移不开目光。他薄得像一张纸,腰更细得能掐断,可人却极有韧性,按此地的话说‘坚韧得不像男儿。’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也好,等我抓到你那眼高于顶的少郎,叫你们主仆一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申子薪如一阵风似地离开了,还带走半个院子的虏仆。 在她身后,瘦弱的少男乌发散乱,满身狼藉,一动不动地趴在石阶上,像一尊裹在华服里了无生气的木偶娃娃。 牛蜻叹息,落入有心人的耳中,硬生生把快要昏迷的少男拉了回来。 素书的唇张张合合,他艰难地缓慢地抬起头,希冀地望向她,是再说“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明明他没发出任何声音,可牛蜻却好像听到了,这是异世界里第一个向她发出请求的人,她被他看见了,是她牛擎被人看见了。 她不由向前迈出一步,与此同时,她似乎听到了闷闷地噗嗤一声,紧接着如雨水洒落的声音侵入骨头肺腑。 不是水声,潜意识抢先一步止住她的脚步,牛蜻一点一点地回身看去,红彤彤的液体流了一地,湿漉漉的球形物正咕噜咕噜滚进院中,撞了两下石桌慢慢停在她几步外的位置。 ……还冒着热气。 ——一颗新鲜的头颅,想趁乱逃走的人的头颅。 浓重的血腥气猛地捂住牛蜻的口鼻,铁锈味从胃里爬到舌根,一浪又一浪地涌到嘴边。 “都邮有命,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违者便如这便下场。”院门口布满阴影的角落,出现两个壮硕的影子。 血液逆流,大脑一片空白,牛蜻好像死了一回,或者说她差点真的死了,如果不是刚才改变想法要弄点吃的,那么现在地上的头颅就是她的。 刺骨的寒意爬上牛蜻的后背,她打了个激灵,如大梦初醒般睁开了眼睛:她穿越了,这不是一场游戏。 陌生的世界,残酷的规则,危险的境地,她是真的会被杀死,无法再来。 她收回右脚,迅速退回靠墙的位置蹲下,安静地仿佛从不存在。 素书看着她脸上那种轻飘飘的神情消失,那种不属于他们这种人的淡然神情如水汽般蒸发殆尽,他颓然地摔了回去:看错了,她不是什么贵人,她只是一个比他还愚蠢的无能为力的人。 素书眼中的光渐渐熄灭了。 他们这样的人是该认命的,所谓命运便是‘少郎们’施加在他们身上的一座又一座大山,挣不脱,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