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妖》 第267章 公道不公 听着陈冲的逼问,陈亮出了一头的汗,也不敢去擦。 李捷更是瘫坐在了地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陈济就在丹墀上静静坐着,一言不发,只等着看底下人都准备使出什么绝招。 桃叶笑道:“李公子若果然想不起来,就请把近日去过的地方一一写下来,本宫也好派人去一处一处地查找。” 言罢,桃叶抬头呼唤卓谨:“卓总管,快给李公子拿纸笔来。” “不用了。”陈错突然出声,朝桃叶拱手拜道:“启禀皇后娘娘,李捷把凤鸣苑学生的手稿拉在了臣家里,他自己丢三落四,早不记得了。” 桃叶扭头看了陈错一眼,她已经意识到,陈错准备替陈亮顶罪。 果然,陈错转而面对陈济:“皇上,臣有罪。臣协助皇后娘娘办科举司,又煽动学识渊博的世家子弟参与科考,原本是有心让世家子弟胜出、让娘娘知难而退,好维护世家利益。 不想娘娘与沈家合办学堂,聘请了极厉害的塾师,快速拔高了寒门考生的水准。臣为难之际,正巧拿到了凤鸣苑学生的手稿,因此奏请娘娘在臣之别院阅卷,在放榜前夕趁夜翻入院内,比对字迹。 臣以为,让黄榜上只有凤鸣苑考生的名字,必能让所有人以为是皇后娘娘作弊。不想娘娘聪慧过人,识破了臣做的局。臣自愧不如,只能坦露实情,请皇上降罪。” 桃叶情知陈错在撒谎,却无法揭穿,只是恼火地看着陈错:“为什么?为何非要这样?” 陈错脸上淡淡的,既无畏惧,也无羞愧,“皇后娘娘先前金口玉言,要此次科考有成效,才能正式成立科举司。如今,无论是谁做手脚,科举放榜结果已然有假,只能作废,怕是您的科举司也办不下去了。” “科举成绩不能作废。”马达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躬身拜道:“皇上,虽然放榜结果有假,可榜上考生的才华却是真的。陈国急需人才,且朝中多位同僚为此事忙了数月,登科考卷更是十六位阅卷官一一甄别选拔出来的,如何能作废呢?” 陈错问:“假名次,不作废,能服众吗?” “我有办法服众。”桃叶又一次语惊四座。 陈济抖动眉毛,好奇地笑问:“皇后有什么办法?” 桃叶道:“臣妾请求,在此次科考成绩的基础上,再加一次殿试。将登科考生和对黄榜有异议的考生一同召入太极殿,由皇上亲自监督,让十六位阅卷官与考生当面进行考题提问和抢答,以答题 数量和速度重新排列名次,筛选优劣。” 马达听了,十分赞同:“皇上,此计甚妙,面对面问答,毫无作弊的可能,还能同时了解这批考生的品貌性情。” 姜焕亦恳求道:“皇上,想来落第的世家子弟,也希望有这样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登科学子同样不愿落下虚假的名声,此计两全其美。” “不知各位阅卷官,是否愿意再操劳一次呢?”桃叶浅笑,看着吏部左尚书何阳。 何阳忙答道:“为朝廷效力,乃臣之福分。” 陈济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地道了声:“老规矩,举手表决吧。同意增加殿试的,举个手。” 马达头一个,率先举了手。 陈冲也将手举起,于是陈歆、陈伟、陈秘、姜焕、陈谦等都举起了手。 十六名阅卷官,生怕协助作弊之举被查出,不得不都顺从了皇后的意见,将手举起。 还有许多前朝旧臣,也都举手表示赞同。 看到人数如此之众,陈亮只好也把手举了起来。 陈错则一动不动。 卓谨赶忙在那儿查举手的数量。 陈济斜着眼问:“还查什么?一看就知道超过半数!饭桶!” 卓谨忙放下了手。 陈济于是宣布:“顺应民意,由吏部二位尚书为主要负责人,择日举行殿试。” 何阳、陈歆领命道:“臣遵旨。” 陈冲提醒道:“皇上,中书令利用职务之便,行舞毕之举,实在可恶!请皇上重罚!” 陈亮听见,慌忙跪下:“皇上恕罪!小儿年幼无知,求皇上看在臣世代忠心的份上,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说着,陈亮拉了陈错一把,使陈错也一同跪下。 “叔父放心,看在叔父面上,朕不会要了他的命。”陈济微微笑着,声音也轻飘飘的。 陈亮战战兢兢。 “中书令陈错,原本就过于年轻,其能力实在难以统领整个中书省,如今又以职务之便,行舞弊之举,不罚不行。即日起,革去中书令之职,押入刑部候审。”陈济做出了判决,并立即吩咐:“来人,现在就脱下他的官服,带下去。” 陈错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扒了官服,露出贴身的里衣,然后被按住双臂,带了出去。 踏出殿门之前,陈错又回头看了桃叶一眼,只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桃叶心里,如千军万马奔腾,却只能望着陈错的背影一言 不发。 陈济坐在丹墀之上,一直瞥着桃叶,差点把手中御笔给捏断了。 散朝之后,桃叶回到昭阳殿,心里越想越生气,陈错凭什么扭转她的目的、她的方向?然后还把自己送进大牢里? 想得久了,桃叶不舒服极了,她岂能抱着这个不公正的结局,就以为自己胜利了? 她根本无法正常平静地接受这个结果,也无法按部就班去做接下来的事。 一个念头突然冲进她的脑海! 桃叶立即让人牵来一匹马,也懒得去请示陈济,骑上马就直奔宫门。 行至宫门口时,桃叶的马儿速度飞快,若侍卫强行拦截,极有可能使桃叶摔下马来。 于是侍卫没敢动手去拦,只能张口呼喊。 但喊肯定是没用的,侍卫们眼看着桃叶纵马闯了出去,然后赶紧报告给禁卫司领军将军赵弼。 赵弼急忙来到璇玑殿,将此事上报陈济。 陈济听了,气急败坏,一顿痛骂:“一群废物!怎么能让皇后跑了呢?要你们何用?” “皇上恕罪,皇后是有意硬闯,马速极快,侍卫们怕皇后受伤才不敢拦,实属无奈啊!”赵弼跪下,叩首陈情。 陈济急躁得很,也没工夫追究,就吩咐卓谨:“备马!朕去找皇后!” 卓谨问:“皇上知道去哪找吗?” “还能去哪?肯定刑部大牢啊!”陈济说着,随手往书桌上捶了一拳:“她八成是去找那个混账陈错了!” 待陈济出宫时,桃叶已来到刑部大牢。 刑部右尚书陈秘刚从里面出来,就听说皇后来了,忙恭谨迎出,听从桃叶吩咐,亲自为桃叶引路。 桃叶就跟随陈秘,往大牢深部走去,远远听见了呜咽之音,还夹杂一句话:“你这样……叫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 走近时,桃叶看到了声音的来源,原来是左丞相陈亮站在一间牢房外头,双手扶着铁栏杆,老泪纵横。 而陈错好像是在牢房内打坐,闭着眼睛,一副安逸的模样。 陈亮一看见桃叶,忙跪了下来,哀求道:“皇后娘娘……求皇后娘娘放我儿一马,我儿身子单薄,受不住牢里的寒气啊……老臣给您磕头了。” 说着,陈亮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 桃叶没有理会陈亮,只回头对陈秘说:“烦请陈尚书退下,本宫有话要单独对他们父子说。” 陈秘拜退。 桃叶走近 铁栏杆,责问陈错:“你凭什么擅自做主?难道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感激你吗?” 陈错不禁一笑,睁开了眼睛:“如果我不这样,皇后娘娘预备如何?状告左丞相伙同十六位阅卷官作弊?还教唆李捷大闹放榜现场?然后把这十八位一起送进大牢?” 跪在地上的陈亮,恍然间有点不敢抬头。 陈错望着桃叶,继续说:“就算皇后娘娘以为世家权利太大,威胁皇权,就算你想培养新势力、取代旧势力,也不能如此急功近利吧?” 桃叶凝视陈错,气愤更多:“他们本来就是合伙作弊,就算被一网打尽,那也是他们应得的惩罚!” 陈错笑问:“那么皇后娘娘在朝堂之上,瞎编什么凤鸣苑学生测试的手稿被偷了,是不是也该被治一个欺君之罪呢?” 桃叶回不上来话,只是更感到可气。 “这十八个人里面,有一个是我的父亲,有一个是我的外甥,有两个是我的堂兄弟、表兄弟,有三个是我的姐夫,还有好几个是我的同窗。我来问你,如果你是我,是选择一个人下狱?还是看着那十八个人一同下狱?”陈错这番言辞,等同于是质问。 紧接着,桃叶又听到了陈亮的哭声:“我的儿……可为父并不想你来顶罪啊……” “左丞相就甭哭了,真不想我给你顶罪,你早朝时干嘛去了?”陈错奚落了陈亮,又闭目养神去了。 桃叶也扭头看住了陈亮,道:“我正想这么说呢。左丞相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好意思让年纪轻轻的儿子代你受过?” 陈亮正要说什么,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这通报声是陈秘的声音,桃叶意识到,是陈秘有意提醒她。 转眼间,陈济至,带着一脸的阴沉。 “皇上,臣妾要告发!作弊者不是陈错,是他的父亲陈亮!陈错乃是替父顶罪!”桃叶迎了过去,挽住了陈济的胳膊。 看到桃叶这个动作,陈济的阴沉之色稍缓。 他便随着桃叶一起走向陈亮父子,望着陈亮,轻声说:“朕了解叔父,他没那么多歪脑筋,就算作弊,他能想到的也最多是剔除异己,他是想不出捧杀这种阴招的。” “皇上不信我?”桃叶十分不悦,随即放开了陈济的胳膊,“臣妾有证据。就在臣妾随陈错去看孩子的时候,赵弼留在别院保护皇上的侍卫看到,有人趁臣妾离开后乔装打扮成厨房送菜的,偷偷溜了进去,在臣妾回来之前又悄悄溜了出来。皇上派 人去查就会知道,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必定是左丞相!” 陈济勾唇一笑,戏谑般问:“既然有朕的亲兵侍卫做人证,皇后为何早朝时不说?” “早朝时臣妾忘记了。皇上不信就算了。”桃叶任性地推开陈济,就准备往外走。 陈济忙拉住桃叶,忽又变成了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朕没有不信你。朕只是想说,左丞相老实,能使出这种招数,必定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桃叶又转回身,等着陈济给出答案。 陈济的目光又转向陈亮,笑问:“朕陪皇后出门,有七日都不大在宫里,可给叔父与义女相见行方便了?” 听见这句话,桃叶心中一惊,她此前竟不曾想到,在背后兜了个大圈子算计她的人,原来是张小宛? 提到张小宛之后,陈亮原本沮丧的神情突然消失了,瞬间精神焕发起来:“皇上明鉴,张贵人对皇上的忠心,苍天可表……” “行了吧你!”陈济心烦地打断了陈亮,呵斥道:“朕不管张小宛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但她的「忠心」,朕一个字都不想听!” 陈亮却不顾陈济反驳,只管抢白:“皇上不能因为偏爱皇后,就一切听之任之!您知道她在凤鸣苑聘任的塾师都是谁吗?全都是王氏族人啊……” 第268章 巧言诡行 听到「王氏族人」四个字,陈济的神色豁然有些不同了。 他松开桃叶,死死盯住陈亮,似乎是想再次确认,追问道:“你说谁?” 陈亮进一步解释道:“就是被皇上剔除官籍的王氏族人啊!臣亲眼见过,连前朝的御史中丞、跟安丰侯关系最为密切的王敏都在其中!” 仇恨之光骤然凝聚在陈济眼眸,他的手指也不自觉紧握成了拳头。 桃叶故作不解地问:“王氏族人怎么了?” “皇后听说过那么多前朝的事,难道不曾听说过王氏族人中爵位最高的安丰侯?他害死了朕与贵妃的儿子,王氏一族因此受牵连被剔除官籍,你如今竟聘任他们?”陈济的目光转向桃叶,脸色比刚到刑部时更难看了。 桃叶却做出满不在意之态,反而振振有词:“皇上也说了,犯罪的只有安丰侯一人,其他王氏族人都是被连累的。他们因此失去官籍已经挺无辜了,皇上还管得住他们以民籍被聘为塾师吗?” “朕就是要管!你马上把他们给解聘了!否则朕就把凤鸣苑给查封了!”陈济的言辞越来越霸道,毫无道理可言。 桃叶盈盈一笑,乃问:“皇上有什么理由查封凤鸣苑呢?再说了,办学堂的是沈太傅,臣妾只是借了个地方罢了。皇上如果无故查封,恐怕会把贵妃气得再次吐血呢!” 陈济脸色铁青,眼睛直直地瞪着桃叶。 桃叶心中暗自得意。 片刻,陈济自我消化着情绪,再次与桃叶商议:“就算你只是借用地盘,也能做主一点吧?只解聘王敏一人,总可以吧?” “这倒可以考虑。”桃叶点点头,笑眯眯地说:“不过,作为条件交换,臣妾希望皇上将陈错放出大牢、改为软禁家中候审,如何?” “不行!”陈济想也不想,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桃叶淡淡道:“既然皇上说不行,那臣妾也只好不行了。” 陈济再度瞪住了桃叶。 陈亮懊恼地又哭了起来,恳求道:“求皇上把老臣关起来吧!放了陈错!他确确实实是替臣受过,他最是公正,从未作弊,也从来没有偏向过哪方一丝一毫啊!” “别跟朕讲那些没用的,朕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朕就是要让他蹲在牢里!谁求情都没用!”陈济肆意地表达着自己的好恶。 桃叶问:“皇上要关他多久?” “朕想关多久就关多久!要是朕不高兴,关他一辈子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陈济对着桃叶摆 出一副得意的嘴脸,好似取得了什么胜利一样。 桃叶静静看着,觉得真是好气又好笑。 陈亮又呜呜咽咽,听起来伤心极了,“小儿究竟哪里得罪了皇上?如此罪不可恕?” “他自己心里有数!”陈济目光瞟过陈错,翻了个白眼。 陈错仍然闭目打坐。 陈济又对陈亮说:“还有,从即日起,张小宛永远禁足芳乐殿。朕最后一次警告你,再让朕发现你受命于她,她必死无疑。你自己看着办!” 撂下这句后,陈济拉住桃叶的手,强行拽出了刑部大牢。 陈秘一直守在牢房最外面,看到陈济拖着桃叶出来,不敢多问,唯有行礼恭送而已。 桃叶被陈济推上马背,同乘一骑,自回宫去,一路都是相互沉默。 几日后,由吏部左右尚书共同主持的殿试在太极殿举行。 原本已经上了黄榜的寒门考生,有一小部分因为怯场而临时发挥失常,被刷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参加殿试的部分世家子弟。 被录用的考生,当场被授予「进士」头衔,成为其所考科目对应部门的候补官员,一起觐见皇帝,并于宫中赐宴。 而被刷下来的考生,则垂头丧气地离开了皇宫。 此事传到桃叶耳中,桃叶使人传话给马舟,责令马舟去寻找这些上榜又落榜的考生,告诉他们:科举司空缺极多,且无候补之人,有意者可待科举司正式成立后直接来报到。 又几日,杜鹃又出现在昭阳殿,还是以送花之名。 桃叶只能用老办法,假装跟杜鹃学习养花,在庭院中散步,与所有宫人都保持出距离。 “科举之事已毕,娘娘也可消遣散心了。东家命我传话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凡事都忌讳拖延。”杜鹃低声转达了要说的话。 桃叶笑点点头,道:“回你东家,我必不辜负她一番美意。” 杜鹃亦点头。 桃叶好奇地问:“不过……你们怎么会聚首呢?” 杜鹃笑道:“阿德自幼受父教诲,后虽知非亲,仍视为至亲。志同道合之人,总会走到一起的。” 桃叶有些意外,原来司德还想为孝宗司昱报仇。 她深吸一口气,仰望天空,回想起司昱那般仁爱敦厚,到底苍天不负,让世间还有念他、爱他之人。 于是她更加肯定地对杜鹃说:“三日之内,必有音信。” 从刑部大牢回宫后,桃叶 与陈济已经多日不曾相见,一直僵持着。 为了配合白夫人,桃叶必须得先跟陈济和好才行。 于是,桃叶让人捎信给沈嫣,暂且劝王敏离开凤鸣苑,将来她再慢慢替王敏安排。 随后,桃叶命御膳房做了几样陈济爱吃的点心,装进食盒,让采薇拎着,一起来到璇玑殿。 陈济书房的门是开着的,他正看着奏折,抬头时一眼瞥到桃叶,注意力便不在奏折上了。 卓谨见陈济和桃叶的目光远远对视,就很自觉地闪出门外,给桃叶行礼。 桃叶便拿过食盒,将采薇也留在门外,自己走了进去,到陈济桌前,放下食盒。 “皇上连日辛劳,臣妾给皇上带了点心,皇上歇会儿吧。”桃叶说着,打开食盒,将点心一样一样拿了出来。 陈济扫了几眼精致的点心,又看桃叶:“成婚以来,皇后还是头一回给朕送吃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桃叶笑了笑,就拿起其中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吃了,以证明无毒。 见桃叶如此有诚意,陈济便也就着桃叶吃过的那盘,吃了一块。 桃叶拉住陈济的手,撒娇道:“我已经让沈家辞退了王敏,皇上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吧?” 难得桃叶肯主动示好,陈济只好点点头。 他一向知道,桃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也自以为揣测得出桃叶所求,便说:“朕已经决定废除察举司,扩建其府衙,为科举司所用,如何?” “谢皇上。”桃叶不得不表现出欣喜,心中却不禁多了一分担忧:“那么先前察举司的官员……是不是也要充任到科举司?” 陈济看了桃叶一眼,问:“怎么?你不愿意用他们?” 桃叶不敢提自己已经允诺了落榜寒门考生之事,只能说:“我是怕我不能服众。况且原本的察举司也是有主事的,而我是科举司主事,这算怎么回事呢?” “肯定是你主他副了。”陈济回答得很自然,“陈错已经在牢里了,不可能再做你的副主事。原先的察举司是没有副主事的,也就不冲突了。” 桃叶很快又寻出一个由头:“那还有马舟呢?臣妾先前授命他为科举司主书。” “马舟是今科进士,吏部对他已经有新的安排了。”给了这个答复,陈济又继续看他的奏折了。 桃叶心中一阵不快,敢情科举司正式成立之后,是要她空降过去面对一堆生面孔?且这一堆生面孔是一个原本完整的团体?那样她的日 子能好过才怪! 然而,她很快又想到,她已经答应与白夫人里应外合之事,如果成功……她还会回到这里做什么科举司主事吗? 想到这儿,桃叶渐渐也不在意了。 她按住了陈济正在看的奏折,靠在陈济肩上,嘟囔道:“别看啦……外面阳光那么好,陪我出去走走嘛!” 陈济扭头,见那嘟起的小嘴甚是可爱,忍不住刮了一下桃叶的鼻子,“那就走吧。” 于是他们一起出门,就在宫内各处毫无目的地散步。 卓谨和采薇都在后面跟着。 走着,桃叶又跟陈济掰扯:“关于王氏族人的事,其实我是无心的。你知道,这次科举试点考试,从报名到考试的时间很短嘛! 寒门和世家的起点不同,任凭再怎么努力,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超越,我不得不帮他们。但官场里是没人肯帮这个忙的,普通百姓中又很难找到有这种能力的人。 除了王氏,我实在想不出来去哪聘塾师。现在沈家和王氏已经帮了我的大忙,我也不好过河拆桥的。再说了,沈家已经答应学堂利润分我一半,我也舍不得拆。 说来说去,我办科举司,还不是为了让皇上尽早摆脱前朝那帮旧臣的控制?还顺便给皇上赚钱了呢!可这搞着搞着,反而搞得我好像跟你作对似的……” 陈济听了这番话,觉得有理,笑问:“这么说,我是应该感激你?奖励你了?” “肯定啊!最起码我认为是这样!”桃叶调皮地对陈济做了个鬼脸。 陈济忽而拉住了桃叶的手,问:“想要什么奖励?你说。” “最近好累,好想到外面去玩一玩。我听说,皇上娶贵妃的时候,游览了不少名山胜景,可我们成亲后,却哪也没去过。”桃叶低头,满脸写着遗憾。 陈济点点头,目光中颇有歉意,忙又问:“你想去哪?” “嗯……”桃叶假装想了一圈,然后有了突发奇想一样,“去你的故乡谯郡怎么样?” “谯郡?”陈济有些意外,“怎么会想到去谯郡?” “因为那是皇上出生的地方啊,肯定有很多皇上童年的回忆……”桃叶遐想着,好似已经心向往之,“我想多了解你一点,好不好?” “好。”陈济感动极了,情不自禁将桃叶拥入怀中。 桃叶心中默默感叹,想要驱使陈济,真的挺容易的。 “让王敏还回凤鸣苑去教书吧。”陈济的声音又一次飘进桃叶耳中。 桃叶仰头,震惊地看住了陈济,她有点难以置信,这会是小心眼的陈济说出来的话? “其实,朕早就吩咐吏部为原察举司的人重新安排差事了,刚才是跟你说着玩的。”陈济挽了一下桃叶的鬓发,笑得很温柔。 桃叶更愣住了。 陈济又说:“一司主事的官位并不高,但你是皇后,自然得与众不同。所以科举司都要用谁,完全由你做主。如果你还想用马舟,也是可以的,反正本朝身兼多职的官员也多得是。” 桃叶突然感到心里很难受,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她好像是在脑海里描摹了一个画面,一个白夫人行刺陈济的画面。 京城需要守卫,各地各府衙都需要人手,那么陈济带她外出旅行的随行侍卫数量绝对不可能超过白夫人十三军的人数…… 喜欢桃之夭妖 第269章 回乡祭祖 如果白夫人行刺成功,是不是一个大快人心的结局? 桃叶在心中问自己。 “你在想什么呢?”陈济轻轻捏了桃叶如桃花般的面颊。 桃叶面对陈济,心中怪怪的,她好像是很想再试一试,陈济究竟能让步到什么程度? 她用一种期冀的眼神望着陈济,将自己的要求提得更高,“既然皇上说,科举司用人由我做主,那么我还想用陈错,皇上能为了我把他给放了吗?” “不行!”陈济回答得很干脆,不带半分考虑。 桃叶不解地问:“为什么?” 陈济的笑容完全消失了,反问道:“你当真不知道朕为何非要让他罢官下狱?” 桃叶摇了摇头,这个她还真是不太清楚。 “因为他跟你走得太近了!因为他丝毫不懂得避嫌!因为他犯了朕最大的忌讳!”陈济的语气很重,目光也十分锋利。 桃叶有点懵,大约因为王环的缘故,她一直把陈错当晚辈后生看待,从来没考虑过避嫌的问题。 “我比他大十来岁呢……皇上想多了吧……”桃叶讪讪笑着,不知要怎么讨论这个问题。 “年纪是重点吗?”陈济看起来更生气了。 桃叶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那么积极帮你办科举司,劳心劳力、不求回报,你都没想过是为什么吗?”陈济的嗓门骤然提高,怒色中似乎还带着无以名状的慌张。 桃叶郁闷地挑挑眉毛,她回头看了一眼跟着的卓谨和采薇,几乎有点不知如何自处。 “臣妾不让他来科举司了还不行吗?”桃叶挽住了陈济的胳膊,陪笑着说:“皇上真的是想多了。臣妾只是念及他家中有个正在坐月子的妻子、刚出世的孩子,都需要他的照顾,就放他回家好不好?” “你倒是又一次提醒了朕,他还是王家的女婿呢!”陈济脸色渐渐变得冰冷,也渐渐有了恨意,“而且这门婚事,就是安丰侯做的媒。” 桃叶突然不想再说话。 她记得,她刚「失忆」那会儿,陈济是不准任何人提到安丰侯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连陈济自己都不再忌讳了…… “你若真心在意我,就不该再为他求情,不要让他破坏了我们游山玩水的心情。”陈济紧紧握住桃叶的手,好似在表达深情,也好似饶有暗示。 桃叶固是沉默,她没打算再为陈错说情了,她觉得,她还是需要跟陈济去游山玩水的。 回到 昭阳殿之后,桃叶立刻让人去传陈秘入宫。 她生怕这趟出门是一去不回,因此得赶紧为陈秘和岚玥赐婚才行,她可不愿做一个言而无信之人。 不多时,陈秘至,桃叶让岚玥先回避了。 闲言少叙,桃叶直接对陈秘道明了用意:“今次科举,多亏陈尚书相助,本宫也理应有所回报。你与岚玥相知多年,本宫就成全了你们,如何?” 不想听完桃叶这些话,陈秘竟然愣住了。 这个反应,让桃叶深感意外,她不禁相问:“陈尚书不高兴吗?” 陈秘这才缓过神来,忙躬身拜道:“谢皇后娘娘恩典。” 桃叶有些疑惑,但似乎又觉得自己不能瞎猜,因此继续按原计划安排:“明日便是个好日子,本宫会为岚玥准备一份嫁妆,待你吉时来接。” “明日?”陈秘惊愕之态更明显了,“这有点太着急了吧?” 桃叶听了,实在心里不爽,但还是按捺住性子解释道:“过几天本宫就要随皇上出门,这几天的黄道吉日只有明天,不能不急。” 陈秘笑着说:“待娘娘出行回宫,再选吉日也不迟啊。” “你到底愿意不愿意娶岚玥?”桃叶不禁发火了。 陈秘脸上有几分浅浅的无奈,仍面带笑意:“皇后娘娘息怒,臣只是觉得明日有些仓促,家中不及准备罢了。” “岚玥只是去做妾,又不能明媒正娶,一顶花轿侧门抬进去即可,有什么好准备的?她跟着你耗尽青春,你还要她等多久才够?”桃叶又指责了陈秘一通。 陈秘只好遵从了:“臣多谢皇后娘娘美意,明日一定亲自来接岚玥进门。” 桃叶也懒得再多说话,就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陈秘于是拜退。 随后,桃叶又寻来岚玥,乃问:“你先前没把本宫意欲赐婚之事告诉陈秘吗?” 岚玥摇了摇头,羞涩地低下了头,轻声说:“奴婢想给他一个惊喜。” 桃叶呵呵一笑,「惊」,那确实是有,「喜」,桃叶实在看不出来。 但看到岚玥那般沉浸在喜悦中的模样,桃叶也不好意思浇冷水,只是大概交待着:“我已与他说好明日入宫接你,你就等着吧。” “谢娘娘。”岚玥行礼,喜不自胜,好像恨不得今天就嫁过去。 桃叶原本并不是特别上心岚玥和陈秘的事,如今却忽然隐隐有些担心,只怕岚玥一片痴心喂了狗。 次日,岚玥 早早就梳洗打扮好了,穿着她亲手缝制的嫁衣,静静等候吉时的到来。 桃叶从库房中挑选了一些首饰、衣服,装入一口箱子,充作岚玥的嫁妆。 陈秘如约而至,也看不出脸上是喜是忧,他特意带了几个丫鬟来搀扶岚玥,也勉强算得上正式,说是花轿在宫门外候着。 桃叶只送岚玥到昭阳殿外,叮嘱道:“以后若是陈秘待你不好,或是他家大娘子欺负你,你随时回宫来告诉我,本宫会为你做主的。” “娘娘恩同再造,奴婢没齿难忘。”岚玥再次行礼,红盖头之下,听起来像是哭了。 桃叶笑点点头。 陈秘也向桃叶行了礼,然后牵着岚玥的手离开了。 在这几天,陈济也火速处理了几件要紧的公务,并督促赵弼尽快挑选出最精良、最忠心的士兵随行。 陈济已然是皇帝,自然不能像当初做司蓉的驸马那样光明正大地出去玩,只能在朝堂上宣称是要回乡祭祖,朝臣们便没有理由反对。 但是私下,陈济还是单独将实情告诉了马达,说明去谯郡其实是桃叶的想法,也是他对桃叶的亏欠,而京中之事,表面上是交于二丞相协理,实际上他只信任马达一人,令马达务必警惕陈亮或陈冲趁他不在搞事情,并留下亲笔密旨:「事出紧急时右丞相可先斩后奏」。 准备出发的前一天,药丞檀越来见陈济,恳求陈济将他也编入出行队伍,声称在路途中更容易了解皇后病情。 陈济觉得,出门在外,带个医者也好,于是应允。 一切安排妥当,帝后的车队很快走在了京城去往谯郡的路上。 陈济想要和桃叶单独相处,因此第一辆马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平日近身伺候的宫人则都被安排在了第二辆马车上。 此外还有三辆马车,装载着这一路衣食住行所需的各色行李。 簇拥在马车四周的骑兵、步兵、甲兵、弓箭手等共计两千余人,时刻观察沿途动静,保卫帝后的安全。 车队驶出城门,桃叶掀开窗帘,看到远山近树,倒也觉得神清气爽,成日被豢养在宫墙之中,她都不知自己有多久没见过郊外风光了。 闲来无事,陈济随便聊些小事打发时间,“听说你把身边一个婢女赐给陈秘做妾了?” 提到此事,桃叶的心情瞬间不那么美好了。 她想起陈秘推三阻四的样子,不禁发起了牢骚:“什么我赐给他做妾?是他们两个有情在先好不好?我好心成全他们 ,他好像还不乐意,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点事也值得生气?”陈济微笑着,揽住了桃叶的肩。 桃叶愤愤不平地说:“我当然生气!你没看到,岚玥有多痴情,而陈秘答应得有多么勉强!给我一种感觉,岚玥一心想托付终身,陈秘却只不过是拿这段感情当消遣。” “不能吧……”陈济似乎有点不信,依稀回忆着说:“他们俩的事,陈秘很早就跟朕说过,少说也好了有三五年了,早就过了那种一时脑热的新鲜劲,却仍在一处,不大可能是玩弄感情。” “既然是真心,为何三五年都只是情人?以他的官职、他那般受皇上器重,完全可以老早就求皇上赐婚!真正喜欢一个人,不应该巴不得立刻娶进门吗?”桃叶继续讲着自己的道理,越想越觉得生气。 “你说得也对……就像我对你,为了能尽早娶到你,我不惜一切代价……”陈济深情地注视着桃叶,唇边不由自主向桃叶凑近。 桃叶心里毛毛的,不知怎么就又躲开了。 但是陈济并没有生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你是否记得,朕与你相识,已经快十年了。” 桃叶没有说话,她当然记得。 只是她在这个时代近十年的时光中,心里装的都是另一个人。 即使那个人距离她已经越来越遥远,他的影子也永远不能从她的记忆中抹去。 “我很早就喜欢你,却一直都在为别的事忙碌奔波,我想……陈秘他们或许也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陈济苦笑着,又一次长长地叹气。 桃叶略略一笑,她才不信呢,陈济对她是单向的喜欢,爱而不得纯属正常,但陈秘和岚玥明明是相互的,能有什么强大的理由成为阻碍? 想到这儿的时候,桃叶突然想到,曾经她和王敬,也是相互深爱对方的,却总有各种不同的客观因素,一次又一次推迟着他们原本唾手可得的幸福,一直推迟到他们之间再也没有机会,天人永隔。 此刻,桃叶好像明白她为何如此替岚玥生气。 陈济回味着往事,也想起了太多太多,忽而拉住了桃叶的手问:“对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朕印象中你是不识字的……还有,你的来历与众不同,你的血那时是绿色的,曾经满城都称你为「绿血妖」,是几时又变成红血了呢?” 喜欢桃之夭妖 第270章 仙界与凡尘 桃叶淡淡一笑,道:“皇上对臣妾可能是有点误解,臣妾并非不识字,而是跟你们的文字略有不同。” 陈济惊讶极了,忙问:“怎么个不同?” 桃叶笑问:“皇上说我的来历与众不同,那你知道我是什么来历吗?” 陈济摇了摇头。 “我来自仙界,与你们凡人处在不同的维度,血色自然也是不一样的。”桃叶望着陈济纳罕的目光,就半真半假地胡诌起来:“我自幼读过的书也许没你多,但肯定比你种类全,可不是你想象中的不识字。 我们那里的学问道理,与你们人间差异并不大,只是文字书写形式有些差别,乍一看不认得,仔细看了,又能一一对应,时间长了,也就分辨清楚了。 我跟皇上说过,我是师父所有弟子中最差劲的一个,所以被师父罚到人间历练。但我想不起来,在这个历练的过程中,我做错了什么彻底惹恼师父,被他逐出仙界,失去仙身,从此沦落凡尘,血色也变成了红色了。” 陈济听得一愣一愣,他幻想着仙界可能的样子,忽又回忆起桃叶曾在华林园的千秋宴上以一己之力困住数千士兵,那般法力,未免有点可怕。 这么想着,陈济又不禁相问:“那你现在还有法力吗?” 桃叶早已没有法力了,但她想,现在的杜鹃肯定是有法力的。 在描摹仙界的时候,她心中渐渐萌生了新的主意,觉得「法力」对于日后,恐怕还是有用的。 可她岂能不知陈济的担忧?法力的存在或许可以吸引陈济,但强大的法力必然招致陈济的防范之心。 于是桃叶答道:“法力也还算是有一点点吧,跟先前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 陈济点点头,他不知桃叶是几时被逐出师门、失去仙身的,但她当初为见王敬最后一面,以剑自刺胸膛来逼迫马达放行,必然是已经没有强大的法力了。 可是那剩余的一点点法力,究竟是怎样的呢?陈济很好奇。 他便又问:“你现在法力如何?能展示给我看看吗?” 桃叶默默琢磨着,她的「法力」,必须得有的放矢才行呢。 “我已经失去仙身,又不曾学武,能有多大能耐呢?不过是曾经位列仙班,有一些旧情分在,或可祷告天神,为凡人祈求一些福祉罢了。” “祷告天神,祈求福祉?”陈济重复着桃叶的话,想象着桃叶可能的本领:“能为干旱之地求降雨吗?今年,弋阳、濠梁一带的雨水都很少, 庄稼长势也不好,正巧我们这趟路过,你能给百姓求雨吗?” “我可以试试。”桃叶略略笑着,不敢直接应承。 她想,具体去操作一件事,她总得跟杜鹃商量好才行。 天色将晚时,帝后车队在沿途驿站停下,由驿丞安排了下榻之处。 一下车,桃叶就隐隐感觉到了杜鹃的存在。 同为鬼王塑形之身,只要杜鹃离得不远,桃叶就能感觉得到一种特殊气息的存在。 这说明,杜鹃在暗中同步跟踪他们。 桃叶只当是活动筋骨、舒展着身体随便走几步,却是循着气息暗暗寻找杜鹃所在。 走着走着,桃叶看到路旁有一朵杜鹃花,孤零零长在一堆杂草之间。 她便蹲下,抚摸了那朵小花,声音很低很低地问出一句:“能否祈雨?” 杜鹃花朝着桃叶所在方向连续倾斜两次,分明是点了点头。 “要随时配合我。”桃叶轻笑着,感到宽心很多。 陈济从后方赶来,喊道:“桃叶,做什么呢?” 桃叶忙站起。 “饭菜已经齐备了,随便吃点,早些休息吧,明日还得赶路呢。”陈济笑着扶住了桃叶,慢慢往里面走,温声细语。 桃叶觉得这笑容让她浑身不适。 因为她从这个笑容里,读出了陈济对她有所期待。 果然,晚膳过后,婢女们伺候桃叶卸妆盥洗,陈济也走进了同一间卧房。 在宫中,他们各有殿宇,且陈济公务繁忙,相处时光十分有限。 一旦出门,她和陈济都处于极其清闲的状态,朝夕相处不可避免,而此驿站空间狭小,他们一行人数又极多,哪有分开住的道理呢? 婢女们服侍完毕后退下,陈济转头就来给桃叶解衣。 “皇上……”桃叶忙按住了陈济的手,心砰砰直跳,“在车上坐了一天,我很累,只想睡觉。” “难道睡觉不需要宽衣吗?你在紧张什么?”陈济无奈地看着桃叶,眼角飘过一丝不快。 “我的意思是说,只脱外衣就好……”桃叶不敢与陈济对视,慌忙自己脱了外衣,就穿着里衣赶紧面朝里面躺下。 陈济看着桃叶那般迅速,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愣着在床边坐了一会儿,陈济也只得躺下了,与桃叶背对着背。 时光一点一滴流逝,两个人竟都毫无困意。 随着灯芯的损耗,屋内烛光 越来越暗,终有一下,灯芯燃尽,卧房一下子陷入黑暗。 桃叶的心也跟着,咯噔吓了一跳。 陈济忽然一个翻身,压在了桃叶身上。 “你干嘛?”桃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朕睡不着!”陈济说着话,就去吻桃叶。 桃叶用力推着陈济的头,艰难地问:“难道皇上就非要用强来的吗?” 听见这话,陈济只得暂停,却很不满:“我们已经做了夫妻了,我就不明白,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我怕伤害你。”桃叶又搬出了古老的借口。 陈济笑道:“我不怕,我背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经得起你再抓一次!” “就算皇上不在乎自己受疼,也不在乎我受疼吗?”桃叶做出了生气之态。 “你受什么疼?”陈济好像有点不理解。 桃叶带着满脸委屈问:“皇上觉得,你上次那样粗鲁,难道不会弄疼我吗?” “我以后会温柔点。” “我不配合,你如何做得到温柔?” “那么你什么时候才肯配合?” 桃叶没有说话,她也想劝自己配合,可是上次的事,让她发现,他们在一起的命中率未免太准,她很害怕,她总不能每次都乱用麝香,落胎的滋味实在太痛了。 可如果生下陈济的孩子,那是她宁死也不能的。 陈济也没有再理会桃叶,又一次与桃叶背对背躺下,彼此生着闷气。 次日清晨,桃叶醒来,发现卧房中已经只剩她一个人了。 陈济连起床都没有叫她,显然是在生她的气。 待她起身梳洗,婢女们告诉她:“皇上已经用过早膳,在马车上等娘娘了。” 桃叶只得随便吃了几口,也匆匆去上马车。 一脚踩上车轸,掀开车帘,一个铜制面具出现在眼前。 桃叶又一次被吓了一跳,差点向后跌下马车,幸而被身后的采薇顶住。 “叩见皇后娘娘。”受车顶限高,檀越只能坐着行拱手礼。 陈济就坐在檀越对面,也不看桃叶,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桃叶不禁怒上心头,指着檀越,质问陈济:“他怎么会在这里?” “皇后不知道吗?檀药丞从出宫门就在马队里。朕觉得,皇后的病确实得治,所以专程叫檀药丞由骑马改为坐车了。”陈济的话说得很轻松,好似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 “那 就让檀药丞陪着皇上,臣妾去丫鬟们的车上坐好了。”桃叶不忿着,转身就要下车。 “站住!”陈济一声厉喝,一把就将桃叶拽了进来,按坐在他身边,命令道:“你哪都不准去,就坐在这里!” 外面,婢女们放下了车帘。 想着此行的目的,桃叶勉强克制了自己的情绪,就那样安静坐着了。 马队车队继续奔驰在路上,只是三人同坐一车,氛围与昨日俨然不同。 走出有一小会儿,檀越开始了他的「问诊」: “娘娘记得自己入宫前都长住过什么地方吗?” “娘娘心中,有没有很想见到却见不到的人?模糊的影子也算。” “又或者,娘娘有没有恐惧的人或事?” 桃叶掀开窗帘,懒散地看着窗外,就像没有听到檀越的话一样。 陈济双手将桃叶的头强行扭转回来,冷笑着问:“皇后一直不说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愿意治病了?” 桃叶此刻真想跳下马车。 但是她咬咬牙,认了,耐着性子回答了檀越的问话: “我只记得自幼跟师父和师兄弟姐妹们住在山上,而且是你们没见过的仙山。” “我想见的人只有师父,我记得他长什么样,不模糊。” “另外,我胆子大得很,从不恐惧任何人任何事!” 答话时,桃叶的目光充满不屑,尤其最后一句,态度极其傲慢。 檀越点点头,淡淡地问:“既如此,娘娘为何每次看到臣的面具都会吓一跳呢?” 桃叶顿时答不上来,心烦地翻了个白眼。 陈济忍不住笑出了声。 “还有上次的轮椅,在您刚看到轮椅时,感到喜悦还是难过?”檀越又问出了一个问题。 听到这个问题,陈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檀越却没有注意陈济的神情,继续问:“您能想得起轮椅的主人是谁吗?” “檀药丞还是下车去吧,今天的问诊到此为止。”陈济突然开了口,每个字都是生硬的。 檀越拱手,轻声道:“马车正在行驶,臣无法下车,请皇上先吩咐停车。” “不停车,你就这样下去。”陈济的语气十分苛刻,分明是在故意刁难人。 檀越看了一眼被风掀起的门帘,车速显然是很快的,跳下去必受伤无疑。 犹豫了一下,他慢慢离开车厢内的车座,一只脚向前踏出。 “等等。”桃叶忽然伸手拦住了檀越。 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檀越并不惹人讨厌。 “本宫觉得,问诊不能半途而废,请檀药丞务必问到底,本宫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271章 魂魄归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桃叶是在故意跟陈济作对,但陈济只是瞥了桃叶一眼,忍了。 檀越见陈济没有反驳,便坐回了原位。 桃叶笑眼弯弯,头一次对这位药丞露出亲切之意,“我初见那把轮椅,只是感到眼熟,别无其他。但我想,檀药丞既然敢来为我治病,对我的前尘往事肯定是做足了功课的,况且你又是坐着轮椅出现在我面前的,不如你来告诉我,轮椅的主人是谁呢?” 檀越道:“臣对娘娘说过,只有你自己想起来的,才是你的记忆,别人讲,那便成了听故事了。” “可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啊!你至少得稍微给点提示吧?说不定……有了提示我就会想起来呢?”桃叶耷拉着脑袋,一副没正经的样子。 “那好吧。”檀越很快就妥协了,“臣可以告诉娘娘,轮椅的主人曾经与娘娘关系最为密切,他……” “别说了!”陈济终于还是忍不住打断了檀越,而且面目几乎是狰狞的。 桃叶很想笑,她学起了陈济方才的姿态,冷笑着问:“皇上阻止檀药丞说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皇上不愿意我治病了?” “朕不想听见那个人的名字!朕讨厌他!朕无时无刻不讨厌他!”陈济疯狂地咆哮着,就像是突然间抽风了一样乱晃乱动。 桃叶本来还想刺激陈济,但看到他那个狂躁的样子,只怕再多说一句,陈济都能立时把马车给拆散架了。 檀越是老早就闭嘴了。 车厢内瞬间陷入静默,只能听到陈济粗喘的出气声。 每当话风与王敬相关,桃叶都感觉得到,陈济的恨意有多么重! 可是桃叶不能服气,王敬连命都没了,陈济作为一个凶手,处处占尽上风,还有什么资格去恨? 马车一直摇摇晃晃走在路上,随着路途的颠簸,陈济的怒气好像渐渐平复了一些。 桃叶觉得,她可以再次开口了。 “能让皇上如此讨厌,而且曾与我关系最亲密的人……是我的前夫吧?” 陈济怔然一惊,瞪住了桃叶,“你知道?” “我是失忆了,又不是变傻了。你们给的提示这么明显,难道我还不该猜出来吗?”桃叶冷冷笑着。 陈济咬牙瞪着桃叶,半晌说不出话。 “皇上有必要恨成这样吗?他都已经长眠于地下了……”桃叶也盯住了陈济,却不敢把恨意表达得像陈济那般毫无遮拦。 “他是已经死了,可朕的儿子也死了!蓉 儿为丧子之痛染上重疾,时至今日都不能痊愈!”陈济又一次厉声咆哮,头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所以,他就是皇上上次跟我提过的、王氏族人中爵位最高的安丰侯了?”桃叶望着陈济,笑意盈盈。 陈济愣怔了一下,这倒像是他自己亲自向桃叶公布了隐瞒已久的秘密。 “所以皇上恨他,是为贵妃而恨,为你们的儿子而恨,完全与我无关了?”桃叶凝视陈济,依旧面带笑意,笑容中却隐匿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鄙夷。 陈济跳过与桃叶相对的目光,撩开窗帘,朝外大喊一声:“停车!给朕停车!” 车队慢慢停住,前方开路的赵弼快速调转马头,往回奔来。 没等赵弼近前,陈济已经跳下马车,朝着前方高喊:“朕要骑马,车里闷死了!” 赵弼听到,忙下了马,将良驹牵与陈济,恭敬奉上马鞭。 不想陈济拿过马鞭,翻身上马,连一句吩咐启程的话都没说,就一人一骑扬鞭向前冲去。 赵弼顿时有点迷茫,慌张中随便骑上一匹闲置的马,火速带领所有人去追陈济。 突如其来的疾速起步,让马车内的桃叶差点摔下去。 “神经病!”桃叶掀开窗帘,朝着陈济的背影愤愤地骂。 “皇后娘娘……是真的失忆了吗?”坐在对面的铜面人,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桃叶扭头,瞪住了这个铜面人,她不明白这个人怎么如此没有眼色?怎么可以当面问出这么敏感的问题? 她绝不能露馅,于是摆出高傲的气势,驳斥了这个她认为根本不该存在的问题:“放肆!你一个奴才,也敢质疑本宫?” “看来,你是真的失忆了……”铜面人又慢吞吞来了这么一句。 桃叶没有搭理檀越,但已经认定,这个人果然还是像她第一印象的那样可恶。 檀越目视前方,轻声续上了他那句未完的话,“现在的你,已经变得越来越不像你了。” “你说什么?”桃叶轰然如感到炸雷一响,失神地看着檀越。 马车却又一次紧急刹停,桃叶又一次差点摔下去。 她掀开窗帘,只见陈济骑马快速逼近,在马车外勒住马头,怒气冲冲地破口大骂:“混账!还敢坐在马车上?与皇后独处乃是死罪,还用朕告诉你吗?” “臣知罪。”檀越立刻下了马车,朝陈济行礼,又找到自己原先骑过的马,与马车拉开了距离。 面对如此疯 癫霸道的陈济,桃叶简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做什么。 马队车队再度启程,桃叶独坐车中,由窗内看向窗外,远远注视着檀越。 他到底是什么人? 桃叶一直想,一直想。 隔着面具,她永远看不出那人是什么样的表情,只是面具后的声音总也那么低沉,似乎总能隐隐传达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悲哀。 那个背影,确实是太熟悉了,真的很像很像她的二哥…… 桃叶就这么看住了,马车走了一程又一程,她也看了一程又一程。 看得久了,她宛然有了一种幻想:那会不会就是王敬魂魄归来? 桃叶心中突然萌生出了一个欲望,她想把檀越的面具摘下来,她想看看,面具后隐藏的到底是怎样的容颜? 可是,她有这样的机会吗?陈济允许她有这样的机会吗?她现在只是陈济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接下来的几天,陈济与桃叶都是分室而居的,也不曾同桌用膳,连必要的交谈也都由婢女代为转达。 桃叶倒巴不得如此,不用每天每夜面对陈济,她真要谢天谢地了。 车队行至濠梁郡,在花鼓县歇脚,陈济使人传话给桃叶,令桃叶次日为本县百姓祈雨。 花鼓县县令听说皇后能祈雨,天不亮就搭起了祭坛,城中皆为此事议论纷纷。 桃叶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压力自然是有的,但她刚到县令安排的住宅,就再次感觉到了杜鹃的气息,心里也就有底了。 次日,在官兵、花鼓百姓,以及随行婢女、侍卫们的围观中,桃叶登上了县令筹备的祭坛,点燃了一支香,朝四面八方诸神拜了一圈,将香插入香炉之中。 紧接着,桃叶就闭上眼睛,开始「念咒」。 至于「咒语」是什么,那都不要紧,反正祭坛上只有桃叶一人,没人能听到她的声音,只能看到她的口形动得极快。 一面「念咒」,桃叶一面还会偷偷眯眼,观察周围、看看天色有没有变化。 杜鹃果然没有让她失望,没多久,天空开始有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小雨又渐渐变成中雨。 陈济静静坐在祭坛后方的一个酒楼上,亲眼目睹桃叶祈雨成功,不能不对这景象感到惊异。 想当年,他第一次对桃叶有好感,好像就是因为发现了她的血是绿色,发现她与众不同,然后从此就不知不觉看待她越来越与众不同了。 城中百姓都欢呼起来,相互议论着本 县已经多少天没下过雨了。 桃叶睁开了眼睛,用手接住了几滴雨水,放在鼻孔前闻了一闻,她闻到了百花的芬芳之香、百草的清新之味。 她猜想,这雨水,大约就来自百花百草上的露珠吧? 正想着,桃叶又感觉不到雨水了,忽而意识到,她的头上多了一把雨伞。 她回头一看,正是陈济撑着伞,站在她身后。 桃叶转过身,面对陈济,轻声问:“皇上不生气了?” “我怕你淋湿了会生病。” 陈济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先前神经质的怒气,好像是一切都归于平淡了、坦然了。 桃叶低下了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陈济拉住桃叶的手,一起慢慢走下祭坛,走上酒楼的二楼,同坐在一张摆了酒壶、酒杯的餐桌旁。 桃叶意识到,陈济方才一直在喝酒。 楼下,城中官民依旧兴高采烈。 楼上,陈济又一杯酒饮尽,再次拿起酒壶。 桃叶按住了陈济的酒壶,问:“皇上何事那么想不开,定要借酒浇愁?” “何事?还需要我告诉你何事吗?”陈济冷笑着。 “皇上那么恨他,到底是因为贵妃母子?还是因为他是我的前夫?”桃叶不由自主,问出了一个她觉得并不该问的问题。 “你真的想知道?”陈济抬起醉眼,似笑非笑地望着桃叶。 桃叶点了点头。 “都有……”陈济怪笑着,推开桃叶的手,还是为自己又满上了一杯,“但还不止,还有一个更重要的……” 桃叶死死盯住了陈济,她感觉到,自己是那样迫切想要一个答案。 “我最恨的,是他的影子始终都不能从你心里抹去……”哗啦一下,陈济将酒壶摔在了地上,碎裂声伴随了他突如其来的高声一吼:“不然你就不会「失忆」了!” 言罢,陈济拂袖而去,踉踉跄跄地下了楼。 桃叶望着那一地碎片、四处流窜的酒,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忙走到酒楼的晾台,手扶栏杆,想要看一看陈济是否已经安全下去了。 然而,她却一眼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瞥见了那个异于常人面容的铜面人。 铜色面具上两个孔洞里,有一双眸子也同样遥遥注视着她。 晾台没有屋顶,雨水落在了桃叶脸上,伴随她的泪水一起顺着脸颊流下。 第272章 谯郡故里 按照行程规划的时间,帝后车队如期到达豫州境内。 还未到谯郡,前方忽然传来了敲锣打鼓之声,陈济在马背上翘首远眺,望见像是有戏班子在不远处演奏,各色乐器齐备,显然是有心人筹备的接驾之礼。 倏而有身着官服的官员,带着两列官兵奔来,在距离御驾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就于官道正中间跪下,行君臣之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微臣豫州刺史周念,恭迎圣驾。” 陈济勒住马头,随即吩咐:“赵弼,绕道走。” “绕道?”赵弼看了一眼接驾的为首官员,有些不解,忙回道:“启禀皇上,此处官道没有岔路,田间小路,马车难于行走,恐怕不能绕道。” 车队突然停止行进,陈济和赵弼的一问一答,使得后方侍卫都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马车内,采薇掀开了窗帘,查看情况。 自陈济不再坐马车之后,采薇、雪依便都在桃叶车里陪坐了。 采薇张望之后,将所见状况报告桃叶:“好像是本地官员来接驾,都跪在地上呢……皇上也没让人起来,就那么停在那儿了,有些奇怪。” 桃叶听了,也感到纳罕,探头去看了几眼。 只见陈济静默了许久,才道了声:“让开。” 周念直起身子,仍跪在地上,满脸恭敬的笑意,拱手笑道:“皇上一路辛苦,臣这里有为皇上和皇后娘娘准备的下榻之所,虽然简陋,但也可为皇上解解乏……” “你再不让开,朕的马蹄就只能从你身上踏过去了!”陈济一声厉喝,打断了周念。 周念只得带着官兵们站起,退到路边侍立。 陈济再次吩咐赵弼:“走!” 赵弼忙呼喊大队人马:“启程。” 御队前行,马车经过周念等人面前时,桃叶看了那个周念一眼,不禁好奇:“他是什么人?” 采薇也看一眼,道:“应该就是豫州刺史吧。” 马队车队进了城,一直走到一座宏伟的府邸前,赵弼传令全体停住。 采薇意识到,是到目的地了,就叫着雪依先下了车,又掀起门帘,再来扶桃叶。 桃叶钻出车厢,见陈济已经下马,从前面走过来。 采薇和雪依忙让道在两旁,陈济亲手扶着桃叶下了车。 “这里就是朕小时候住过的地方,想去看看吗?”陈济指着眼前的旧府邸,笑着对桃叶说。 桃叶点点 头,她看着陈济脸上的笑容,心里闷闷的,好像陈济已经忘了路途中的不愉快。 旧府邸显然是已经空置了许久的,赵弼先带着一群侍卫进去搜查了一圈,确认没有藏人,才出来请陈济。 陈济就牵着桃叶的手往前走,走近了那扇宽敞的大门。 朱红的大门已经有些褪色,但仍能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门扉上左龙腾、右凤舞,雕刻得栩栩如生,金色门环随着门的晃动轻轻撞击了门板,回声悠长。 大门两侧,是两头威严的石狮子,目光如炬,已被风雨冲刷了数十年,却依旧傲然挺立,不知见证了多少往昔辉煌、家族兴衰。 大门正上方,高悬着一个牌匾,上书「谯郡公府」四个大字。 陈济与桃叶携手跨过门槛,进入院内。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堆叠的假山,假山约莫有两三层楼的高度,其中的石头形状各异,巧夺天工。 转过假山,但见高树参天、郁郁葱葱,树与树之间也有些奇花异草,但野花更多,由于常年无人打理,长得有些杂乱,也有的已经枯萎,残枝败叶仍挂在树枝上、花架上、墙头上。 再往里是一带亭台楼阁,纵有一派金碧辉煌之像、器宇轩昂之态,却都微微蒙了尘,虽也能看出当年的气派,可到底显得有些落寞。 路面上有几条干涸的沟渠,沟内沟外长满了杂草,桃叶看着沟渠的走势,默默猜测,这里应该曾经也溪流潺潺、曲径通幽,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陈济带着桃叶,又转到正楼后方,看到一个偌大的莲花池,水面漂浮的莲叶,有黄色的、黑色的,就是没有一片绿色的。 再凑近,池塘中一股恶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桃叶忙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我们家……到底是败落了……”陈济望着那一池烂在泥潭里的莲藕,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桃叶仰起明媚的笑脸,拉住陈济的手,安慰道:“何必那样想呢……人这一辈子,谁还没搬过家啊?我们陈家可不是败落了!是变大了!整片国土都是我们的家啊!” 清楚听到桃叶口中「我们陈家」四个字,陈济不知有多么感动。 他忍不住拥抱了桃叶,轻声唤着:“桃叶……有你真好……” 桃叶便也抱住了陈济。 抱了许久许久,陈济才松开桃叶,对赵弼说:“差人把房屋打扫一下。” 赵弼拱手拜道:“皇上,臣听说,郡公府已经空了二十余年, 期间房屋从不曾修葺,现在贸然打扫入住,怕有危险。” 面对赵弼的疑虑,陈济十分不满,“怎么?堂堂郡公府,还能塌了不成?” “皇上恕罪,但臣肩负皇上安危之责,半分不敢马虎。请皇上体恤。”赵弼又谏言。 桃叶听见房子已经空了二十多年,又想起原先住在这里的人多半都死光了,心中不禁有些畏惧,再去看气势恢宏的楼宇,只觉得阴森可怖。 她怯懦地挽住了陈济的胳膊,也劝道:“还是不要住在这里了吧……万一有鬼怎么办?” “鬼?”陈济不禁笑了起来,他可从来不怕什么鬼。 但他得顾忌桃叶的感受,于是改变了主意,“那就去外头另找住处吧。” 陈济又牵着桃叶的手,走出了旧府邸。 走出朱红大门,他们又看到了方才那个周念。 周念只带着少数官兵,侍立在侍卫们之外,一看见陈济出来,忙原地作揖:“皇上,郡公府失修久矣,还是到舍下委屈几日吧。” “你怎么阴魂不散的?”陈济皱眉,吆喝道:“带着你的人,赶紧从朕眼前消失!” 桃叶看着,很想一问究竟,可好像觉得此刻问并不合适。 周念并没有走,反而抬头挺胸,摆出了长者的姿态,“难道皇上贵为天子,就得六亲不认?臣好歹也是您的亲舅舅,您总该让皇后娘娘知道有这门亲戚吧?” 桃叶愣住了,她确实不知道陈济还有这门亲戚。 相识多年,桃叶印象中,陈济的亲人只有那个处处跟他为敌的异母兄长陈熙,还有一群支脉甚远、不干疼痒的陈氏族人。 “没有那个必要。”陈济回复得很决绝,并立即下达了逐客令:“赵弼,轰走。” 赵弼便上前,道:“周刺史,请吧。” 周念哼了一声,只得带人离开了。 看着周念离开的背影,桃叶不得不问了陈济:“你们以前……有过节?” “没有。”陈济回答得很利索。 他好像是完全没有在意这个人、这件事,转身就叫赵弼去牵马。 “接下来也走不了多远,你就跟朕一起骑马好了,也更方便游览此处风光。” 陈济从赵弼手里拉过缰绳,扶桃叶上马,然后他就坐在桃叶身后,共乘一骑。 坐在马背上缓缓前行,陈济不住左顾右看。 郡公府附近只是很普通的街道,其实没什么好看的,桃叶感觉得出, 陈济很思乡。 大约就是怀旧之情,才冲淡了他前些天旅途中的郁愤。 有赵弼带人在最前面开路、驱赶百姓,使这一路都很难看到人烟。 走着走着,桃叶看到了一座山。 那座山大约是谯郡最高的地方了,因而十分引人注目,更重要的是,桃叶又一次感觉到了杜鹃的气息,好像就是来自于那座山的方向。 按照她与杜鹃的默契,她应该把陈济带过去,白夫人的人多半就藏身于那儿附近吧…… 可是,桃叶竟然在心里纠结起来,朝着那座山看了又看,就是不敢提议走过去。 “那是虎岫山,想去看看吗?”陈济笑着问了桃叶。 明显是因为桃叶频频投以关注的目光,才让那座山引起了陈济的注意。 “嗯……”桃叶仍然纠结着,半答不答。 可陈济却误以为桃叶对虎岫山有兴趣,就吩咐人去队首传话:“告诉赵弼,去虎岫山。” 桃叶想着这趟出门的本来目的,似乎是不该反驳的。 于是,两千余人的车马队伍改道朝虎岫山奔来。 虎岫山一面陡峭,一面平缓,平缓的那一面山脚下是一片枫树林。 数以千计的马蹄纷纷踏入林丛,因这林中的枫树越往前越多,马队的速度不得不越来越慢,同时,他们也渐渐感觉到马儿走得有些吃力。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在上坡了。 桃叶放眼望去,四处红叶流丹,斑斓纷繁的枫叶疏密有致,层林尽染,在蓝天、绿草的映衬下美不胜收。 在巍峨的高山下、在清澈的护城河旁,欣赏着婀娜多姿的枫叶林,本该是一件极其风雅、极尽诗情画意、极度浪漫的事…… 可是,桃叶看着那一片又一片红得透透的枫叶,竟觉得像一滴滴鲜血,她想象着……白夫人的十三军,大约会埋伏在山顶上的某些低洼处、山半腰植被茂密处、各种凸起的大石壁后面……甚至是提前凿了无数个山洞、设置了无数机关,就稳稳等着陈济掉入陷阱…… 不知怎的,桃叶已经不由自主忽然扭了头,对陈济说:“我们不要上山了吧!” 第273章 虎岫埋伏 陈济用自己的脸贴住了桃叶的脸,温柔笑问:“怎么?你累了?” 桃叶便也努出一点笑意,顺着陈济的话往下说:“是有点累,这山路越来越陡峭,树也更多,马肯定上不去,我就更上不去了。再说了,这里多美啊,山上的风景还不及山下好看呢。” 陈济望着一簇又一簇红枫叶,如火焰一般,在风中翩翩起舞,时不时有几片脱离枝头,在空中飘飘悠悠,潇洒落下,确实别有一番意境。 “那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赏一赏红枫吧。”陈济笑着,先下了马,又扶桃叶下马。 赵弼忙令侍卫们分散守在附近各处,将枫树林围了一圈又一圈。 采薇又从马车上拿来两个厚厚的呢绒坐垫,铺在枫树林中一块平整的石头上。 陈济于是牵着桃叶的手一起过去坐下,静静欣赏这里的高山、流水、绿地、红枫,感受大自然的神奇魅力。 “我小时候也来这里玩儿过,但那时不曾留意红枫原来这么美,而且每次来都是孤零零一个人……”陈济握着桃叶的手,笑容中载着满满的幸福。 可是,面对沉浸在美景和思乡之情中的陈济,桃叶心里很乱。 她这样阻止了陈济上山,将来该如何跟杜鹃说?如何给白夫人交待呢? 她想,白夫人应该筹备了很久了,她肆意改变主意,岂不是让对方白费力气? 她又想起石头城禅让台上的白氏父子之死、徐慕之死、司修之疯癫,觉得白夫人是不可能轻易放弃报仇的,陈济已经在谯郡了,即便她不再里应外合,白夫人也多半还会伺机而动。 如果是那样,到时候,她又该当如何呢? “你好像有心事。”陈济的声音,将桃叶从万千思绪中唤了出来。 “没有啊……”桃叶第一反应的否定,却是免不了心虚的。 然而,陈济给与的感觉很温暖,他用一种诚恳的目光看着桃叶,笑道:“没关系的,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不会生气,也不会跟你闹别扭。” 桃叶有点懵,也好像脑袋里更混乱了。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们是夫妻,我不应当以君王的身份压制你,也不应当以君王的权利限制你。以前我总怕你弃我而去,所以限制你出宫,以后不会了。 科举司已经正式设立衙门,你以后可以随时出入宫门,去办公、或者去转转,随你的心,只要有人保卫你的安全就好。如果有一天,你会一去不回,那一定是我做得不够好。” 陈济的一词一句,听起来是那样动人,就像那一片红得纯粹的红枫林一样,纵然千千万万片,却是颜色如一的赤诚。 桃叶的心砰砰直跳,她觉得,自己心里有很多种复杂的害怕,却又想不清楚自己都在怕些什么。 “还有,你我成婚之前,本就是各自有过婚姻的。你已经接纳了其他妃嫔的存在,我也应当接纳你的过去。我不再逃避过去,你是否也可以坦诚相待?” 陈济凝视着桃叶,目光是那样深沉。 桃叶心里毛毛的,她怎么觉得陈济的坦诚是在引诱她现出原形、承认自己假装失忆呢? “现在,可以跟我讲讲你的心事吗?”陈济再次握住桃叶的手,温柔一笑。 桃叶觉得,此情此景,她总得说点什么出来,来解释方才的走神。 “你说的是哪门子心事?我就是在想你舅舅而已啊……”桃叶很快制造出了一个合理的答案。 陈济一愣。 桃叶又嘟囔着解释道:“我一向好奇心很重嘛,就想知道你和你舅舅到底发生过什么。可是你好像不想说,搞得我也不好意思问。” “原来是这个?”陈济恍然大悟一般,又好似松了一口气。 桃叶忙点点头,道:“能给我讲讲吗?” “有什么不能讲的?不过是懒得提起罢了。”陈济低头,笑得也很坦然,“其实,我小时候,我外公和舅舅都对我挺好的。因为我自幼丧母,他们都很心疼我。” “那是什么缘故,让你不愿意认他了呢?”桃叶当真有点好奇了起来。 陈济望着不远处的护城河,河面上倒影着夕阳投射的余晖,波光粼粼,有些耀眼。 “我记事以来,所有人都告诉我,说我娘是难产而死。我一度很自责,觉得是我害死了我娘。直到我六岁那一年,淘气爬到树上掏鸟蛋,偶然听见了姨娘跟她丫鬟的谈话,隐约感到,我娘的死不单纯。 这个姨娘,就是我大哥的生母。因为祖母讨厌我娘,在我爹迎娶我娘的同年,就强行给我爹纳妾。我爹是偏爱我娘的,纳妾只是对祖母的敷衍。可妾室一进门很快就生了儿子,而我娘却嫁入陈家十年都没有怀孕。 后来,我爹奉命带兵打仗,我娘孤身去战场上找我爹,只在我爹的营帐里住了几天,就怀上了我。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陈济唇边带着一抹残存的微笑,望着桃叶。 桃叶很自然顺着思路揣测道:“是你那个姨娘一直在家里使坏,让你娘怀不 上?” “我不知道……我没有任何证据,也是跟你一样瞎猜……”陈济的语气,渐渐变得有些沮丧,“我只是从姨娘和丫鬟的私房话中明白了,我娘的难产是人为的。我娘怀孕后回家,引起了某些人的强烈不满,所以一手策划了我娘的难产。” “我当时只有六岁,听到那些话之后手足无措。正好我爹又去打仗不在家,我便跑去把这件事告诉舅舅,求他为我娘做主,不曾想,舅舅竟然因为怕得罪我祖母,不愿意管这档子事。” “我又把这件事告诉外公,可是外公已经太老了,百病缠身,没有能力管我。我娘是他最小的女儿,也是他最疼爱的女儿,知道这件事之后没多久,他就撒手人寰了。 他死后,他最忠心的仆人告诉我,外公已经瞒着舅舅,把外地的田产都过到了我名下,其中最值钱的,就是京城的几个商铺。我入京后寄居大哥府中那些年,全靠外公遗产维持生计。” 谈及此处,陈济长叹一声,似乎是想起了他的外公,又黯然神伤。 桃叶忍不住关心着另一个问题,追问道:“那你娘的命案呢?难道就这样白白被人害死了?” “怎么可能?”陈济眼角,闪过一丝阴冷之光,狠毒的一面瞬间凸现,“从舅舅家回来的当天晚上,我就在姨娘的饭菜里放了一把耗子药。” 桃叶诧然一惊,恍如被阴风吹过,冷得浑身打颤。 她难以相信,陈济竟然六岁就手染鲜血了? “因为我年纪太小,所以她想不到,也就防备不了……”陈济冷笑着,脸颊上有种沾沾自喜的自豪感。 倏而,陈济又消沉了,“那是我第一次杀人。当时心里是很害怕的,害怕被人发现,害怕被惩罚……后来祖母果然追查此事,很容易就查到了是我,罚我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 桃叶听着,听得心惊肉跳。 “家书传到军营,大哥定要奔丧,所以我爹带着他从战场回来了。大哥发怒想杀我,但我爹听了我的话,信了我,强行压制了大哥,并不许祖母再惩罚我。 从那之后,我爹再行军打仗,都把我带在身边,走南闯北、刀光剑影,日子十分快活。可是……好景只有两年。我爹对我的偏心,激起大哥的无限仇恨,竟至于弑父……” 陈济的声音越来越低,甚至于让人听不见。 他抬头看,晚霞五彩绚烂,早已烧红了半边天,如梦似幻。挥之不去的往事,缠绕在他心头,他已不愿再说下去。 曾 经有长达二十多年的时光,「弑父」是他生命中最沉重的课题,每次提到这两个字,他都恨之入骨……可现在再提起,他却恨不起来了…… 他不愿承认,那是因为后来的他做出了比兄长的「弑父」更令人发指的行为……那件事无数次在他脑海中重现,一遍又一遍提醒着他,是他亲手捂死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桃叶留神看着陈济,她感觉到陈济陷入了某种深思,只是不知陈济在深思着什么。 突然,侍立在最远处的一排侍卫中有一人摔倒了。 “怎么回事?”赵弼见了,忙跑过去查看情况。 听见赵弼的责问声,陈济从深思中醒来,忽觉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忙警觉地站起,看向距离虎岫山最近的一带农家。 桃叶也站起来同看,但见农家几排房屋的烟囱里都有白烟冒出,远远看着就像是正常烧饭的炊烟,只是炊烟升腾,随着风的方向正好被吹到他们这群人身边。 这时候,那一排又有侍卫好端端站着就摔倒了。 “不知怎么就腿软了……”摔倒的侍卫答了赵弼的问话。 “农庄烟雾有毒,大家快闭气撤离。”陈济一声令下,率先掩住口鼻,拉起桃叶的手往外走。 刚走了没几步,桃叶就感觉到头晕腿软,身上没有力气,几乎走不动了。 “桃叶……”陈济慌忙放下了掩口鼻的手,双臂将桃叶抱起,吃力地向马车狂奔。 平时整齐有序的侍卫们,在此刻都跑得东倒西歪,尤其是站岗位置距离农庄最近的那些,不得不摔倒了又爬起、爬起再摔倒,都尽可能用最快的速度跑向马匹、解开系在树上的缰绳。 终于,侍卫们都纷纷上了马,陈济也抱着桃叶钻进马车,大队人马都朝着背离农庄的方向进发。 然而,马儿好像也缺乏了力气,任凭人怎么挥鞭驱赶,也无法走得快了。 马车更是吱扭吱扭,轮子转得慢吞吞,半天走不出烟雾弥漫区,看得人心急如焚。 忽而听得身后哗啦啦一片异响,陈济忙掀开马车的窗帘。 只见窄窄的几排农家小院,却如同开闸放水一样,无数猛士接连从内涌出,眨眼功夫已是人头攒动,都手持刀剑长矛,齐刷刷追赶向帝后车队,气势如虹。 第274章 孤立求生 御队人疲马乏,眼见就要被后方的人追上,赵弼只得吩咐:“弓箭手,放箭!” 数百名弓箭手停止前行,调转马头,拉弓瞄准追兵,连连射箭。 一时间,箭雨遮天蔽日,农庄勇士中也飞快跳出两列手持盾牌者,挡住了大部分鸡毛箭。 被弓箭射中者虽不多,却耽搁了追踪的脚步。 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帝后车马又往前跑出一截,烟雾的味道渐渐闻不到了。 然而,弓箭手随身的箭没多久已经耗尽,农庄勇士都弃了盾牌,呐喊着抡起兵器向前冲。 已经久闻毒气的飞龙军弓箭手体力不支,刚交手就被农庄勇士拽下马背,一个个摔得四仰八叉。 农庄勇士夺马而去,马蹄扬起丈高烟尘,踩踏过倒地弓箭手的身躯,在黄土与血污的交汇中,传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骑上马的农庄勇士,纷纷向马儿口中塞入一粒药丸,马儿很快恢复了活力,也渐渐跑得变快了。 坐在马车中的陈济,早已听得出后方有马蹄声快速接近,只是他正在努力为自己运气换气,无暇理会。 桃叶虽然没有气力,心中却如明镜一般,正在追杀他们的,当然是白夫人的人。 她艰难地支撑着自己,扒到窗口,向后一看,眼前景象简直触目惊心! 御队的队末侍卫已经被敌方截获马匹后追上,刀剑相交、彼此劈砍,断肢随着兵器的挥动腾空飞起,血溅如红雨,喷洒满地,腥味弥漫。 有长枪刺穿侍卫胸膛,就被长枪串着拖地而行,未死透的侍卫在血泊中哀嚎抽搐,硬生生被长枪划破身体更多,直到脏器脱落出体外,被马蹄践踏如泥。 敌方更有以一对大铁锤为兵器的大力士,每一个锤头下去都是血肉横飞、筋骨碎裂,两个铁锤被同一根铁链拴着,铁锤表面凹凸不平,早已挂满血肉,大力士所过之处,情形惨不忍睹。 侍卫们的人数已经越来越少,却仍然拼尽全力,层层保卫在帝后所乘的马车周围,尽职尽责。 只是看了几眼,桃叶已经浑身发憷,心惊胆战得几乎要昏过去了。 “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陈济双手轻轻扶住桃叶双肩,眼神是镇定的。 桃叶看着陈济,不知该说些什么。 陈济吻了桃叶的额头,便松开手,拿起随身的长剑,跳下了马车,与保护他的侍卫们共同作战。 白家剩余的那些步兵都已经追了过来,双方兵力数目悬 殊,是显而易见的,况且飞龙军的侍卫都不同程度中了烟毒,哪里还有胜算? 桃叶战战兢兢,又一次从窗内露头,目光追随陈济而去,只见陈济的剑劈向那使铁锤的大力士,却在大力士举锤的瞬间用剑尖抵住铁链正中间。 一个顶起的旋转,让铁锤脱离了大力士之手,又一个下落的旋转,让两只铁锤一前一后击中了大力士的头部:第一个锤头甩过,头破血流;第二个锤头甩过,脑浆迸裂。 桃叶目睹这一幕,一下子呕吐出来。 大力士倒下后,陈济随即把那一对铁锤丢了出去,铁锤铁链的重量挂着刚奔来的三个人,将三人堆叠着挤到一处,陈济一剑刺过去,三个人被一同刺穿。 陈济再拔出剑,鲜血从剑刃上一滴一滴往下滴。 原来武将杀人是真的可以连眼都不眨……桃叶恐惧极了,她颤抖着蜷缩回马车中,再不敢往车外看一眼。 可是,兵戈碰撞的声音却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桃叶双手紧紧按住自己的胸口,只觉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咣当一声,像是有刀剑砍到了马车上。 桃叶吓得惊叫了一声,仰头看到的却并非敌军,而是一个原本就驻守在马车附近、负责保卫她的侍卫,忽然挥剑相向。 那侍卫由窗外刺向马车内,桃叶左躲右闪,并不曾受伤,她很快意识到,这个行刺是虚的…… 然而,陈济已经闻声疾步赶来,一剑将那个侍卫的头颅砍了下来。 “桃叶,你怎么样?”陈济神色慌张,往马车内探头。 就在他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一支鸡毛箭射中了他的后背。 陈济猛然回头,看到了一个白衣女子,她站在几重打斗的侍卫刺客之外,手里拿的,还是属于飞龙军弓箭手的弓箭。 那女子正是陈济记忆中的、在永昌只见过寥寥几次的白夫人。 侍卫们看到陈济背上的箭,都惊呆了。 飞龙军的将士们都听说过,白夫人的箭法极为精准,从来都是箭无虚发,且发箭必中要害…… 只听咣当一声,陈济手中的剑跌落,他也一头栽在了地上,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皇上!”不远处的赵弼看到陈济倒下,不禁大叫出声。 桃叶在车厢内,意识到是陈济出了事,急忙下车到陈济身边,颤颤巍巍地伸手,去试探陈济的鼻息。 鼻息……居然没有了…… “啊——”桃叶惊惧地向后蹲 倒,腿脚瘫软地坐在了地上。 这一刻,她感到了恍若窒息的难受…… 桃叶的惊叫,相当于是对所有人宣布了一件事。 远近的一切打斗声都戛然而止,现场一片寂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陈济。 “他死了!你们的皇上死了!”高亢的声音里,夹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桃叶抬头,辨识出说话的人是司德。 “我要把他的头割下来当祭品!”司德说着,就提剑大步朝陈济跨了过去。 “阿德不要靠近……”白夫人在远处高喊。 赵弼急匆匆赶过来,正要阻止司德,不想陈济却忽然翻身起来,立时使一只胳膊拐住了司德的脖子,就用司德手中的剑抵住了司德的咽喉。 那速度快得,连近身之人都没来得及看清楚。 桃叶惊愕地瞪大了双眼,陈济居然诈死得那么逼真,她近在咫尺,都没有发现一点破绽! 白夫人静静站在远处,无奈地一声叹息。 司德冁然色变,忐忑地望着白夫人,高喊着问:“你不是从来不会失手吗?” “在箭离弦之后的一瞬,他向左挪了半寸。”白夫人神色悲哀,轻声回应了司德。 “讨论那些已经没有用了。如果你还想让他活,就听我的!”陈济后背上仍插着箭,瞪着白夫人,手中利刃将司德颈部卡得死死的。 白夫人只好问:“你要怎样?” 陈济淡淡答道:“把马匹留下,把兵器也都放下,带着你的人,全部后退。” 白夫人环视了四周斗志昂扬的勇士们,不得不吩咐了声:“照他说的做。” 于是,一大堆兵器被丢弃在地上,马匹被留在原地,白夫人及麾下军团,集体后退了数十步。 陈济高喊:“不够,再后退一百步!” 白夫人等,只得再次后退,与陈济等保持出足够远的距离。 “赵弼,带所有活着的兄弟们上马,上他们骑过的马,赶紧走。”陈济对自己人发出指令,目光一直集中在卡住司德的那只手臂上。 “我们先走了,皇上您怎么办?”赵弼迟疑着,没敢立即行动。 “叫你走你就走,哪那么多废话?”陈济显得很不耐烦,又催促:“你们要护送皇后离开,不知道自己肩负重任吗?” 赵弼听了,忙又拱手向桃叶道:“请皇后娘娘上马!” “我不要!我不能留你一个人… …”桃叶忧心忡忡,他们的侍卫已经死了一大半,而对方依旧人多势众,陈济一旦放手,必死无疑,可陈济一直挟持着司德,又如何方便脱身? 陈济再次下达命令,是苛责的语气:“赵弼,磨蹭什么?还不快带皇后走?” 赵弼只得强行拽着桃叶,推她上马。 幸存的侍卫们刚牵过缰绳,忽听到一大波马蹄声铺天盖地而来。 赵弼和桃叶都愣住了,扭头只见东南方尘土飞扬,转眼之间有千军万马闪现,正在疾速朝这边赶来,那领头之人,竟是马达。 桃叶笑颜逐开,忍不住朝马达挥手高呼:“哥哥!我们在这里!” “快撤!” 白夫人一声令下,带领所有人急忙向西北方向撤退。 “婶娘!婶娘,别丢下我!”司德仍在陈济的挟持中,对着白夫人等人的背影高喊。 但是,白家军无一人回头,都跑得飞快。 马达的人马靠近,桃叶才看清楚,紧跟在马达身后有两名身着官服的官员,其中一个正是陈济的母舅——豫州刺史周念。 “快去追!”马达吩咐着另一个官员。 那官员忙带领了一半的兵马,朝着白夫人等逃离的方向追了过去。 剩余的一半兵马,由马达和周念领着,到陈济面前下了马。 “臣救驾来迟,请皇上赐罪。”马达跪下,朝陈济深深一叩首。 陈济望着马达,脸上露出些许宽慰的笑意,精神却一下子衰弱了很多。 “你过来……”陈济的声音很低,好像是突然没力气大声了。 马达忙站起,过去扶住了陈济。 “看住他……不准杀他……”刚说了这么一句,陈济的双手渐渐从司德颈部散开,头慢慢歪在了马达的肩膀上,昏了过去。 司德脱离了陈济,却又震惊地看住了陈济。 第275章 未卜先知? “皇上!皇上!”马达惊慌地摇晃着陈济,这才看见陈济背上插着一支箭。 陈济的眼睛安稳地闭着。 周念躬身对马达说:“右丞相,不如先带皇上到臣家里去吧?臣会找来豫州最好的大夫。” 马达点头,周念忙叫人把陈济抬上马车。 司德见他们忙乱着抬陈济,转身就想开溜。 马达一个跟头翻到了司德前面,押住了司德的胳膊,“跟我们回去,等皇上醒来,再对你发落。” 周念安置了陈济,又来请桃叶上车。 桃叶忽而想起什么,忙往后面第二辆马车里看了一眼,只见采薇和雪依都躲在里面安然无恙,又舒缓了一口气。 陈济就在不省人事的情况下被抬进了周家,周念先后找来了豫州的十几位名医,与随行的药丞檀越一起为陈济治疗箭伤。 桃叶在陈济的病榻前看到檀越,才恍然觉得,好像在虎岫山遇刺的整个过程中,她始终都没看到过檀越,不知檀越是何时不在的,也不知是何时又在了。 陈济虽没有被射中要害,但伤口很深,发热陷入昏迷了一连几天,司德也被看押了几天。 在这几天里,桃叶一直都能感觉到杜鹃气息的存在,但司德并没有被救走。 桃叶不知是杜鹃的法力太低,不足以从这些人手中救走司德,还是杜鹃不敢让这帮君臣察觉到异能的存在。 几日之后,陈济终于在大臣和名医们的环绕中睁开了眼睛。 桃叶也在身侧,低低唤了声:“皇上……” “桃叶……”陈济气息微弱,眼角却挂着笑意,似乎因为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是桃叶,他觉得很幸福。 陈济又向左右扫了两眼,看到了陌生的环境,还有许多大夫。 “我这是在哪?” “这里是……”桃叶刚要作答,忽想起陈济对母舅那般芥蒂,不知该说不该说。 马达忙走了过来,俯身一拜,“皇上,您觉得伤口疼得如何了?” “没事。”陈济看到马达,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对了,你怎么会赶到谯郡?” 马达道:“皇上离京之后,臣一直觉得不安心,也说不清楚是为何,就跟着感觉走了。” “大约也只有你,才跟我心有灵犀吧……”陈济望着马达,又一次露出了幸福的笑意。 “但京中守卫不可松懈,臣带的兵马并不多,是来到这里之后,又向豫州刺史和谯郡郡守借的 兵。”马达补充了几句。 听到「豫州刺史」之后,陈济的笑容又消失了。 马达又问:“皇上还记得,您是怎么遇到臣的吗?” “怎么会不记得?那一阵,我随父行军,走南闯北,正是最逍遥的日子……”提起往昔美好,陈济脸上又泛起喜悦之光, “那天父亲得闲,陪我去逛集市,就看到你躲在墙角。我见你长得好看,就想跟你说话。你告诉我,你与叔叔婶婶走散了,找不到家。 我们就带着你,在附近挨家挨户询问,找到天黑,也没能找到你的亲人。后来,父亲说你与我同岁,正好可以作伴,我兴奋极了……从此,我们就形影不离了……” 马达笑点点头,轻声说:“其实,臣长大之后,意外得知,当年与叔叔婶婶并非走散,而是他们故意将臣丢弃,后来听说臣走运,成为京城大司马府中得宠的家奴,才特意来相认。” “什么?”陈济有点意外,也不禁替马达感到生气,“那你干嘛还要认他?” 马达笑道:“因为臣在成长的过程中,明白了许多道理。他们在丢弃臣之前,毕竟抚养了臣几年,对臣并非没有感情,而是家中孩子太多,实在养不起,亲疏远近,他们总不可能先丢弃自己的亲生孩子。” 陈济静静听着,认可了马达的道理,“养育你确实不是他们本来的责任,但他们毕竟是抛弃了你,你不恨他们也就算了,如何还能再帮衬他们呢?” “皇上又岔了,臣不是在帮他们,而是在帮自己。”马达温和笑着,解释道:“蒙皇上抬举,臣从无名小卒,一跃成为高官。高官之下,如果一片虚空,不就摔下来了吗? 他们一家子再怎么不好,总比不相干的人值得臣信任。因着他们对臣的愧疚,臣以德报怨,会使他们更忠心;反之,臣如果将他们拒之门外,可能会使他们心怀怨恨,说不得哪一日就对臣落井下石。” 陈济看着马达,没有说话。 他已经意识到,马达是在借着自己的例子劝说他。 他的母舅周念,当年对年幼的他也是有感情的,但官场之中,谁都不敢轻易得罪比自己权位更高的人,所以周念没有替他的母亲主持公道,所以他从此恨上了这位母舅。 如今他身为一国之君,是需要群臣支持的,周念毕竟与他是血亲,只要他肯俯就,周念自然还是比其他各州刺史值得信任的;反之,如果他执意仇视周念,何以见得周念某日不会举全豫州之力造反呢? “你的意思 ,朕听明白了。”陈济深吸一口气,又打量了一圈居室,问桃叶:“这里是不是周家?” 桃叶点了点头。 陈济又看了马达一眼,道:“那就宣周念来见吧。” 马达领命,就出去传周念。 这里,大夫们又为陈济的伤口换了一次药,便都退下了。 桃叶扶陈济坐起,不多久,马达带着周念进来了。 周念一进门,就跪下行了君臣之礼。 “舅舅救驾有功,就免礼吧。”陈济半坐半卧在床上,勉强出了这个称呼。 周念似乎很是欣喜,忙再次行礼:“皇上在臣管辖的地面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是臣的失职,臣惭愧极了。皇上昏迷这几日,臣一直在尽力追查此事,希望能将功补过。” 陈济便问:“你都查到了什么?” 周念拱手答道:“回皇上,臣查到,虎岫山下的那个村庄,在一个月前到半个月前这段时间里,所有房屋都被逐一高价租赁,租赁乃村民私下交易,臣实在难以知晓。 臣派人审讯了这些村民,按照他们提供的租户信息,臣追查发现,这些租户都是来自外地,迁入谯郡的时间各不相同,从事的行业也各不相同,完全不能引人注意。 据臣和谯郡郡守估算,这起刺客大约有五六千人。在行刺之前,他们看起来就是普通百姓,应该是在租赁了虎岫村之后,由各户房屋的地底下挖了大量地洞,然后分散在谯郡各处的人慢慢汇聚到了这一处。” 陈济不禁冷笑一声,“挖那么多地洞藏人,也不怕把房子弄塌了砸死他们?” 马达躬身一拜,道:“皇上,听周大人这么说,臣觉得那位白夫人好像能未卜先知一样。她老早就料到了您会来谯郡,甚至在一个月前就精准预测了您会去虎岫山,这怎么可能呢?” “是有点奇怪,来谯郡本来就是一时兴起的想法,去虎岫山更是个临时决定,她如何能在一个月前、甚至几个月前就开始精密部署?”陈济手抵下颚,好似百思不得其解。 桃叶在一旁听着,不禁有点心虚。 陈济回忆着遇刺之事,又忙问马达:“对了,那天你不是派人去追白夫人了吗?追上了没有?” “皇上恕罪,又让她跑了。”马达深深一躬,低下了头。 陈济吃惊地问:“怎么可能?他们都已经没马、没兵器了,你的人骑马,四条腿的还能追不上两条腿的?” “白夫人擅于制毒、解毒,她的毒药太厉害了 。而且,他们也有援军,虽然援军人数不多,但都是神出鬼没。 谯郡郡守带人差点就追上他们了,他们中有些人忽然向后撒了不知什么粉末,让所有的马都乱叫乱跳,许多官兵都摔了,队伍也乱了。 后来虽有部分官兵弃马再度追上,但他们的逃跑路线像是提前安排好的,沿途到处都是机关陷阱,那些机关,不仅可以伏击我们的人,还可以掩护他们的人分散逃脱。 敌暗我明,我们太被动了,一路追去,我们的人越来越分散,交手几次,歼灭敌人也不过数百,追到最后,只捉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还个个都硬汉,完全逼问不出白夫人的下落。” 听了马达的描述,陈济愁容顿起,长叹一声:“这个白夫人,确实不容小觑。” 马达又说:“还有他们在虎岫村各厨房焚香放出的烟,也剧毒无比。臣后来去那里捡了一根未燃尽的烟,交于檀药丞查验。檀药丞说,幸得皇上发现、撤离得早,如果长时间吸入,就会丧失意识,那样他们就完全不费吹灰之力了。” “好险啊……”陈济低低惊叹着。 桃叶默默思索,檀越本就是药丞,是识别药的高手,先前不过偶然到昭阳殿一次,就闻出了别人都闻不到的麝香,这次恐怕早在刚靠近虎岫山时就嗅到了毒烟,所以多半在血雨腥风到来之前就已经撤离了。 周念忙拱手启奏:“皇上请放心,臣已经令豫州各郡都封锁城池,每日在各城门仔细盘查出入之人,并派人去城内城外各处搜寻,看他们能逃到哪去?” “如果抓不到白夫人,抓一些虾兵蟹将有什么用?”陈济笑着摇了摇头,“区区几千人,就算都折损了,也影响不了她的下一次行动。” 马达谏言道:“皇上还是尽早回京吧。唯有京城时时戒备森严,才能保证皇上的安全。” “是吗?”陈济冷冷笑着,乃问:“如果飞龙军中有奸细,你还会觉得京城安全吗?” “奸细?”马达一脸惊愕。 “遇刺那天,双方交手之初,朕是在马车上坐着的。朕发现,在所有侍卫都集中精力防御外敌的时候,只有一名侍卫时不时瞥一眼朕的马车。 朕当时就怀疑他是个奸细,但他一直站得离马车足够近,却迟迟没有对朕下手,多半是在等一个里应外合的机会,一个能确保一举得手、万无一失的机会…… 所以,朕只有给他们这个机会,才能证实朕的猜测。而且,那天弟兄们因为中了烟毒,战斗力很弱,未免死得太冤太 惨了。那种情况下,唯有朕「死」,才可能让他们停止杀戮。” 侍立在侧的赵弼,听到君王对侍卫们这般有情有义,感动得热泪盈眶,“传言都说白夫人的箭法快准狠,皇上怎能用命来赌?” “就是因为你们都把白夫人传说得太神了,朕才更想和她斗斗法。”陈济唇边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中更是闪烁着一种永不服输的桀骜。 桃叶凝神细思,这句话意味着,陈济在看到白夫人之前,就已经猜到了刺客是白家的兵。 陈济又对马达、赵弼说:“跟你们讲这件事,是想告诉你们,白夫人老早就已经在飞龙军中、或者京师之中安插眼线了。你们要从这个侍卫入手,顺藤摸瓜,来查一查京中还有没有白夫人的眼线,或者叫做同谋!朕觉得,应该是有的,而且……这个人,多半就在我们身边……” 桃叶听着听着,更加感到心砰砰直跳。 第276章 怀父忆兄 “这次跟着皇上出门的兄弟,都是九死一生,如果臣还要去查他们、怀疑他们的忠心,岂不叫他们心寒?”赵弼谏言着。 陈济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他们陪朕同生死、共患难,朕确实不该轻易怀疑他们。但那个侍卫……他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并且在朕下车后向皇后挥剑,他确实是个奸细啊。奸细远比外敌危险,难道你们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赵弼不能否认,又低头不语。 马达忽而侧目看了桃叶一眼。 桃叶敏捷地转到一旁,收拾起大夫们给陈济开的药方,避开了马达的目光。 马达遂拱手向陈济谏言:“皇上,即便要查,也只能暗查。倘若白夫人真是早有准备,那么奸细或者同谋,恐怕根本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大群呢。臣建议皇上尽早回京,离开是非之地,回京后,臣与赵将军一定细细追查此事,以绝后患。” 陈济微微笑,望着马达说:“朕「回乡」,是为了「祭祖」,你再怎么着急,也得容许朕祭拜了祖宗再回京吧?” 马达默然。 周念终于又寻着了一个机会,赶紧来献殷勤:“启禀皇上,各色祭品都已齐备,只待皇上龙体稍安,便可前往行祭祖大礼。” 陈济只好笑点点头。 陈济的伤口太深,若是等愈合再祭祖回京,他是等不及的,就拣了个最近的黄道吉日,安排了祭祖之事。 准备去谯郡的陈氏宗庙之前,陈济特意交待马达,要带上司德。 陈济与桃叶坐马车来到陈氏宗庙,建在一座半高不高的小山上,远远看着,是个风景秀丽的去处。 桃叶先前去过京城东篱门外的王氏宗庙,也是安置在类似这样的小山上,她想,这个时代的官冢大抵都是如此吧。 周念早已带人候在那里,里三层、外三层,把个山头围得密不透风,宗庙门前的路道两旁,更是守卫森严,似乎是连只苍蝇都要防备的。 祭祀的排场布置,自然是极其奢华隆重的,看得出周念十分用心。 陈济和桃叶就按照礼俗,进入陈氏宗祠,在列祖列宗的一众牌位前,同行了叩拜之礼。 礼毕,陈济又带着桃叶,走出供奉牌位的祠堂,往后面走了几排,在一座独立的墓室门前停住了脚步。 桃叶观此墓室,与谯郡公府的正楼格局十分相似,只是规模略微小了一些,猜度着必是陈济父母的合葬墓室。 陈济回头对周念说:“你们在这儿候着, 朕和皇后要单独进去一会儿。” 周念领命,就带官兵驻守在了门外。 陈济便牵着桃叶的手,走了进去。 墓室建在山坡上,室内免不了是要借用山体、掏出山洞的,因此越往深处走,阴暗是必然的。 陈济点了一盏烛台,一手举烛台,一手牵桃叶,慢慢往里走。 走着走着,桃叶看到了墓穴,不禁有几分畏惧,“我们……为什么要来这儿?” “不要怕,这里只有我的父母。”陈济温和一笑,把烛台放在了一旁的石桌上。 桃叶不由得在心里犯嘀咕:「他们是你的父母,又不是我的父母,你当然不会觉得怕……」 “父亲、母亲,你们还没有见过……这是你们的儿媳妇,桃叶。”陈济走到墓碑之前,亲切地介绍了桃叶的身份。 桃叶只得对着墓碑微微屈膝行礼:“见过父亲、母亲。” “桃叶……”陈济脸上带着惬意的笑,又一次拉住了桃叶的手,“虽然我不是第一次成亲,但你是我第一个带到父母面前的妻子,也是我心中唯一认可的妻子。” 桃叶只好附和着笑了笑,她瞥了一眼墓碑上的刻字,只见那上面显示的头衔不过是「谯郡公陈温、诰命夫人周氏之墓」。 “为何皇上没有追尊二老为皇帝皇后呢?”桃叶闷闷地看着墓碑,她印象中,几乎每个朝代的开国君主,都至少要往上追尊两代帝后呢。 陈济却笑着摇了摇头,“我爹如果想做皇帝,生前是完全有能力做到的。我一个人被骂作「陈贼」也就罢了,又何必连累他们耳朵不清净?” “何必这样说呢?若是如此,每一朝的第一位君王,不都算是「贼」了?”桃叶抬头,从陈济的眼神中看到了深深的伤感。 陈济将手抚在了墓碑上,“我常常在想,如果我爹肯做「贼」,说不定他现在还活着……” 说着,陈济慢慢蹲了下来,将他的头靠在了墓碑上,就好似他小时候靠在父亲的怀抱中一样。 此时此刻,桃叶不能没有怜悯之心,她知道,陈济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的父亲。 “你知道我爹与我的最后一次相别,都说了些什么吗?” 桃叶摇了摇头。 “他当时大约已经预感到了此战不祥,临别前一再交待我,将来千万不要兄弟相残,不要让上一代的恩怨延续。他说我和大哥是除了他之外在这个世上彼此最亲的人,和我们的母亲之间的关系是截然不同的。”陈 济依然靠在墓碑上,黯然神伤。 桃叶听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猜,父亲也对大哥说过这样的话。在父亲死后的很多年,我与大哥都维持着表面的和睦。虽然我屡屡有心杀他为父报仇,但念及父亲遗言,始终不曾下手。 直到成宗和司修父子入京,我因为绑架太医令被抓进御史台大牢那次,差点被狱卒送来的饭菜毒死。听到狱卒供出要他下毒的人是我大哥,我气极了、恨极了。 所以在孟太后的万寿宴上,眼看着大哥被斩杀,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心中只觉得痛快。事后,我才知道……原来那两个狱卒,都是成宗安插在御史台的奸细……” 陈济回忆着往事,手指渐渐握紧成了拳头,不知心中有多少恨。 桃叶一脸茫然,绑架太医令之事,她也算有参与的,但对于离开御史台大牢之后的事,却一无所知。 “我后来细细地想,我从八岁寄居在大哥京师的府邸,当年只是个孩子,大哥如果有心想杀我,会没有机会吗?还会等到我长大后跟他作对吗?”陈济的面容都皱在一起,是那样的苦恼。 他背靠墓碑,身子缓缓下滑,最后坐在了地上,双手捧住了脸,字字句句都充满懊悔:“我好傻呀……我就那样信了司元的诡计……我最终还是违背了父亲的遗言……” 桃叶的眼泪悄然滑落,顿时感到心里难受极了,矛盾极了。 “遥想我大哥当年,何尝不可能是这样受了显宗的蛊惑,做出了弑父之举呢?”陈济又徐徐抬头,似乎是展开了无限遐想。 桃叶也蹲了下来,轻轻抱住了陈济,将陈济的头靠在了自己怀中。 无论未来如何,这一刻,她真的很想安抚这个脆弱的、曾经也无辜的孩子。 外面,突然传来了马达的高喊声:“皇上,人已经带到。” 陈济听见,忙站了起来,眨巴了几下眼睛,让未出眼眶的泪水返回体内,也高声回复:“你一个人带他进来,不许别人进来。” 桃叶也赶紧抿去泪水,稍稍整顿了仪容。 转眼间,马达押着司德走了过来,司德是被绳子绑住的,一直在试图甩开马达,不停嚷着:“放开我!放开我!” 及至陈济面前,马达才松开了手,行礼禀报:“皇上,他不肯来,臣只能用绑的,所以耽误了些时间。” 陈济略略点头,走到了司德面前,问:“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吗?” 司德哼了一声,把脸转到另 一侧,完全没有理会陈济。 陈济并不在意,只是勾唇一笑,郑重地说:“如果你肯在这墓碑前磕三个头,朕就放了你。” 司德先是惊讶地看了陈济一眼,但很快又露出鄙夷之色:“谁信你?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翻脸比翻书都快!” 陈济笑道:“朕现在是一国之君,岂能言而无信?” “也不看看这屋里都有谁?”司德的目光瞟过马达、桃叶,仍是满脸的不信任,“又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宣布,谁能证明你说过?” “那你要是不介意暴露做过前朝君主的身份,朕也可以带你出去宣布。”陈济说着,就要推着司德出去,脸上带着坏坏的笑,俨然又露出他从前赖皮一样的嘴脸。 “停停停!”司德显然被吓住了,慌忙顺从了,只是有些轻微的不忿,“磕头就磕头!你们总得先把绳子给我解开吧?” 陈济点头,递与马达一个眼色。 马达领命,就来给司德解开绳子,并严肃地交待着:“你最好不要有别的心思,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司德没有搭理马达,满脸不屑。 绳子解开后,司德果然老老实实跪在了墓碑前,应付一样磕了三个头,然后抬头问:“现在可以走了吧?” 看了司德一眼,陈济又面向墓穴,轻声说:“父亲,你看到了吗?你是有孙子的,或许都已经有重孙了……” “胡说什么?我的父亲是孝宗司昱,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司德急忙反驳了陈济,是很不服气的样子。 陈济淡淡一笑,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司德听了,撒腿就准备往外跑。 马达忙抓住了司德的胳膊,押住肩背,转头向陈济道:“皇上,不能放他!他要杀你呢!” 陈济笑着摇了摇头,自信满满,“朕要是那么容易被杀,还能活到今天?” 马达又讲出了另一个理由:“留着他,或许能引白夫人出洞也不一定!” “拿司修当诱饵都没抓到白夫人,他算老几?白夫人要能为他出山,那天还会丢下他跑了吗?”陈济仍笑着。 马达只好放开了司德,但脸色很不好。 “马达,我这辈子……”陈济望着马达,那目光好似在恳求,也好似在倾诉。 他笑容渐渐变得苦涩,声音也渐渐变得低沉,“我这辈子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后……就让我爹有血脉留在这世上吧……” 马达怔然一惊,似有无数种情 绪涌上眼眸。 桃叶听着,低下了头,不敢猜测陈济在说出这句话时,究竟怀着怎样一种心情? 司德看了马达,又看了陈济,惴惴不安地问:“万一我出去,又有人拦住我怎么办?” “朕亲自送你出去。”陈济笑着,推着司德前行。 桃叶就跟在陈济身后,一起送着司德走出墓室、走下山、走出庙门,走出了所有官兵的把守范围,并让人为司德牵来一匹好马。 司德最后一次看了陈济,眼神怪怪的,但还是赶紧骑上马,飞一般跑了。 陈济目送司德远去,轻轻地舒缓了一口气。 那种感觉,好像如释重负。 他转回身,对桃叶说:“我想再去祭拜一下外祖父。” 桃叶点了点头。 周念听到,喜上眉梢。 “马达也一起去吧。”陈济说着,又回头,却四处看不见马达的身影,“马达呢?马达哪去了?” 第277章 感情升温 桃叶也左顾右盼,到处看不到马达,不由得担忧起来。 “他该不会是去追回……”桃叶没把话说完整。 但陈济已经知道桃叶要说什么了,忙答道:“不会的,马达不可能违背朕的心意。” 桃叶自然知道马达对陈济忠心不二,只好暂且相信司德会平安回到杜鹃身边。 想到杜鹃的时候,桃叶忽然意识到,杜鹃的气息好像离她越来越远了……那么,司德肯定是真的离开了。 陈济没再去找马达,只是吩咐周念,尽快筹备一下,他要去祭拜外祖父。 次日祭拜完外祖父之后,陈济便叫众人收拾行装,准备回京。 早在陈济昏迷期间,虎岫山附近殒命的侍卫,已经由马达做主就地安葬。临别谯郡之前,陈济特意去焚香祷告了一番,并命周念修墓立碑,刻墓志铭,以表忠义。 没多久,帝后车队就走在了回京的路上,仍由赵弼在前开路,马达带人顿后走在队末。 回程与来时不同,因陈济箭伤未愈,需多休养,非必要的去处一律不去,每日都是白天赶路、晚上在沿途驿站休息,很有规律,也很无聊。 也因着陈济箭伤的伤口太深,不宜多动,即便夜间与桃叶同榻而卧,也不过是各自休息,这于桃叶倒安心不少。 唯一让桃叶有点不安的,是每天下榻驿站之后,檀越都会出现在她和陈济的居室中。 由于随行的医者只有檀越一人,离开谯郡之后,换药之事只能是檀越的。 伤口在背上,陈济自己不易看到,但每次换药时,桃叶都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 她隐隐觉得,檀越给陈济用的药膏,看起来跟谯郡那一群当地名医用的药膏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桃叶不懂医术,只是观察着药膏的色泽、质感,也不敢瞎猜。 直到某天在某驿站,换药之时,陈济冷不丁问了檀越一句:“朕怎么觉得,这两日好像疼得比先前厉害了呢?” “回皇上,药方里,有两味药材已经耗尽,回京赶路急切,沿途难于补给,因此止痛效果稍逊,请皇上恕罪。”檀越回答得从容镇定,似乎是老早就有心理准备的。 陈济又问:“除了止痛效果差点,还有别的影响吗?” “请皇上放心,伤口恢复得很好。”檀越说着,拿起一面镜子,举在陈济的侧后方。 陈济就扭头看了一眼镜子,从镜中看,那伤口比刚受伤时已经收拢了很多,似乎是无需担忧 的。 可是,经陈济这么一问,桃叶仿佛已经在心里确信了药膏很有问题。 但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檀越和药、上药、包扎,直至行礼告退。 事实上,近来一直引起桃叶注意的并不是膏药,而是檀越的身份……那铜色面具下,究竟是怎样的面容?她太想知道了。 正是由于太过于关注铜面人的一举一动,才让她留意到了药膏的细微变化。 然而,一向疑心很重的陈济,竟然相信了檀越所说的「药材耗尽难于补给」、缺药的影响力仅仅是「止痛效果稍逊」。 “皇上为何如此信任檀药丞?”桃叶忍不住问了出来。 “嗯?”陈济愣了一下,好像他此前从来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陈济想了一下,回答得也很自然:“他是田乐举荐给朕的,田乐必定是认可他,才敢举荐吧。” 桃叶点了点头,总结般笑着问:“所以皇上是因为信任田姑娘,连带着相信她身边的人了?” “田乐对朕忠心耿耿,就跟马达一样,值得朕信任。”陈济看起来信心十足,就像在跟桃叶打包票一样。 桃叶听了这话,更觉得玄乎得有趣,不能不感到好奇:“皇上认识田姑娘才多久?竟然都可以跟从小一起长大的马达相提并论了?” 陈济又笑着解释道:“那自然还是不及马达的,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桃叶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她记忆中,陈济和田乐的交集并不多,也完全不是一类人,如果真的可以深信不疑到那种程度,绝对不是源自单纯的忠心。 在接下来的几天,陈济后背的痛感有增无减,甚至于晚上睡觉都不敢躺,只能侧身,也不敢轻易翻动,以至于晨起时浑身僵硬着难受。 奇葩的是,伤口愈合的速度倒是惊人得快。 这种情况下,陈济不可能丝毫没有疑虑。 在又一次换药时,陈济用银针试了檀越亲制的膏药,其结果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犹豫了一会儿,对檀越说:“不要上药了,就直接包扎起来好了。” 檀越遵命。 桃叶看着,心里不免胡乱猜测,不知陈济是因为听了她的问话而不再信任檀越,还是实在受不了那个药膏。 但停用了檀越的药膏之后,陈济的伤口很快肿了起来。 陈济生怕桃叶看到他后背鼓包的难看样子,干脆与桃叶分室而居了。 就 在分室而居的第一晚,马达来到陈济的居室求见。 行礼罢,马达便问了陈济:“皇上为何突然单独住了?” “朕的伤口……好像是不太对劲……”陈济说着,解开了上衣,露出背面。 马达看了一眼,大吃一惊,“哪有伤口先长好又变不好的?” “早年行军打仗时,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陈济又将衣服穿好,一脸狐疑。 马达建议道:“明日暂停赶路,再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朕连檀药丞的膏药都不敢用了,还敢用那些不知名姓的大夫吗?还是尽快回京吧……”陈济轻轻摇着头。 马达又行拱手礼,道:“臣一直没有机会单独对皇上说,其实,关于谯郡遇刺之事,皇上说的奸细或者同谋,臣心里觉得,有两个人特别值得怀疑,其中一个就是檀药丞。” “你也在怀疑他了?”陈济轻叹一声,神色忧郁:“他是田乐举荐进宫的人,朕原本不想轻易怀疑他,可是现在……” 马达道:“皇上不能因为信任一个人,就信任她信任的人。要知道,她也是可能会被蒙蔽的。” 陈济点点头,解释道:“并不止是因为田乐,是这件事说不通。檀药丞如果要害朕,完全可以直接在药膏里加入剧毒药,让朕一命呜呼,何必绕弯子惹人怀疑呢?” “或许靠外敷药物致命并不容易呢?”马达想象式揣测着。 陈济无法确认,他的医理知识太浅薄了,也没有闲工夫去深入研究。 马达又说:“臣对随行的所有人进行排查,当然也包括檀药丞。他入宫最晚,且来历不明,也就最值得怀疑。臣问过赵将军和多名侍卫,他们回忆都觉得在虎岫山下没见过檀药丞。他很可能是预先知道会出事,所以在你们进入虎岫山之前就躲起来了。” 陈济默默摇头,没有认可马达的说法。 因为去虎岫山时,他没有留意过檀越在不在,赵弼等也没有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去盘查,现在仅凭大家的印象,是不能作为确切证据的。 陈济思索片刻后,乃问:“你方才说有两个人特别值得怀疑,另一个是谁?” 马达深吸一口气,低下了头,小心翼翼地答道:“就是皇后娘娘。” 陈济怔然瞪住了马达。 马达不敢与陈济对视,只是极力佐证着自己的想法:“臣知道,皇上绝不愿怀疑皇后。可这世上哪有未卜先知的道理?放眼前朝后宫,唯有皇后 才能左右得了皇上的行踪,才能让外敌有事先准备的机会!” “你凭什么这么说?”陈济脸上,渐渐显现出怒色,驳斥道:“你根本没有看到!桃叶在误以为朕死了的时候,她有多么害怕、多么难过! 你也不知道,在桃叶看见你的援军出现时有多么兴奋!朕让赵弼护送她离开,她都不肯,她一心要与朕同生共死,那样的深情厚谊,你居然怀疑她?” 陈济的嗓门越吼越大,吼得隔壁已经躺下休息的桃叶都慌忙竖起了耳朵、披上衣服下了床。 马达不甘,万般无奈地问陈济:“既然皇后深情如此,那么皇上为何会在老郡公的墓前说这辈子未必有后呢?” 陈济突然被问住了,他脑海中一时间有无数往事闪现,他与桃叶的感情纠葛、他与司蓉之子的夭折,一齐涌现的画面太过于复杂,让他无法回答马达的问题。 马达又追问:“有后无后,难道不是由你自己决定的吗?” 陈济被问得心慌意乱,他无法公开心里的苦闷,只是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沮丧。 “白夫人何以在皇上计划去谯郡之前就已经驻扎谯郡了呢?又何以在皇上临时起意去虎岫山之前就已经埋伏虎岫村呢?如果没有皇后的引导……” “不要再说了!”陈济厉声打断了马达,吆喝道:“你怎么就那么相信周念的调查结果?你有什么确切的证据?仅凭直觉推理就可以断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臆断?” “臣会找到证据的……”马达勉强又插空讲了这么一句。 “那就在你找到证据之前闭嘴!”陈济又一次喝断了马达,暴跳如雷,“桃叶陪朕祭祖、悼念父母,我们的感情好不容易有所升温,怎容你肆意破坏?” 马达见陈济那般瞋目切齿,不知该怎么把这谈话继续下去。 他只怕,「感情升温」的只是陈济自己而已。 马达鼓起勇气,最后一次提醒:“皇上别忘了,当初司德能逃出华林园,是靠了谁的帮助……” “你出去!”陈济一手指住了屋门,疾言厉色地下达了驱逐令。 马达再没得好说,只好行了礼,退了出去。 隔壁的桃叶,简单披着衣服,就站在门内,但她听不清这对君臣的言语,只是听得出陈济在发火。 待马达离开陈济房间时,桃叶微微掀开一点门帘,偷偷瞄了一眼,但见马达满脸通红,不知是憋着怎样的情绪。 第278章 居心叵测 在某日午后时分,帝后车队终于回到建康宫,陈济已经疼得有些支持不住了,老早就让人快马加鞭宣太医令父女提前到璇玑殿等候。 到了璇玑殿,在床榻边,为表关心,桃叶亲自为陈济解开上衣、露出背面伤口处。 陈济原本不想让桃叶看到,此时却也是避不开的。 檀越也侍立在不远处静静看着。 陈济趴在床上,田源细细检查了一遍,只见箭伤所遗留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成了一块疤,只是红肿得十分明显。 桃叶便问田源:“为何都好了还会肿呢?” “娘娘不必忧心,并无大碍,化瘀消肿便好。”田源恭敬行礼,后退几步,面向檀越,道:“把你之前配药的膏方写下来给我看看。” 檀越领命,就到旁边桌上写下膏方,拿给田源,并指着其中两味药说:“行路途中,这两味药材耗尽,就去了。三日前,已完全停药。” 田乐听到,忙凑了过来,问:“哪两个药先去了?” 田源看了药方,也没有理会田乐,就提笔开了新的药方。 田乐又问檀越:“到底是哪两个药?” 檀越就随手在纸上指了一下,也没有说话。 陈济由疑惑生出烦闷,就从床上坐起,不耐烦地问了田源:“你先别忙着开药,先跟朕解释清楚。朕以前也受过很多次箭伤,但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田源不得不放下笔,走到陈济面前,躬身答道:“回皇上,这是檀越医术不精所致。其所用药种类并不错,但配比不准,清淤毒之药不足,促愈合之药过量,以至于皇上伤口愈合而淤毒未清,才由内肿起。 檀越来自乡野,是因其见识药材多广,臣才委任为药丞。药丞与医丞的职责相差甚远,皇上可能有些混淆,药丞只擅长采药、配药,并不擅长医病开方。 先前是因他在民间遇到过失忆且难以自控的女子,小女才推荐到皇后娘娘面前,但他未必能医治其他病症,伴驾在外,遇到意外状况,难免处置失误,请皇上恕罪。” 桃叶听着田源这番话,完全不能相信,因为上次她私自服用麝香堕胎后,檀越给她开的药效果极佳,在她停用麝香之后,身体修复得很快。 在她的感觉里,檀越的医术不会输给那些专门负责诊病的医丞、医正,田源既收檀越为徒,不可能不了解檀越的水准。 但陈济显然是信了田源的说法,只是感到不可思议:“他好歹也过了御医的门槛,医术能 怎么个不精?连一般外伤都不会处理吗?” 田源又躬身拜道:“皇上箭伤极深,靠近心脏,可不能算一般外伤。臣又为皇上开了两副药,一为内服,一为外敷,假以时日,亦能痊愈。” 陈济稍稍安心,又问:“要多少时日?” 田源答道:“完全恢复,至少得需要六个月。” “要半年啊?”陈济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会那么久?” 田源道:“启禀皇上,病情一旦反复,再医治必然要慢些。但消肿止痛只需几日而已,此后将养数月期间,只要别过于用力,便不会再痛,也不影响正常生活。还请皇上不要心急。” “不能过于用力,还叫不影响正常生活?”陈济无语极了,不心急才怪。 他瞪着檀越,愤然斥责:“医术不行,你照着谯郡名医的药方沿用不就行了?瞎治什么?” 檀越只能俯身请罪:“臣知罪,臣是随着皇上伤势变化,酌情调整,以为用药妥当,没想到会出岔子。” “朕要养六个月,就罚你六个月的月俸!” 陈济心浮气躁,只觉得罚奉太轻,可作为君王,他总要讲理,田源已经说了药丞的职责并非医病,那么檀越的失职之责也就不大,无法严惩。 檀越默然领罚。 “滚下去!别站在朕眼前,看着就心烦!”陈济又骂了一句。 檀越于是行礼告退。 田源忙也行礼,道:“臣这就回去配药,配好就立即送来。” 陈济略点点头。 田源就带着田乐,匆忙出去。 桃叶递与采薇一个眼色,又瞟一眼檀越、田源等。 采薇会意,也悄悄溜了出去,跟踪上了三位御医。 走出璇玑殿没多远,采薇就听到田乐不解地问田源:“怎么一个化瘀消肿,会需要六个月?” 田源没有回答田乐,只是快步往外走。 田乐继续嘟嘟囔囔地说:“六个月的恢复期也太长了,皇上哪能不生气?我觉得应该用不了那么久吧……” 檀越跟在田家父女身后,唯有走路而已。 采薇秘密跟踪着,一路左躲右藏,一直跟到他们走出皇家内院。 医药司属门下省,门下省的官署基本都在第三重宫墙之外、第二重宫墙之内。 在岔路口,檀越立住脚,拱手对田源说:“师父,我连日赶路太累,想早些回去休息,今日就不去医药司了。” 田源回头,没有立刻批檀越的假,低声问:“你先告诉我,除了写下的那份膏方之外,你还用了什么?” 采薇躲在墙角后面,聚精会神地听着。 田乐吓了一跳,懵懵地问:“什么?什么意思?” 檀越镇定地答道:“学生用的,只有膏方上的药。” “你还敢扯谎?我若不替你圆场,你今日非得人头落地不可!你想干什么?要连累整个医药司陪你去死吗?”田源虽然生气,但声音还是压得很低很低。 田乐忽然明白了,顿时火冒三丈:“你居然敢在药方之外胡乱加药?” 田源忙扯了一下田乐的衣袖。 田乐左右看了几眼,觉得四下无人,又降低音量,继续批斗檀越:“他可是皇上啊!你怎么能这样做?” “皇上的命,就高人一等吗?”面具下的声音,带着几分轻蔑。 田乐更气愤不已,质问道:“医者父母心!我们学医是为了救人,你学医是为了干嘛?” 檀越道:“我真的没有擅自加药。” 田源又问:“没有加药,那你加了别的什么?” “什么也没有加。”檀越的语气,还是与刚开始一样肯定。 “既然你如此嘴硬,那么我必须告诉你,万一六个月后,皇上没有康复,我一定不再保你。你也最好跟我们医药司撇清关系。”田源撂下这句,转身离去。 田乐仍愤愤不平着,指责檀越:“你这人怎么这样?我爹看你毁容了可怜,才好心收留你,你怎么能祸害我们?你……” 没等田乐说完,只见田源又拐了回来,拽走了田乐。 “以后皇上的药,你一律不许经手!”田乐在被拽走时,又赶紧给出一句警告。 离得远了,田乐也不敢再多说话。 采薇见田氏父女已去了医药司,檀越自出宫去,觉得已经没有了跟踪的必要,便回昭阳殿去了。 桃叶一直侍疾到很晚,待陈济外敷内服的药都用过后睡下,才回昭阳殿休息。 晚间无人时,采薇将跟踪所得消息,一一回禀了桃叶。 桃叶听了,只觉得头皮发麻,她不知檀越到底做了什么,竟会让田源这位医术超群的太医令连六个月治愈都没有把握。 次日清晨,桃叶让人宣檀越来昭阳殿为自己诊病。 男女有别,桃叶不敢与檀越独处一室,只能还叫采薇作陪,在花厅召见了檀越。 见礼毕,桃叶问: “昨日田太医说,檀药丞只擅长采药、配药,并不擅长医病,如此,檀药丞如何能治本宫的病呢?” 檀越答道:“娘娘的病太罕见,即便太医令,也束手无策,这与那些医丞、医正擅长治疗的普通病症是两码事。” 桃叶笑点点头,又问:“那本宫的病,檀药丞到底能不能治得好?” “臣不确定。” “檀药丞把皇上的病治得乱七八糟,对于本宫的病也未必能治,那么宫中要你何用?”桃叶冷笑着,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位药丞。 檀越却很坦然,平和地问:“娘娘希望臣有何用?” 桃叶想了想,也不愿绕弯子,屋里只有她和檀越、采薇,虽然她从未在采薇面前承认自己是假装失忆,但以她们的旧交情,很多事应该都是心照不宣的。 她便直接对檀越说:“我希望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的来历,你入宫的目的。那便是你对我最大的作用。” 檀越淡淡地应声道:“臣希望知道娘娘的失忆是真是假,莫要说臣医术不精,即便医术精湛的人,也没有能耐治好一个不存在的病。” 桃叶不禁蹙眉,对方的身份尚未清楚,她哪能随便泄露自己的底细? “失忆便是失忆,哪能有假?本宫上次已经说过了,你不准再质疑。” “那么臣也只能告诉娘娘,臣没有什么真实身份,入宫行医只是一份差事。娘娘现在看到的,就是臣的真实。” 听到那个没有表情的铜面人问出与自己相似的问题、答出与自己相似的答案,桃叶感到十分不快。 她站了起来,走到檀越面前,冷冷地问:“既然「真实」,为何要整日戴着面具?” 檀越答道:“臣的脸被大火烧毁了,戴面具是为了不吓着别人。” “可本宫就想看看你的真面目!把你的面具摘下来!”桃叶给出的命令,任性又霸道。 “皇后娘娘恕罪,臣不能摘下来。” “为什么?” “万一把皇后娘娘吓出个好歹,臣担待不起。” “只怕毁容是假,隐瞒身份才是真吧?”桃叶很不忿,疑心也更重。 按捺不住内心的求知欲,桃叶只管上手,哗啦一下掀开了檀越的面具。 第279章 收不了手 揭开谜底,桃叶懵了。 面具之下,竟然真的是一张毁容了的脸。 采薇也被吓得打了个冷颤。 那张脸,可不是一般的毁容,简直是去掉了一层皮!比传言中的鬼都恐怖! 桃叶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檀越的脸,她慌忙把面具扔回檀越手中,催促道:“戴上吧……你还是戴上面具吧……” 檀越接过面具,却没着急戴上,反而唇边微露笑意,亲切地问:“皇后娘娘看够了?” “看够了。”桃叶答了话,心还在砰砰直跳。 虽然只是看了一眼,也看不出是哪个旧相识,但桃叶心中基本已经可以确定,那不是她的二哥王敬。 檀越戴上了面具,又问:“娘娘还需要臣诊病吗?” “你的医术,本宫信不过,还是不要诊了。”桃叶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没有再去看檀越。 当她觉得檀越不是王敬的时候,难免有些失落。 “上次娘娘月事不调,失血过多以至于昏倒,不是臣给治好的吗?”檀越望着桃叶,温声细语,“臣观娘娘后来气色好了很多,怎么现在就信不过臣的医术了?” 桃叶点点头,上次她的病,倒是应该感激檀越的,檀越不仅替她隐瞒了小产之事,还把她调理得比先前更身轻体健了。 “妇人的陈年旧症,檀药丞只用了三剂药,就药到病除了。如今皇上的新伤并不复杂,怎么你却治不好了呢?”桃叶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铜色面具。 檀越笑问:“这么说,娘娘是希望皇上早日恢复,好有体力让娘娘为皇室开枝散叶了?” 桃叶怔然一惊,难道檀越把陈济治得半好不坏,就是为了阻碍陈济对她…… 她又一次对铜面人的身份有了好奇之心:“你到底是谁?” “娘娘有那些时间思考我是谁,倒不如先想想,你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檀越躬身一拜,语气是极其温和的:“等娘娘想好了,再召臣来看病吧。到时候,臣……一定言听计从。” 言罢,檀越行礼告退。 桃叶呆呆坐着,没有说话,檀越给出的暗示已经很明白,不论他是谁,他都是为她而来的。 而且,她似乎觉得,檀越说的是对的,她确实应该好好想一想,她到底在做什么?她究竟想做什么? 于是,桃叶暂时放空了自己。 过了两日,岚玥入宫来拜见桃叶,问候桃叶的旅途劳顿。 两人就在 屋里闲聊起来。 桃叶问了岚玥的现状:“陈秘对你还好吧?” “劳娘娘记挂,他对我很好,我的吃穿用度,跟大娘子都是一样的。他轮流在大娘子和我的房里住,不偏不斜,公正得很。”岚玥显然对婚后生活十分满意。 桃叶听了,觉得甚是有趣,“他对你和大娘子一模一样,大娘子没有意见?” 岚玥道:“我只在进门当天见过大娘子一次,她挺和气的。后来,我们就没再见过了,陈秘说,大娘子生性腼腆,不爱见人,日日都只是呆在自己屋里。” “生性腼腆?”桃叶又不禁感到好笑:“她都多大年纪了?还小姑娘似的不轻易见人呢?” 岚玥想了想,说:“应该跟陈秘年纪差不多吧……我也没问过。这位大娘子跟别家的主母是有点不一样,每天都把帐子掩得严严实实,莫要说在外头,就是到她房里,都未必能见得着她。” “这腼腆得有点夸张了吧?”桃叶听着岚玥描述,觉得就像听天书一样。 岚玥也笑着,饶有兴致地跟桃叶讲:“岂止是性情?她的名字也夸张得很。” 桃叶便笑问:“叫什么?” 岚玥笑道:“一家子都不知道她的名字,我是有一天晚上去偷窥的时候,偶然听见陈秘唤她闺名。” “你居然去偷窥?”桃叶看着岚玥,不禁笑出了声。 岚玥羞涩地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地说:“娘娘不要取笑人家嘛!我就是想知道陈秘是更爱我,还是更爱她而已。” “我哪有取笑你?”桃叶不停地发笑,她已经许久没有如此轻松地闲聊过了,心情也很畅快,“你继续说。” 岚玥便说:“我扒着窗户缝,偷看过好几次,可每次都只是看到陈秘,没有看到大娘子。他们屋子里也总是静悄悄的,很少有声音,就有一次,我听到陈秘喊了一声,「山河,你等一下」。” “山河?哪两个字?”桃叶一边八卦着,一边顺手抓了一把瓜子,嗑了起来。 岚玥撇撇嘴,答道:“我和娘娘一样好奇,所以就在第二天问了陈秘,是哪两个字。结果陈秘告诫了我,说以后不许我偷窥,大娘子知道了会生气的。再后来,我再去看,发现大娘子屋里的窗户都被窗帘挡住,一点也看不到了。” “那她的名字到底是哪两个字啊?”桃叶依旧好奇着原来的问题。 岚玥道:“就是「气壮山河」的「山河」。这个名字,是不是很特别?” “女子取 这样的名字,确实别致。”桃叶笑点点头。 岚玥忽而又说:“对了,陈秘说了,大娘子不喜欢婆家人知道她的闺名,让我假装不知道,不可在人前提起。” “那你还告诉我?” “我忘记了。” 说罢,两个人又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皇后娘娘,沈老板来了。”采薇进来,向桃叶禀报。 桃叶才刚放松一刻的心情,突然又被收紧了,她差点忘了自己现在是皇后。 岚玥听见,忙站了起来。 沈嫣随即而至,又是丫鬟的装扮,向桃叶颔首致意:“我有事,要单独与皇后娘娘聊一聊。” 岚玥、采薇便都退下了。 桃叶就请沈嫣坐下,为沈嫣倒了一杯茶。 沈嫣一向利索,开口便是重点:“我得到了韩夫人的亲笔信,信中说明,成宗从来没有宠幸过孟雪。我已经将这封信给贵妃看过了,她以后不会再管孟雪的事,你也不必再有所顾忌了。” 桃叶感到诧异,不得不问:“成宗没有宠幸孟雪,那她的孩子哪来的?韩夫人当初为何要承认?” “孟雪的孩子从何而来,大约只有她自己知道了。我只听说,当初成宗自知病重,将不久于人世,怕孟氏族人的远方余孽趁机作乱,才召幸孟雪,收买人心。 但成宗早就没了那个能力,就在孟雪侍寝时假装意识混乱,就当是宠幸过了。不想孟雪竟然「怀孕」,韩夫人最了解成宗,知道他把颜面看得极重,岂能让人以为他戴了绿帽子? 韩夫人是唯一一个陪成宗走完人生最后一程的女人,不仅要在外头维护他的名声,还要想方设法在他面前隐瞒这等丑事……着实辛苦。”沈嫣啧啧称叹,似是自愧不如。 桃叶听了,也感到唏嘘不已,“这么说,成宗至死,根本不知道孟雪怀孕?” 沈嫣点点头,又笑着说:“在成宗死后,孟氏余孽还策划过要把司修赶下台,扶孟雪之子上位。可笑的是,他们都没来得及行动,齐国已经改姓陈了。” 桃叶听完,又立刻扑捉到了另一个重点:“韩夫人早已销声匿迹,你是如何寻到她的?她竟肯专程写信澄清此事?” 沈嫣笑道:“韩夫人投奔了白夫人,我与白夫人一直有联络,是白夫人帮我拿到的。” “你与白夫人一直有联络?那么你也知道……”话到嘴边,桃叶又犹豫了一下。 沈嫣当然知道,桃叶要提的是谯郡一行。 “白夫人问我,皇后是不是真的失忆了?她觉得,皇后和皇上感情好极了,哪里像是要报仇的样子?”沈嫣说着、笑着,笑得阴阳怪气。 桃叶不由得板起了脸,淡淡道:“是她自己计谋被识破了,才招致失败,又不是我倒戈出了纰漏。” 沈嫣将手搭在桃叶手上,笑劝道:“不要生气。白夫人只是想好心提醒你,要小心被发现。她在京中的花圃已经转手了,但你的义兄还是查到了花圃。” 桃叶知道,马达那般执拗,肯定是要把此事追究到底的,她不能不担忧。 “皇上虽然爱你,可一旦认定你有心杀他,恐怕他未必会放过你。”沈嫣慢慢喝着茶,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桃叶从不敢高看陈济对她的感情,因为王敬一再说过,满堂娇就是被陈济所杀,那也是陈济曾经爱过的姑娘。 她很快在心里普查起来自己放不下的人和事,抬头问沈嫣:“你既然跟白夫人这么好,能不能时常帮我问一问王玉的消息?” 沈嫣点点头,道:“她应该是一直跟司修在一处的,照顾司修的病吧。上次听说,司修的疯病很难治,嘴里却总是念叨着「魏」、「三」两个字。 白夫人想了很久,在齐国已是良医寻遍,都没有用,就冒险带他去了魏国。没想到,魏国三皇子当真收留了他们,并为司修寻医治病。安顿好了司修,白夫人才放心去的谯郡。” “魏国三皇子……”桃叶重复了这几个字,不禁苦笑,上次在她面前提到魏国三皇子的人,还是她的二哥。 沈嫣笑问:“要不要我给你们当信差?” “不用,她最好不要了解现在的我,只要她过得好……就好……”桃叶目视远方,谈起故人,一阵心塞。 “你现在的矛盾心情,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不过,人生的许多事,都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收不了手了,你只能往前走。”沈嫣轻轻摇着头,眼中也有了几分叹惋之情。 叹罢,沈嫣又站起,道:“我不宜久留,皇后娘娘保重。” 桃叶默默点头,她也知道,她是收不了手了,她没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沈嫣往外走了两步,忽又回头:“还有件事,本期公开招学员,报名的人特别多,我想再多聘几个塾师、增加学堂数量。但学堂的名字,还是应该正式取一个,不能总说凤鸣苑学堂,不太合适。” 桃叶低头,思索片刻,道:“魏国常被我们称为北国,那么陈国就是南国。建康是南国的京城, 就叫「南京书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