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谍不偷大人心》 第1章 愣头青独闯长安城 是夜,雨滴答敲打着窗。天色已来到宵禁时分,长安城口的街上却好不热闹,一路路更夫正对一个身型约莫六尺的青年穷追不舍。看到这一幕的百姓纷纷将窗门锁死,生怕惹火烧身。青年敏捷地钻进一条小巷,但身后的追兵并无停下的意思。 “站住!宵禁时分,岂敢放肆!”为首的更夫大骂。 “站住?你当真当小爷我是吃素的,说站住就站住。能抓住我再说吧!哈哈哈!一群孬种。再见啦!”青年再次翻过墙的同时还有余力回头嘲讽。青年并不恋战,凭借在黑夜里极其敏锐的视觉找到了一扇不起眼的门,他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给我追!他就在前面!” 青年贴门倾听,“真是蠢货,想抓我,下辈子吧。”奔跑和嘶吼声渐渐远去,青年开始打量眼前的房间,地上堆满了木箱,箱身上堆砌着凌乱的布。看来是哪个货郎存放物品的仓库,睡一觉也无妨。 青年聚集散乱的谷草,重重地躺下去,一天的东奔西走已让他精疲力尽,他不耐地将遮盖自己容颜的黑布撤下,露出一张凌厉的侧脸,立体的眉骨散发出淡淡的倦气,高挺的鼻梁上还挂着刚刚逃亡时落下来的雨丝。他粗暴地用手抹了把脸,眼睛微合,准备在这里凑合度过一夜。 “咳…咳…”在房间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这穷乡僻壤之地怎会有人,青年迅速起身,眼睛警惕着四周的变化。他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向房间深处走去。 青年看清楚了,在地上居然躺着一个人,他一袭白衣…嗯,依稀看得出来是白衣,身上其实已破败不堪,泥土灰尘血液已将白衣染得脏乱不已。 “喂”青年蹲下来,用火折子照亮眼前人的脸。 “救救我…水…”眼前人憔悴的脸上最后发出了这几个微弱的音节。 “真他妈倒霉,我可不想背上命案。”青年暗骂一声。 一炷香后,地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想伸展身子却发现自己已被五花大绑在梁柱上。他看向青年,青年察觉到目光,持着剑转过身来,斜目望着那人,“说,你为什么出现在这?是什么人?想干什么?”那人被这一串问题问得有些噎着,但还是微微张嘴开始解释。 “我叫徐慕雪,当今宰相之子。数日前载马车欲为母亲扫墓,却不想被歹人袭击,我的侍卫们殊死拼搏尚为我留得一线活下来的生机。”讲到此处憔悴的脸上又徒增伤悲的神情。“我逃了一天一夜,才在此落脚。” “若今日你能救我性命,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尽力满足。” 这小子也太蠢了,这么快自报家门,我要是他仇家早就一剑送他归西了,谁让他运气好,遇到了我这么个人帅心善的大好人。 “成交。我叫迟蔚,你的安全我包了。但是我想要的…”“我说了,我会满足。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徐慕雪虚弱的声音打断了迟蔚的话。 “快些给我松绑。” “嘿嘿,好嘞!”迟蔚立马换了一副面孔,开始对徐慕雪嘘寒问暖。 次日,丝丝微凉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迟蔚英俊的脸庞。迟蔚睁开眼睛,用手撑着地面坐起。“喂喂,起床了,快些,待会货郎就要来拉货了。”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徐慕雪的脸。目光所及,迟蔚这才发现徐慕雪狼狈的发型下藏有一副还不错的皮囊,在此困境中竟有一丝破碎的美感。迟蔚被这一念头吓到了,猛的摇了摇头,想些什么呢! 屋外的树叶上挂着轻盈的露珠,秋风瑟瑟,雾气蒙蒙。二人出了房间走在大街上,卯时的街上还没有太多行人,他们顺利的来到了宰相府。 门口清扫树叶的小吏看清了来人,立刻放下扫帚向徐慕雪跑去,“少爷!当真是你。我立刻去向老爷通报。”小吏连滚带爬地往书房去。中书令徐非此时正在翻看些什么,听到这个消息,眉头先是一皱,但很快烟消云散,朗声大笑,眼中似乎有泪,急匆匆向大堂跑去。大堂内有两个少年,一坐一立。 徐非向手持黑剑的迟蔚摆手作揖“想必我儿的救命英雄就是眼前这位英姿飒爽的公子了。” “不敢当不敢当。”迟蔚躲开这一礼,“举手之劳罢了!”随即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父亲,迟蔚是我的救命恩人,从洛阳到长安闯荡没曾想钱袋便被劫了去。咳…所以我想让他先暂住府上。”徐慕雪苍白的嘴唇断断续续地为迟蔚找留下的理由。 “嗯…这是自然,来人,给迟公子安排妥当了。慕雪…你先去房间好好休养,与为父细细道来。”约莫四十岁的男子在担惊受怕的这几天已苍老了不少,去搀扶自己的儿子,眼里充满了心疼。 迟蔚跟随小吏来到房间。不愧是宰相府,就是豪衡。窗户木雕松鹤延年,玉石雕刻的屏风,金丝楠木制成的床和桌椅,雕花的檀木床榻垂着月白的纱帐,帐顶缀满东珠,随着微风轻颤,发出细碎的清响。迟蔚将剑鞘放在桌上,手触向刚送来的衣服柔软的丝绸面料,觉得自己是该换身行头了。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迟蔚闭上眼睛,开始回想过去发生的事情。 迟府书房,仅有父子二人,迟父迟至远郑重其事地拍了拍迟蔚的肩。 “当今皇帝垂垂老矣,昏庸至极!世上谁不知他是篡位而王,十年来,朝廷的苛捐杂税已经压得地方喘不过气了,百姓敢怒不敢言。霜润,我需要你此次前去,打入内部,为以后振兴康朝起个好头。”迟父浑浊的眼睛微颤,看向那个站得笔直的少年。 迟蔚冷笑一声“是要替百姓说话还是因为自己的狼子野心,父亲心里清楚得很。选择我当细作,不过是因为我只是家里的庶子。不然怎么不让你的宝贝儿子迟柯去替我送死?”虽然迟蔚知道自己的弟弟仅是一个黄口小儿,但 骂出来痛快多了! 迟蔚与父亲的关系并不好,也许是从小父亲对自己的严格要求,也许是父亲对母亲的病漠不关心…总之迟蔚从小就不喜欢这个爹爹。 迟至远长叹了一口气“霜润,你母亲的逝世我也悲痛欲绝,但这件事,也是她授意过的…”说着便从暗格中拿出一个木盒递给迟蔚,“你拿回房间再琢磨一下吧。”迟父转过身,蜡烛的火光照亮着他红润的眼尾。“里面有通关文牒,如果想好了,就拿着它去长安找你王叔,他会打点好一切。” 迟蔚心里沉重的打开那封信,信里是母亲的笔迹不假,她在信中陈述了自己与迟至远少年时的故事。 迟蔚的母亲与迟至远是侍女与少爷的关系,迟至远出身武将世家,从小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每次增添新伤都是近身小侍女为他疗伤,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见了最温婉的女子,每次逗她,她都会羞涩的低头暗骂“讨厌少爷。”两小无猜的心意慢慢贴近,但天公不作美,感情被发现之后迟府硬要赶走小侍女,迟至远紧紧护住心上人,不让她离开。最后迟至远的父亲还是拗不过他,妥协了,但要求侍女不可做妻,只可当妾。小侍女已是对迟至远感恩戴德,更不会要求自己要当妻,她知道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她不想迟至远因为自己被瞧不起。所以此后,迟至远又娶了皇戚白氏嫡女作正妻,生下了孩子迟蔚的弟弟迟远。 迟蔚仿佛看到了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到结尾她写到“霜润啊,你父亲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我知道我命不久矣,是我要求的停药…我的一副药便要千金,这些钱,还是留着在地方赈灾吧…蔚儿,你是好孩子,我不在了,要听父亲的话,好吗?” 迟蔚知道他的母亲从很小就过得太苦了,如果让百姓安居乐业是她的遗愿…那么也是他迟蔚的愿望。 今夜他才发现,他与父亲的误会太多太多,剪不断,理还乱。干脆不理了。迟蔚研磨提笔,洋洋洒洒在纸上写到—— “情报我会想办法传递 从此世上无霜润 独留一字蔚。” 迟蔚字霜润,琨玉秋霜,蓊蔚洇润。他随手抄起自己的黑剑,拿了些许银淀便上路了。 后来的迟至远看到这张纸,叹到“诶!霜润还是如此急脾气,不过以他的功夫,自保不是难题。一旦有疏漏,我便是用命也立刻保他回家。夫人…你说派他去行如此危险之事,我是不是做错了”迟至远的喟叹未被传出,迟蔚也不会知道自己并不亲近的父亲其实一直在挂念着他。 迟蔚一路近乎狂奔,不久便到了长安,届时已深夜,按律法,入境须得次日时间。不过他并不打算在外风餐露宿,凭借超强的武艺钻了个狗洞便进来了。走在长安的街上发现一人也没有,甚是诡异。直到有人欲擒拿他,他方知晓长安还有个叫什么宵禁的管控期。 “这死老头不早说,等着在这阴我呢。”于是便有了昨夜的一幕。 迟蔚睁开深沉的眸子,墨黑色的瞳孔藏着不为人知的使命。他得去王府一趟。 第2章 大哥别傻啊 日上三竿,大街上已有商贩在吆喝。迟蔚进到一家酒楼,几天没吃饭的他已然饥肠辘辘,决定先果脯完再去王家拜访。掌柜的一看少年这身行头就不是一般人家,立马凑上跟前安排落座点菜。 “哎你听说了吗,宰相他儿子失踪一案,好像还有谢喻尘的事儿!跟他绝对脱不了干系。” “谢喻尘?有点儿耳熟…” “你这啥记性!就是那个最年轻的尚书令啊。听说他科举近乎满分,啧啧啧,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谁知道背后用了什么手段?” “你这么一说我便想起来了,他和徐非可不对付,徐非儿子失踪这事儿,十有**便是他搞的鬼。而且听说这个谢喻尘,表面斯斯文文一袖清风,实则暴戾无比,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 “就等着看好戏吧,听说这次宰相动怒了,明天要在大理寺审理此案,我倒要看看他到时候要怎么为自己开脱。” 昭宁六年,康王朝刚刚建成,民风开放,因为不稳固的根基,使得朝廷根本不敢管也不能管百姓的言论。因此大街小巷都能听见对于朝廷的高谈阔论,像宰相之子失踪这样的八卦,更是成为了人人口中的谈资。 迟蔚边嗑瓜子边听着邻桌的交谈,没人真的关心徐慕雪的生死,只是看热闹的心理便把自己放在了事情的高位,用一张嘴便定了人的罪行。 迟蔚对这样的事已见怪不怪,最后擦了擦嘴便启程去王府了。他将通关文牒交予了看门小童,小童很快出来将迟蔚迎了进去。他打量着院子,不如宰相府豪奢,不过也算富贵人家。 迎面走来了一个和迟至远年龄差不多大的男子,看起来珠光宝气、满面红光,应该是个商人。“哟,这就是迟兄的儿子,迟蔚了吧,快来坐坐坐,有失远迎啊,因为我实在不方便露面。我是王信同,你爹的兄弟,你妈的至交,你叫我王叔就好!”王信同很爽朗,虽然已微微发福,但神情依旧铿锵有力。 你妈的至交。迟蔚越听越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向王信同行了一礼“晚辈见过王叔,初来乍到,还请多多关照。” “你我之间,这些虚礼便免了吧!还是来说说正事。”王信同蓦地严肃。 “嗯,我此次前来,也是关于这事。不知王叔给我准备的新身份是什么。”迟蔚吹了吹热茶,微咽一口。他已经准备好了当世家公子哥,轻而易举地混入皇室。 “唔…按迟兄的意思是,你先从尚书省的抄书员开始当起。” “噗——”迟蔚将热茶喷出,“老头有没有搞错啊,我练了一辈子剑现在让我去抄书?” “你别激动,这一行听似无用,实则能掌握大把的一手消息,小子好好干,我们来日方长!” —————— 王信同嘱托他次周一前去报道,看来最近尚能休息几日。戌时,迟蔚回到了宰相府,不过他没有去自己所居之处,而是径直走向徐慕雪的房间。 “咚咚——徐慕雪,你在吗?”“咚咚——” 奇怪,明明屋内灯还亮着。“我直接进来了!” 迟蔚打开房门,走入房间。 “徐慕——”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着上身的少年,因为刚刚沐浴完,身体微微泛红,水汽缭绕耳尖,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眼角湿润而模糊。“啊!你你你,你怎么不穿衣服!”迟蔚迅速将脸埋入掌心。 “明明是你自己招呼也不打就闯了进来。”徐慕雪的嗓音因为许久没说话显得比之前更加低沉沙哑,甚至有一些…委屈? 迟蔚缓了缓情绪。 “咳,说正事。明日我要去大理寺旁听关于你失踪的案件。”迟蔚想提前见见他未来的上司,是否真如酒楼中的人所说是披着羊皮的狼。 “明日你随我去就好,不过迟蔚…你怎么突然对此事感兴趣?” “关心你呗!”迟蔚向徐慕雪俏皮的眨眨眼,心道怎么可能说实话。微不可查地,徐慕雪面颊微烧,但沐浴完的热度又中和掉了这一点,无人发觉。 —————— 大理寺正厅 迟蔚选了一个不起眼的座位坐下,周遭都是京都有头有脸的人物,坐得端正笔直,而迟蔚吊儿郎当的,毫无坐相,在人群中很是突兀。 越来越多的人到场了,临近审案时,迟蔚想见之人终于现身。只见谢喻尘身着素白纱衣,衣袂飘飘,宛如林间雾中滴下的朝露般圣洁纯净,墨色的长发一半束起,一双细长的柳叶眼打量着屋内,迟蔚从侧面看去,那人骨相柔和细腻,生的优越好看,眉眼中却散发着淡淡的锋利。奇怪,为何有些眼熟。 审理早已开始,迟蔚却一个字都未听进去,呆呆地望着对角处的谢喻尘。他怎么看起来一副生人勿近,熟人更是滚开的样子,这要我以后怎么和他套近乎。正想着以后的升官之路呢,谢喻尘眼神一转落到了自己身上,眉头皱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猝不及防地对视让迟蔚吓了一跳,赶紧端身坐好。突然看我干嘛?哥知道自己很帅,也不至于…等等,怎么好像所有人都在看着我。 “喂,问你呢,在哪发现的徐慕雪。”身旁的人用手攮了攮迟蔚。 “哦哦哦哦,原来在跟我说话啊”迟蔚嘀咕一句。站起来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拯救徐慕雪的事迹。 出了大理寺的迟蔚仍有些心不在焉,这场审理并没有审出个所以然来,大概就是徐非这边抓住了一个刺客,刺客一口咬定是谢喻尘的指使,但其说话毫无逻辑,牛头不对马嘴,所以不算充足证据,并未达到判罪的标准,于是这案件便不了了之。 传到民间时,故事却慢慢变了味,不明真相的百姓开始编造——谢喻尘将事情处理的很干净,即使肮脏的手段留下了把柄,但太微不足道了,使得人父徐非未能替儿子伸张正义,只能硬生生憋住这口气,这个尚书令当真恶毒!诸如此类的言论迟蔚没少听,但他也懒得管真假。 在长安瞎转悠了几天,一晃神便来到了报道的日子。迟蔚与徐慕雪辞别,说自己身有要事,便不留府上了,嘱咐徐慕雪要好好练武,保护好自己,徐慕雪心里纵有百般的舍不得也只能答应,最后给了迟蔚一袋银两傍身。 脚踏大理石板,秋风瑟瑟划过上行人们裸露的脸颊。迟蔚穿着墨黑色官袍,马尾高高束起,刚过二九年华的少年此刻多了一分稳重。他一路上畅通无阻,很快到了卷宗阁落座。 “诸位从踏进大门的一刻起,就是我尚书省的人了。以后的工作就是通过笔墨实现上传下达,希望诸位能尽快适应,因此今天先抄写一份经文,权当是你们的开刃之作。一炷香后我便来收取。”为首的长史朗声。 迟蔚提笔,歪歪扭扭的写了几个字“昭宁元年,永治帝即位…”其实迟蔚压根儿没念几年书,是在新朝刚刚建立不久,举家搬迁洛阳后,迟至远才将他送进私塾。不过迟蔚对之乎者也毫无兴趣,一上课就与同窗约着去柴房看断袖行风流之事的画本。想到这,迟蔚的笔尖无意识地动了动,满脑子都是书中人在榻上翻云覆雨的画面,沉浸在温柔乡中无法自拔… “喂,收卷了。”一句轻喝打断了迟蔚思春。“哦,拿走。”他毫不在意的将纸张递出。 收卷人却惊呆了,“你你你,一炷香的时间你就写了这几个字,居然还毫不避讳地写了大人的名字!”大人便是尚书令谢喻尘。 “什么?!不不不,还给我,我写错了,我要重新写一份!” “哼!”收卷人冷笑。 “我生平最厌恶的就是尔等靠关系上位之人,狗写的字都比你写的好看。小子,被尚书令大人发现了,你猜猜自己会掉几层皮?” 第3章 你真好看 倘若有新晋的抄书员,都要将其第一份字迹交由尚书令过目,这是历年来的传统。 谢喻尘在烛火下翻看着白日里完成的抄本,他形影单薄,坐如针毡,清润的柳叶眼扫过纸页,几根碎发垂落,含着淡淡的笑。直到看见一张皱巴巴的纸,他不可置信的愣神。 谢—喻—尘 纸张赫然显示出这三个字,因为笔迹实在太丑,谢喻尘盯了有数十秒才移开视线。 “大人,有一个叫迟蔚的新任抄书员在外求见。”小吏匆匆地跑进内室通报。 此刻的迟蔚站在谢府门口,心里七上八下,一边想着好死不如赖活,一边又想早死早超生。正纠结着,小吏出来引着迟蔚进府。 谢府内清淡素雅,没有过多的华丽雕刻、珍贵饰品,却有幽草涧边生,黄鹂树鸣,周遭泛起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使得所至之人心安心静。 迟蔚走入房间,果不其然谢喻尘在翻看早上的抄本!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卑职见过大人。”迟蔚压住内心的慌乱,向眼前人行了一礼。 谢喻尘微抬眼眸,“嗯,免礼。”“来找我做甚。”昆山玉碎,他的声线婉转动听。 迟蔚紧紧盯着谢喻尘似玉的脸颊,半晌未吭声,怎的会有人生的如此好看,声音也如此… “为何不说话?” 迟蔚猛的回过神,操!迟蔚你他妈的是有病么,死到临头了还敢意淫。 “大人,我突然发现我早上的抄本交错了!这个才是我真正的试卷。”迟蔚从怀里掏出一张新纸页向前递给谢喻尘,眼睛一瞟发现早上的试卷居然摊开在桌上! 迟蔚迅速将原来的试卷紧紧攥住。 “等等——”谢喻尘的声音响起。 “原来是你写的。”他缓缓将迟蔚手里的试卷抽回。“我还没问你,写我的名字做甚?” 该来的总会来。 “我…”迟蔚将头低得不能再低。 “嗯?”谢喻尘的眼尾上挑,似笑非笑的看着迟蔚。 迟蔚快疯了,说假话你不信,说实话你还不得把我弄死。 算了,破罐子破摔吧! “其实我一直把大人当偶像,我仰慕大人,欣赏大人,所以恳请大人能收我为徒!” “收徒我还没这个本事。”谢喻尘沉吟片刻,“不过你日后散值得空,便到我这来,你的字确实该练练。” 其实谢喻尘很惊讶听到有人这么直白的说仰慕他…毕竟外面的传言都说他阴晴不定、暴戾不堪。所以他突然想逗逗眼前之人,明明都生出一层冷汗了,还大着胆子拜师。 谢喻尘想看看他能装到什么程度。 “如此甚好…甚好…”迟蔚喃喃道。 没把他辞退已经谢天谢地了,不过是区区谢府,徐府我都住过了,我迟蔚还怕你不成。 最后迟蔚连滚带爬的出了谢府。 谢喻尘皱了皱眉,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罢了,他唤来贴身侍卫余晔时。 “去查查迟蔚。” —————— 卷宗阁最近并无动静,迟蔚誊抄的也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左右无事,迟蔚正乱逛呢,却发现已到了谢府。 进不进,迟蔚在门口来回踱步,进!算了还是有点怕他。不进!又答应了人家。算了算了。还是不进了。 迟蔚正转头欲走,却发现谢喻尘已到跟前,身后还跟着余晔时。 “哈哈,大人!好巧,正准备去会会你。” “噢不不不,正准备去拜见你。” “也不对,正准备…” “无妨,进来吧。”谢喻尘扫了一眼手足无措的迟蔚,拂袖向前。 两人进了书房,谢喻尘拿出自己的亲迹让迟蔚先临摹一二,谢喻尘的字圆润秀美,横平竖直恰到好处。 迟蔚盯了半天,像终于下定决心,手掌胡乱握住毛笔便挥墨下去,字如爬虫一般粘在纸上。 谢喻尘剑眉微皱。 “虽说执笔无定法,但似你这般的,确实少见。” 忽然,谢喻尘起身到迟蔚右手侧,一只修长的手覆上迟蔚小麦色的手背,帮他固定姿势,另一只手则调整迟蔚的大指和食指。 “手指执笔有力,掌心虚空放松,手腕与桌面平行。” 谢喻尘的突然靠近让迟蔚心脏漏了一拍,而且…他的手好冰。 感到迟蔚身形一滞,总是让人想逗逗他,谢喻尘眼含淡淡的笑意。 “掌握好拿笔的力度方能写出一手好字,迟蔚,你在听么?”清润的嗓音发出疑问的语气。 “笃——”敲门声打断了屋内的寂静。 “大人,陛下有召。”是余晔时的声音。 “速备马车”谢喻尘起身。 迟蔚周围的冰凉气息随着栀子香味消散,心里如释重负。 “既然大人有要事在身,那在下先告退了。”于是一溜烟便跑了。 谢喻尘坐于马车主位,余晔时将所获情报递给高处之人,没有情感的缓缓开口。 “大人,查到了。迟蔚出身于九品武将之家,府内上下虽为武官,却崇文。因此家里提前一年花重金为他谋了抄书员这一职,没曾想家里出了变故,举家逃亡,独留迟蔚一人在京。” 王信同早已备好的假身世派上了用场。 “独留迟蔚一人…”谢喻尘眼神里多了一份悲伤,嘴唇微抿。 “是的,如果您没让我查探此人,来日会成为尚书省的祸患。我隔日便将他押去大理寺。”余晔时颜色无波。 “莫要轻举妄动,此事我自有定夺。” 转眼来到养心殿门外,宫人正欲前去通报,殿门却打开,出来了一个满面春风,花枝招展的女子。 “微臣见过贵妃娘娘”谢喻尘行一礼。 贵妃眼里闪过一丝鄙夷,细手扶额苦恼道,“这就是尚书令大人了吧,早就听说其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此言不虚。” “这么晚了陛下还召见你,果然我已经比不上大人啦,陛下还是喜欢新鲜的人儿。”美人细眉一挑,朱红的嘴唇吐露着尖酸的语句。 “娘娘慎言,说出的话可是要用项上人头来担保的。”谢喻尘面不改色,与贵妃擦肩而径直走向殿内。 “哼!”贵妃甩袖离去。 金碧辉煌的殿门合上。 “微臣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召臣前来,有何要事。” 龙榻上的男人缓缓下床,因为荒淫无度,看起来精神萎靡,有气无力。 “喻尘啊,这所有的官员里,朕最喜欢的是你,最信任的也是你!” “召你前来不过是想亲耳听个心安,徐非的儿子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永治帝浑浊的眼球盯着谢喻尘。 “无关。”谢喻尘语气冰凉。 “陛下信吗?” “信!喻尘是我朝之重臣,君若不信臣,何以为君?!”永治帝缓缓地吐出一番肺腑,“只不过是贵妃最近步步紧逼,非要朕查个清楚!不是你便好,退下吧。” 谢喻尘回头嘴角便噙着冷笑。 君若不信臣,何以为君? 若是十五岁的谢喻尘估计会信以为真,可如今他已二十五,自是明白皇帝这个狗东西心里在谋划什么。 永治帝是篡位上台,背后有徐氏撑腰,为表两家信任长存还娶了徐非的妹妹做了贵妃。但好景不长,开国后徐氏一家独大,永治帝忌惮徐非的势力便又得借助外力。 显然,谢喻尘就是他要找的人。年轻、好控制,出身地方、无门第背景,京都无亲、无权无势。 徐非的儿子徐慕雪是贵妃的侄子,他们一口咬定是谢喻尘干的无非是想让他下台,但永治帝怎么可能轻易让他们扳倒自己的筹码,如今能与徐非一较高下的只有谢喻尘… 没人比永治帝更懂借刀杀人。 第4章 准备工作 秋末冬初,迟蔚刚散值时,已夕阳西下。 他回到自己的廨舍,有些事要告诉迟至远。迟蔚买了许多小罐的蜂蜜存放在柜子里,他取出一瓶,将醋与之混合,再用细毛笔蘸取在纸上写到—— “我在此处待了多日,没有什么重要的政令,不过尚书令最近好像在商议改革,月底便要动身南州试行。我是否要一同跟去?” 待写完,字迹已经干透,纸张与全新无异,迟蔚将纸卷成筒状并系在王信同给他的信鸽腿上,站在窗前放飞。 做完这一切后他起身走到后院,开始挥舞手中的黑剑。 少年精神矍铄,肌肉健实却脚步轻盈,他与剑合为一体,腾空旋身时墨色衣袂翩翩,黄叶飘落,迟蔚黑眸一望,以极快的速度奔向树叶,刹那间,掉落地面时已成两瓣。 他继续旋转着手中的剑,变换着步伐,一招一式都无比铿锵有力,剑穗在宽壮的肩前晃动,脸庞上滴落两行热汗。 “阁下的剑术当真了得。”清润的嗓音随风传来。 “废话,你当小爷我的剑是白练的。”迟蔚并未理会这一番恭维,自顾自的将长剑划破长空。 “不如,你我来比试比试?”那人并未离去。 “比试?先接住我这一招再说吧!”迟蔚迅速将剑调换方向,右脚点地腾空而起,剑锋直指来人的胸膛,但看清眼前人是谢喻尘后,手猛的一软。 我去!不早说。 在迟蔚愣神的瞬间,谢喻尘已双指钳制住了来剑,用力往后一带又如鬼魅般出现在迟蔚的身后,手掌向其后背一拍迟蔚便退后数米远。 “战场上分神可不是好习惯。”谢喻尘柳叶眼看向狼狈回身的迟蔚。 “谢大人,你又没提前说!”一路连胜的迟蔚哪里吃过这样的瘪,故意在大人前面加了个谢字。 “好!你现在知道了,再来。”谢喻尘已准备好接招。 迟蔚也未手下留情,再次轻点足尖,将剑在空中半划一圈后欲刺向对方,只见谢喻尘白衣轻盈腾空,轻松拆招。 几个回合后,谢喻尘不知哪里捡来了个长树枝,左右绕过飞奔过来的长剑后用力一挥便戳到了迟蔚的腰,若树枝是真剑,他早已被刺穿。 但迟蔚并未理会,他今年二十岁,却比谢喻尘高上半个头,健康的小麦色散发出野性的力量。 迟蔚在树枝抵住他的瞬间,做了一个灵活的翻跃,他来到谢喻尘的身后,随即大手向眼前人的细腰一揽,谢喻尘重重的靠在了迟蔚的胸膛上。 “怎么样大人,你刚刚的那招偷袭,我学的像不像?”迟蔚以这种暧昧而亲昵的姿势低头在谢喻尘的耳旁说话,因为靠得太近,男人粗重的气息落在谢喻尘的耳后。 无人发现的地方,谢喻尘薄薄的耳朵泛起微红。 他挣脱了迟蔚的手臂,转头蹙眉道,“我的武器已经碰到你的要害之处,一局已结束,可你却没有停下,这难道也算赢吗?” 迟蔚咧嘴笑着,落日打在他的脸上显得如此明媚, “在战场上打几局可不是大人说了算。” 迟蔚收起了剑,像无赖般又冲谢喻尘说,“大人在战场上轻敌可不是好习惯” 见谢喻尘不语,迟蔚一下慌了神,怎么突然忘了眼前这个可是真的会扒了人皮的老虎,于是飞速的转移话题。 “对了大人,你找我有事吗?” 谢喻尘沉吟片刻后说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想来亲自问问你救下徐慕雪时的细节。” 都过去这么久了居然还在关心徐慕雪,于是迟蔚恭恭敬敬的又重复了一遍经历,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对了,那天我见到的徐慕雪,虽然狼狈,但身上并无剑伤。我替他上药的地方应该是逃命时磕碰到的。” “我觉得刺客应该不是真的想要他的命,因此我才救了他,护送他回府。”迟蔚分析的头头是道。 谢喻尘点点头,转身欲走。 “我突然觉得大人好像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不近人情呀,待人处事都很好很好。”大概是这几天比较和睦的相处,迟蔚的胆子居然愈发的大了。 谢喻尘身形一顿,头也不回的说“话别说的太早,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他的语气冰凉,却有一股暖流涌在心头。 —————— 另一边的迟至远收到了从长安来的信,他把纸张悬在烛火之上,因为热度,纸上的字慢慢显现。 迟至远感到十分惊讶,并不是因为迟蔚真的拿到了情报,而是这浑小子的字居然变好看了。 “啧啧啧,孺子可教也。” 尚书令作为行政中枢的长官,掌握朝廷政令的制定和执行,是一手情报的重要来源。 况且迟至远筹谋的起兵尚在准备阶段,他仍然在为此后的恶战招兵买马,若能从现在就监视着尚书令的一举一动,对迟至远而言有利无弊。 虽然在尚书令身边做探子太过凶险…但是迟至远别无选择,最后还是决定让迟蔚待在尚书令身边,于是认认真真地在纸上写到, “我允许你下南州了,及时汇报情况。” 迟至远抓耳挠腮地修修改改,写了不下十张字条,仿佛在思考些什么。只见他不甘心地拿着自己写的字条和迟蔚写的字条反复对比,臭小子的字居然比老子的都好看了,看来这一趟真没白去。 几日后迟蔚拿到了父亲的字条,却被气笑道, “你允许我下南州了,人家谢喻尘允许了吗。” 看来还得找个机会留在尚书令身边,可什么法子好呢… —————— 眼看着秋叶一片片凋零,离下南州的日子越来越近,迟蔚不由得开始紧张,他到底怎样才能跟着谢喻尘呢。 这天他当值,正抄着文献呢,听见一旁的同僚在聊天。 “不日谢喻尘就要下南州了,诶你说,徐非忌惮他,会不会一同前去?” “他一把年纪折腾啥啊,但我听说,徐非昨日面圣要求他儿子代他去,这老狐狸,还派个人来监视谢喻尘。” “徐非的儿子…就是前段时间失踪的那个徐慕雪?我想起来了,病秧子下南州,别还没到就死路上了。” 迟蔚听到他们的对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拍案而起,“公务处理完了吗,就在这聊天!” 正在讲闲话的二人诧异的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突然冷笑, “如果我记得没错,好像是你救下的徐慕雪吧,呵,身在尚书省却替他人说话,该不会是你二人早已有染,如今是探子之身吧!” 迟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说道,“哈,荒唐,小爷我是处子之身。” 停停停,迟蔚是不是有病。 没想到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只听卷宗阁哄堂大笑起来。 “放肆!尚书省是尔等喧哗吵闹之地吗?”一声厉喝从门外传来。 “刚刚笑的所有人自己去领十个大板!还有你二人,行为最是恶劣。” 说的是便是最开始闲聊的二人,那二人到底只是文人,哪受得住这场面,早已匍匐在地抖成筛子。 谢喻尘刚刚下朝,玄红的官服衬得他容颜威严。 “身为官员,妄议朝政,诅咒他人。” “该当何罪?” 谢喻尘冰冷的侧脸显得不近人情,剑眉一挑,看着地上的二人。 “小的立刻去刑慎司领罚!日后定不再犯。”二人声音颤抖。 谢喻尘缓缓开口“日后?你们已经没有日后了。来人,带走此二人,月末问斩!”于是拂袖离去,只留下窃窃私语的众人。 “不会吧…这就问斩了?” “早就听说尚书令是活阎王,真是名不虚传。” “嘘!你是闲自己活得太久了吗。” “怎么办,我好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看来日后还是得少说话,哪里惹他不满就死定了。” “别说了,工作吧工作吧。” 迟蔚内心也大为震撼,心想谢喻尘的处罚是不是太过了,莫非那些传言是真的… 散值后,迟蔚还是硬着头皮来到了谢府,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得和谢喻尘下南州。 老地方,迟蔚来到了谢喻尘的书房。 和往日不同,今天他显得格外紧张,一句话竟出现了两个错字。 谢喻尘看出了他的不安,都没想就猜到了原因。 “现在知道怕我了?”声音低沉,所以听不出里面有一丝颤抖。 “不是的大人。”迟蔚摇摇头,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你猜猜我为什么要杀了他们。”谢喻尘动听的声音说着危险的话。 “因为妄议朝政,诅咒他人…可我觉得他们罪不至此。”迟蔚心一横,说出了真实想法,本来以为自己会得到一顿劈头盖脸的毒骂,没想到谢喻尘递给了他一本帐薄。 迟蔚呆呆的接过,“这是…?” “我不会草菅人命,他们二人受贿金银无数,账簿上记的一清二楚。”谢喻尘淡淡开口。 罪名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妄议朝政、诅咒他人,他们受贿的钱财早已达到死罪的标准。 “那你为何不当场解释清楚!他们都以为…他们都以为你…”迟蔚没有说下去。 谢喻尘微合眼皮,神情平淡无波,“懒得解释,就这么简单。” 迟蔚心里一万个我操,这就是格局吗。 知道了真相后的迟蔚胆子又开始变大,开始和谢喻尘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所以大人,此次下南州,一行几人啊?” “三人。” “三人?就是你、我,还有谁?” 谢喻尘“?” “谁说有你了,我、余晔时、徐慕雪。” “把余晔时换成我吧,我可以保护你的!” 余晔时在一旁“?” 迟蔚转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余晔时,“你瞪啥!我与你家大人议事,休得偷听。” 谢喻尘肃容道,“胡闹!” “迟蔚,下南州非儿戏。不是随心所欲的,余晔时武功不在你之下,你无需操心。” 迟蔚眼珠一转,你不需要我保护,但有个人可需要我保护。 “好吧大人。” 迟蔚突然压低声音,用只有谢喻尘能听见的音量说话。 “但我还是会和大人一同下南州的,大人,等我!”迟蔚贱兮兮的朝谢喻尘单眨一只右眼,随即出了谢府。 —————— 迟蔚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宰相府,他不打算走正门。于是轻功一翻,落到了徐慕雪的院子。 徐慕雪正在院内练剑,因为身体虚弱,没一会儿便大汗淋漓,看到一身黑影翻到眼前,本欲大喊却发现来者是迟蔚。 他睁大杏眼,“迟蔚,你怎么来了,为何…不走正门。” 迟蔚直奔话题,言简意赅的道了自己的来意。 “你是想当我的贴身侍卫?嗯…” 见徐慕雪犹豫,迟蔚又立刻补充道,“下南州一路凶险,我的功夫你也知道,绝对保你万无一失!” 徐慕雪白皙的脸庞摇了摇,“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在想要怎么和父亲说。” “这样吧,你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回。”说罢徐慕雪匆匆地往外走。 院子里独留迟蔚一人,他回想起徐慕雪刚刚练剑的情形,看来他真的有听他的话,要学会自保。 不一会儿徐慕雪便回来了,他对迟蔚说,“父亲让我自己决定,那你可愿意随我下南州?” 就等你这句话了 ,“自是愿意的!”迟蔚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