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岛梦境代理人【无限】》 第1章 怪诞屋（1） ［正在加载，请稍等喵。］ ［正在核对目标坐标，偏差值3.208，再次验算……确认无误，准备投放，3，2，1——］ ［投放成功，确认对象已经进入深度睡眠。］ [那么祝二位旅途顺利。] …… 在某片不知名废墟中，巨大的石块与断木随处可见。它们交叉着，堆叠着，静静地构成废墟的一部分。然而在某个角落，像是有个小孩不再耐烦搭建他的积木城堡，毫不怜惜地一脚踹了过去，一堆原本静静叠在一起的石块突然“哗啦”一声，散落到了地上。 在扬起的尘土里，一个少年抱着一只黑猫，灰头土脸地从石头堆里站了起来。 他看起来十七八岁，穿着件勉强能看出黑色的长夹克，一头浅色短发胡乱地翘着。 看着眼前的废墟，他表情抽搐了一下，低头看向怀里的猫，无奈地说道：“你就不能定位到个正常一点的地方？” 那只黑猫扒着他的胳膊，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咕噜噜转了一下，无辜地看着少年：“至少没像上次一样，一出来就在岩浆里洗澡嘛。” 一想起上次那糟糕的刷新点，黎元表情就扭曲了。 “不要再跟我提上次了啊！” 察觉到对方胳膊有收紧的趋势，黑猫嗖的一声就从黎元怀里钻了出来，轻盈地落到了地上，还小蹦了几下，试了试地面的硬度，这才安心坐了下去： “放轻松啦，黎元专员，有句老话不是说吗——老头丢了马才知道这是自己的福气，运气这种东西就是时好时坏的啦。” “什么老头，那是塞翁吧。” “意思差不多啦，你懂就行，”黑猫面不改色地继续训人，“你看这次不就好好的落到泥土地了吗？我平时也跟你说过，有时没事自己多在心里念两遍我们的准则——” “这只是梦而已。”黎元有些郁闷地说道。 黑猫点了点头：“顺带一提，在我们聊天的时候，我们顾客的情况好像更糟糕了呢。” 它说完，忽然一弓身，原本有些肉感的身体边缘突然模糊起来，一些噪点从它的体内展开，顺着柔顺的毛皮如波纹般弥漫至整个身体。 只一眨眼，那黑猫就变成了一只像素风的猫。它用后脚站了起来。肚皮部位的黑色像素像屏幕一样地亮了起来，照出了不属于这个地方的“现实”—— 屏幕的那头是一个办公室，三张半新不旧的沙发摆在房间中央，上面隐约可以看到三个躺着的人。两个是年轻男子的身形，另一个蜷缩着的则是一个瘦小的男孩。 “沈聪瑞，十岁，我们这次的顾客。” 黑猫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失真，它伸出模糊的爪子，在屏幕上点了两下，画面就一下贴到了小孩脸上。那是个带着蓝色眼镜的小男孩，双眼紧闭，眉头也紧皱着，脸色异常的憔悴和苍白。他的妈妈坐在他身边，不断抚摸着小孩的头，一脸忧色。 “从我们进来到现在大概过去了十分钟，现实世界里过去了一分半，我们时间挺充裕的。但顾客已经做噩梦了。”黑猫说道，“一睡着就掉进这里，这事态可不轻松哦。看他的样子……已经随时在崩溃的边缘了。” “现在没有聊天的时间了，开始工作吧，黎元专员。” 黎元叹了口气，拍了拍身上的灰：“是，老板。” ——这里是梦境。 人的一生会做无数的梦，对于梦境的探索从文明兴起之初就从未停止过，各类学说依次登台，在大拿们互喷了几个世纪后，最终得到了一条勉强算是公认的结论：梦境并不是一个完全虚假的世界。不过到底有多真，到底有多假，这就是见仁见智的事情了。 黎元本来也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不过眼下脚底那真实触感让向来信奉“一切从实际出发”的黎元……只能选择含泪把世界观在地上摔个稀巴烂，再一片一片粘成新的形状。 说多了都是泪啊。 总之，黎元现在为一家名为“江临岛梦境诊疗所”工作，作为初级专员，他的任务就是将陷入梦魇的顾客从这里带出去。 边上这只跟着他的黑猫，就是他的同伴兼老板。 指导，是有的，催干活，当然更是少不了的。 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心理健康还是想少听老板的唠叨，黎元只想赶紧把这次任务做完。 这次的顾客沈聪瑞，是一个小学五年级的学生，就读于江临岛国际小学。据他妈妈形容，小孩最近半年每天早上起床都说自己困，上课集中不了注意力，成绩也受到影响。父母带着他尝试了各种治疗，但收效甚微，这才终于联系到他们诊所。 “既然梦见在学校，这里是学校的……废墟吗？” 黎元把黑猫放下来，一边走着，开始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这片废墟的范围大概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边缘与天空一片漆黑，像一个锅盖倒扣扣在了上方。顶部有着几个小豁口，透出几条光路，为这里提供了一些微弱的光线。 地上的石块有些还保有一些人工雕琢的痕迹，隐约看出是柱子，或者是窗台的形状；树木的枝干上还缠着粗粝的麻绳。大块的石头压着树，扭曲的树枝穿插着石，小块的碎石填充着废墟的空隙。这几种元素重复着出现，绘制出了一片萧条破败的景象。 黎元又走了两步，在地上发现了几只散发着恶臭的小动物尸体。他捏着鼻子蹲下去，打量了那尸体一会儿，看向黑猫：“是你同类吗？” 黑猫撇了尸体一眼：“我又不是猫。” “那你下次别让我抱着走。”黎元说着又抬头看着，“这里看起来不像学校啊，也没见桌椅什么的。” “比起这个，你先把小孩找到了再说。”黑猫说，“进来前的定位不会出错，他就在这里。” “找人这种工作……不能用用你的鼻子吗？”黎元幽幽说道。 “……”黑猫沉默了一下，猛地蹦了起来，一爪子从黎元脑门到下巴拉出个“川”：“都说了我不是猫啊！” “呜……” 正当黎元吃痛地撵着黑猫的时候，边上的石堆里传出一个微弱的呻吟声。那声音很年轻，黎元跟黑猫立马停了下来，侧耳听了会儿，确定是一个孩子的声音。 黑猫眼睛顿时一亮，立马像素化了身体，像影子一样地钻进了石块缝隙中，没几秒又从里面冒出头：“就在里面，把这里搬开！” 黎元点了点头，看着面前层层叠叠的石块，来回走了几步找到一处理想的位置，便伸出右手贴到了其中一块石头的表面。 他开口道： “晴雨表，设置温度，高热400摄氏度”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道金红的波纹以他手掌为中心快速扩散开来，手下的岩石缓慢冒出一阵白烟，下一秒手下蓝光骤闪，一股寒气瞬间覆盖了石块表面。 “瞬间冷却-50度。” 毫无预兆的，随着一声“卡擦”的脆响，蛛网般的裂痕从他掌心炸开，岩石顿时碎裂四溅。 ——他在梦中获得的专属能力，【晴雨表】。 在第一次进入进入顾客梦境，他就觉醒了这个能力。正如这个名字，他能够快速对周边环境施加一定温度，只不过作用空间和温度范围越大，对他精神力的消耗也越大。 当那块石头应声碎裂后，黎元顿时感到身体一阵疲惫，不过还可以接受。他不打算再继续用了，便蹲下推开剩下的小石块，黑猫咬着里面那小孩的衣服边，黎元也上手一起，总算把他拉了出来。 “沈聪瑞，我们来救你——” 刚看清小孩的脸，黎元愣了一下，他转头看向那个已经累倒在边上黑猫：“这不是沈聪瑞啊。” “不是他？” 眼前这个小孩看着也是十一二岁的样子，身形跟沈聪瑞差不多，一件蓝白色的江临岛国际学校的校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但唯独不是沈聪瑞的模样。 “这么巧是他同学？”黑猫看着这个小孩，脸上也露出疑惑，它伸出爪子，拍了拍小孩的脸蛋，“小孩，你认识沈聪瑞？” 那个小孩呆呆地看着黑猫，对他们的话没有半点反应。 黑猫伸出爪子，挠了挠他的腰窝，小孩抖了抖，咯咯笑了两声，停下挠动后，小孩也停下了笑，依然呆呆地看着他们。 “嗯……看着挺正常的。”黑猫评价道。 虽然放在外面这种样子怎么都算不上正常，但在梦里，这倒的确是正常人的样子。 失去了理性的意识体大多数是无法沟通的，只会根据刺激做出最简单的反应。 “要出去问一下他们这个小孩的情况吗？”黎元看了眼四周，“还是你定位错了，进到别人梦里了？” “我定位不会错！”黑猫反驳了一句，但似乎他也陷入了疑虑中，“都梦到学校作业了……这梦肯定跟学校有关。其他学生也在这里面……其他人的意识……好像有在哪里听过……” 黑猫自己念叨着陷入了思考，黎元就捧着下巴观察着这个小孩，试图再跟他搭话，但小孩依然没什么反应。 “嗯？”黎元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忽地低下头看向了地面。 是他错觉吗？怎么觉得好像地面刚刚好像震动了一下？ 他盯着地上的小石块，在他的屏息凝神中，那块石头又细微地晃动了一下。而后下一刻，一阵剧烈的震动突然从地下深处传来。 黎元一下稳不住，一把抓住小孩，另一只手抱住了块大石头。这个振幅过于剧烈，他一张嘴就差点咬到舌头，而在这振动和石块滚落的声音中，他听到了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巨大的机械轰鸣声。 “啊！”脚下突然传来一股大力，地上所有的东西都在这股力量下被甩飞到半空，在空中，黎元终于看清了，被这堆废墟遮掩着的究竟是什么—— 是一条舌头。 一条巨大的，覆盖了这片区域的铁灰色的舌头，而远处，地面与墙壁连接的地方，横向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缺口，外面苍白的光线骤然充斥了这个地方，随后，铺天盖地的木石与生物从外面涌了进来。 “这是什么地方啊啊啊啊！” 那腾空的小孩在这般刺激下，终于条件反射地露出了恐惧，他紧紧抓着黎元的胳膊，张开嘴，哭了出来：“我不要，不要在这里……我不要做题……” “这个地方居然真的存在！” 黑猫紧紧抓着黎元的帽子，大声喊道：“我想起来了！” “这是怪诞屋！” “什么怪诞屋？这里不是学校吗？！”黎元吼道。 “这里就是【学校】……但不是我们一般认为的学校！” “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不是人类创造出了梦，而是已经存在的梦境世界捕捉到了人类的意识！ “这个世界本体是一个超大的机械怪物，他会趁【智者】思考的间隙将他们的意识拖进来，把他们的脑力作为自己的动力！” “你想想啊，一直要动脑子，同时精神抵抗力又差劲的…… 不就是学生吗！】 【沈聪瑞……或者说，这世界上所有学生，都是这个怪物的猎物！】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要被吃了吗！”黎元抓向黑猫，“快传出去吧！” “不，等等！”黑猫扑上了黎元的脸，“让它吞！” “什么！” “我的定位不会出错。”黑猫的眼睛闪烁着摄人的光，“我们的顾客就在这……只不过不在嘴里。” “在更下面……食道，胃部，肠道……无论在哪个消化道，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们都得把他带回去！” 想着要被这样一头怪物吃了，黎元顿时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这时，后面又传来一阵机械声，和嘴部正面相对的墙上，墙壁缓缓抬起，一个黝黑的深不见底洞口出现在了他们的背后，那深处似乎空空地响着更加怪异的声响…… 就在底下……所谓的学校就在底下？ “不管了，吞就吞吧！”他更紧地抱住了石块，“为了一条人命！” “为了我们酬金！”黑猫也挥舞着小爪子叫到。 怪物重重阖上了嘴。 第2章 怪诞屋（2） 现实中，江临岛梦境诊疗所—— 会客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墙上的时钟哒哒地走着。 沈聪瑞小朋友躺在沙发上，紧紧抓着妈妈的手，脑门上沁出了汗珠，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表情似乎也越来越痛苦。 “聪聪，聪聪不要怕啊，妈妈在这里陪着你。” 沈妈妈替他擦着汗，然而刚擦完，就看到汗水又冒了出来。她惊慌地向边上沙发看去，却见那两个年轻的诊疗师还是安稳地睡着，从外表上什么情况也看不出来。她看向墙上的钟，又再落回小聪身上，最后落到窗边的办公桌，对着桌子后面的人喊： “现在治疗怎么样了？怎么小聪看起来更难受了？” 坐在办公桌边的是一个梳着精致的蜈蚣辫子的女孩，看起来二十几岁，身上穿着一套浅橘的长裙，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端正坐在办公桌后面，双手放在桌上，闭着双眼，用手“读”着面前的书。 她是个盲人。 听到客人发问，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按了一下手边的电子钟，听到报出的时间后，她温和地对她说道： “请不要着急，治疗才刚进行到第一阶段。” 尽管双眼紧闭，但她似乎能感受到那抱着孩子的女人心中的焦虑，于是她语气更加缓和： “我能理解您的担忧，毕竟包括我在内，我们诊疗所的员工都很年轻，这种治疗方式也不是那么传统。” “但他们已经是非常有经验的诊疗师了，已经顺利完成21件委托，最短完成时间在15分钟，最长目前在3天，但不管如何困难，他们最终都能治愈患者。” “您能找到这里也一定是经我们的顾客介绍的吧，那么请您也暂时相信一下我们的能力……” “啊——！” 在诊疗所的氛围快要恢复平静的时候，原本好好睡着的黎元突然“啊”地叫了一嗓子。声音凄厉，表情扭曲，活像在梦里遭受了什么巨大的意外。 “……这真的没问题吗？”沈妈妈惊恐地看向女孩。 女孩的表情僵了一下，但还是快速恢复了冷静冷静：“没事的，我想他们应该是遇到梦魇的一部分了，正在及时调整方案。” 好不容易再次把客人安抚好，她轻轻敲了敲右耳的耳机，心里默念道： 【老板，你们那边有麻烦了吗？吓到客人了。】 【不是什么大事。】过了一会儿，黑猫的声音有点失真地传了过来，【也就是我们在跟几千吨的大石头一起在玩蹦极。】 【哦，那你们要死回来了吗？】女孩叹了口气，一脸淡然地问道，【我可以给顾客先打个预防针。】 【不，这次不着急打，】黑猫说道， 【我们已经安全到达“学校”了。】 —————— 数千吨的“食物”沿着怪物的食道向下落去。 经过数分钟的翻滚，最终这批“食物”到达了食道的末端，从出口哗啦啦地倾泻而下。 它们大多已经不是开始的样子了，因为食道狭窄，石块在互相撞击钟大多都碎成了小块。生物则已经被碾成了尸块，鲜血洒落半空，最后这些杂物重重地砸落在地，堆出一座小山。 不多时，小山其中一块被从里艰难地拨开了，在扬起的尘土中，一个少年灰头土脸地爬了出来。 “这个出场方式能不能再刁钻点……” 黎元被灰呛的咳嗽了一声，爬出来后，又把小孩也挖了出来，然后他这才查看了下自己的身体，却是一愣： “居然没有伤口？” 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居然连个擦伤都没有。 “看起来还真是怪诞屋。”黑猫也用像素体从缝隙里溜了出来，化为实体，绕着黎元走了两圈，也啧啧称奇，“刚刚那个食道里应该有类似【不能伤害意识体】这种法则，看来没猜错。” “要是这种buff能一直有就好了……”黎元羡慕地握了握拳头，这样他就可以少死几次了。 “……”黑猫歪了歪头，优雅地走到黎元脚边，张嘴就咬了一口。 “啊！”黎元吃痛地跳了起来。 “看来这个地方没buff。”黑猫点了点头，严肃认真地说道。 “你是魔鬼吗！”黎元心疼地捂着自己的腿，抽了口凉气，抬起头，看向安静的四周，试图转一下注意力，“好了好了，刚刚我们通过的是食道……这里就是胃吗。” 话音刚落，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电子音，随后传来了一阵欢快的铃声。 “叮咚，叮咚~~现在是午饭时间，食品加工厂准备向各位开放。” 一个合成的电子女音从广播中响起，在黑暗中回荡着。而后不远处骤然一圈圈亮起了刺目的白光，黎元被晃的睁不开眼，下意识抬手挡在了眼前。 “黎元，快看——”黑猫看到灯光下的景象，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黎元抬起头，忍着眼睛的酸胀，努力眨了眨眼。被白光炫的模糊的视野终于一点点清晰了起来，四周的景象终于呈现于他的眼前—— 他们所处的是一个巨型的球形大厅。大厅正中有一个巨大的洞口，黑黝黝的似乎通向更深的底部。 而顶部也有一个正在闭合的洞口，那是他们刚刚掉下来的食道口，距离他们现在站着的地方大概有一百米。大厅内壁上镶嵌着密密麻麻的如蜂巢一般的方形房间，每个房间都放置着一排排的桌椅，上满坐满了……年轻的学生！ 未等黎元惊讶，大厅最底部的一圈门突然齐刷刷地打开了，一群怪物从门里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喵！”黑猫脖子上的毛都炸了起来，蹦到了黎元头顶。 看着这群通体黝黑，像异形一样的怪物流着口水向他扑过来，他扭头就往那石头山冲过去。 在梦里他不会死但他感到疼啊！ 他可不想被怪物生吞活——“啊！” 还没等跑到顶上，黎元就感到一只冰冷的爪子抓住了他的脚踝，随后一股不容拒绝的大力就将他生生倒提了起来。天地颠倒，那张怪物的脸也一下子在眼前放大。绿色的粘液从它的口器里缓缓淌了下来。 它的嘴里发出了一些意义不明的嘶鸣，随后就将黎元像扔萝卜一样地甩了出去。 黎元被重重摔在了地上。他疼得呲牙咧嘴，捂着自己的背坐了起来。一只只怪物从他身边掠过，直直地冲向石头山。 这群怪物似乎……并没有把他当食物？ 仔细观察了一些他们的动作，黎元发现这群怪物似乎有些明确的分工。有专门挑拣石头的，有收集木头的，有收集石块缝隙中的动物尸体的……他看到有一个怪物似乎饿急了眼将一个动物一口吞下，引来另外几头怪物的争抢。 “嘶嘶——嘶！” 它们的叫声出现了变化，似乎找到了什么新东西。随后黎元就看到一头怪物将爪子伸进石头里，扯出一个“人类”，像刚刚抓住黎元一样，它提起这个“人”闻了一下，就将他往黎元的位置甩了过去。 黎元下意识地伸手拦了一下，又被撞到了地上。 黑猫已经明智地早早跳开了，看着黎元的狼狈样子叹了口气：“意识体不会死的。” “……总不能眼睁睁地看小孩摔地上吧。”怀里是个陌生的小孩，看着也不大，一脸茫然。黎元咳嗽两声将他放到了地上，“也许他也被折磨的不行了呢？随便死掉就是噩梦了。” 黑猫瞥着他，呵呵一笑：“那你抬头？” 黎元抬起头，就看到十几二十个“人类”被甩在了半空。 黎元：“……这也太多了吧！” 这一次竟然有这么多的学生被捕捉，黎元勉强接了两个，其余学生重重摔倒在地，痛哼了几声，就呆呆地趴着了。 黎元在那些面孔里辨认了一圈，却依然没有看到那个戴着蓝色眼睛小孩。 这时候，一个温柔又悦耳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这位同学，你还好吗？” 黎元一愣，惊喜地转过身。 在这怪兽横行的地方，竟然有人？ 落入他眼中的是一张女人的红唇。 饱满的，丰润的，柔软细腻的像是从人血里凝练出的膏脂。 但也仅仅只有那张红唇。这张嘴唇所属的面孔没有鼻子，没有五官，亦没有毛发。 黎元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一个有着他两倍大的，通体棕黑，长着长尾的怪物。体表覆盖着昆虫般的甲壳，在光线下泛着近乎金属的光泽。 它与人类的外形相差甚远，但在黎元面前却微微蹲着，姿态又像极了人类女子，双臂极为纤细。然而脖子以上——本该是头颅的部分，竟却是一个横向生长的肥厚的红唇。 “她”似乎没有恶意，但这副姿态就是恐惧的本身。她低着头，弦长的指骨捏着一块方形的白色的石板，正对着黎元身后的一个大学生样子的学生说话。 “你状态好像很不错。”红唇怪物温和说道，“那你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那个石板空空如也，但那个学生呆呆的盯着那块石板，空洞的眼睛微颤着，良久，他的语气里带上了哭腔： “我不会做，我做不出出来……” “……” 看着这个像小孩一样哭闹起来的学生，捧着石板的红唇怪物只是静静“看”着他。她很有耐心地等了几分钟，但学生依然无法给出答案。她头上的肥硕红唇蠕动了一下，嘴角下拉，露出了像人类一样的“失望”： “劣等品。” 话音刚落，一直跟在她身后虎视眈眈的怪物终于按捺不住，口器一张，绿色的粘液四溅，一口咬下了学生头！ 顿时红白之物洒了一地。 黎元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哎呀呀，死的好惨好惨啊。”黑猫用爪子蒙着眼，像是不忍心看这景象，但乌溜溜的眼睛却从爪缝里瞄着外面，看着怪物一口一口地把学生嚼进肚子里，它还有心点评道， “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在课堂上睡大觉，被噩梦惊醒的可怜学生吧。” 而红唇怪物的问询依然继续，她拿着石板，又走向了下一个人。 “这位同学你还好吗？” “你的状态好像很不错。” “你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温柔的声音，刻板的语句。这一批学生里，有一半完全没有任何回答的**，被她安上了“劣等品”，就成了怪物的伙食。其他人都能给出一个回答，但答案也千奇百怪，有的是数字，有的是单词，甚至有人唱了首歌…… 那个怪物似乎有她自己的评分标准，在那些学生回答后，她便会点头，给出了“优等品”，“合格品”“特等品”的判定。有了判定后，那些怪物虽然留着口水，但会规矩地将他们分成三类，安置到一边。 黎元渐渐懂了：“她是在给智力评级。” 怪诞屋以学生的脑力为动力，但看起来不同的脑力有着不同的用处。 沈聪瑞不在这里，那么也许他在之前就接受过评级，现在的位置……应该就在某个评级对应的地方。 那么沈聪瑞会是什么评级呢？ “沈妈妈说过她儿子可聪明啦，年级前五！来的时候还给我们看了这——么厚的一叠奖状呢。”黑猫说着比划了一个十公分的厚度。 黎元也记得这个场景，看到那小山一样的奖状时，他除了敬佩就还是敬佩。毕竟他小时候拿过的唯一一张奖项，就是给班级照顾了一学期小青蛙的爱心奖…… “那他应该至少是优等品吧。”黎元盯着快要走到自己面前的红唇怪，心里有些没底，“我学校的知识都忘的差不多了啊。” “只要你别是劣等品，那都还有救。”黑猫淡定地说道。 终于，红唇怪走到了他的面前。 “这位同学你还好吗？”她轻启着红唇。 “嗯，我挺好的。” “你的状态好像很不错。”红唇怪微笑着向他举起石板，“你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会是什么呢，数学？语文？英语……那块石板正面对着他的时候，黎元甚至能从那光洁的表面看到自己的倒影。他感到脑中刺痛了一下，随后倒影像失焦模糊了起来，一个画面缓缓浮现。 那是一条鱼。 一条长的人的面孔，在地上拼命扭动拍打的鱼，正发出似婴儿又似幼猫的哭声。 然后画面下方，一行文字也随之浮现： 【提问：这是什么物体。】 第3章 怪诞屋（3） 【你看到的是什么题目？】看黎元对着那石板发起了呆，黑猫在组内通讯里问道。 【我也想问这是什么……】黎元看着那条在扭动的鱼，空白的大脑冒出来对这个东西的第一印象，【……变异娃娃鱼？】 【什么玩意？】黑猫一脸莫名其妙。 【这是百科知识竞赛吗？地球上存在这种东西？】黎元咽了口口水，【我想请求场外支援。】 【没有场外，胡可眼睛又看不见，能帮我们招待下客户就不错了，另一个人……遛狗去了。】黑猫甩了下尾巴，无情地打断了他的外挂需求。 【那该怎么搞，答不出来不就是不合格吗！还是说我真的就说变异娃娃鱼？就和数学考试写个解能给分？】 【有可能耶。】黑猫思考了一下，居然点点头，【怪诞屋需要的能量是脑力，我觉得重点不是答案正不正确，而是思考的过程。】 【……你有把握吗？】 【我猜的。】黑猫无辜地眨巴了下眼睛，【错了咱们就重开呗。】 【会被吃的是我啊……】 黎元无奈地看向身边那些孩子，又有几个人因为答不出问题被吃了。剩下人中间，那个唱首歌就通过的小女孩被归成了特等品，她的声音很好听，穿着的是一件蓬蓬裙小礼服，像是即将要登台表演一样。 专业的艺术生？如果他们的题目都这么抽象的话，难道她的题目也会是看图然后用歌唱演绎？ 那这个题目肯定和个人的特质有关系。 鱼……黎元盯着这条鱼，眼神一点点沉静了下来。 “回答。”他一边思考着，一边开口正式回答道， “这条鱼形的生物，体型是流线型，表皮看着很厚，鳞片偏大，虽然闻不到味道，但比较大的可能这是一条海水鱼；尾鳍是月形，尾柄那块肌肉很足，游动速度很快； 它在张嘴的时候能看到它的牙齿比一般人类的要锋利，应该是肉食或者至少是杂食。眼睛睁开时比较呆滞，视力应该不会很好； 有腮，但能发出哭声和抽泣声，水上和陆地上应该都能生存，但没有手，想像不到怎么能在陆地上移动，应该主要生活在水里，他的声音和人脸更有可能是用来诱导其他生物，或者人类接近，从而来捕杀……” 说着说着，黎元却越来越觉得这些关键词熟悉了起来。 【所以你看到的是一条美人鱼？】黑猫听着听着有点流口水了，【看着可口不？晚上我们吃烤鱼吧？】 石板画面里那条鱼哭的更惨烈了，双眼紧闭，眉头紧锁，脸上所有的肌肉都哭的扭曲了起来。 “……还是叫变异娃娃鱼吧。” 叫它美人鱼什么的，太违心了吧！ 他给出答案后，红唇怪慢慢收回了板子。她“盯着”黎元和他肩上的黑猫，她身后的几只怪物口水已经流了一地，甚至有一只的鼻尖已经从红唇怪身后探了出来。它铜铃似的眼睛紧紧盯着黎元，带着倒刺的舌苔从口裂中伸出，难耐地舔着自己的鼻尖。 “咯咯……优等品……”红唇怪怪异地笑了两声，“归属轮轴厂。” 黎元松了口气。 眼见不能吃到意识体，其他怪物失望地怪叫了两声，四散而去，只剩下一个缺了条胳膊的，晃晃悠悠走到黎元跟前，将他一把提了起来。随后那只怪物就注意到趴在黎元肩膀上的那只黑猫。它动了动鼻子，喉咙滚动了一下。 “它好像在说你很好吃。”黎元偏过头看着那只黑猫，“别说，你这油光水亮的看着是挺下饭的。” 黑猫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那怪物猛地低下了头，张嘴就朝它啃了过来。 “喵啊！” 在那腥臭的嘴巴靠过来时，黎元猛地抬脚一踹，踢在那怪物的下颌，巨嘴在他颈边猛地擦过，黑猫惊叫一声，在怪物闭口前身形崩溃成像素，一溜烟地滑到地上，没进了阴影里。 看见到嘴边的肉跑了，那怪物愤怒地吼了起来，尾巴重重地在地上砸了两下。它死死盯着手心里碍事的黎元，在愤怒与饥饿的支配下，它张开口，向黎元咬来。 黎元转身就往刚刚的红唇怪身边奔去。 现在他是珍贵的“学生”了。 老师，救救啊！ 在怪物向黎元咬来的时候，那本来已经拿着石板走向下一个人的红唇怪，头颅突然翻转了一百八十度，肥厚的唇张成了一个夸张的O型，一声尖锐而高昂的尖叫从她嘴中传出。 “……！” 那尖叫高的不像人类能发出的，黎元耳膜一阵刺痛，猛地捂住了耳朵。而那怪物似乎有着更加灵敏的听觉，发出一声凄厉的低吼，痛苦地倒在地上痉挛了起来，它痛苦地打着滚，一边冲着红唇怪愤怒地吼着。 那红唇怪“盯着”它，继续张着红唇，发出一声声愈来愈高的尖叫。 黎元听的头昏脑涨，连忙滚到一边，这才觉得耳朵里那撕裂般的痛楚减轻了许多。 “黎元，你耳朵。” 听到黑猫这么说，黎元下意识擦了一下耳朵，这才发现自己两边耳朵都已经出血了。 “……这怪物尖叫得有多少分贝？”他甩了下手，看向那个正持续尖叫的红唇怪，然后他突然发现，其他怪物竟然几乎都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而红唇怪的尖叫越来越高，那个本来还有反抗意思的怪物，也渐渐吃不消了，眼口鼻中也渐渐流出了绿色的血液，最后它无奈低吼了一声，低下了头，转身叼起黎元的领子，四肢并用地逃离了这里。 颠簸的一路上，黎元甚至能听到这怪物喉咙深处传来的委屈的呜咽。 黎元：……有点惨的。 那怪物跑的很快，而从加工厂出来后，光线变得很昏暗，黎元什么也看不清，只感觉怪物带着他沿着楼梯爬了好几层楼，等到了目的地，怪物一个急刹，将他吐到了地上，随后它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黎元再次重重的摔到了……一个怀抱里。 “这位同学，你还好吗？” 一个熟悉到有些惊悚的甜美女声在耳边响起。 黎元抬头，看到的又是一个肥厚的红唇。 又是一个红唇怪。这个怪物和楼下那个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唯一的区别只是个头似乎比楼下的小了一号，但对于人类来说，“她”的体型还是大的瘆人。 “我没事，谢谢……”黎元咽了口口水。 “老师会喜欢乖孩子的。”那红唇向两边上方微微提起，露出了一个酷似人类的微笑来，却只让人觉得更加惊悚。 她温柔地笑着，然后将他抱进了身后的房间里。 ——轮轴厂。 楼下的红唇怪把他分配去了轮轴厂，但眼下这个地方跟黎元印象里的工厂有着很大的区别—— 这个房间只有四十平米大小，里面却已经密密麻麻坐着五十几个人。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年轻的面孔，最大的不过二十几，最小的只有七八岁，有的穿着睡衣，有的穿着校服，但唯一有一点相同的是，他们此刻都坐在一张张石桌面前，神色麻木地盯着桌面。 “那桌子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啊。”黑猫看着那些学生的状态，“怪诞屋要抽学生的脑力，那得有东西来抽脑力吧……是这桌子？有意思，如果可以真想坐坐看啊……” 不过黎元知道他老板的德行，从来都是动动嘴皮子让他跑断腿，按照平时的风格下一句就该是让他赶紧坐上去了。 果不其然，那黑猫绕着唯一的一张空桌走了两圈，对黎元眨起了星星眼：“黎元黎元，快上去，说说是什么感觉~” 黎元只想叹气。不管黑猫说不说，为了收集信息，他都是得坐上去的。于是他任由红唇怪抱着，被带到了那个空位上坐下。黑猫便在一边，看着黎元被那红唇怪用温柔却不容反抗的力道按到了座位上，它一直盯着黎元的脸，不想错过一点异常。 就在坐上位置的那一刻，少年原本鲜活的表情竟瞬间变得木然，像是一具没有灵活的躯壳，低下头，目光僵直地盯着灰白一片的桌面。 “黎元，黎元？”黑猫表情凝重了起来，它在脑海里联络了一下外面的胡可，确定黎元并没有醒来。 黎元感觉不到自己身体了。 不，准确说，在他坐上位置的一霎那，一股山一样的力道便瞬间压在了他周身的皮肤上，他几乎被压的透不过气，想张嘴吸气却连嘴唇都无法控制。 好像有双无形的手将他脖子一点点按了下来，而他的眼珠也同样不能动弹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正前方的景象一寸寸下移，直到那张灰暗的，苍白的石桌占据了他所有的视野。 桌面好像扭曲了起来，转的他发昏，看那灰白色时而是桌面，时而像是散发着浓烈漆味的新墙，时而又像是在糟乱的水池里刚刚开膛破肚的一条金枪鱼……有一瞬间，他好像看到自己浑身沾着白漆，已经被那气味熏得头脑发胀，却只能紧闭呼吸，更加用力地在那墙上涂抹。 【别想偷懒啊！手下功夫别断，前面在催了！】 黎元低头，发现自己手里拿着的是把菜刀，娴熟地将鳝鱼开膛抽骨，一条又一条，一盆又一盆……右手已经酸涩的不行，大脑已经困到发胀，然而他只能一遍遍举起砍刀，向鱼身重重劈去 对了，他正在渔厂杀鱼…… 去鳞，开背，掏膛，去头尾，分割…… 去鳞，开背，掏膛，去头尾，分割…… 【黎元，醒醒！】 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闯进了他的脑海。 黎元顿时眼前一片清朗。 是组内通讯。 “听到……了。”黎元艰难地张口道。 黑猫听到回应略松了一口气：“你被控住了？都多少单了，你丢不丢脸啊。” 听到熟悉的嘲讽，黎元感觉那些压力似乎更轻了一点。 幻觉已经消失了，他现在看到的依然是这个房间的景象。 “我还是动不了。”黎元试图动动僵硬的脖子，“那股力量把我困在这个位置上了……” 动不了，他目光又落回了桌子，然后就看到上面，一条鱼已被开膛破肚地铺了一桌，只有尾鳍还在神经性地抽搐着…… 他目光顿时又扩散了。 “喂！黎元！别又睡了！” 好险！ 被黑猫一叫，黎元又回了神，这次他赶紧闭上了眼，再也不看那桌子。 “我的身体有点累……”黎元闭着眼感受着自己的身体状态，“好像消耗了不少精神力，这个地方果然有鬼……他正在不断吞噬我的思想！” 脚下的地板正隆隆振动着。 像是老式火车不断振动摇摆的车厢，这振动也许来自怪物奔跑的动静，又或者是底下控制它肢体的轮轴系统正在一刻不停地运转着。而其动力有且仅来自人类的思考—— 此时此刻，数万的意识体被困在蜂巢般的工房内，统一且麻木地垂着头，盯着那灰白而空无的桌面。 【好累……】 【好痛苦……我不想呆在这！】 【为什么这图就是做不完啊……什么时候是终点啊！！】 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些年轻人的声音，黎元睁开眼，转动了一下眼珠，却发现那些声音竟然从黑猫的身体中传出，那些声音断断续续的，黑猫的体表也断断续续地出现了一些噪点。 黑猫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不悦地抖了抖毛：“……他们把我当免费的收音机了吗，什么声音都往我这传。” “……真的很辛苦。”黎元叹了一口气，“沈聪瑞呢，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是那样，这次治疗已经过去十分钟了。”黑猫说，“半个小时，我们至少得拿出点成果回去！” “小聪肯定在这里某个教室里，要不你先去找找？反正你移动方便，我再看看有没有办法脱离这个控制。” 现在黎元虽然不能动弹，但卖脑力倒也能暂时保持安全。 “还是得我出马啊。”黑猫抬起小脸，对不能干活的黎元表示了一下鄙夷，然后轻轻一蹦，便化成一滩像素，贴着地面飞快地钻出了窗外。 总算安静了。 黎元又闭眼恢复了一会儿精神，感觉渐渐能转一下脖子了，于是他小心避开视线落到桌面那摊鱼肉，打量起了这个所谓的轮轴厂—— 无论怎么看，这个小房间都像是一个简陋的教室。被当作动力源的意识体被牢牢地束缚在座位上，而正前方那个小一号的红唇怪挂着隐约的笑意，像是用慈爱目光看着学生考试的老师…… 黎元感觉慎得慌，忙移开了视线。 找到沈聪瑞只是第一步，但他既然反复被怪诞屋捕捉，说明这个世界的【规则】已经将他的一部分锁定了，只是简单将他带回去，下次他也依然会回到这里。 一个世界既然定下了规则，就必然有可以解除这个规则的方式。 在之前所有的任务中，黎元经历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规则，那个曾经把他一次性困了三天的任务，其实如果换算成异世界的时间流速，他整整在那个世界里困了十五天，最终才找到线索。 很难说跟泡岩浆比，到底哪次任务更痛苦。 不过有了之前的经验的打底，黎元知道线索往往藏在这个世界的底层逻辑中。他已经大概知道了脑力的提取方式，这个怪诞屋的口腔和底部都是几乎完整的机械或金属材质，这代表它绝不会是纯粹的自然产物，恐怕实在很久以前由什么人……或者说什么“存在”制造出来的。 把这个地方想象成一个飞船，火车……那应该会有一个正式的“出口”。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黎元将目光落到其他人的石桌，“这是石头吗，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如果束缚住他们的装置是什么破旧的机械管道，或者哪怕是生物结构，都符合怪诞屋这个生物－机械体的组成。 但偏偏这个桌椅都是石头，还是粗粝的，水泥块一样的石头，简直像是刚刚跟他们一起被吞下肚的那些碎石。 恐怕这些石头的来历也是线索的一部分。 黎元打量了半天桌面，又看了看其他人的桌椅，还是看不出什么异常。地面和墙壁是一类的金属材质。他的目光扫过红唇怪，却顿了一下，重新看向红唇怪。 那个红唇怪依然站在他们的前方，前肢端庄地搭在身前，如同人类女子一样端正地站着，正沉默凝视着他们。 不对，她看的不是他们这些意识体。 虽然看不到红唇怪的眼睛，但黎元能感到那“目光”并没有落在他们身上，而是直直地落在他们的后面。 后面有什么？ 黎元想转过头去看，但在束缚下，他僵直的脖子仅仅只能侧过四十五度。 心中的好奇像小猫挠心一样，黎元皱起了眉头，在组内通讯里呼唤起来黑猫：“喂，潘文，回来一下。” 【怎么了，我正在忙呢。】 “你找到了吗？” 【我已经扫了三层楼了，这边房间看着高级多了……应该是特等品没错。咦，那个好像是，蓝色眼镜，国际学校校服，我找到啦！】 黑猫语气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终于发现了客户的身影，黎元也略微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没来的及说什么，通讯的对面却一下子静默了。 “喂，潘文？” 黎元又呼唤了一下，然而通讯的就好像切断了的电话线，一片死寂。 然后下一秒，一只黑猫扑通一声砸到了黎元身前的桌子上。 “……”黎元跟那只猫大眼瞪小了几秒，终于，他憋不住笑了一声。 “你怎么死回来了，老板？” 第4章 怪诞屋（4） 黑猫似乎有点难以理解现状，它举起爪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刚刚我怎么死的？” “你不知道？”黎元收了笑。如果是普通的怪物，黑猫完全可以直接像素化避开。 “我没有看清。”黑猫说，“在上面七层，那里应该就是特等品的位置，那里的【教室】每间只有三四个人。沈聪瑞就坐在里面，我正要从窗户游进去，在门口突然就死了。” “难道你触发了机关？” 黑猫似也在想这个可能性：“我再去试一次。” 说着，它又再次像素化从窗口翻了出去。 黎元收回思绪，还没想好下一步怎么做呢，就听到咚的一声，黑猫又凌空砸到了自己面前的桌子上——不过这次角度不好，黑猫身子砸到了桌角，喵呜惨叫一声栽到了地上。 黎元：…… 所幸那负责看守的红唇怪没有任何反应，黑猫揉着背艰难地在通讯里说道：“好痛哦……我看到了，在窗口那边守着的……应该是个怪物！” “应该？你没有看到它的样子吗？” “它速度太快了！”黑猫心疼地吹了吹自己的尾巴，“刚刚我在窗口前呆了一会儿，一直没有任何问题，然后我用尾巴试了试，就刚把尾巴尖伸进去，一个东西就把我尾巴像切黄瓜条一样地切成丝了！” 在梦境中他们一样会感到疼痛，尽管不会真的伤害到他们的□□，但痛楚带来的疼痛的记忆依然会完整地传送回他们的大脑中。像素化的尾巴被切下，撕裂般的疼痛让黑猫几乎无法稳定状态，它下意识地往边上跳开，但来不及了。 它只来得及看到一道残影扒着窗台向它扑了过来。 “那东西就在教室里。”黑猫说道，“生物……还是机械？它好像只对踏进教室范围的东西有反应……该死的，这要怎么靠近啊！” “走窗户的都不是正经人，挺合理的。”黎元觉得挺正常，“以前有人迟到了就从窗户翻进教室，结果被老师抓了个正着，就被全校通告批评了。” “……你站哪边的？” “哎，你这边你这边，别挠我！”梨元这会动不了，赶紧移开话题，“老板，看看我背后那墙上有什么异常，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或许有办法让小聪自己走出来” 黑猫抬起头，站在桌边看了一眼后面的墙：“墙上没什么东西啊。” “你再看一眼。”黎元没法转头，只能看着前方那如同雕塑一样站着的红唇怪，对方的目光依然直直地朝着后方的墙面。 “嗯……”黑猫眯起眼，又盯着那墙看了一会儿，“就是个跟我们楼下那十年八年没刷过的小破墙一样吧，都能看到砖头……哦？” 黑猫回忆了一下：“那墙好像比我们刚进来的时候颜色淡了点？” “它现在是什么颜色？” “灰偏白吧，刚进来那会儿的颜色更像水泥。” “果然如此……”黎元心里有数了，“我就说这里好像缺了点什么。” 这个怪诞屋，是一个超脱常识的半生物半机械体。尽管他无法理解它如何存在，又如何转化脑力，但其中常识之内的部分，依然有着绝对的通用性。 如果从生物的角度来理解，这种白色石头，即可以是消化脏器，也同样是血管；从机械角度，或者“工厂”的角度来看，看似精密的机械外壳恰好是最不重要的地方，反而是石头，承载了管道，和装置的所有关键性能。 脑力现在就储存在那白色的石墙里。 “但这个地方还有一点很特殊，”黎元说，“这个地方是工厂，同时也像教室……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场景很眼熟？” 黑猫看了看周围一圈低着头的人：“不是学生上课吗？” “虽然我不是什么好学生，但在越呆越觉得好熟悉……”黎元说，“学生坐在底下埋头做题，那么盯着他们的人就是老师。” “我是不熟悉你们的教育方式啦。”黑猫打量了一下那个红唇怪，“你们的老师这么可怕？” “哈哈，我们都觉得班主任凶的像头哥斯拉呢。”黎元笑了两声，“学校工厂我都呆过，这两个地方其实挺像的，因为他们最重要的一条规则是——秩序。而跟秩序绑定最深的，就是时间。” 干活干到手软，写作业写到昏昏欲睡，每当这个时候，黎元都会忍不住抬起头，看向那高高挂在墙上的时钟，计算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休息时间。”黎元说道，“这个地方，应该有休息时间的。” “刚刚底下评估等级的时，那个广播有说是午饭时间，那么对应的现在就是工作时间。” “你觉得这个地方会有休息时间？”黑猫思考了一下，“就算有，也应该是怪物的休息时间，怎么会放意识体出来。” “没错，我之前去的厂子那机子的确不会停。”黎元说，“但是，不会停的前提是原料始终充足。” “我以前的老板说过，干他们这行最怕的就是不稳定的原料供应和下游需求，刚刚的午餐时间一次掉下来的意识体并不多，而正在工作的意识体也随时会因为各种原因从这里抽离……既然不稳定，那么工厂必然会有相应的紧急处理方法——也就是休息时间！” 听黎元这么说，黑猫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们没有这么多时间等休息的铃声响起来，你又不是能控制时间的那类能力……” “我现在不在思考了，那么就等于少了一份能量。” 黎元看向四周垂着头的那些孩子，“如果能量继续少下去呢？” “叫醒他们！”黑猫眼睛一亮，像是突然兴奋了起来。它身体弓起，跳到边上那个台子上，看着那低着头两眼发直的可怜少年，嘿嘿一笑，突然尾巴一甩就往那张脸上抽了上去。 “啪！” 清脆又瓷实的耳光声，听的黎元都感觉脸颊抽痛了一下。 “呃啊……”那个少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瞬间消失在了位置上。 同一时间，在某个中学宿舍里，一个男孩突然从床上弹了起来，吓得他的室友手里叉子一抖，一口马上就要进口的泡面啪的掉回了碗里。 “干啥玩意啊？” “呼呼……我好像做了个噩梦。”那个男孩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脸颊，回忆着刚刚的荒唐，“我记得很清楚……太可怕了，梦见……呃，我梦见什么来着？” 他双眼茫然地看着天花板。梦中的记忆飞速地从脑海中消散，只余下几个破碎的图影。 “我在做题，然后……”他一只手在空中比划着，艰难地想把梦境的一角描绘出来，“我被一只猫……扇醒了？” “猫猫有什么错，这明明是福气！”室友一挺自己的猫咪睡衣，严肃地纠正了室友不正确的思想，然后举了举手里的泡面，“别说这个了，泡好了，来一口？” “来来来！”男孩立马把梦里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嗷嗷叫地从床上扑了过去。 而在他不知道的梦境中，那只黑猫蹲在桌子上，感受着尾巴残留的一点酸麻，爽的忍不住打了个滚。 “噢！没错！就是这个手感！太爽了！”它用颤抖的小爪子抚摸着自己的尾巴，喃喃道，“我爱死人类了！” 黎元：…… “继续继续！人类们，我来拯救你们了哈哈哈！” 看着那只猫雀跃着冲向下一个人，只闻耳光声一片，黎元嘴角抽了抽，总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人奸之类的角色……不过，也没有更好更简单的办法了，不知道要这样强制唤醒多少人，总之越多越好，就是费一下猫而已…… 反正看黑猫也挺乐在其中的。 “老板，分散一下火力吧，其他的房间也都搞一下。记得别从窗户走，从大门走啊，应该就不会被针对了。” 然后，恶魔就这样被他放了出去。 外面的空间里渐渐传来一些躁动，似乎有异形怪在不断嘶吼。 而这个房间又安静了下来，比之前更加安静了。梨元抬头，环顾了一圈，确认已经有半数的人都被强制唤醒了。 而这时，他突然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的“目光。” 那个红唇怪，正在看向他这里。 黎元立马低下了头，闭起了眼睛。 “哒，哒。” 像是高跟鞋的鞋跟敲击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她走过来了。 那声音是如此的轻盈，不紧不慢的，只听声音，几乎能想象到是一个女子正在曼妙地走来，足以引的人遐想起来。 但黎元紧紧闭着眼，额角却落下了一滴冷汗。 那是个没有眼鼻的怪物。 所和人相去甚远也就罢了，偏偏从声音……到脚步，又处处有人的影子。就像蜡像馆里的人偶，露出了似人类般微笑的狗，只一眼就觉得心里发毛。 该死，她冲自己走来了…… 当那声音即将走到他面前时，黎元心一横，睁开眼，桌面上的铺陈的鱼类肉块，内脏再一次占满了他的视线。 【手里的活别停啊！】 工头路过他身边时狠狠踢了他小腿肚一脚，梨元闷哼一声，只能再一次麻木地按住眼前的鱼头，用尽力气将砍刀劈入鱼头和脊柱的缝隙里。 无休无止，无休无止…… “啊！”右手手心里突然传来一股灼烧般的刺痛，他惨叫一声，立马松开了刀。 他翻过自己的手掌，看到手心里火辣辣地红了一片。 “被烫到了……？奇怪，这里哪里有开水吗？” 扎着头巾，穿着脏污围裙的少年抱着自己的手，脸上麻木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疑惑。 “对，这里没有，这是我的能力——” 【晴雨表，设定温度100设置度，作用对象：右手掌心，3分钟后启动。】 黎元大喘了一口气，猛的回过神。自己依然坐在冰冷的石头教室中。 那红唇怪已经又回到了讲台，似乎没有任何发现。 手心里正火辣辣地疼着。 “果然，疼痛是最好的办法……”他疼的抽了口凉气，赶紧又给自己上了层冰敷。 看来这个红唇怪没法区分他跟普通人，刚刚或许是因为自己是第一个断开控制的。 手没那么疼了，梨元微微侧过头，继续小心地观察着这个红唇怪。 没有找到问题的源头，红唇怪在前面沉默地站着，但那嘴唇似乎在细微地颤动着，像是在说话一样。 难道她要联络其他怪物了？ 看到这幕，黎元皱起了眉，在组内通讯中问道： 【这里的红唇怪开始有联络的动作了，你那边还顺利吗？】 【什么？我正忙着干活呢——啪！好，第两百个纪念一下！】 【……】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那加快点吧。】梨元说道，【不知道这里异常指标是多少个。】 黑猫的耳光革命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两百个，三百个……当数量突破三百五十时，大厅的高处终于传来一阵电流的嘶嘶声。 终于来了！黎元精神一振。 “叮咚，叮咚~~” 广播中，那合成的电子女音朗朗开口道，“工作了这么久，各位员工辛苦了～怪诞屋将暂时停靠于【韦伯海岸】沿线，各部门将暂时关闭，后勤部将对各部门进行检修，在此期间，员工可自由行动。” “那么，祝各位享受一段愉快的休息时光。” 随着优美的结束铃声响起，黎元感到身下一震，有什么轰鸣不休的东西缓缓停下了。也许是“发动机”，或者是“轮轴”，那些自始至终和背景融为一体的噪音消失的时候，黎元甚至觉得好像听觉被挖去了一块，静的有些可怕。 随后，他感到身体一轻，整个人直接趴到了石桌上。 鱼消失了。 黎元抬起头，看见其他意识体也都安静地趴到了桌子上，他又转过头，看向背后的那面墙—— 在他看过去的时候，那面墙的颜色，重新变成了灰白的水泥色。 对脑力的抽取停止了。 “成功了吗？” 像素化的黑猫从窗口游了进来，爬上了黎元的腿，一变回实体就瘫软了下来，像滩放弃了形状的液体，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猫每一个像素点都在喊着畅快。 “爽！”黑猫一脸的□□，“我动不了了，带着我走吧喵呜……” 黎元摇了摇头，撸了把黑猫柔软的肚子，就将它抱到了肩头。 在束缚装置停止后，大部分的意识体还是木然坐在位置上，但也许是出于本能，又或者是一些刻板行为，陆陆续续有灵体站了起来，在房间中徘徊着，或无意识的走出了房间。 红唇怪依然守在前面，似乎没有进一步的指令。 黎元带上兜帽，遮住了黑猫，随后大大方方地从她面前走了出去。 走廊中零零散散有着不少的意识体。 黎元从他们中间走过，很快走到了通道的分叉口，他抬头确认了一下方向，便走上了通向上方的楼梯。 那些怪物无法从外表上分辨他和其他意识体，这个地方也不存在时钟，更不可能存在监控。除开怪诞屋本身堪称精妙的结构，其内部的管理模式竟然如此原始而单一。 不过这也不代表之后也会这么平静。 想到广播中提到的后勤部，黎元加快了脚步，上去途中遇见几个异形怪，他就往墙边一站，对方就毫无察觉地从他身边走过了。 在实际治疗时间达到20分钟的时候，黎元终于到达了沈聪瑞所在的楼层。 第5章 怪诞屋（5） 这层楼比下面宽敞许多。 楼下的走廊的宽度让一只异形怪转身都有点困难，而这层的走廊宽度将近六米。不过光线依然相当昏暗，只有靠近外侧的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着一个碗口大的透气孔，隐约透出点灰暗的光线。 “这个地方还挺省电的。”黎元一边走着，一边举起手，任那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那光并不强烈，灰蒙蒙的照亮了他手上那一小块皮肤。他又抬起头，从那洞里只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你说怪诞屋是一个在奔跑的世界，那外面是什么？” “海。”黑猫窝在黎元兜帽里，声音飘飘然地说道，“意识海，意识空间，你怎么叫都行。反正普通人睡着后，意识都会像个挖了瓤葫芦的一样飘到这里，如果没掉到其他世界的话，就会一直在这飘到自然醒。” 听它这么说，黎元脑海里顿时出现一堆小葫芦在海面上起浮沉落的画面。 “也就是说这个怪诞屋……是船？” “你要这么想也行。” “那刚刚广播说的韦伯海岸是什么地方？”黎元有些好奇，“还有其他地方吗？” “一个叫韦伯的人命名的海岸嘛。好像是说海里面有些地方比较瓷实，就跟陆地一样，所以着怪诞屋才能这样跑跑停停的。” “听起来真像科学家转行写的航海冒险故事一样。。” 黎元说着一边侧身从一个双眼迷离的意识体身边饶了过去。 走廊里有很多学生。 几个年轻的女孩聚在一起，像是校园里随处可见的开开心心聊八卦的女孩一样，但黎元经过她们身边的时候，却发现她们只是站在一起，空洞的目光并没有看向任何人； 两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在漫无目的的行走中碰到了一起，推搡了起来，但那动作并没有见多少怒气，像两个上了发条的木偶人你一下我一下地推着对方肩膀； 一个少女在路中间摇头晃脑地唱起了没有没有任何起伏的歌。 “栀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蓝色的百褶裙上……” 她伸出手，向着黎元的方向遥遥伸去。宽松又肥大的白色校服将她裹得严实，从袖口裸露出来的一段手臂细瘦的似枯槁的枝木。 “在这相似的深夜里，你是否一样……”她唱着歌，转着圈，然而走了没几步，僵硬的步伐就绊在了一起，然后她唱着并没有起伏的尾音，直直栽了下去。 黎元上前了一步，接住了这冒失的小“歌手”。把她重新立正摆到一边。 “邪门的地方。”明明有着很多人，但黑猫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它是一点都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呆了，便举起小爪子，指着前面，“快走，沈聪瑞就在前面的教室……噢。” 这会儿不用黑猫再指引了，黎元已经看到了他的小客户。 和他们相隔两间的教室门口，一个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小男孩正贴着锈迹斑斑的墙站着，微侧着头，安静地看着走廊上人群的打闹。 看到那小小的，像纸片一样单薄的小孩，黎元忍不住放轻了脚步，走到沈聪瑞身边，蹲下身体，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 “小聪，小聪？”他问道，“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摇了几下后，沈聪瑞这才迟钝地转过了头，木木地看着黎元。 黎元轻吸一口气，用更加软和的语气说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聪瑞没有反应。 黎元又继续耐心地问道：“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小聪。”小孩这次终于有回应了。 这样可没法交谈。 黎元低头看了眼自己肩头的黑猫，施加疼痛大概率只能把小孩直接强制弹出梦境，而且他年纪小，精神状况这么糟糕，经不起这种吓法。 那么就只能用缓和一点手法把他叫醒了。 已经有点清醒征兆的小孩身体无意识地抖了起来，黎元捧住小孩的脸。 “【晴雨表·一个温暖的晴天】” “小聪，不要害怕，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在做梦。你的爸爸妈妈很担心你，让我来把你安全地带出去……你记得我是谁吗？我们刚刚才见过，还记得吗，我们诊疗所养了条大狗，它亲人的不行的一进来就往你鞋子上扑，把你吓了一大跳……” “喂这可不算什么好回忆，客户不还是会被吓醒啊！”黑猫扯了扯黎元的头发，试图制止他的瞎搞。 “你别捣乱，”黎元脸上还保持着和善的笑容，空出一只手把头发扯了出來，“你光顾着跟人妈妈谈套餐，小聪可一直瞅着大黄呢，他们家里不能养狗，别看他被吓着了，其实心里还是很喜欢的吧！” “大黄……狗……”小孩重复着这些词，僵硬的眼珠开始有了波澜。 “有戏！”黑猫眼也一亮，但是随后又有点郁闷，“我诊所里里外外花了那么多心思，这小鬼就记得一条土狗？” “你这话别被大黄听了，它第一个就要咬你……” “大哥哥？” 黎元说着说着，突然就听到手下传来小孩的声音。他惊喜地低下头，却看到小孩双目依然同刚刚那般无神，只是视线勉强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大哥哥……怎么会来学校？”小孩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学校不能随便进来的，被老师看到了会很糟糕。” 黎元微皱眉：“你觉得现在是在学校？” “嗯，这里就是我每天上课的地方呀。”沈聪瑞点了点头。 听他这么说，黎元和黑猫对视一眼。 【醒了。】黑猫在组内通讯中说道，【又没完全醒。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哄小孩了。】 黎元心中有数，便继续让自己表情更温和一些：“小聪，是你妈妈让我来接你的，我这就带你离开好吗？” “是妈妈？”沈聪瑞脸上露出一丝欣喜，但很快又有些沮丧，“但早退会被扣平时分的……我，我还不能走。” 【这小孩被套牢了。】黑猫叹了口气，【看样子不会主动配合我们了。】 【但他意识体的状态比我们预想的要好很多。】黎元倒是乐观，【小聪是个有毅力的孩子，剩下的就靠我们了。】 于是他对小聪又换了一种问法：“那么我还是在外面等你吧……小聪知道校门口怎么走吗？” 最关键的，是找到出口。 首先必须确认这个“出口”到底是真实存在的地方，还是一条模糊的规则。 小聪想了想，缓缓点了点头：“嗯……那我带大哥哥去。” 说着他便牵起黎元的手，向走廊的另一面慢慢走去。 黑猫：【……这样也可以吗？】 被打脸的黑猫这会儿闭上了嘴，黎元感觉清净了不少。他微弯着腰，任由小聪牵着他，一边继续注意观察着四周。 这条走廊很长，很长。他跟在小聪身后，不断经过着一间又一间的“教室”。那些苍白的教室里人影稀疏，安静地像是午夜时的学校。黎元从门口路过时，能看到红唇怪依然安静且端正地站在里面，像是睡着了一样。 “小聪。”黎元轻轻唤道，“你的班级里……一共有几位老师？” 小聪没有回头。他依然保持着刚刚的步伐，一步步慢慢向前走着，像是没有听到他的问题。 ……他没听到？ 那双小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指，温热的，柔软的，但黎元此时却觉得心里莫名有点发毛。他低下头，正想和黑猫说两句，却发现它的毛也滑稽地竖了起来，活像一个毛躁的线团。 静电？黎元看着它的毛，顺着它竖起来的方向，抬头看向了天花板。 缺乏光线的照射，天花板始终浸没在一片斑驳的黑暗中。然而当黎元看向头顶时，正上方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伸出了两条纤细的长足，将自己的“躯体”随着他们的移动方向缓缓前进了一步。 黎元瞳孔猛的一缩。 那东西正跟着他们！ 【是那个东西！】黑猫也抬起头，看到那块像蜘蛛一样攀附在头顶的东西，立马在组内通讯中嚷起来了。 刚刚两次在窗台边被刺穿，然而它什么都没有看到——这怪物速度快的远超他们的反应神经，一旦这它发动攻击，他们两个都得交代在这里！ 但它现在没有攻击……是因为没有识别出他的外来者身份吗？ 黎元回想了一下，黑猫两次被杀都是因为试图从窗台进去……也就是“入侵教室”。这个东西作为特等品的特殊看守，恐怕最优先的守则就是保护学生安全。 不过这一层这么多教室，那么应该不会只有一个…… 这么想着，黎元转过头，看到身后的景象时，顿时头皮一阵发麻。 身后的走廊中，那些呆滞的意识体正迅速“远离”着——不，这只是错觉！他们的位置仍然和刚刚一样，但他们头顶、脚下及身侧，阴影正不断向他这里涌来！ 只需要几分钟，它们就会追上他！ 不过幸好，走廊已经快到了尽头。和刚刚上来的地方类似，尽头处是直通上下的金属楼梯。往下是轮轴厂和其他基础部门，那么再往上是…… “大哥哥。”小聪在楼梯间前停下了脚步，他抬起手，指着上面的方向，“校门口在上面，我只能带你到这了……” 他话音未落，幽深的上层楼梯处突然响起一声暴喝： “不要上来！！” 有人？黎元一惊，抬头向上看去，但只看到层层叠叠的楼梯，并没有看到任何人。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快到最下层去——检修马上就要到你那层了！” “你是什么人？” “我是——” 那个人的话戛然而止。 黎元心中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他偏头看向上方，只感到有一阵风拂过他的面孔，继而绕旋着向上聚去，不断传来空空的回音。在寂静中，那片黑暗中传来一声女子轻盈的笑声。 那声音是……红唇怪？ “上面，有东西掉下来了！”黑猫惊叫到。 “是那个人！”黎元也看到那个毫无预兆从高处楼梯掉下来的物体了，来不及细想，他踩上楼梯扶手，在那个人掉到他面前时，猛地向前一扑，顺势一起倒向了对面的楼梯。 “咚！”“哐啷！”“喵呜！” 后背猛地砸在墙上，黎元痛的倒吸一口凉气，但那里凉气并没有抚慰到他，取而代之的是……浓厚到刺鼻的血腥味。 他低下头，看清怀里人的状况时，顿时大脑一片空白。 这具……或者说这部分身体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的右半边身子已经不易而飞，断口处像是被鬣狗撕咬过一样坑洼。只剩左半边的面孔上，一只褐色的眼睛瞳孔微微颤抖着。 “快……快逃。”那个人抖着嘴唇，血沫从嘴边涌了出来，“你已经被…被……锁定了。” “锁定？什么锁定了？”黎元僵硬地看着他。 “去最下面……净化厂等我。” 说完，那个人眼中的光彻底消失了。 他……死了？ “什么叫去下面等他？”黎元扭过头，看向下面的楼梯。突然，他感到怀中一轻。黎元立马收回视线，却只看到自己怀里空空如也。 那个人消失了。 不仅仅是身体，还有洒到他身上的血，全都消失的一干二净，像是从没有出现过一样。 黎元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意识体，他跟我们一样？” 【噢，是同行？】黑猫也缓过来了，从地上爬了起来，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人刚刚消失的地方，【上层，净化厂，检修……这个人对这里的了解真不少——噢！这不就是那什么，关键NPC吗！】 “那我们现在去底下找他？”黎元说着便扶着墙站了起来，“赶紧走吧，那人被重创是事实，这里不是久留的地方。” 【没错，那我们……】黑猫正要谈谈关于刚刚那人的问题，一转头，看到黎元时突然脚下顿了一下，随后惊恐的表情占据了它的面孔，【黎元，你的手！】 手？ 黎元顺着黑猫的视线转过头，却一下子没看到自己的右手。 肩膀以下的地方像被晕染开的墨点一样，正逐渐和黑暗融为一体。 我的手呢……？ 后知后觉的大脑终于接到了被攻击的信号，爆炸般的痛楚才终于从断臂处骤然传开。无论黎元如何瞪大眼睛，都无法从寂静的黑暗中看到任何的异物，但□□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到那种痛楚。锯齿般的利牙顺着皮肉一圈圈地向上啃食着，撕开了他的皮肤，切断了它的肌肉，将骨骼和血肉一同吞噬至尽！ “——！”黎元一时痛的叫不出来，左手下意识的想要捂住伤口，却眼睁睁地看着左手手指，也迅速的，从指尖被一寸寸吞没…… 【该死的，脱出！意识脱出——行动中止！】 “啊！” 黎元猛的睁开眼，身体无意识的痉挛着翻下了沙发，重重地砸到了地毯上。他大口地呼吸着，他已经回来了——他的理智这么说着。但神经却好像还滞留在被不可视的怪物一口口吞噬的痛楚里，那些细密的利齿将他的手骨一寸寸嚼碎，一厘厘地向上攀附，最终他的耳朵里除了那巨大的咀嚼音外，什么都听不到…… “黎元，看着我！” 一只冰凉的手按住了他的颈侧，打断了那不断向上侵袭的疼痛，黎元猛地吸了一口气，眼前终于清明了一瞬。 黑发少年躬身站在他的面前，那双纯黑的，幽潭似的眼睛清晰地印着自己狼狈的样子。黎元看到了自己眼中的恐惧，以及因为恐惧所扭曲的面孔。 “深呼吸。”那双眼睛紧紧盯着他，语气平静又缓和，“吸一口气，平复心跳，你已站在大地上了。” 黎元茫然地看着那抹黑色，渐渐的，他感觉内心的恐惧被那抹黑色一点点地吞噬了，包裹住了……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又缓缓睁开。 “我没事。”他勉强向潘文扯了一个笑容。 潘文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神色。他眉毛漆黑浓密，配以温和的表情，倒是十足的正直俊秀，从外人的角度看来，他的确像个关爱员工的好老板了…… 好老板微笑着抬起右手，点了点自己的耳朵。 随后黎元就听到耳边响起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你最好没事。】潘文温柔又关爱地看着他，【你又把我的顾客吓到了。】 “……”黎元默默地转过头，果不其然看到了边上的沈母惊恐且复杂的目光，她一手抱着小孩，一手已经颤巍巍地拿出了手机，似乎随时想要拨打120…… 【你是忘了上次那个客户在打了120的同时还呼唤了我们可爱可敬的警察同志吗？你要是再让我被请去喝茶——我就让你去岩浆澡堂里做脱敏训练了。】 黎元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黎元，你现在可以坐起来了吗？”外界，潘文还是关爱地问道。 黎元果断地爬了起来，转了两下胳膊，对沈母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不好意思，吓到您了！” “你……没事吗？”沈母还是惊讶地看着他，这孩子精神怎么一下子正常过头了？ “哈哈，没事没事，这是正常的脱离现象，我平时起床气也不小！”黎元说着说着就走到墙边，麻利地拿起茶包热水迅速地泡了四杯茶，把客人面前凉掉的茶水换了，在潘文的注视下也给他塞了一杯，最后拿起两杯走到窗边的办公桌前，递给了胡可。 “谢谢。”胡可接过后，伸手把边上的椅子抽了出来，“坐这边吧。” 黎元看了眼沙发那边的氛围，果断在女孩身边坐下了。 “昨天给你泡的百香果蜂蜜茶怎么样？” 黎元想起昨天胡可小姐的好心，点了点头，真情实感地说道：“好喝啊！我妹妹也很喜欢，难得喝了三杯呢。” 听到这话，胡可也弯了眉眼。 “那太好了，我下次再多泡点……对了，我这里有甜杏仁，来吃点放松放松吧。” 手中捧着胡可小姐贴心的小零食，黎元感到心中暖暖的。 这才是现实的触感吧。 幸好有胡可在，这个诊所才多少有点人情味，至于潘文……正直的老板今天依然在请喝茶的边缘蹦哒。 “要开始了吗，咱们老板的老戏码？”胡可一边喝着茶一边吃起了杏仁果。 “是的，他又开始了。”黎元一边喝着茶，一边也吃起了杏仁果。 在沙发边，待几口热茶下肚，潘文咳嗽一声，表情严肃道： “沈夫人，请您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 第6章 怪诞屋（6） 江临岛梦境诊疗所员工守则第一条：不能放跑任何一个客人。 江临岛梦境诊疗所员工守则第二条：与客户的对接全权由老板负责，其他员工不得有任何异议。 黎元本来就不是会挑剔客户的人，老板的诊所老板说了算，他只管干好自己的工作拿好自己的份例。 只不过有的时候…… “咱们老板这次开的是几档的价位？”胡可小声地问道。 “二档。”黎元默默说道，“顾客一进来他就看到人手上带的表，开价的时候直接多喊了一个零。” “哇，一个疗程五万新华币。”听到这个价位，胡可脸上也闪过一丝惊讶，“他现在胃口可越来越大了，这些钱都够在边上支个小摊了。” “看现在的样子……我觉得不止一个。”黎元说道。 “——沈夫人，小聪的情况可能不太乐观。” 黑发少年端坐在茶几前，语气沉稳地说道。 他看起来很年轻，就和他手底下唯二的两个年轻人相差无几，面庞柔和，肌肤光洁，微卷的黑发似鸦羽一般浓密。简单的白色衬衫短袖穿在他身上，看起来就像课余时间来打个零工的年轻学生。 盲眼的助理，高中生年纪的员工，以及一般年轻的老板。 这间诊疗所，从员工到老板，似乎没一个和”专业”搭的上关系。为了给孩子看病，沈妈妈国内外专家找了个遍，却没有半点改善，本来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但就是这么睡了一会儿，小聪居然渐渐的安静下来了。 沈妈妈刚感到宽心，听到潘文这么说，她立马又紧张了起来：“怎么回事，治疗出问题了吗？” “我们暂时解除了小聪的梦魇，但是他的情况依然不容乐观。”潘文说道，“小聪的确被困在一个可以称为学校的地方，之所以会在梦中感到疲惫与痛苦，并不是仅仅因为重复着学习这个过程——而是被实质地抽取了脑力。” “脑力？”沈母不解。 “打个比方，就像运动需要体力支撑，那么思考的过程中自然也会消耗脑力。”潘文说，“普通人被强制拉去参加超级越野比赛，往往都会造成肌肉拉伤，小聪呢，就是精神力已经被过度消耗拉伤了。” “你是说聪聪平时学习累到了，要劳逸结合好好休息？之前我找的医生也这么说，最近是要到期末了，我给他请了两周的假每天陪着他，但一点改善都没有。” “噢，请假……那当然是没有什么用的。”潘文耸耸肩道，“猴子也知道受伤了就要休息，但如果只是把伤口敞开在空气中就能恢复，那江临岛上所有的医院都该倒闭了，但很可惜，它们大多还能舒服地混日子。” “沈聪瑞的问题，不是靠休养或者药物可以治好的。” “从他第一次偶然进入那个地方，他就已经被锁定了。那么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他进入睡眠，意识就必然会被困在那个空间里。” 锁定……听到这个词，黎元心中一动。刚刚在怪诞屋中，那个被咬掉半边身子的男子好像也提到了这个词。 他握了握手，并没有感觉到身体有什么异常。 如果真的被锁定了，意思是自己再次入睡后也会进入那个地方？ “聪聪真的被困住了？”沈母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即便刚来这里潘文就说明了情况，但她以为这不过是一种比喻，“怎么会有这种事……但为什么是聪聪，怎么偏偏我们家孩子遇到了这种事……！” “不，这倒不是特例。”潘文适时地浇灭了沈母正欲燃起的愤火，“那里还困着很多其他学生……嗯，我没记错的话，沈聪瑞的同学也在那里。” "那个世界是专门针对心智不成熟的孩子而存在的，越聪明的孩子越会成成为它的猎物。" 说到这，潘文看着那个沉沉睡着的孩子，眼中闪过一丝讽刺： “尽管大部分人不会为他们平凡的人生感到幸运，但能平安活到故事结尾的人，往往都是存在于背景板里的普通人。皮毛最绚丽的藏狐最后都会戴在人类的头上，而头脑最聪慧的孩子……最后都会成为智慧的食粮。” “聪聪……最后会怎么样？” “耗尽脑力，精神崩溃，成为再也不会思考的普通人。”潘文说道，“当然，这个普通是对于那个世界来说的，我想您很清楚在这里对他有着一个更加通俗的说法。” 从少年嘴中说出的话语是如此冷静又残酷，仿佛医生在手术室前下达的不可挽回的病危通知。沈母的表情渐渐变得惨白。她低头看着无辜的孩子，眼中忍不住泛起了雾气。 在室内的气氛沉闷到极点时，潘文却忽的笑了： “不过，现在一切都还是来得及的。” “真的吗？”沈母猛的抬起头，眼中的希冀让黎元都觉得心虚。 潘缓缓举起一根修长的手指，缓缓说道： “我们诊疗所有着那个世界的记录，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但它并没有太多的变化。这次治疗我们暂时切断了它对沈聪瑞的控制，顺便也收集到了一些较为重要的信息，这些都会大大降低我们后续治疗的难度。” “真的可以治好吗？” “就跟考拉抱树一样稳当！我用我们诊疗所的名誉担保，只要再来一次诊疗，就可以让小聪彻底摆脱这个梦魇了。” 潘文说着看了一眼黎元的方向，心中计算了一下，便继续说道，“今天就让小聪好好休息，我们也需要重新制定方案……那么没有问题的话，请先结算一下本次的治疗费，并预付下一阶段的疗程吧。” …… 将客户好好送出了诊疗所的大门，潘文长舒了一口气，关上了房门。 现在只剩他们三个人了，潘文的嘴角也像控制不住了一样越来越翘，终于忍不住，双手把支票捧到鼻子前，沉醉地吸了一大口气： “啊！十万啊！你们闻到这个香味了吗！” 听着老板语气里的雀跃，胡可噗的笑了一下，给他鼓起了掌：“恭喜你，老板，离还清债务的目标又近了一步呢。” “这种时候不要提这种事啦。”潘文摆了摆手，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过来，抄起他们的小零食往嘴里倒了两把。一边嚼着，一边把支票炫耀似地在黎元眼前晃了晃，“看见没，黎元专员，这可是十万哦！” “老板，你人设崩掉了。”黎元哭笑不得地接过那张支票，“客户还在楼下呢。” 腔调这种东西，果然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虽然心里有很多的吐槽，但黎元接过支票，看着支票上从未见过的数字，心情也一下子大好，也忍不住翻来覆去看了好几回。 “作为庆祝，今天晚上咱们码头小馆见，我来请。”潘老板今儿高兴，大手一挥这么说道。 “喂，这不是我打工的地方吗？”这名字黎元听的耳熟，顿时有点无语，“你还能再抠点嘛？” “这不都请客了嘛，有的吃就不错了。”潘文毫无形象地嚼着杏仁，“第二笔酬金没下来，咱们该省还是要省的。” 哪怕第二笔下来了他们吃饭的地方也只会变成码头大馆。黎元把小零食从他手里抢了回来：“先不说吃饭的事，你有把握下次就能找到出口？” “没有啊。” “那下次没治好怎么办？你要继续开下一个疗程吗？”这话说出口，黎元仿佛看到警察局的大门已经晃晃悠悠为他们敞开了…… “不，没有第三次了。”潘文拍了拍衣服上沾的坚果碎屑，淡定地说道，“你知道的，我不是眼里只有钱的那种人。” ……你不是吗？！ “业务只是一方面，我们的诊所想要做大做强，靠的是什么？”潘文单手指向胡可，“胡可小姐，请抢答。” 胡可想了想：“信誉和专业性？” 潘文摇了摇手指头。 “……你想说的不会是人脉吧。”黎元看着办公桌上放着的客户填的信息收集表，上面登记的地址是北海岸的一处高档小区，他对于这个地方的印象，就是房价后面的一串的零。 “还是我们的小梨子上道！”潘文哈哈一笑，一个大拇指比给了黎元，“要是能搭上沈家的关系，我们以后岂不是再也不用担心客源了？以后我们就可以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吹着空调睡着按摩椅，再也不用苦哈哈地在各种居民区贴小广告了！” 黎元越来越觉得自己进的是个诈骗团伙。 潘文这个家伙……到底是怎么把营业许可证办出来的？ “喂，黑心老板，你们工作……讲完了没有啊！” 门外响起一个女孩咋咋呼呼的声音，随后在一阵欢快的犬吠声中，一只大狗直接撞开了门，跟火箭炮一样地扑了进来。 看到那狗，黎元眼角就抽了一下。 那狗大概是只拉布拉多，之所以说是“大概”，因为单从那身形来看，无疑是只很健康的拉布拉多公狗，但就是那颜色……是彩色的。 那短短的毛发东一块是红的，西一块是紫的，半张脸是蓝的，耳朵是绿的，活像刚从各种颜色的油漆桶里精彩地滚了一圈回来。 “大黄回来啦？”听到狗叫，胡可扶着办公桌站了起来，对着门口唤了一声。那狗便立马转了方向，汪汪跳向了自己的主人。 听到这个如此朴素名字，黎元另一边的眼角也抽了一下。 不过作为一头导盲犬……鲜艳一点好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在大黄撒欢的时候，跟在大黄身后的女孩终于爬上来了。那女孩看着和胡可差不多大，戴着鸭舌帽，一束斜马尾从帽子后面穿出，穿着衬衫短裤，进来后就扶着膝盖喘了半天气。 “妈的，遛死我了，这狗怎么能这么能跑……楼下也没个卖水的，这是什么破地方……！” “兰姐，要不要喝点饮料？”黎元见着了，立马站起来借了点饮用水，送到了女孩手里。 “我才不要喝你们的水，谁知道加了什么**药！”蒋兰兰却头一扭手一推，避开了这杯水，对着办公桌的方向喊到，“小可，我来接你了！” 潘文哼了一声，懒得理她。 “老板，那我先回趟学校。”牵起大黄的牵引绳，胡可拿上自己的包，便摸索着向门口走去。 “我送你，胡可姐。”黎元也走了过去，拉住牵引绳的其中一段，引着胡可向门口走，顺便也向潘文说道，“我也走了，今天还有个排班，店长该催我了，你们晚上直接过来吧。” 蒋兰兰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地冲下楼去开电瓶车了。黎元扶着胡可一步步小心地下着楼梯，顶着一头彩毛的大黄虽然在谁手里都疯，但被主人牵着的时候，它就跟换了个芯似的，胡可走一步它也才往前跨一步，先一步到了一楼，它这才汪了一声。 “真是个乖孩子。”看到这么有灵性的狗，黎元难免感叹了一下，只是话刚说出口，就看到门口已经骑在车上带着头盔的蒋兰兰默默转过头，幽暗地看着他。 “要不下次我们换换，我来看诊，你去遛狗？”她说话的尾音危险地上扬着。 “您辛苦了！”黎元果断闭嘴，扶着胡可坐上了车的后座，又弯腰把那狗子半抱了起来，用力塞进了电瓶车前面踏板的空间里，随后缩回路边，跟她们摆了摆手，“你们路上小心，江临大桥那边在修路，平安回去给我发个消息~” 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连狗子都没反应过来，缩在踏板上呆呆地汪了一声。 “噗嗤。”胡可忍不住笑了一声，抱着蒋兰兰，对黎元说道，“那晚上见喽，让店长留几斤大龙虾，咱们要让老板好好破个费~” “啊，小可你真要去啊？跟蹲过局子的人吃的算什么饭啊，牢饭啊？” “好了好了，兰兰，我们走吧——” 看这两个女孩絮絮叨叨像一阵轻风似地远去，黎元感到心情格外舒畅。 道路的一边种满着高大的乔木，葱郁的树叶遮挡了夏季炎热的阳光，只有细微的光斑从树叶间隙中漏下，安静地打在路边蓝色的路牌上。这条路叫泗水巷，早年也是昌盛过的，但现在只留下几栋廖廖几栋民国的骑楼，其中大部分也已经荒废了。 他转过头，看着背后没有被树影遮盖的三层小楼，灰白的墙面被阳光照的像珍珠一样明亮，其中只有一个崭新的招牌横在二楼上，藏青色的牌面上写着几个大字： 江临岛梦境诊疗所。 以黎元那不多的美术素养来看，这诊疗所外表的确非常能唬人。 不过他十分肯定潘文把诊疗所建在这里纯粹是因为这里房租便宜…… 黎元摇摇头，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从一楼右边的柱子边把自己的小破自行车推了出来，吱嘎吱嘎地向自己下一个打工地赶去了。 码头小馆——正如它的名字，它开在码头的边上。 江临岛东部沿岸，天清海澈，白鸥争鸣。 黎元骑到那的时候，岸边的远洋船拉起了一声汽笛，正缓缓从码头重新离去。而靠着码头的大路内侧，正是一片繁华的商业区。这里的建筑也和他们诊所一样是旧时的老房，但重新翻新过，在一楼开起了各种小店。现在快到中午，游客也多了起来。码头小馆门甚至已经排起了队。黎元到了就忙把车停在一边，小跑着从餐馆的厨房后门进去了。 一开门就是一股烹煮煎烤的香气，后厨里三个厨师手下忙的快出了残影，噼里啪啦满是切菜翻炒的动静。厨房外面也都是人员跑动的声音，一个传菜小妹奔到门口，头上满是汗珠，中气十足地朝里面喊道：“三号桌的排骨！四号桌的榴莲酥！还有个坏消息外卖0233号退单了别做了……噢，黎元哥，你来了？” “早上好，笑笑。”黎元感觉刚进来自己额头就冒了汗，厨房实在太热了。 “黎元哥，你怎么看起来一副没睡好的样子？”郝笑笑歪歪头，“不过你都来了，我是不是可以下班了？” “咳！”正在炒菜的一个大汉猛地咳嗽了一下，一把提起锅，把里面的菜拨到了餐盘上，“三桌的好了。” “好好好，我去送我去送。”郝笑笑缩了缩脖子，小心地从大汉手里接过菜，颠颠地跑走了。 “这丫头净想着偷懒。”那大汉往锅里倒水的功夫，扫了眼黎元，“这么早就来了？那就收拾收拾，快去干活吧。” “好的老板。” 黎元擦了把汗，小跑去换衣间换上了工作服，去前面帮着郝笑笑一起传菜了。他在这里干的是杂工，也就是哪里需要帮忙就得去哪里搭把手，打扫，装卸，择菜，洗碗……必要的时候，上手帮着炒两个基础菜也是有的。今天人流量依然不小，整个中午他基本都在传菜和收拾餐桌中度过，等饭点过去，把地拖了一遍，去厨房洗了碗，总算能歇一口气，吃个饭，稍微午睡一会儿，就要起来备菜。 像个小陀螺一样转到了四点半，黎元正在厨房跟老板一起洗菜，就听到郝笑笑在前面喊道：“黎元哥，你朋友来了！” “这么早。”黎元有些意外，不过想到白天胡可说起龙虾飞扬的神采，不由笑了一下。 “单子又谈成了？”老板对这个场景也很熟悉了，乐呵地把菜往水里一丢，“那我这就去把虾给你们下了！黎小子，你今天也辛苦了，早点下班吧！” “啊，他走了，那我要干不完了！”另一个择菜的小伙听到直接哀嚎了起来。 “懒到鬼咁！”老板骂了一句，“你那盆菜择了多久了！好意思说人家！” “我手里没停过啊！臭老鬼！” 这些工作干久了倒是习惯了，只是换好衣服后才感到疲惫一股劲的全都上来了。黎元按了按自己酸胀的肩膀，接了捧冷水抹了把脸，打起精神走到了小馆的大堂，但看到里面唯一一位坐着的客人时，他愣了一下。 空荡荡的桌椅之中，一个穿着短袖衬衣的黑发少年正喝着水，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还没有沉落的天色在他身上抹上了一层暖色。 “潘文，你怎么先到了？”黎元有些迟疑地走了过来。 “我请客，所以我先来点单，很奇怪吗？” “很奇怪。”黎元迟疑地看着他，慢慢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正常情况下，你应该是最晚一个出现的。” 至少要拖到龙虾和其他生鲜少了一半才出现，这样才正常。毕竟胡可姐是拉不下脸做先斩后奏这种事的……噢，他明白了。 “你怕蒋兰兰再把你吃穷？”黎元想起上次蒋兰兰难得陪胡可一起来，结果过来拿着菜单点了两大桌的海鲜，等潘文到这，看到账单，脸都绿了。 “我不跟女人计较。”潘文轻哼一声，“你们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好，这点小钱我还是拿的出来的。” 黎元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没笑出来，转而低头看菜单说道：“过会儿他们就要来了，那我们先点着吧，胡可想要的龙虾五斤，烤串照上次的份吧……你吃鱼吗？” “不要辣。”潘文下意识地说道，随后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什么都行，赶紧点完吧。” “你在急什么……”黎元这么说着，却注意到潘文的目光似乎并不在菜单上，他端着水杯，和刚刚一样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黎元也转过头去，看到的是窗外暖橙色的天空，和被笼罩其下，开始逐渐密集起来的人潮。 ……他想他知道潘文为什么这个时候来了。 “现在算加班吗。”黎元慢慢捂住了脸。 “按照我们的合同，事件没结束前都是正常上班时间噢。”潘老板笑吟吟地看着他的好员工，“我想你工作了一天应该有点困了，要不要——小憩一会儿呢？” 恶魔！！ 第7章 怪诞屋（7） “别急着在心里骂我，怪诞屋停下了，但什么时候重启还是个未知数。” 潘文说，“要是他今天晚上就又开始跑了，我们今天的努力就白费了，我可不想看到明天沈妈妈气势汹汹地过来找我退钱。” “你不是手头上有关于怪诞屋的记录吗？我还以为你有数呢。”黎元有些疑惑，随即意识到一种可能，立马惊恐地看着他，“难道这也是你编的？” “做生意的事怎么能叫编呢。”潘文叹了口气，“那份记录……我的确看过，但我们又不能拿着两千年前的地理志去搞野外求生。” “当时对它的记录是怎么说的？” “我记得是……”潘文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它是智慧的神明所制造的玩具。” “最初它只有掌心的大小，但已经可以似犬狗一般蹒跚学步。它以思想为食物，竟也慢慢膨大起来，最终神的国度再也无法容纳它，它便从此游荡于意识的海洋中。” 那东西……像狗？ 回想那个硕大无比的机械生物，黎元完全不能把两个东西联系起来。 “它这么跑着，到底要去哪？” “谁知道呢，也许是想回到诞生的地方吧。” 这段像童话故事的记录的确没有什么参考价值。黎元头疼地抓了抓头发，也只能选择从更实用的角度出发。他喝了杯水，认命地说道：“好吧！那我们还是再进去调查一次吧。” 话音刚落，就看到潘文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水晶球摆件，“登”地搁到了桌子上。 那个水晶球看起来就是夜市摊上卖的十块钱一个的那种批发品，水晶球里是一只把玩着铃铛的黑猫，随着晃动，球中的雪花也翻腾了起来，飘飘悠悠地落了下去。 但在黎元眼中，那些雪花片却在不断地闪烁着——那并不是雪花，而是在不断跳动的数字！ “准备好了那就走吧，黎元专员。” “喂，等等，你也太快了吧！”黎元赶忙压住潘文的手，“我还没吃饭啊！” “别忘了有时差。”潘文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黎元，“那位倒霉蛋朋友兴许已经在约定地等了我们三天了哦。” “……”黎元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好像反驳不了，只能颓唐地坐了回去，“……要是我没有成功回到怪诞屋呢？” “那么今天晚上我们就要去小聪家门口蹲着了。”潘文毫不在意地说道，“反正这事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黎元只觉得饥肠辘辘的身体由内而发地更加疲倦了。 “我试试吧。”黎元揉了揉有点干涩的眼睛，把桌上的瓶瓶罐罐推到一边，空了片位置出来，便直接趴了下去。一些残留的油烟味钻进了他的鼻腔，不过这并没有给他造成多大困扰，平时没客人的时候，他们也是这么凑合的，只不过今天的味道腥了点。 郝笑笑那丫头，一定是中午又偷懒了…… 黎元这么想着，意识一点点地沉了下去。没几分钟，他的呼吸变得平缓而悠长。 潘文伸出手，戳了戳已经疲惫睡着的少年，后者紧紧闭着眼，似对他的触碰没有半点反应。 “睡的真香。”潘文轻叹一声，目光落到桌上的水晶球上。 水晶球中，雪花正在剧烈翻腾着，宛如一场暴风雪正疯狂肆虐在方寸之间。球中的黑猫小小的身躯几乎要被风雪吞没。 终于在某刻，雪停了。在缓缓沉落的雪花间，一个数字浮现在了水晶球的正中央—— 【3.211】 “位置有一点偏移，但这个数字……应该错不了了。” 水晶球中的数字证明了他的猜想，潘文看了眼黎元，便也将身子往后一靠，闭上了眼。 ——当蒋兰兰搀着胡可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睡的七拐八绕的男人。这会儿店里已经陆续有了一些客人，他们看着菜单，也不时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那桌，店员聚在一边，眉头紧皱，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看一下他们的情况。 蒋兰兰：“……” “兰兰，他们到了吗？”牵着大黄的胡可注意到好友停下了脚步，有些奇怪地问道。 “嗯，到了，”蒋兰兰抽了抽嘴角，“到梦里了。” “他们又进去了？”胡可下意识摸了下耳朵，“怎么不通知我一声，我没有拿耳机呢。” “鬼知道这两个家伙在搞哪一套。”蒋兰兰按了按又在突突跳的太阳穴，便拉着胡可走到他们的那一桌，伸手把那坐着睡觉的推到一边，就大剌剌坐了下来。桌角上放着他们的账单，蒋兰兰拿起来看了一眼，便举起手招呼道：“服务员，加菜！” ———————— 对于外界发生的事，黎元一概不知。 闭上眼后，他感到意识一点点沉了下去，如同一艘逐渐滑向的海底的沉船。耳边餐馆的嘈杂声渐渐远去，黎元知道自己快要睡着了，但意识却觉得越发地清醒。直至脑中传来“啵”地一声，像是用两根手指戳破了某层屏障，他感觉“身体”仿佛一下子被抛入了虚空，而后又重重坠向大地——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空地之中。 他身上穿着的依然是上次的黑色风衣，而身体没有一点疲惫的感觉。甚至可以说，是调节到了最有活力的状态。 要是现实里可以这样一键消除疲劳就好了。 黎元甩了甩胳膊，向四周看去，发现没有巨石遮盖后，地面上清晰露出了细密的斑纹，犹如生物的舌苔。 他又回到了怪诞屋的嘴部。 【这东西还真会跑！一会儿的功夫偏差值就变化这么多了。】 脑海里响起了潘文的声音，下一秒黎元就感到头上一沉，一只黑猫就稳当当地落到了他的头上。它也像黎元一样往四周看了看：【空了？】 “看来它暂时没有再进食了。”黎元踩了两下地面，“但也可能刚刚才进食过。” “那个人呢？还没进来？”这四周一览无遗，空荡荡的口腔中没有半点生命存在的迹象，黑猫有些不悦，“区区三天而已，他怎么不在这里等我们，不是更方便吗？” 黎元听的有点汗颜。 不过的确就像黑猫说的，如果他们都能刷新在这里，那么在这里守着无疑是最便捷的方式。等等……如果都能刷新在这里？ 黎元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把黑猫从头上拎到眼前，难得严肃地问道：“你没有设坐标吧？正常来说我不应该刷新在上次登出的地方吗？” "对哦，怎么在这里？"黑猫也注意到不对了，"是这里规则吗？每次登陆点必须是嘴巴进来？" 黎元背后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上次小聪跟我们进入的时间差不多，但我们没有在人群里见到他，他应该是直接就被刷新在教室了。" 怪诞屋是有自我意识的世界，如果它可以决定进入口，那么他出现在这里……就代表是怪诞屋特地将他放在这里的。 比起普通学生，他们这群具有特殊能力的人显然更加危险，那么特地放在这里只可能是一个理由。 黎元脸色沉了下去，他松开手让黑猫落在地上，自己立马向墙壁的方向走去。 “黎元？” 【安静点。】黎元在组内通讯中短促地喝道。 黑猫缩了缩脖子，难得听话地闭上了嘴。 现在的黎元可不好欺负。它看着那正抚着墙，一步步慢慢走着的少年，那双温和的槐木般清亮的眼睛，正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每一寸的墙面，像是此时此刻世上只剩下了他眼前的景象。 黑猫也不打扰他，也迈着小步子跟在他身后。 一人一猫沿着墙边安静地走着，但没走几步，黎元就停下脚步，看向身后的黑猫：【你别跟着我，从那头找找看】 黑猫：【？找什么】 【找通道，】黎元说道，【我们没有多少时间留在这里了】 【……这里不安全？】 【底下那些怪物体型都比我们大几倍，而那个影子的攻击方式又是直刺，下面走廊这么狭窄对他们来说是限制。】黎元说道， 【现在口腔已经清空了……我们在这里根本没有躲藏的空间。】 想想一群红唇怪异形怪还有影子怪一齐涌到这个地方，黑猫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可现在他们也没在这守着啊。】 【因为时间差吧，我们在外面呆了八个小时……这里应该要过去三四天了。也许他们暂时撤出了一会儿……但现在我们进来了，或许他们马上就要过来了。】 【现在这里唯一可能安全的地方，大概只有那人说的净化厂了吧。】 这么说着，黎元又抬起手敲了敲墙。墙面发出了沉闷的回响。 【太实了，没法打出通道。】黎元说道，【想离开这里，要么只能在那些怪物涌上来的时候趁机跑下去——】 【不要啊——！】黑猫发出了哀嚎，【会死的会死的！】 【我也不想这么死啊，被怪物分尸什么的听起来就让人吃不下晚饭……】黎元脸色也不好看，【所以只能相信，那人给我们留下来一个便捷通道吧。】 【他？能给我们提供点线索就不错了，要是他真有什么本事，怎么会在这困这么……】 黑猫说了一半，突然就没了声音。 黎元转过头，只见来时的方向只有光秃秃的地面，黑猫已经没了踪影。 被杀了？ 是影子怪？还是后勤部？！ “不，我在这……”黑猫的声音从墙缝附近传了出来，语气中却带着一丝惊喜，“黎元，你快来，这里有个缺口！” 黎元循着声音走了过去，就看到黑猫的小脑袋从墙缝中钻了出來。他伸手摸了下那看似紧密的缝隙，却摸到一片黏腻而轻薄的膜状物。 这是什么东西？ 【底下有块空缺，好像可以供一个人出入呢。】 【光线太暗了。】黎元低下头，却始终看不清那墙缝的状况，【潘文，你出来一下】 黑猫有些疑惑地爬了出来。 【劳驾一下，变成小电视吧。】黎元说道。 【干嘛，你要看外面的情况？】 黑猫一边说着，一边身上浮起像素点，转眼就变成了一个像素小电视。肚皮上的屏幕里正照着他们那桌满满的菜品。 【见鬼，她们怎么就不知道什么叫客气呢！】黑猫注意到蒋兰兰已经伸手拿起来的烤串，顿时有点跳脚。但才跳了一半就被黎元单手提了起来，餐厅明亮的光线照亮了这一小片的区域。 黑猫呆滞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你把我当成手电了吗？！】 【安静点，老板，别动，我要看不清了。】 黎元把黑猫小手电放的更低，终于看清了这块异常区域的全貌—— 这是一道长达五米的裂口。裂口紧贴着墙缝，表面覆盖着一层灰色的黏膜。这层黏膜只要略微施力就能戳破，黎元将手伸了进去，就能摸到裂口光洁的表面。 这是某种极其尖锐的东西划出来的。 是石头吗……不对，如果是挤压碰撞出来的，一般不会在这么低的位置。 ——这道裂口是人为的，并且制造他的人有意隐藏它。 【就是这里了。】黎元直视着那道裂口，【这是那个人给我们留下的通道。】 【他弄出来的？】黑猫变了回去，有些惊异地将头埋进缺口，【里面有空间，好像是可以爬。】 【那我们就走吧。】 不过扒着那裂口钻下去之前，黎元还是多看了一眼那倒巨大的裂口。 如果真是那个人露出来的，能切开这么厚的墙，那人实力……绝不简单呢。 希望……他们能够成为朋友吧。 …… 裂口后面的空间狭小而柔软。 黎元感觉自己像是身处一个充气城堡里，橡胶似的内壁紧贴着身体。他只能一点点地沿着通道爬着，开始时趋势尚且平缓，但很快坡度就一点点加大了。 他正向下滑去。 这种感觉很奇妙。白天走的是怪诞屋的食道，这会儿就像从皮肉中穿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黎元终于看到前方的“皮肉”中隐约透出了点光亮。通道已经到尽头了。 就像入口处的薄膜一样，出口处也同样封着一层薄薄的灰膜。黎元镇定下来，伸手将它缓缓戳破了一个口。 一股凉意顿时涌了进来。 【怎么这么冷……】黎元张口，发现自己说话间竟然已经有了雾气。而比寒冷更令人在意的是，这个裂口的正下方，是一片灰白色的雾海。 那雾气正缓慢地翻腾着，其中隐隐可见一些细碎的光点，像是在在晴朗夜空中藏在云幕后的星星。但黎元能感到引力在拉扯他向下，这种矛盾的感觉让他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处于高空还是地面。 “它底下直接通着海？”黑猫也从裂口处挤出了个头，看到下面的雾海也有点意外。 “这就是海？” 黎元看着底下的雾海。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海的样子，虽然黑猫说过意识体想到达其他世界都需要经过海，但这个过程一般都非常短暂，至少从黎元自己的体感来看，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目的地，几乎没有穿过海的记忆。 不过底下要是通着海，那么净化厂在哪？ 黎元小心抓着裂缝边缘，也探头向四处看去。 他刚刚转过头，一张饱满的，鲜艳的红唇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位同学，你还好吗？” 那张红唇咧开嘴，轻柔的嗓音如黄莺般动听。 红唇怪！！ 黎元下意识地往后一仰，然而他现在处于半掉在空中，身体一动，他立马感到自己不可控制地往下滑了一寸！ “黎元，抓住我！” 他连忙伸出手，抓住了黑猫的尾巴。 下一秒，黑猫就被他扯出了裂缝。 “……啊？”黑猫一脸茫然地舞了舞自己悬空的小爪子。 黎元：……他真是疯了！为什么会觉得一只猫可以拉住他啊！ “我要是人形我当然可以拉住！” “你现在就是只猫啊！” 黎元忙伸手想抓住裂缝边缘，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手指只摸到了在边缘上凝结的冰晶，便滑了下来。一人一猫直直地从空中坠了下去。 “……潘文，掉到海里会怎么样？”黎元喃喃地问道。 “估计我们要在店里睡到明天早上了。”黑猫麻麻地说道。 ……这就要失败了吗？ 黎元试图做点什么，然而在空无一物的半空中，他却找不到可以破局的生路。 或许可以把黑猫甩上去……总比两个人一起睡死好！ 黎元一咬牙，正要抓着黑猫把它向上送去，一阵剧痛却突然从后背袭来。 他眼前一黑，顿时昏了过去。 …… 大脑许久没有这么昏沉过了。 半睡半醒间，黎元感到似乎有人正缓缓拖动着他的身体。 周边似乎很嘈杂，很多声音他听不真切，但怪物的低吼似乎一直没有静下来过。其中似乎也夹杂了一个年轻男子咽口水的声音。 “这猫……看起来很好吃啊。” 第8章 怪诞屋（8） 黎元一个激灵，猛的坐了起来。 "嘶——" 起身的动作牵扯到了背部，顿时火辣辣地烧了起来。黎元倒吸一口凉气，按着脖子，警惕地看向四周。 那片灰蒙蒙的海并不在视线中。 身下是坚实的石板地。黎元发现自己像是被转移到了一个石屋里，但四周除了墙壁什么也没有。微弱的光线从紧闭的石门缝隙中透过来了一丝，隐隐绰绰地打在正坐在门口的一名男子身上。 是把他拖过来的人吗？ “你……”黎元开口正要问，那名男子也闻声抬起了头。黎元顿时噤了声。 门缝中透出的光线照亮了他半张面孔，眉眼柔和，但嘴里却好像长了一块怪异的黑色肉块，从他嘴里延伸出来，几乎垂到了胸口。 ……这人变异了？ 心中正要升起对这人的同情，黎元却觉得那黑色东西有点眼熟，再定睛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那人嘴里哪里是长了东西，他嘴里含着的是黑猫的头！！ 昏迷的黑猫不声不响地挂在半空，脖子以上的部分被完整地含进了男子的嘴里，后者脸上正露着一副满足到此生无憾的表情…… 黎元是见过世面的，在店里帮工的时候见识过各种三教九流，也遇到过饿的翻他们垃圾桶的乞丐。他知道饿到极点的人吃东西是怎么样的，或者不说他们，就是他以前从厂里下班，饿得两眼发昏，也是这么个架势从碗里扒饭。 不这场面他没见过……他真没见过。 人的嘴竟然能张这么大？ 黎元愣愣地看着那个人鼓鼓囊囊的嘴，脑子转了好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忙站了起来，一把将黑猫从那人嘴里扯了出來。 “哎哎，哎哎——别抢啊！”那人急了，就要从黎元手里抢猫，“我等了你三天！三天！我已经饿死一轮了！呜呜……” 说着说着，那人语气都委屈了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现在我好心救了你，你还要从我这拿吃的？让我吃！给我吃！” 黎元的良心狠狠颤抖了一下，爽约到把别人饿死……的确很不道德。 “这不仅仅是猫，这是我的……背包，”黎元有点尴尬地看着这个人，“我带了点吃的，你先放手吧？” 听到有食物，那人眼里的绿光稍微灭了一点，手里动作一缓，黎元趁机把黑猫抢了过来，连忙查看起它的情况。 也许是受到刚刚的冲击，黑猫也在昏睡着，小脑袋软软地歪在一侧，头毛上沾满了湿哒哒的口水。 “潘文？潘文？” 黎元晃了晃猫，猫没什么反应，只是头从一边歪到了另一边。 看来摔得不轻。黎元想了想，凑在那猫耳边轻轻说道： “客人来结账了。” “欢迎下次光临！” 黑猫条件噌的一下醒了过来，小爪子谄媚地交叠在了一起，动作行云流水，看的那人又是一愣。 “猫……会说话？” “这是我的同伴，”梨元给那人介绍道，然后又给黑猫介绍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我们刚刚掉下来摔晕了，这个人救了我们，他现在很饿，把我们带的食物拿出来吧。” “哦？哦哦。”黑猫还有点晕眩，正要动作，突然有点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头，“怎么我身上湿湿的……？还有点臭？” “是水。”黎元斩钉截铁地说道，然后给了那人一个眼神。 “呃……对，是水，是水。”那人理性稍微回来了一点，连忙点头。 黑猫想象不出来刚刚遭遇了什么事情，于是他抱怨了下这里环境的糟糕，然后身子一弓，嘴巴一张，竟生生吐出来一个巨大的银灰色物体。 那人顿时有点看呆。 这……这东西比黑猫体型还要大一圈，怎么吞下去的？ 他正发愣，就看见黎元弯腰抱起这个巨大的圆柱体，拧开了它的上半部—— 一股清甜的，温和的水果清香，便在空气中化开了。 黎元提着保温杯，往杯盖中倒了一杯满满的热茶，递给了他。 “百香果蜂蜜茶，先喝点暖暖胃吧，我也经常喝的。”黎元微笑着说道。 5000ml超大容量保温壶，超市员工内部价，成本20块新华币。 百香果，码头小馆的员工福利（快放坏的随便拿），成本0。 蜂蜜，临期，成本5块/斤。 胡可小姐常常为不能跟他们一起冒险感到遗憾，便变着法地给他们上各种疗养。这种蜂蜜茶水多少有着静心凝神的功效，价格便宜，量大管饱，加上糖分和热水对味觉的抚慰，黎元的确觉得每次喝了心情真的美丽了很多！ “不过不知道你习不习惯这个味道……嗯，也要考虑食物过敏的问题，你慢点喝——” 黎元话还没说完，就见那人在发愣了三秒后，两眼冒出猛烈的绿光，也不管那水还冒着腾腾的热气，直接一口灌进了嘴里！ 然后下一秒，空了的杯子就怼到了黎元鼻子底下。 “我还要！！”他的脸不知道是激动还是被热水烫的发红，他死死盯着黎元手里的保温壶以及能吐出这人间甘露的神奇黑猫，眼中的热切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们两个一口吞进去。 黑猫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真觉得这个人能做得出来把它生吃的动作，连忙又一躬身，哗啦啦吐出来了一堆透明包装的红枣饼干。 …… 五分钟后，黎元提着似乎清减了不少的黑猫，看着捧着最后一杯茶水喝的满脸通红的男子，有些沉默。 【他吃了整整三天的口粮……】黎元感觉心里有一块地方在流血。 【好吓人的吃法。】黑猫心有余悸地缩在黎元怀里，正低着头不断舔着自己的毛。 黎元想阻止一下，但还是……忍住了。 “算了算了，不想这个了。”黎元把空了的保温杯重新塞回黑猫嘴里，看向那名男子，“这次我带的就这么多，不够的话我下次再给你带点。” “好，我觉得这顿能让我多活几天了。”那人发出了令人心酸的感叹。 这会儿终于能好好说话了。吃饱喝足，他的表情没有再那么扭曲，梨元注意到对方也很年轻，眉眼笔挺，五官柔和，浅金的头发在脑后束成一根长辫。他身上穿着一件有些陈旧的白袍，外套着件棕色的披风，几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彩色布袋在腰间沉甸甸地挂着。 “刚刚冒犯了，对不起啊朋友，我叫……”那人好好盘腿坐了下来，正介绍着，突然在名字这里卡了一下，随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好久没见过人了，突然有点忘了。我叫庞贝，来自一个不出名的小地方，现在正在各个世界旅行中。” “你看起来不是新华国人啊，你是哪个国家的？”黎元好奇地打量着对方那件白袍，款式看起来有点波斯风味，“我们是江临岛梦境诊疗所的治疗师，你是来自的国外的组织吗？” 说起来潘文那套东西好像就是从外面引进的，难道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 “朋友，我想你搞错了。”名为庞贝的男子忙摆手道，“我能理解你想找到老乡的心情，但说真的，我跑了这么多地方，能偶尔进到一个有人的世界吃上一顿热饭就要感谢老天了，哪这么容易遇到正好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黎元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大脑才终于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你从别的世界来的？” 甚至都不是地球人吗？！ “那你怎么会说新华语啊！”全宇宙都在说新华语吗？这对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也就是你没碰见其他世界的人。”黑猫觉得黎元这幅乡巴佬的样子有点丢人，只能给他紧急恶补下常识，“你没注意到刚刚广播，红唇怪说的话你都能听懂吗？所有能通过梦境穿梭的意识体，都可以无视语言的障碍。” “这是……自带翻译器啊。”黎元听的一愣一愣的。 “对，没有语言障碍这个是真的很方便，所以之前我一直在旅游呢。”庞贝说道，“看看风景，吃吃美食，我们这天赋不就适合这么用吗？你刚刚说你是治疗师，这是做什么的？” 于是黎元就把他们已经盘的油光水滑的业务重新讲了一遍，听的庞贝惊讶不已。 “把人的意识从异世界带回来？这可以做到吗？” “是挺困难的，光是找出口就要耗掉我几条命呢。” “不，我的意思不是这个。”庞贝又看了眼黑猫，发现后者也没有进一步的说明，于是只能开始解释， “和普通人比起来，我们这些可以穿梭梦境并且保持清醒的人，有着一个比较普遍的称呼，造梦者，这个你们知道吗？" "这我当然知道，《梦的诞生》那本书里就是这么写的。"黑猫说道，"造访梦境，创造可能的意思。" "那偏差值的意思你也知道吧。" 黎元也点头，这些基础概念他还是被老板教过的。 “那解释起来就方便了。”庞贝继续说道，“那个偏差值指的是一个世界的坐标，但这个坐标其实一直在变化，所以对我们来说，很多世界这一生只可能造访过一次。” “不管喜欢也好，恐惧也罢，在一个世界停留的时间总是这么短暂……但听你们意思，你们难道可以反复造访同一个世界吗？” 听到他这么问，黎元心里顿时一紧。 【定位竟然是这么罕见的能力吗？】他连忙在组内通讯里call潘文，【那个装置你不是整天随手揣口袋里的吗？？】 【定位是这么罕见的能力吗？】黑猫呆呆地重复了一遍问题，【我……我不清楚啊喵？】 能不能靠点谱啊！ 要是其他人也对这个东西感兴趣……不会哪天异界人率大军过来攻打地球吧？ 绝对不行！ 不能让他把消息传出去！ 黎元心中顿时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但随即他就被自己吓到了。 庞贝也被这股杀气吓了一跳，他缩了缩脖子，忙举起双手: “不至于吧！朋友，我就是问问，我没有打其他任何心思的意思！可以锚定坐标的方法其实也有不少，就是偏了点，贵了点……不过不管你们用的是哪套方法，我建议还是不要随便表现出来，这会给你引来麻烦的。” 这人说话倒是诚恳。 黎元脸色好了一些:“那我们还是跳过这个话题吧。” “同意。”庞贝依旧举着双手点头道，“我们还是保留一些小秘密为好。” “这里是什么地方？”黎元看向四周的石墙，“这里是净化厂？刚刚我看到了海和怪物……对了，那些怪物还在吗！刚刚我是怎么昏迷的？” “嗯，果然你有很多问题。”庞贝挠了挠头，“还是让你先看看吧。” 说着，他便向房门走去，侧耳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这才慢慢地打开了门。 虚幻的雾海再一次呈现于眼前。 黎元跟着庞贝走到门边，只一低头，就好像能看到在脚边倒腾的雾气。近的令人心悸，仿佛多走一步就要被海吞噬。 但庞贝却径直从门边跨了下去，轻盈地落到海面上，竟像落到一块弹力垫上，还反弹了几寸。 ……啊？ 这地怎么像果冻一样？ “你刚刚就是这么摔下来的。”庞贝把手举过头顶，比了一个向下落的手势，“摔到地上还反弹了三下，最后一下你压到你的猫身上，它好像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被你压昏了。” “……”黎元不禁慢慢捂住了脸。 【呵呵。】黑猫危险地笑了一下，【我很大度的，不会因为这种事就扣你工资的呵呵……】 现实里的问题回到现实再说吧。 这么想着，黎元也跟着走了下去。脚下的触感绵软又颇有弹性，像是踩在一张均匀的薄膜之上。 他转过头，看向自己刚刚出来的地方，却发现这并不是他预想的房子之类的地方——身后是怪诞屋苍白的墙体，然而在这墙体上，竟向内挖出了一个洞穴。门板也是类似墙体的材质，阖上的时候很难从外面看到这里有洞穴。 是这个人挖出来的吗？就像在怪诞屋嘴部打开那道缺口一样……不对！ 黎元眼神一沉。 他目光落在刚刚走出来呢洞口边缘，这洞口不是光滑的圆，而是坑坑洼洼的，明显是在挖掘过程中受力不均匀导致的。 但这人明明在口腔里可以切开至少五米左右的缺口。 说起来……他没有忘记，自己在昏迷前看到的那只红唇怪。 那只怪物去哪了？ 【黎元，边上有动静。】黑猫突然在通讯里说道。 【方位？】黎元也在脑海中回道。 【离海近了，这些波动就更明显了……后面一只，左边三只，右边……数不过来了，全叠加在一起了。】 被包围了。黎元脚步微顿，随即又继续向庞贝走去。 “庞贝，那只怪物去哪了。”他盯着那个留着长辫的古怪男人，缓缓开口问道。 这人一直在回避这个话题。 既然他把净化厂当作安全区域，那这个地方要是被怪物侵入了，他绝不可能这么淡定。 一口一个朋友，却不知道他究竟是站在人类这端的朋友，还是站在怪物那侧的朋友。 不知道这人的能力是什么，但看起来可以做到大范围切割。五米……或者更远，他远距离攻击的手段并不佳，那么只能赌一把近身了。 庞贝正在前方等着，琥珀般的眼睛微动，目光扫过黎元略微紧绷的手臂。 他突然叹了口气:“朋友，不用摆出攻击的姿态，我没有想要害你……我是怕吓到你。” 随即他便转过头，对左边喊道:“小红小绿小蓝，你们可以出来了！” 黎元：？ 然后庞贝又对右边喊道:“小黄小紫小青，你们也是，都出来吧！来朋友了！” 黎元和黑猫:？？ 一人一猫瞪大眼睛。随着庞贝话音落下，几声吼叫就从远处的墙壁中传来，覆盖在墙壁上的壳体颤动了数下，便被里面蹿出的巨兽顶了开来。 异形怪！黎元看着从四面八方向他们跑来的黑色怪物，头皮就一阵发麻。 ”别担心，它们也是我的朋友，”庞贝看出了他的警惕，浅笑道，“只要别对他们抱有恶意，它们也不会伤害我们。” “……可它们好像在看着我们流口水？” 异形怪四肢刨着地面向它们冲来，这个距离下黎元已经能看到对方正不断耸动的宽阔鼻翼，以及从巨口中淌下的白色粘液。 白色？ “我记得在上面的异形怪，它们的□□是绿色的？”黎元回忆了一下，那股腥臭味似乎还萦绕在鼻间。 “没错，那是它们的同族……或者说很早以前是它们的同族。” 说话间，那群怪物已经冲到了他们的面前，黎元忍住了转身就跑的冲动。他能感到那些怪物的“视线”，如同针尖在他的皮肤上游走。一只怪物从他的后边靠近，微微低下庞大的头颅，嗅了嗅他的味道，伸出舌头舔了他后脖颈一下。 那冰凉粗粝的触感差点让黎元跳起来。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这只是他们表达友好的方式。”庞贝忙按住黎元的胳膊，“它们现在已经不吃肉了。” 黎元看着周边那一圈围着的异形怪，虽然在他们身边拱来拱去，但的确没有咬他们的意思，也相信了庞贝的话：“那他们现在吃什么？” “这个。”庞贝说着，打开了自己腰间小包中的一个，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拳头大的石块。当他拿出来后，他身边的那圈怪物都躁动了起来，一个个迫不及待地张开了嘴，像一群等着投喂的雏鸟。 “请给我，同学、我需要这个。” 在这群怪物中，一个温柔的女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黎元神经一下子绷紧，猛的向声音发出的声音看去，然而除了不断往前挤的异形怪，并没有看到红唇怪的身影。他正奇怪着，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扫了一下自己的小腿肚。 他缓缓低下头。 一枚红唇正贴在他的腿边，如同从地上长出的一朵嫣红的花朵。 这是他刚刚看到的那只，但……仅仅是红唇。 那纤长的身体并没有出现在这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矮小的如同幼兽的身形。不，准确的说，是一个顶着红唇的幼年异形怪。 “小聪，刚刚你把我们的新朋友吓到了。”庞贝听到声音，也看到了那只幼兽，便推开其他异形怪的嘴巴，掏出最后块小石头，递给了它。一双小小的爪子迅速从红唇底下伸了出来，牢牢抱住了石头。没了手臂支撑，那枚红唇便轻飘飘地从它头顶滑了下去，一张稚嫩的，异形怪的面孔这才裸露了出来。 “……你叫它小聪？”黎元脸上一下子有点绷不住。 “咦，你身边也有叫小聪的人吗？” “其实这次我的顾客也叫小聪。” 庞贝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这么巧，那那个叫小聪的孩子一定跟小聪一样聪明了。” 这话好像听着有点奇怪呢。 黎元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正在啃石头的小怪物，目光落到它身边的那枚光秃秃的红唇，突然也意识到了什么：“它会操作这个红唇？” “没错。”庞贝把兜里的石块一个个抛给了异形们，摸了摸小兽的头，“这个净化厂其实就是怪诞屋排泄口，对于这里来说，这群怪物本来就是和石头一样无用的垃圾，但它们竟然能在这里活下去……这是个奇迹不是吗？” “很久之前，我偶然到达了这个世界，还没来得及多看这个世界几眼，就被注意到了，也被关在那个位置上，不断重复那些最糟糕的记忆……只有耗尽脑力死在那个位置上，才可以重新回到它的嘴里，稍稍休息一会儿。” “趁那个空档，我不停地找着出去的办法，但就算强行打破墙壁出去，我还是会回到这里。” 一想起那段经历，庞贝的表情就有些痛苦，“我后来一点点在他体内挖出通道，在往上挖的时候，被识别到异常了，又引来后勤部的大清洗，我只能确认怪诞屋的上部分存在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也许是出口，但我没法接近。” “也许是注意到我的动作，怪诞屋也和这次一样停了下来，不断捕捉我，杀死我，再捕捉……实在是太疼了，对比起来，好像在位置上被抽脑力显得能轻松一点……” 听到怪诞屋对庞贝做的事，黎元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所以它这次停下……” “为了捕捉你，就像当时对我一样。”庞贝说道，“好像我们的脑力对它来说是大补的东西，既然发现了，那它绝不会随随便便放过你。” “那时候我差点就崩溃了，又一次死掉回到嘴部后，正好是它的午饭时间，我跟着石头和其他意识体一起掉到了加工厂，看到那些怪物，我就只想能逃多远就逃多远……就从平台上跳了下去。”庞贝说，“你也看到过吧，食品加工厂的底下是深不见底的大坑。” “不知道掉了多久，我也像你一样摔晕了过去，很难想象吧，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竟然没有摔死。”说着，庞贝踩了踩脚下柔软透明的地面，“这个应该是一种膜，把怪诞屋的体内和海隔绝开，意识体和有生命的东西都是没法通过的，但石头，树木或者尸体都是可以透过去的。” “是这种原理啊……”黎元看向周边的那些怪物，“那他们就是活着的时候掉下来的……但你说他们吃石头，这要怎么接？” “这就是他们聪明的地方了。”庞贝脸上有一些感慨，他抬起手，指着其中一只怪兽，“你看。它们背上的是什么？” 黎元顺着它手指的地方看过去，看到的就是一个因为没有被投喂到食物正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噜声音的大块头，它浑身覆盖着漆黑的鳞甲，只是在光线反射下隐约透出点蓝光，但胳膊和腿部的鳞片又少了很多……黎元眯起眼，似乎隐隐约约看到在鳞片和胳膊的交界处，有着一道边缘线。 “它的鳞甲怎么看着好像不是它的？” 庞贝微微一笑：“那是它爷爷的皮。” “什么？” “刚掉下来的时候，我看到它们围上来以为自己要被吃了，但它们只是好奇地闻了我几圈就不再搭理我了，然后就听到上面传来扔石头的动静，它们都马上把背上那层皮褪了下来——每一个都是这样，它们每一个都背着它们父母，也许是爷爷奶奶的皮甲，它们会把皮甲展开，尽可能地去接上面掉下来的石头。”庞贝说道，“这个过程中它们很容易就会被石头砸死，然后它们的伙伴会立马将它叼到一边，将它的皮也撕下来……靠着这种，它们不知道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 黎元听的情不自禁张大了嘴:“它们……为什么不拼一张大一点的皮呢？” “毕竟它们不是人啦。”庞贝摇了摇头，“它们只是一群聪明的动物而已。我看他们囤了很多皮料，就给他们缝了一张很大的皮，只是它们理解不了怎么使用它。我也没办法一遍遍教它们，这是我最后一块可以喘息的地方了，不能让那些怪物注意到这里……” “直到前段时间，小聪出生了。我一开始以为它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家伙，但当我又一次下去的时候，居然看到它会叼着这张皮接东西了！”庞贝的语气突然激动了起来，“它不一样，真的很不一样，于是我把那个红唇交给了它，教了它一段时间后，它就会用这个红唇来说话了！” “等等，那个红唇是你的？” “对，是我在找路的时候偶然从一个角落找到的。”庞贝点头道，“它其实也不是生物，看起来跟怪诞屋一样，都是像生物又像机械的。我就把它带下来藏着了，只要从内测靠近它说话，可以调整出怪物的声音，以及人的声音，就是用的词很有限。” 【……这小子真是宝藏啊。】黑猫在心里感叹道。 【真是宝贵的信息。】黎元也同意，然后看向庞贝：“那带我去看一下那个红唇怪的身体吧。” 第9章 怪诞屋（9） 听到他这么说，庞贝的眼神一亮。像是生怕黎元跑了，他立马弯腰把小异形怪抄进怀里，大步向边上的洞穴走去。 黎元看了眼四周，的确只有异形们住的地方可以落脚。 “你带着它做什么？”黎元问道。 “得靠它给我们交涉呢。”庞贝也对黎元神秘地眨眨眼，“那个地方很安全，就是有点过于安全了。” 说着，庞贝就带着他们走到了另一侧的洞穴前。那洞穴门敞开着，里面一片昏暗。但还没走到门边，黑猫的毛又炸了起来，它的身体无意识地弓了起来，扒着黎元肩膀的爪子甚至崩出了尖爪。 【里面……有东西！】 不需要黑猫多说，黎元也感到了那从洞穴深处涌来的寒气，以及一种有如实质般的目光。 有什么在看着他。 黎元死死地盯着那片黑暗，试图从那片黑色中辨认出任何的一点形状——但他却什么都看不到。 "庞贝，里面这是……" “是他们的主母，白。”庞贝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 话音刚落，那那洞穴的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低吼，整个空间似乎都在微微地颤动。黎元惊惧地看着洞穴，在他的注视下，不知过了多久那黑暗中缓缓浮现出一抹惨白。 那是种毫无生机的死白，如同深陷污泥，被蚀尽血肉的鱼骨，又或者是在荒园中历经百年风化的墓碑，或者仅仅是一段没有修饰的墙根。尽管从理智上，黎元知道这应该是某种鳞甲或角质，他强烈地感知到眼前是一个【活着的生物】，然而双眼所见的死气，却和这份认知产生了剧烈的割接，带来了种前所未有的不适感。 奇怪的地方。奇怪的生物。 变成石头的生命，和即将变成生物的石头…… 黎元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那主母的样子，眼中却始终只有那抹白色。 这时恭敬垂着头的庞贝终于仰起头，深吸一口气，从喉咙中发出一串似兽般的低吼。小异形也在他怀里叫了起来，声音稚嫩，带着恳求的意味。 一高一低的声音组成了一种奇异的和弦，终于，那抹白色又缓缓消失在了黑暗中。 “呼——好了。”庞贝擦了把额角的冷汗，肩膀终于放松了下来，“跟老年人打交道还真是困难呢。” “交涉有困难吗？”黎元问道。 “算是有点吧，白主母是族群唯一的领导者，智慧者。是她告诉了我这个地方名叫【怪诞屋】，不多说两句好话可没法在这个地方得个落脚处。”庞贝叹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历经风雨的沧桑。 黎元听的忍不住想要点头。 【黎元小朋友，这种时候别共情了。】 黑猫伸出肉垫，对黎元的脸侧用了记回神**，【我给客户赔礼道歉的时候也没见你心疼啊。】 【老板，如果你的内在也和你表现的一样谦虚，我也会真心赞美你的。】黎元掰开它的爪子，【可现在晚了，我已经知道你的真面目了。】 【你懂个爪爪。】黑猫哼了一声，继续趴在黎元肩膀上看戏。 这时洞里又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没几秒，一个棕黑干瘦的身躯就被甩了出来，重重砸到了他们面前。 真的是红唇怪。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副如同柴木般枯槁的肢体，原本应该托着那枚肥厚红唇的脖颈，此刻却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截脖颈。而奇怪的是，这这具肢体并没有像石头或者生物尸体一样直接掉下去，还是安稳地静置于那透明的膜地板上。 就好像……还活着一样。 "她的头原本就是断的。"庞贝把手里那枚红唇递给了黎元。 这死气沉沉的红唇依然让黎元有点发毛，但几次看下来，多少也有点习惯了。那枚红唇沉甸甸地握在他的手中，不过令黎元意外的是，它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柔软，而是一种类似硬橡胶的坚实质地。 “这么看着它挺像义乌的那种小商品的。”黎元掂了掂红唇，看着觉得它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义乌？”庞贝却有些惊讶，“天啊，你们那里有很多这种怪物吗？这些都可以合法售卖？” “呃……”黎元愣了一下，顿时有点哭笑不得。世界代沟可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解决的，不过给地球刷点逼格……好像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们那的确能卖。" 说完，黎元也不再管庞贝的感叹了，他将红唇放到断口处，开始仔细观察这个怪物的身体。 “庞贝，你对这些怪物了解多少？”黎元一边观察，一边问道。 “嗯……这里应该一共有四种怪物。”庞贝掰起手指算道，“那个大红唇的怪物是负责统管的，像影子的那种怪物除了特殊命令一般都呆在教室和走廊里，异形怪会听红唇的命令，还有那个看不见的【检修队】，这个最难。” “你能打过他们吗？” “红唇和异形怪比较好打，影子怪我勉强能躲一躲，检修队就没办法了。”庞贝有些失落地抓了抓头，“它会从上往下进行一次扫荡，一旦被它追上就没法躲过，好像是专门针对我们这种异能者的，哪怕藏到净化厂也没办法。你呢？” “我还没有正面跟他们打过，没什么数。”黎元说着，对黑猫使了一个眼色，后者身体抖了下，身体直接崩溃成一滩像素，这场景看的庞贝一愣。 “真不是普通猫啊……” 那摊像素汇聚到黎元手中，重新凝聚成型，竟变成了一把像素风格的短剑。 黎元举起那把剑，直接往那具红唇怪的腹部一插。 “噗嗤——”短剑很丝滑地没进了红唇怪的身体。 感受着手里的阻力，黎元转头看向庞贝，“现在有点数了，红唇怪我应该也能处理，物理攻击就够了吗？” “物理是什么？”庞贝疑惑了一下，“是说用刀劈她吗？” “呃对……差不多意思。” 这文化隔阂还真是个问题啊…… “嗯，红唇的怪的弱点是她的头，只要砍断脖子就可以了，跟她身体其他部分差不多。”庞贝想到了什么，突然把小异型怪藏到了身后，惊恐地看着黎元，“不要拿他们试刀啊，能砍倒红唇，对付楼上那些异形也没有问题的！” “我不会拿活的生物试刀的啦！”黎元连连摆手，我只想知道他们会不会怕冷怕热……我的能力和这方面有点关系。” 为了证明这一点，黎元便给庞贝演示了一下自己的能力的正确用处。 “这里也太冷了点，晴雨表，环境升温至25度。” 庞贝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低温，但当温度一点点回暖至人体最适宜的温度，庞贝也忍不住舒服地放松了肩膀：“真的好暖和……” 不过暖意没有持续多久，黎元便收回了能力。 “抱歉，现在还是节省点力量比较好。”黎元有点抱歉地看着衣服也不算厚实的庞贝，“我们还是再忍耐一会儿吧。” “没事，我也早习惯了。”庞贝虽然是这么说，脸上却还是有点回味。 “不过他们是对温度不敏感吗？”黎元看向身边那些自顾自打闹着的异型们，他们似乎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已经跟楼上的异型怪不同了，他们吃石头，身体也一点点变的像石头了。他们留着我估计也是因为……”庞贝挠了挠头，“我的攻击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效果吧。” “那你的能力是什么？”黎元收回视线，看向庞贝，却发现那金发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在这里。” 一个清朗的男声突兀地从身后响起，黎元一惊，回头看到一身白袍的庞贝正微笑的看着他。见他惊讶的目光，他又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吓到你了吗？唉，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很酷耶！”黎元两眼冒光，“这是传说中的瞬移吗！哇，好厉害！” 没有一个男人可以拒绝瞬移！这可是瞬移啊！ 黎元一时没法冷静，兴致勃勃地绕着庞贝转悠了两圈。这会儿他是一点都听不到黑猫地抱怨了，满脑子都是电视里那些飞天遁地地神仙，超级英雄……不对。 他停下了脚步，慢慢皱起眉头：“不应该是瞬移……只是看起来像瞬移的一种移动能力吧。” 只是瞬移，做不出来那些巨大的切口。 “你很敏锐。”庞贝点点头，“我的能力是【航线】。可以给一个东西设置一条确定的移动路径……像这样。” 说着，他点了下自己。随后黎元就看到庞贝胸前的衣襟好像被一只看不见地手捏起，一瞬间就吧庞贝拽到了十米开外。然后又嗖地把庞贝又拽了回来。 他喘了口气，四下看了看似乎没找到合适的工具，于是打开了腰间的小口袋，从里面掏出一枚白色的骨哨。 “请原谅我，爷爷，您的哨子太好用了……”他小声嘟囔着，随后轻轻把骨哨一抛，只听得咻地一声，那骨哨瞬间如子弹一样砸进了远处的墙里。 “好厉害噢！”这次连黑猫都忍不住赞叹了。 黎元再次被吸引住了，他走到墙边，看到骨哨的碎片深深锲入了墙体，为这破坏力感到惊讶的同时，也不由得想起最初见面时庞贝的狼狈。 “但我碰不到那个影子。”影子一旦融进了墙里我就没办法了，除非把墙全部打碎……” “你能做到吗？”黎元问。 “做是可以做到，但我只能弄碎四五面墙的量，而且弄碎后我的力量基本也不剩多少了。”庞贝说，“而且那个看不见的【检修队】也一样，我无法将它们砍断……这样，我们还有出去希望吗？” 黎元听得出他话里反反复复的不安。 自从他开始处理梦境的事务之后，向他们寻求帮助的人络绎不绝，被梦境困住之人不安，和只能看着自己珍惜之人受苦的不安，就像源源不断的潮水，一直在他脑海中回涌。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潘文每次都拍胸膛放出的大话，但他也从来没有反驳过。 ——因为这种对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苦痛，他也曾深刻感受过。 “没有问题的，”黎元拍了拍庞贝的肩膀，对他欣然笑道，“我一定会把你带出去的。” 黑猫抖了抖耳朵，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而庞贝听完已经感动得眼里冒起了泪花，他一把抓起黎元的手，大声地说道：“谢谢你！需要我怎么做都听你的！” “哈哈……”被信任的感觉很好，但被个大男人捧着手有点怪怪的，黎元默默抽回手，“那我们继续说回正题——你之前掉下来提醒我的时候说过我已经被锚定了，这个信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跟我当时情况很像。”庞贝说道，“我一进来掉到胃里，看到那么多怪物本来我在看新鲜呢，被拉着在石板上莫名其妙地做了个题，然后那些怪物就要把我往楼上带，我有点害怕，正想赶紧逃，就发现又回到了他嘴巴。” “那这个过程里最可疑的就是那块石板了。”黎元思索道，“普通人也是这样，评级，决定了是特等品就会被锁定……” 他回想起红唇怪把石板放在他们眼前的情景，感觉有点像平板呢。 “有点像身份登记，那么应该有个地方是保存这种身份信息的。”黎元猜测道，“负责统计的就那个大一号的红唇怪，她手里那个平板会放在哪里？” “没见过。”庞贝摇摇头，“我只见过她拿着那块板子往上走。” 又是上。 “刚刚小聪说校门在【楼上】，你也说过从体内继续【向上】挖的时候会收到攻击，如果把这个地方当成一个活的怪物来看的话……胃部，内脏，进食的嘴。比嘴更高的位置，也就是更重要的地方，就是大脑。” 黎元的思路慢慢清楚了：“有可能所谓的校门，就是大脑。那里存储着我们的身份信息，如果能够突破那里把我们身份删了……” 庞贝眼睛再一亮：“那我们就能出去了！” “很有可能。”黎元点头道，“那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靠我们两个人……再加上一只猫吧，突破那些怪物闯上去。” “我们火力好像有点不够……”庞贝看向那个幽深的洞口，“或许我再拜托一下白主母，看看他们能不能帮帮忙……” “嗯……但我觉得或许不用这么麻烦。”黎元看着地上那个红唇怪的尸体，伸出手，试探着伸入刚刚被他切开的那部分刀口，“他们的秩序很刻板。” 那躯体的切口柔软而滑腻，这触感让黎元不禁回想起他曾经割开过的那些鱼腹。 他将手进一步伸进去，但只感觉里面一片空落，没有器官的感觉。 “这东西好像只有一层皮似的……”黎元缩回手，向黑猫摊开了手掌，“再用一下刀。” “温柔点哦。”黑猫嘟囔着，又变回了像素剑，任由黎元拿着剑沿着刚刚的伤口，一点点将这具尸体的上半身表面竖直割了开了。 黎元放下剑，双手沿着裂口向两边一拉，红唇怪的内部便全部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什么都没有。 没有心脏，没有肠胃，仿佛一具人偶。 虽然没有血，但看着刚认识的小伙伴解剖尸体，庞贝还是有些毛骨悚然，特别是当他看到黎元居然低下头闻了闻那尸体内部的味道，然后又面不改色将整根胳膊全部伸进去在里面摸索，他感觉胃部隐隐翻涌了起来…… 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变态啊…… “没有味道，很干净。”黎元拿出了专业杀鱼的素养，这怪物可比那些鱼好多了，于是他站了起来，在庞贝惊恐的目光中，他直接扒开那红唇怪的伤口，整个人慢慢躺了进去！ 那副干柴般的皮囊怪异地抽搐着，仿佛能想象到黎元是怎么在里面调整姿势。 然后，红唇怪的手臂撑在了地上，那尸体边缓缓坐了起来，但由于体型过大，内部缺乏支撑，它的上半身像断了脊骨一样软踏踏地垂落着，只有胸膛可怖地高高耸起，身体中央那道竖向裂开的口子也随之敞开，仿佛一张幽深的巨口！ 庞贝看的头皮发炸。 “这里面挺宽敞的，就是有点太大了……”少年轻快的嗓音从那裂口中传来，更显的那场面惊悚， “庞贝，你也进来吧～” 他的朋友！好可怕啊啊啊！！ 黑猫：【嗯，专业人干专业事，棒棒的。】 第10章 怪诞屋（10） 庞贝最终还是敬小慎微地钻进去了。 他将双腿套进红唇怪的腿里，充当了下半身，黎元坐在他肩上，充当了上半身，两人一合力，成功让这具尸体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呃，我们……这是要做什么？”见识了黎元诡异的专业素养，庞贝的声音都不经意地弱下去了。 “红唇怪的嗅觉，视觉好像都很差，”黎元想到教室里的事情，“所以我在想能不能利用这具尸体混进去看看。” 庞贝腿肚子顿时打了个颤：“什么，这……这能行吗？” “之前遇到过熊类的怪物群，当时就靠这招混进去的。”黎元安慰他道，“我想近距离再观察一下它们，要是暴露了我们再赶紧往下逃就是了。那些怪物一直以来都没想过往下面搜索。” “呃，但我们怎么上去啊？” “你的能力可以驱动这个身体吗，”黎元用怪物细长的手臂指向头顶，“我们从这里沿着墙壁爬上去。” 庞贝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试了一下，航线的能力提拉着这具尸体猛的向上窜了一小段，滞空的一瞬间，他又启动了一次力量。 “好像能行……”庞贝都惊讶这个乱来的方法居然还真可行，“连续用个三十次应该差不多能到大厅。” 他控制尸体安全落了地，在弹性的薄膜地面上一弹，黎元差点从裂口里掉出来。 “嗯，那接下来只需要把这口子黏起来就行。”将两只手收回躯干内部，从里面一手拉住裂口，一手指间冒出了红光。 在一阵滋滋的炙烤声后，红唇怪躯干上的那道裂口被黏合上了，当然，他不忘留出观察孔和出气孔。 然后他又呼唤黑猫把怪物的红唇贴到脖颈上，再次从里面将头部也缝合了上去。 “怎么样，看着还行吗？”黎元在躯体里问道。 “嗯……”黑猫在外面睁大眼睛绕着这尸体走了两圈，“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好，那我让我的猫上去先观察一下，我们练一下配合吧。” “行。”事已至此，庞贝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黑猫顺着上方的大洞快速地向上溜去，黎元和庞贝操控的尸体在地下来回练习着走动。 “一，二，一，二……向左，向右……” 黎元搬出了喊号子的那一套，刚开始走的有些别扭，渐渐的也越来越丝滑了。其他异型怪看着这具怪异的生物吞噬了他们的秃毛朋友，也围坐在一边，好奇地看他们走动。 那深邃洞口中，缓缓睁开了一枚深邃的眼瞳，沉默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又慢慢闭上了。 又过了一会儿，像素猫又从上方流了下来。 “确认过了，现在大厅没几只怪物。”黑猫落在地上，便顺着红唇怪的口器流到了黎元身边。 “上面没有异常，”黎元对下面的庞贝说道，“我们走吧。” 庞贝集中了注意力，随着能力发动，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托住了这具身体的后背，顺着既定的航线，直直地向上冲去。 透过观察孔，黎元能看到的头顶的一片幽深。 随着距离的提升，视线中渐渐出现了一片灰白的穹顶。 “最后一次了。” 听到庞贝的提醒，黎元伸出手，随着最后一次提升，这具身体顺着惯性冲出了洞口，黎元猛的一抓边缘，抑制住了身体的冲势。 成功回到大厅了。 这具“红唇怪”飞快地看了一眼四周的情况。 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食道口下方的区域仍然堆积着刚刚的石头，看来怪诞屋的停产，让那些怪物还没来得及处理这些废弃物。 既然大厅里没有怪物…… “应该是你们刚刚的动静吸引他们注意了，现在他们应该大部分都集合去了嘴巴那。”庞贝说道，“剩下的应该在教室那边守着，我们去哪？” “教室。” —————— 这一天，所有梦见学校的学生难得没有再陷入无休止的噩梦中。 在较高的楼层，一个戴着眼镜，穿着校服的男孩凭空出现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沈聪瑞的面容有些憔悴，和往常一样低头看向白色的桌子，但桌面空荡荡的，没有那些好似无穷无尽的作业本。 他呆滞地坐了一会，慢慢抬起了头。 在他半梦半醒的眼中，这个怪异的世界已然被扭曲成了“正常”的样子—— 窗外是宁静祥和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户，滤进空荡荡的教室，在教室大理石地面上静静投下了温暖的光斑。刷着白漆的课桌和凳子整齐排列，在慵懒的光线中显得格外空寂。或许是被这倦怠的阳光感染，讲台后面，一名年轻的女子正靠在椅背上打着盹。 她穿着咖色的制服和筒裙，黑色的长发温婉地挽在脑后，沈聪瑞怔怔地望了她好一会儿，迟钝的思绪才缓缓聚焦，这是他的班主任老师。 于是他站了起来，走到老师身边，轻轻拉了拉她袖子：“老师？现在不上课吗？” “呼……下课了，好好休息吧。” 或许是阳光的关系，老师的面容有点模糊不清，但声音一如既往的很好听。 沈聪瑞松开了她的袖子，呆呆站了会儿，便慢慢走出了教室。 走廊里，各个班的同学正三三两两的玩耍着。有的在聊天，有的在打闹，时不时有深色的阴影落在他们的身上，沈聪瑞抬头，看见穿着黑衣的保安正贴着天花板巡逻，他们身手矫健，在天花板上用双手双脚快速移动着，其中一个似乎察觉到沈聪瑞的实现，路过他头上的时候跟他挥了挥手： “你好啊。” 保安大叔都是很好的人。沈聪瑞也跟他问了好。 学校为了让他们好好学习，安保做的是很好的。但沈聪瑞看着走廊里那些孩子，却迟迟没有走过去。 “你怎么不来玩啊？”耳边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沈聪瑞转过头，看见是一个穿着白色芭蕾舞裙的女孩，转着圈转到了他的身边。 “玩……什么？”沈聪瑞声音小小地问道。 “什么都可以呀，你难道不会玩吗？”女孩又转了个圈，像小天鹅一样伸展着胳膊。 沈聪瑞慢慢摇了摇头：“爸爸说让我专心学习，不要跟其他同学鬼混。” “这样好无聊哦。”女孩有些怜悯地看着他，“你是书呆子吗？” 沈聪瑞不知道说些什么，双手却默默地攥紧了衣角。 【书呆子，我们才不要跟他玩呢！】 耳边好似响起了其他同学的嘲笑，坐在书堆里的沈聪瑞抬起头，却只看到几个跑出教室的身影。他不知道那是谁，他只能继续默默地低下头，继续背着英语单词。 这个场景好像发生过很多次…… “那我们来一起玩吧！” 一双温暖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沈聪瑞惊讶地抬头，看见那个小天鹅般的女孩开朗地笑着，拉着他将他往人群中带，“我们一起来跳舞吧！” “我……不会跳啊。” “我教你啊！” 他就这么愣愣地被拉过去了，被女孩带着，手忙脚乱地跟她一起踢腿，伸手，旋转……他怎么就跳起舞了？他下意识地看向其他人，那些同学有的也在看他们，似乎觉得好玩，也学着怪模怪样地踮起脚尖，转起了不圆的圈。 沈聪瑞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像是在做梦一样啊……做梦？ 他举起的手慢慢放下了，看着眼前这一切，一丝疑虑从他的眼底浮现。 这一切……是真的吗？ 这时，他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哒，哒……哒。”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高跟鞋在敲击着地面，却透着一丝异样。学校里的女老师都是穿高跟鞋的，她们的脚步总很轻盈，很利落，而这个脚步声却显得沉重而拖沓，仿佛有人被强行套进了一双不合脚的鞋里，正艰难地向前挪动着。 沈聪瑞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分散着各种孩子的走廊中，一名女老师正拖着步子慢慢走过来。 “她”身着的制服和其他老师无异，但颜色却是一种陈旧的霉黄，好似在箱底压了许久。更令人不适的是她的姿态——动作僵硬又扭曲，仿佛身体的每一处关节在抗拒协作。她每迈出一步，整个上半身都会随之发生一种极不自然的晃动。而脖子像是断了一样，随着步伐毫无规律地向前后左右甩动，活像只失控了的拨浪鼓。 她的发丝随着抖动不断从发髻中散落，垂在脸前，五官模糊难辨，唯有一张鲜艳的红唇，在飘荡的发丝中若隐若现地浮动着。 沈聪瑞有些害怕，他看向其他教室里，讲台边的老师或站或坐，并没有注意到这个怪异的“人物”。他又看向天花板，穿着黑衣的保安大叔依然在爬动着，当她走到其中一块阴影下时，她抬起头，看向了保安大叔。 “咯咯……”一丝诡异的笑声从女老师胸腔中发出，她的嘴没有动，只有胸腔在起伏着，“你好。” “你好。”保安大叔看了她一眼，又继续爬走了。 好像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异常，沈聪瑞看着那女老师一步步向他走来，越加地害怕了起来，他拉着那女孩，躲进了教室。 “哒哒……哒哒……”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沈聪瑞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心跳越来越快，好像就要从胸膛里生蹦了出来。 “哒。”那脚步音节在他的教室外面顿停下了，沈聪瑞感觉自己的心跳仿佛都漏了一拍。 “咯咯……不要怕，小聪……” 那个老师竟然开口喊出了他的名字，“我会……带你出去的。” 男孩愣了一下，他眼里再度闪过一丝茫然。他小心爬了起来，却看到那女老师又继续拖着步子，继续向走廊的尽头走去，然后踏上了通往上方幽深的楼梯。 “很好，很顺利。”黎元松了口气，“果然这些怪物嗅觉都不灵敏，而且不靠近学生，影怪也不会跟上来。” “差点吓死我了……”在他底下，庞贝也大松了口气，这一路他心理压力大的让他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 “臭死了。”黑猫窝在黎元头顶，捂着自己的鼻子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对不起……”庞贝有点尴尬地笑了笑，继续抬脚一步步向上迈着，“真是头一次能这么和平地往上走。” 这语气听的还是很令人心酸，黎元看了眼楼梯边上的墙体。 那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各种坑洞和划痕，甚至还有一些明显是人的指痕，竟然那么深地留在了墙体上，足以想象到曾经这里发生过多么惨烈的打斗。 “你之前好像是从三层的高度掉下来的。”黎元移开话题，抬头看了看楼梯上方的空间，楼梯一直向上，延伸到十几层楼的高度，“每次这个红唇怪要去拿石板要走这么远吗？” 虽然不知道尽头上方会是什么，但眼前也只有继续向上爬这一个方向了。 大概又往上爬了五楼左右，庞贝的喘息越来越厉害了，于是他们休息了一下，然后在皮套内艰难地换了个位置，继续向上爬。 黎元现实里也算被送货练过了，体力还可以，但背着一名成年男子套着皮套爬楼梯的难度着实有点超过想象，他爬了五层楼也不行了，庞贝又接替了他，继续艰难地向上爬去。 等终于爬上楼梯的最后一层台阶，两个人已经累的半死不活了。 “现在我很想死一死刷新体力……”黎元擦了把脸上的汗，艰难地抬起头，看向楼梯的尽头。 那是一道门。 纯白的，嵌于墙体的石门。 “我们上去看看吧。” 两个人驱动着这具外壳小心地走到门前，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却没发现什么别的异常。 看起来就是一扇没有门把手的门。 左右推拉，或者上下提升的门吗？黎元伸出手，小心的触碰了一下这座门的表面。 【叮咚~叮咚，各位早上好。】 广播声突然响了起来，黎元吓了一跳。 “怎么了？”庞贝却好像没察觉到什么异常，疑惑地问道。 “广播啊，难道发现我们了……不对。”黎元顿了一下，“你们没听到吗？” “没有啊，很安静。”黑猫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摇摇头，“你幻听了？” 似乎有些光从黑暗外面透了过来，黎元眨了下眼，每眨一下，眼前的景象便清晰一分，他渐渐能看到一些东西的轮廓，密密麻麻的……如同蜂巢一般内陷于墙壁上的房间。 幻听？幻觉？ 肯定是他刚刚碰到墙壁的关系，这不是从食品加工厂看向教室的视角吗？ 这是谁的视角？ 【很抱歉将占用大家一点小小的时间】那合成的电子女音依旧在耳边回响，但内容却迥异于之前的内容， 【今天我们将在这里告别我们的一位同伴。编号0358，密语女，请上台来。】 “啪啪啪啪……啪啪啪。” 在这段广播后，底下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黎元看到这个莫名的视角缓缓低下，看到了一双伤痕累累的枯木般的双手。 这是……这具红唇怪的记忆？ 而后那视角再一次缓缓看向身侧，终于看到了身边正在鼓掌的同伴—— 一个又一个红唇怪正静静地“看”着他。 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从左边到右边，密密麻麻的红唇怪包围着他，无论在哪个方位，那些鲜艳欲滴的红唇都直勾勾地对着他，仿佛一片无边无际，正向中心缓缓颔首的血色向日葵花田。 “啪啪啪啪……啪啪啪。” 那鼓掌声热烈之极，但它们的双手安静地垂落在身侧，无一人有动作。 那声音只是从广播中传来的背景音。 随后黎元感到“自己”被架了起来，两头红唇怪一左一右地挟持着自己的胳膊，将他拖到了平台的中心。当它们放手后，黎元感到这具身子像是已经丧失了所有的力气一样，软软地倒了下去。 【警告:机体破损率达54％】 【警告:□□保持率已降至警戒线，保护程序启动，破损口已封闭，能源消耗5.80％，即将启动再生程序，预计消耗能源35.90%……正在计算。】 【警告:剩余能源不足，正在重新计算……】 黑暗中，一串串的警报没有间隔地响着。不断计算出的数字在下一秒被替代，黎元无法判断这具身体到底哪些地方破损，但能确定的是……这具身体，在这个时间点，几乎不剩多少完好的地方了。 红唇怪被什么攻击了？怎么会破损的这么严重？ 但黎元记得自己实际看到的这具身体，除了头部脱落，整体还是很完整的……难道说这个再生程序可以将肢体也再生了？ 太bug了吧！ 正当黎元发愁要把红唇怪的危险性再提一提的时候，脑海中又响起了一道声音。 【取消再生程序，优先保护记忆模块。】 黎元愣了一下。 这平和的，悦耳的声音毫无疑问是来自这具红唇怪。或者说每具红唇怪都是一样的声线，和广播中的女音一样，似乎都是用某个固定的模板合成的一样。再怎么动听，再怎么婉转，都只是没有意义的音调的拼接而已。 但这个声音……好像有点不同，黎元说不上来，感觉似乎比普通红唇怪的声音……更好听一点？ 【——叮咚，叮咚】 广播合成音再次响起， 【密语女0358号，你私自开启了二级权限，已严重违反第二十三条法令。你的自机审查结果为？】 【自机审查结果为，良好。】黎元听到这具红唇怪平静地回答道，【思维模块产生10％异常分支，无既往案例，建议重新建立档案。】 思维模块更多的分支……黎元想到外面那个牙牙学语的小异形怪。 难道说这个做出违规行为的红唇怪，也产生了自主思考能力？ 广播合成音回道:【好的，感谢你的配合，接下来我们将正式进行告别会。】 啊？什么？不继续研究一下吗？ 黎元就差点没操控红唇怪跳脚了，怎么广播和红唇怪各说各的，感情这只是走个流程啊？ 然而不管他如何心急，听到这个决定，这具红唇怪好像也没有任何异议。广播中又开始响起一段舒缓的音乐，她沉默看着面前同她一样无言的同型号的红唇怪，然后抬起头，向上看去。 墙壁，密密麻麻的教室，以及最上方，正安静闭合着的食道口。 天花板扭曲了一下。 黎元以为自己眼花了，但眨眼一看，却发现不是错觉。 那白色天花板竟像蜡烛一样开始了融化！ 融化的石体慢慢汇聚到中心，一点点地垂落了下来——但这个过程实际很快，白石原本的缺陷在融合的过程中一齐向底部流去，那些黑色的，斑驳的纹路在底部流转着，竟慢慢组出了一张粗糙的人脸来！ 那人脸紧闭着双眼，眉毛稀疏，脸颊鼓囊，倒像是个六七岁的幼儿。像是察觉到了底下聚集着大量的怪物，那人脸的五官抽动着，嘴唇慢慢张开了一条缝。 【好饿……】从那嘴唇中传来一个幼儿般黏着的呢喃，【我好饿……好饿啊，爸爸……】 它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哭腔，像是一个讨食吃的小孩。 【怪诞饿了……】 它哀哀地呼唤了着，却没有任何回应。那融化的石体怪物沉寂了数秒后，像个闹脾气的孩子猛的张开嘴尖叫了起来。 【废物！笨蛋！竟然把我的食物放跑了！】 它睁开眼，苍白的石质瞳孔盯着下方那破烂的红唇怪，像是一下找到了目标，只一眨眼，它便重重地砸落下来，一口将红唇怪吞了进去！ 黎元的耳边只听到巨大的杂音。这是硬物被反复折断咀嚼的声音，以及来自红唇怪机体内部，尖锐的各种警告声。 【警告:机体破损率达70％】 【警告:机体破损率达85％】 【警告:机体破损率达95％】 【警告:……】 【警告:记忆模块被损坏】 眼前闪烁着一片白光，隐隐闪着一些斑驳的颜色碎片，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频道。 黎元感觉自己的眼睛被闪的生疼，当他快要受不了的时候，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灰暗的景象。 空荡荡的教室，纯白的石质桌子，纯白的墙面。 一个瘦伶伶的男孩坐在教室中间的座位上，正呆呆地看着桌面。 仿佛感受到他的注视，那个男孩抬起头，在瘦削的脸上显得格外大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 “老师。”他轻轻唤道，“今天不上课吗？” 这是……小聪？ 第11章 怪诞屋（11） 画面有些模糊，也有点抖动，但黎元还是能认出那个瘦伶伶的孩子，就是他们这次的任务目标，沈聪瑞。 【老师】小聪仍呆呆地看着他，【今天不上课吗？】 然后黎元看到“他”伸出了手，轻轻拉住小聪的手，将他带下了座位。 【老师，我们去哪里？】小聪还在问。 【该离开了。】好听的女声平静地回复道。 教室外，是零零散散的小孩，正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他”拉着小聪，不快不慢地穿过那些孩子的身边，径直向走廊尽头走去。然后登上了台阶，一级一级，慢慢向上走去。 画面抖动地更加厉害了，光线越来越模糊，不和谐的噪音穿插在记忆的画面里。 黎元瞪大眼睛想要看清四周的景象，但画面依然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黑暗，最后，他只看“自己”走到了一扇纯白的门前，然后终于彻底归于黑暗。 “滴。”他最后只听到这么一个声音。 “喂，朋友！你没事吧！” 【黎元！快醒醒！】 黎元猛的回过神，立马收回了手。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滚烫的异常，是黑猫的爪子正按在上面。 “我们快下去把这壳子脱了！太邪乎了，”黑猫飞快地说道，“刚刚你手一摸到那个门，这壳子突然开始升温，里面突然长出来一个黏糊糊的东西连接到你头上了！” 黎元听闻，缩回一只手摸了下自己的头，发现太阳穴那里贴上了一个滚烫的，凝胶似的东西。 碰到那扇门后这个身体突然被激活了一下吗？长出来的这个东西让他联想到了被连同的神经元。 “我已经切断了。”黑猫说，“就是这东西让你产生幻觉了。” “不，等等，不是幻觉。”黎元把那块残留物扣了下来，“我想，我应该看到这具尸体死前最后的记忆了……里面，有小聪。” 红唇怪的这段记忆信息量非常大。 “这地方还有一种怪物？可以把红唇怪一口吞了？”听说了新的怪物，虽然看不见庞贝的脸色，但想来一定很难看。 “但是也有好消息，这具红唇怪曾经的确有很高的权限，并且曾经成功放走过小聪，”黎元脸上带了点喜色，“说明我们的方向应该没有问题，只是……” “她失败了。”黑猫毫不委婉地吐出了这个事实，“没能成功放走小聪，还被怪诞屋处刑了。” 众人一时陷入沉默。 “我记得刚刚那段记忆最后，应该他们至少是成功进入这倒门了，还有滴的一声。”黎元伸手，操控红唇怪的胳膊试图再跟这道门互动，但刚刚的反应似乎回光返照，再没有其他反应了。 “就算曾经她真的有权限，现在报废了肯定也没了吧。”黑猫说道，“小聪都被锁定半年了，规则说不定都改过好几轮了。” “但现在那个拿石板的红唇怪肯定有权限吧。”黎元说道。 “对，我们可以挟持她进去啊！”庞贝精神一振，“这个我可以办到！” “重点是进去后怎么办……现在红唇怪这里线索断了，或许……”黎元回忆着刚刚记忆中的那个瘦小的身影，“我们应该从小聪那里入手。” “可是普通人就是鱼的记忆啊，一旦醒来，梦中的记忆都会被大脑吃掉大半啊。”黑猫说道。 “那当事人也只有他了。”黎元无奈地说道，“现在他睡着了，明早我们再去找他吧，只是这样……” 黎元有点担忧地看向庞贝：“你这里大概又会过去三天左右的时间……我等会儿再给你送点吃的吧。” “好人啊！”庞贝有点感动，“你们去调查吧，现在有了这个皮套，这三天我会自己再调查看看那个红唇怪的，安全的！” “但是我们下次进来是不是会被那群怪物堵在嘴里？”黎元看向黑猫。 “就他这种粗糙的锚点还想钓到我？”黑猫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上次是没来得及，虽然没法出去，但内部我可以设在我们退出的地方，下次进来就不会进嘴了。” “那我们先回去吧。”庞贝点点头，然后又小心地说道，“那……你们等会儿进来可以带点石头吗，这里不再进食他们也会饿死的……” 黎元想起那个可爱的小异形怪，点点头道：“好。” ———————— 孜然和辣椒面的香味再一次填满了鼻腔。 黎元睁开眼，缓缓坐了起来。 烧烤店里人满为患，食物的香气和滋滋的油烟声交融在一起。店里店外的人们大声聊着天，时不时发出一阵阵的哄笑和怒骂。 这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了，只是黎元仍有点恍惚，直到胡可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你们回来了？” 他转头，看到胡可正望着他的方向，眉头微蹙，颇有些怪罪的意思。 黎元眨眨眼，看向墙上的挂钟，竟然已经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蒋兰兰坐在对面，双手环抱已经仰着头睡着了，她面前一溜的空盘和饮料杯，上面的油渍都都凉透了。 “兰兰饿的厉害，就自己先点了一些吃了，她已经把自己那份结好了，说等我们要走的时候再叫她。”胡可这么说道。 “不好意思啊胡可姐，让你们等这么久，”黎元按了按太阳穴，连续进入梦境，他的头就像熬了几个大夜一样的疼，“出现了一些意外……” 怪诞屋的底部，另一种异形，红唇怪的遗骸，新的未知的怪物，小聪……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认识的朋友，可以成为他们的有力助手。 “这么复杂的情况，幸好有突破口了。”胡可听的惊叹不已，然后又拧着眉批评道，“怎么不跟我或者老板提前说一声呢，要是你们真的在里面昏到明天早上，我们都要担心死了。” 黎元连连道歉。 “你们明天要去小聪家，那里这么远，那我跟兰兰一起来。要是你们突然打算当场睡着，我们还能看着呢。” “好，没问题。”让她们等了这么久，黎元只有点头的份。 “饿死了饿死了，吃饭！”潘文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看到一桌狼藉，他脸色顿时一黑。 “这女人真是饿死鬼啊。” “谁在骂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女孩猛地打了个激灵，睁眼就是一句国骂，“一天就知道催催催，老娘不是打杂的——再让我干那些破事就抽你！” 潘文：“……” 胡可扑哧笑了一下：“兰兰，你终于醒了。” “什么……噢，在吃饭呢。”蒋兰兰揉了揉眼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扫了一眼两个“迟到”的男人，便又挥手召起了店员，“服务员，点菜！” 潘文：……还吃啊！ 这顿饭再次以潘老板臭着一张脸结账为结束，蒋兰兰一抹嘴巴，连道三声谢谢，就拉着胡可骑车走了。黎元去后厨跟老板道过别，老板却喊住了他。 “黎小子，等下。” 老板擦了把汗，弯腰从灶台边上提起来两大袋绿叶菜，里面还裹了一小袋排骨肉。也不多说什么，他直接塞进了黎元手里。 “好好干。” 黎元想说些什么，老板却挥挥手，又回到灶台边，继续把锅炒的油花四溅。 手里沉甸甸的，心里很暖和。黎元知道老板不喜欢那些谢来谢去的东西，于是他深吸口气，闻着空气里那令人安心的味道，大声说道： “我走了，等这里忙完我就再来帮忙！” 从店里走出来的时候，潘文正靠在他的自行车边，正百无聊赖地端详着手里的水晶球。水晶球里雪花依然不断翻腾着，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不断拨开那片海中不安的白雾，窥视着那座吃人的堡垒。 “最近旅游旺季，老板这里忙，做完这单我还要过来帮忙。”黎元走到车子身边，把菜塞到车筐，另一袋挂到把手上。他刚准备推车，然就感到车子一沉。黎元扭头，看到潘文已经毫不客气地坐上了车后座。 “……” 见黎元瞪他，潘文无辜地指了指远处的公交车站台：“我也没办法啊，304路到晚上九点就停运了，这么远总不能让我两条腿走回去吧？” “……送你回去也行，你能变成猫吗？我就当多驼一块肉了。” “都说了我不是猫。”潘文望着远处的山路，只有路灯还在寥寥亮着。回家的路还很长，而正扶着车把的少年已经一脸疲惫了。他想了想，竖起一根手指。 “看着我的手指，黎元。”他晃了晃手指，像是魔术师在挥舞他的神奇魔法棒，“这次就把我想象成一只无足轻重的猫吧，把我送回诊疗室，明天——记得叫我老板。” 黎元：……想象如果能当饭吃他倒也不需要这么打工了。 不知道是不是精神已经疲惫过了头，还是潘文的心理暗示真的有点用，反正还是顺利把人送了回去。 诊疗所底下都是倒闭了的店铺，想要石头里面应有尽有。黎元找了个蛇皮袋装了一大袋，又从他们诊疗所的柜子里掏出一堆干粮，便又和潘文进去交给了庞贝。 出来后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早饭，解决。”潘文把打包的炒饭放进冰箱，然后又打起了哈欠，“我把通道暂时封住了，今晚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再去找小聪。” “行，那我走了。” 算着今天明天还要做的各种事情，黎元又一路骑回了家，家里已经熄了灯。他轻手轻脚地进了屋，打开冰箱把菜肉都放了进去。简单洗漱完，他定了个早上的闹钟，就疲惫地砸进了床里。 虽然今天睡了很多，但感觉完全没有休息过呢…… 【……不过黎元专员，从你接下这份工作的时候开始，平常的梦境和你没有关系了。】 在疲惫彻底将他吞没之前，他又想起了第一次接任务时，潘文对他的“友情提示”。 怎样才能算好好睡一觉呢？ 黎元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黑暗。 这就是通道关闭了的梦境。 他往后一躺，大字型地躺在了“地上”。 不用工作的时候，自己的意识就会进入这么一个空间，就好像游戏的存档区一样。 “那就好好想想明天要怎么做吧……” …… 当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钻进来的时候，黎元醒了过来。 他看了眼闹钟，五点三刻，离响铃还有十五分钟，他便直接关了响铃，利落地起床了。 穿衣，洗漱，把昨天的菜和肉从冰箱里拿出来处理了，收拾出三个菜。黎元又看了眼时间，把三个菜套上保鲜膜又放进了冰箱，写了张便条贴上，就匆匆抓了背包出了门。 骑到诊疗所的时候，他差点被天上洒下来的一瓢水浇到。 黎元一抬头，就看到潘文站在二楼的走廊边，右手拿着报纸，左手捏着水壶，正懒洋洋看着报浇着花，主打一个两不误。 “哟，黎小元，早上好。” 他听到楼下刹车的声音，伸了伸脖子，看到是黎元，就冲他摆了摆水壶，“昨天睡好了吗？” “还可以。” “那我们就出发吧。”潘文收了水壶，回去拿了个单肩包，关了门就下来了。 “我们怎么去？他家北海岸那边挺远的。” “公交车。” 沈聪瑞家在江临岛的北海岸，龙浦湾160号。 这里有名的富人区，从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一股清甜的椰香扑面而来。同样临海，这里的高手却和码头截然不同。海水湛蓝，沙粒洁白，滩涂上树影绰绰，一座高级酒店安静地坐落于此。 而向山上看去，能看到山腰到山顶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各式豪宅。沈聪瑞的家就在其中的一间。 潘文观赏了好一会儿那些漂亮房子，突然拧着眉头捂住了胸口。 黎元扫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知道这个人又要发癫了。 “我觉得钱收少了。”潘文嘀咕着，“早知道就再加个零了。” “你们终于来了啊。” 正说着呢，一辆电瓶车滴滴响着开到了他们身边。蒋兰兰载着胡可，手里拿着一杯冰椰汁正喝着呢，胡可也跟他们打了招呼，从包里拿了两瓶矿泉水递了过来。 随后一行人便一起向山上走去。 出来前已经提前跟沈妈妈约过时间，他们就大剌剌地在保安眼皮子底下进了小区，里面很大，一路七拐八绕，男生们看着门牌找着路，蒋兰兰就一边观赏一边给胡可做着豪宅一日游的实况转播。 “哇，这是热带树吧，看着挺金贵的，哇，那是高尔夫球场吗？就这么一个山头还能建球场？真是钱多的没处花了……”她小嘴叭叭地感慨着，“我收回前言，我觉得无良老板你这次钱真的收少了。” “是吧是吧。”潘文顿时喜笑颜开。 “不过小聪妈妈感觉很好相处呢。”胡可回想着在诊疗所时沈妈妈的声音，“担心小聪的样子就和普通人一样。” “随手一张支票可不普通吧。”蒋兰兰正吐槽着，一抬眼，却看到眼前一幢大宅子的三楼窗口，一个小男孩正望着窗外的景色。 她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小聪吗！” 黎元抬起头，也正看到了那个小孩。沈聪瑞似乎看了好一会儿的风景了，突然看到路上他们几个人，他站了起来，抬手想跟他们打个招呼，但好像突然想到什么，抬起的手慢慢放了回去，然后转身躲回了房间。 潘文看着小孩的反应，眯了眯眼，“看来果然有点东西。” 第12章 怪诞屋（12） “你们来啦，快进来快进来！” 沈妈妈热情地将他们迎了进来。一改昨天的憔悴，她今天面色红润，眉宇间积压的愁云一扫而空，看着顿时年轻了好几岁。 “你们的治疗真是有效啊，聪聪昨天没再做噩梦了，好好的睡了一整晚呢！”沈妈妈拉着她们坐到沙发上，连连夸奖着，“真的能进入梦世界，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一种特殊的催眠手法哦，您要是有兴趣，也可以来我们这做一个精神spa，我们有套餐～”潘文笑眯眯的不忘本心，上来就是推销，黎元无奈地肘了他一记，他这才拐回了主题，“我们是来做个回访的，可以再找小聪聊聊吗？” “好啊。”沈妈妈自然赞成，便去楼上把小聪叫了下来。 “叫人呐，聪聪。” “嗯……大哥哥，大姐姐你们好……”小聪的声音还是很轻，他穿着休闲短袖，被她妈妈安排坐在他们的对面。似乎有点紧张，坐的很是端正。 “昨天睡的怎么样？”潘文问道。 “我睡的很好，没有再做做作业的噩梦了。”小聪很礼貌地回答道，“谢谢大哥哥大姐姐的治疗。” 他在藏事。 不光是潘文，他们几个人都察觉到这一点了。 “不对劲，”连蒋兰兰这个唯物主义战士都觉得不对了，她凑近胡可，轻声说道，“那小孩昨晚肯定没睡好。” 她是师范专业的，平时周末也都会去做家教兼职，这个年纪的小孩见的不少，熬夜的样子见的多了，自然也知道好好睡一觉应该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 “黎元他们真的治疗成功了吗？有些小孩不愿意让家长担心，会假装一切正常的。” “他们不会在这种事上骗人的。”胡可说道，“让我看看。” 盲眼的少女说的看自然不是用眼睛看，她向小聪的方向伸出手，温和地微笑道：“小聪，把手给我看看吧。” 小孩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妈妈，见她没有反对，就迟疑地把手放到了胡可手里。 胡可轻轻抬起小孩的手，右手三指搭在他的手腕上，凝神片刻，开口道： “左关独弦脉旺，肝气郁结的很厉害，小聪，你一直有什么心事压着吧，这得好好调养下呢。” “我……拉下了挺多功课的。”小聪抽回手，小声说道，“我得赶紧把成绩提上去。” “这孩子，对自己要求高，现在应该好好休息啊。”沈妈妈心疼地揉了揉小孩的头，看向他们，“你们那个心理催眠，可以让小聪暂时把学习忘了吗？” 好通情达理的家长啊，众人都愣了。 “嗯……”潘文居然还认真思考了起来，“这么说起来，倒真的有一个偏方可以直接解除这个锁定。” 还真有啊？黎元震惊地看向潘文，那他在里面拼死拼活是为了什么啊！ “那个地方说白了就是靠不断抽你鞭子让你思考，所以如果本人能对学习产生强烈的排斥心理，彻底放弃学习一阵子，那么意识体进入后，或许就会被打成不合格品直接放弃，这样不就能成功解锁了？” 黎元，蒋兰兰，胡可：…… 怪不得之前不说，劝小孩早点放弃学习才是正道这种方案……家长会直接掉头就走吧。 “原来这样啊。”沈妈妈恍然大悟，“那小聪咱就不学习了吧，妈妈反正能养你一辈子的。” 黎元，蒋兰兰，胡可：？？？ 太通情达理了阿姨！ “不行，不行。”小聪把头甩得跟拨浪鼓一样，“爸爸会失望的，我得考上国际初中……不可以掉队的！” “你这孩子……”沈妈妈也不知道应该心疼还是欣慰了。 这下这个家庭关系众人算是清楚了。 【压力源是他爹啊，那就没办法了。】潘文耸耸肩，在组内通讯里说道。不过黎元却好像没什么反应，他转过头，看到少年正皱着眉在思考什么。 【你想什么呢？】 【好像觉得有什么关键的东西……】他隐约感到线索如游丝般在眼前浮动，若隐若现，却始终难以捉摸，只能叹了口气，【还是问问梦里的印象吧。】 之后的半小时，他们又仔细问了沈聪瑞对这半年里的梦境，老师，校门，有没有比较特别的记忆，小聪努力回想了半天，却只能记得自己一直在做题，要说最异常的，那就是—— “昨天晚上，我好像梦见有一个诡异的女老师在走廊上走……有点吓人，”小聪心有余悸地说道，“她好像还跟我说了什么话……可能是要吃了我？” 【忘了，还添油加醋了。】潘文呵呵了两声，【我就说普通人类的记忆一点也不靠谱吧，就是真问到了什么，要是记反了，不得把我们导到怪兽老巢里？】 【但是不应该啊，被老师引导着去校门口，兴许还看到了大战，不应该一点印象都没有啊，那个红唇怪的记忆里，走廊里都是学生，应该也遇到过一次下课……等等，下课？】 一道灵光突然划过黎元脑海。 “小聪，这半年有没有哪天你没有做关于做作业的噩梦？”黎元问道。 “好像没有……除了昨天，那个噩梦都没有停过。” 【这样不对。怪诞屋上一次停下来，是为了捕捉庞贝，那个红唇怪应该是趁混乱带着小聪试图离开的……就算有时间差，也应该至少会有几天是没有抽取脑力的。】那道游丝般的线索，飘忽在眼前，仿佛已伸手可得—— 【我看到的那个孩子，真的是小聪吗？】 “咔哒。” 门口处传来一声轻响，门被人打开了。 “老公，你回来了。”沈妈妈站了起来，向门口迎去，“跟你说个好消息，小聪昨天终于睡了个好觉呢！是这次我找的诊疗师，他们正好也在。” 黎元他们也跟着站了起来，看向门口。 进来的是位穿着深色西装的青年男子。身型挺拔，衣着裁剪考究。他将公文包交给了夫人，俯身换鞋，镜片后的目光的玄关的暖光下泛起一丝冷色，直到听完她的描述，才缓缓抬眼。锐利的目光划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哦，心里催眠的治疗师？”他的语气平淡而疏远，却听的让人眼皮一跳。 “爸爸。”小聪站了起来，语气更加拘谨，“我昨天没有再做噩梦了，今天有在好好看书。” “嗯，也要注意休息。”沈父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孩，“上楼去吧。” 小孩听他的话上了楼，而后沈父又看向他们几个，他的目光没有什么攻击性，甚至有点疲惫，但却莫名的让人感觉到有压力，黎元不自禁地挺直了背。 “犬子让你们费心了。”他淡淡地说道，“你们看起来很年轻，心理催眠最近挺热门的，我公司里也有很多年轻人在玩，我记得你们的工作室是叫……” “江临岛梦境诊疗所。”潘文微笑着说道，但语气却少有的认真了许多，“我们已经处理过很多案子了。” “嗯。”他点头，“这是个不错的创业方向。” “听起来您好像对我们的工作性质有点误解呢，”潘文微微皱了下眉，“我们的方式……” “不好意思，我没有轻视你们的意思。”沈父却打断了他的话，“我昨天赶了一晚的项目，可能语气让你们有点误解了。要是在创业比赛里听到你们的项目，我或许会很感兴趣。你们现在经营的不错，说明你们客户群体定位的很准确，未来几年应该都有不错的发展。” “只是小聪现在真的生病了，”他说道，“他需要更成熟更先进的治疗，才能更快的恢复起来，我的太太因为小聪的事这半年来也没好好睡过一个整觉，难得看到她今天这么开心，我也很感谢你们。” “沈明璋，你什么意思啊，你又觉得我在乱花钱了吗？”沈妈妈突然拔高了嗓门，她插着腰站到他面前，怒瞪着他，“别把你公司的那一套用到家里，小聪说昨晚能好好睡觉了，治疗有效果的！” “他很懂事，是不想让你担心。”沈父被她一吼，皱了皱眉，伸手取下眼镜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梦见写作业……就闹着不上学，都要期末考了，你真是太宠他了。” “他是不是你儿子啊！他天天做作业做到晚上十二点你看不见啊，都不会心疼的吗？！” “他不是个聪明的孩子。”沈父说道，“所以只能靠努力把这部分缺少的天赋补回来，我们给了他这么优渥的生活环境，不需要他操心生计，不需要打工赚钱养家，只是一点学习的苦都吃不了吗？” “但他不快乐啊！”蒋兰兰听的火冒三丈，蹭的站了起来，“你们这些家长，怎么都这样——” “这是我们家的私事。”沈父的眼中闪过一丝恼意，原本算得上平和的目光瞬间变得冷漠了起来，“我的儿子怎么管教是我的事，你们该走了——之前的治疗，应该已经结过款了。” “兰兰，冷静一点。”胡可拉住她，轻声地说道，“这里不是吵架的地方。” “……沈先生，我们马上就会离开的。”黎元也同样的听的有点火气，他深吸了口气，开口问道，“可能您不信我们的治疗方式，但有一个问题我想要问您——” “您是否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做过类似的梦呢？” ——当看到沈明璋的长相后，一股汹涌的熟悉感瞬间袭入了心头。 在刚刚他们的交谈中，他一直在回想，终于想到了这张脸的出处。 他以前回收过很多旧报纸旧杂志，在卖掉前也经常会翻一翻解闷。他记得有一期正好是江临岛年度十大杰出青年的评选，其中就包括一家新兴信息科技公司的创始人—— 沈明璋。 当记者询问这位企业家创业的起点时，他冷静客观地描述了自己童年贫困的家境，甚至几度辍学打工的经历。 【我是家里唯一能把书读进去的孩子，所以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想要改变命运只能通过读书这一条路。】 沈明璋在那篇访谈中这么回忆道，【我也不是什么特别聪明的孩子，所以只能花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去复习功课，家里也没有钱给我买练习册，我就找老师借，同学借，通宵把整本都抄下来，背到滚瓜烂熟……可以说，甚至在梦里的时候，我都在提笔做题呢。】 这世上不存在虚假的梦。 在梦中看到的一切都是另一个真实世界的映射。 “是又如何。”沈明璋皱眉看着他们，“你们也都是学生，难道你们还没在梦里做过题吗。” “我没做过。”黎元说道。 “我做过，但没有像小聪一样做过这么久。”蒋兰兰也说道，“我见过不少小孩，很多已经抑郁，甚至重度抑郁的，都曾经很长时间连续做过这种噩梦。” “歪理邪说。”沈明璋似乎已经不耐烦了，“还要继续你们那套理论吗？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我可都是好好的没有任何问题。” “那再具体一点——”黎元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沈明璋，不错过他任何一丝表情，“您最后做一次做的那个梦，是否有梦见一位涂着鲜艳红唇的女老师，带着您走出学校呢？” “……我不记得了。” 说罢，沈明璋再不愿跟他们多说什么，让太太将他们送出去，便甩袖上楼了。 “我先生就是固执，你们别在意。” 沈妈妈送他们到门口，带着歉意说道，“我是不擅长学习，所以一直以来小聪学习的安排都听他的，有时候我看不下去，他老说这是正常的……医生的话他也不听，老师的话他也不听，这次小聪都累倒了，我是不会再由着他来的！” “我会继续做他思想工作的，要是他不听……我就带小聪回娘家去！” 说罢，沈妈妈似乎终于想通了，跟他们道别后，门一关，就投入家庭的战场了，留下诊疗所四个小年轻面面相觑。 “要是我妈妈有这么好说话就好了。”蒋兰兰羡慕地望着别墅大门，“为了考上大学，我家里衣架都断了一桶啊。” 这话也听的真是闻者落泪，勾起了众人以前上学的各种记忆。 “喂，醒醒，现在是回忆的时候吗。”潘文双手抱于胸前，无语地看着这几个同样被学校文化侵害过的小可怜，“活还没干完呢！” “不是已经完了吗。”蒋兰兰吸了吸鼻子，“这个就是典型的家庭内部问题，小聪妈妈能同意休学方案，也有能力带着小孩从这个环境里离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你以为有几个抑郁的小孩能这么幸运？难道你要解决他父亲的问题？” 蒋兰兰见的家长多了，也知道虽然休学是最好的方法，但是只有一方认可一方不认可，那肯定也是要出问题的，说不准会闹到离婚收场。 这无良老板会这么好心？ “没错，只要小聪休学，问题解决了，钱也赚到了，我来之前是这么计划的。” 潘文凝视着这栋别墅，“但我也说过，钱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案子要圆满结束，钱我要，口碑我也要。沈明璋这种人不好搞，现在说着不计较，等他老婆真的带小孩回娘家，他第一个就要来收拾我们……” “把钱要回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指不定他一个电话，我们这间小小的诊疗所就要倒闭了，我们都得被安上一个诈骗的名头进局子里蹲着。”想着摇摇欲坠的未来，潘文眼里冒出了火苗，“我的诊所！我的心血！开玩笑，怎么能被这么个家伙毁掉！” 蒋兰兰：“……呵呵，你还是进去吧。” “所以诊疗是不可以有捷径的呢。”胡可笑了笑，倒不意外，“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沈老板看起来不欢迎我们，我们在这里埋伏起来堵他？还是等晚点潜进区去当面跟他聊？要是需要药的话我可以提供呢～” “小可，小可，不要被他们带着做违法犯罪的事……”蒋兰兰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黎元，“黎元，来点正常人的主意啊！” “我也不同意这么简单就让小聪休学，这不是根治的法子。”黎元说道，“沈明璋不想说的话，我们回去再找找看他的新闻或者访谈吧，看看他有没有曾经提到过更多的东西……嗯，这是什么？” 他正说着呢，略一低头，却看到似乎有一条纤细的光路从门口延伸出来，安静地悬浮在空气中。 他下意识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却发现那条丝絮状的光路还在。 “有什么东西吗？”听他这么说，蒋兰兰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你飞蚊症了？” 她看不到？ 黎元下意识看向潘文，便看见后者正微微勾起手指，那条光路的末端正柔顺地缠在了他的指间，没入了他的掌心。 “不用这么麻烦，外面不想聊的话，我们换个地方聊就是了。”黑发少年唇角勾起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梦里还不是任我们搓扁揉圆？” 第13章 怪诞屋（13） “刚刚聊天的时候，我把锚点给沈明璋打上了，他工作了整晚，应该一会儿就要补觉了，正好我们进一趟怪诞屋把他也拉进来。” 从山上下来后，他们一行人找了个咖啡馆坐了下去，潘文简单说了下后续的计划。 “这样会不会让沈明璋也被困住了？”胡可有点担心。 “这不挺好，做家长的就应该身临其境体会一下小孩的难处。”蒋兰兰点了一大杯冰水降火气，难得肯定了一下。 “正常应该不会。”黎元思忖道，“现在看起来，怪诞屋给我们打锚点就是通过那块石板，只要不碰到就不会有影响……但他曾经也是被怪诞屋登记过的，重新进一次，会不会有被自动记录的可能？” “不知道，不过这个问题不大。”潘文喝着水，淡定地说道，“要是真出了事，我可以直接强制解除他的弦——就跟剪鱼线一样简单。” “那就好……等等，”黎元正点头，突然觉得不对，“你能强制解除沈明璋的，不能这样解除小聪的吗？” “可以啊，”潘文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一样简单。” ……那为什么从来不用！！ “因为这个方式有代价，”潘文放下杯子，看着眼前专业过硬但是理论小白的黎元，叹了口气，还是解释道， “你们被锁定的那部分意识体，其实只占你们主体意识的一部分，二者是依据一条【弦】连接着的。通常情况，弦的起点就是你□□在的地方，你入梦时，意识会顺着这条弦，在末端凝聚一个分身。怪诞屋的锁定就是把这条弦的终点扣住了，所以你的意识分身只会凝聚在怪诞屋。” “强制解除，也就是强行将这条【弦】断掉，也就可以脱离锁定，代价就是精神会严重受创，虽然弦可以随着时间缓慢恢复，但这段时间也无法前往其他世界了。” “你的身体精神素质还可以，强制解除可以慢慢修养回来，像小聪这种精神状态已经非常糟糕的，强制解除的后果跟直接杀了他没两样，但沈明璋这个当老板的，精神承受力自然很强，最多就是精神萎靡一阵子。” 黎元沉默许久，深深吸入一口气。 “我知道了。”他说道，“所以我们有且只有一条路。” “梦的世界没有捷径。”潘文微微倾身，将那黑猫水晶球放到了黎元面前，“想救人，想赚钱，就继续努力吧。” “行，我准备好了。”黎元灌了一杯水，缓和好心态，便在桌上趴了下去。 潘文扫了一眼水晶球里的雪花片，对胡可说道：“那么这里就拜托你了，胡可小姐。” “好，我会看好你们身体的，有事联络我。”胡可点了点自己的耳朵，她这次带了耳机。 于是潘文也往座位后面一靠，闭上了眼。 “……” 听着黑心老板扯了一大堆有的没的，然后两个人喊着努力什么的就睡过去了。蒋兰兰淡定地拿起菜单，对胡可问道： “难得来一趟北岸，来尝尝这里的下午茶吧。” —————— 当意识再次清醒时，黎元首先感到的是迥异于现实世界的寒冷。 脚下是透明柔软的薄膜，海中雾气依然汹涌地翻滚着。安静只持续了几秒，然后就听到一个石破天惊的，带着无上热情的声音从边上传了来—— “朋友！！我想死你了！” 庞贝从洞穴中冲了出来，一晚上没见，他的金发好像暗淡了许多，嘴唇也干涩的起皮，但就是这么具身体，居然迸发着快要实质化的热切，他眼眶发红，直直地扑向黎元……或者他头上那只黑猫。 黑猫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抓着黎元的脑袋大声尖叫了起来： “带吃的了！带吃的了！” …… 出门前黎元往黑猫肚子里装了袋馒头，一瓶老干妈，早上烧的菜，还有一麻袋从诊疗所底下收集的石头。 庞贝从拿到那袋食物后头就再也没抬起过，只顾埋头苦干。异形怪们也围了过来，嚼碎石头发出的"咔喀"声此起彼伏。黎元听着这动静，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在某个喧闹的工地上听着打桩机作业。 他也不打搅他们，坐一边等着他们吃完。黑猫正百无聊赖地趴在他的头上，却突然抬起头，看向了上方的巨大黑洞。 “有东西下来了。” 黎元顿时心里一紧，抬头看去，正在进食的异形怪也抬头看了眼上方，有的似乎不感兴趣，对边上的同伴低吼了一声，又继续埋头咀嚼着石头。那只被“嘱托”了的异形怪麻利地站了起来，伸手将自己背上的皮甲猛的撕了下来，然后迅速的往边上窜了几步，看准位置，将皮甲向上展开。 没几秒，那坠落物就重重地落到了他的皮甲中。它又举了一会儿，上面再没有其他东西掉下来，这才把手收回来。 黎元也走了过来，看清了他接住的东西。 是一具残缺的异形怪尸体。 “是上面那些怪物，饿死的，就被抛下来了。”庞贝咽下嘴里的菜，解释道，“怪诞屋这次已经停了七八天了，那些异形怪没有了食物，陆陆续续都死了。” 那具尸体鳞片暗淡，原本庞大的身躯此刻只剩下一半左右，一层干瘪的灰色皮肉粘连着残肢和身体。那些惨不忍睹的伤口，大致能想象到它被同伴分食撕咬的样子，最后只剩下这些无法入口的部分。 那接住尸体的异形怪低头闻了闻它的味道，从喉间发出一声不满的低吼，便松开手，任由那具残尸掉落地面，透过了那道薄膜，瞬息便被雾海吞噬了。 “……”黎元看着脚下氤氲的雾海，又抬头看向上方的洞口。 除了他们这些意识体外，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生物。 黎元又看向身边那些正在吃石头的异形怪，也发现他们相比上一次见到也消瘦了许多……也是，他们正常需要进食那么多石块，自己带的这点只能算小零食吧。 “我们得快点了。”黎元看向黑猫，“可以把鱼钓进来了吗？” 黑猫竖起尾巴感受了一下，摇摇头：“还没有，他应该还没睡。” “钓鱼？”庞贝听的眼神一亮，“还有吃的吗？” “……不是这个鱼啦。” 于是黎元把他们在外面的调查结果简单说明了一下，听说存在成功出逃的案例，庞贝顿时喜上眉梢，而他也有消息反馈。 “这几天这里也一直没有启动，我披上那个皮套溜上去几次，看那些怪物被安排不断在整个楼层间巡视，它们都察觉不到我的气息。那个管理的红唇怪大部分时间跟其他手下一样巡视，但昨天——整个屋子突然震了一下，然后那个管理员红唇怪就从楼梯上去了，我悄悄跟着她，看到她怎么开的了！” 庞贝指了指自己的的嘴唇：“她就把她的脑袋，那个红唇，贴到门上，就滴的一声开了！她进去后门立马关上了，我也学着一样的方法试了试我这个皮套的红唇，但没有反应，应该是只有她的头才有用。” “……唇纹识别啊！” 黎元抽了抽嘴角，有些意外又不是那么意外，毕竟这个地方科技点的很歪…… “所以要是我们能绑了她，就能把那道门打开了……很好，离校门又近了一步。”黎元思考道，“那么现在的问题只剩下门后面的情况了，这个不能急，得等沈明璋的消息，还有比较令人在意的是昨天那个震动……” 他说着，看了一眼黑猫，黑猫也点了点头： “可能那个超级大的怪物快要饿醒了。” 那具损毁的红唇怪的记忆中，那么仿佛和怪诞屋融为一体的巨型怪物，最后尖叫着的是【饥饿】。 停摆的越久，恐怕离它苏醒的时候越来越近了。 光是要进入那道门，就是一场恶战啊。 看着一人一猫陷入沉思，庞贝抓了抓头，有点犹豫地说道：“然后吧……其实还有一个发现，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小聪的错觉。” 小聪？ 黎元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那个聪明的小异形怪吧？” 庞贝点点头，对边上的怪物堆吹了声口哨，不多时，一个小个头的异形怪就欢快地跑了过来，跳到了他的怀里。 “楼上大厅那里还堆了很多石头没处理，前几天小聪偷偷扒着皮套跟我上去了，差点被那些饿急眼的家伙吃了，它在大厅里跑了好几圈，然后跟我说在楼梯里闻到了很好闻的【哈那】味。” “哈那？” “他们的词汇不是很丰富，我只能听懂一部分，然后我跟它又沟通了好久，大概弄清了这个词的意思，指的是从上面掉下来的石头上常常会黏在上面的东西。”庞贝说着，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块石头碎片，递给了黎元。 黎元接过石头，上下翻转看了看，除了沾了一手泥土草屑，没发现什么异常。 “泥土和草屑？” 他用手指搓了一下手里沾到的污渍，更是疑惑：“小聪兽闻到的就是这个味道？但能吃的石头不都是在大厅里吗，其他都是怪诞屋的那种白色石头，不应该有这种味道……难道楼梯哪里还存着石块吗？” “但是我在楼梯里没看到石头，小聪也说是比这些更好闻的味道。”庞贝摇摇头。 更好闻？ 黎元似乎想到了什么，跟黑猫对视一眼，然后将手伸进它的嘴里，掏了掏，然后掏出了一样东西，放到了小聪兽面前。 “是这种味道吗？” 那是一根有小臂长的，新鲜的，仍挂着水汽的—— 大葱。 小聪兽低头闻了闻那根大葱，然后雀跃地叫了一声，一口叼走了那根大葱。 不需要庞贝翻译，看小聪兽表现，足够得到答案了。 “它闻到楼里有大葱味？”黑猫一脸呆滞，“哪里的学生要啃着大葱学习啊！” “因为我只带着大葱……”黎元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正色道，“但重点不是【那是根大葱】，而是【那是根新鲜的大葱】。” “我想既然他们已经进化的可以吃石头了，平时那些夹带的泥土和植物应该也不少，进来的时候我们也有看到。但从上面掉下来，那些植物肯定被砸的不成样子了，就像买的菜焉了一样，所以能让它觉得更好闻的，应该是【新鲜的植物】味道。” “对，进来这么久，这个世界只有石头和零件，我从没来没有见过植物。”庞贝说道，“小聪鼻子很好，不会闻错的。” “那这个有新鲜植物的地方就很可疑呢。”黎元回想着大厅的构造，“是哪个位置？” “在大厅的另一面入口。”庞贝说道，“和通往那扇门相反的方向。” “那值得去找找看。” 如果是学校，校园里少不了植物和花卉，但这个地方只是一群机械和怪物维护的地方。怪诞屋需要的是脑力，怪物需要的是肉食，难道植物是红唇怪的食物？ 但黎元回想那个空空如也的躯体内部，却觉得那所谓的植物不会只是食物这么简单的东西。 于是他跟庞贝再度穿上了那具红唇怪的皮套，带着小聪兽，让黑猫确认好大厅情况，便无声息地向上跃去，黎元用一支爪子搭住了边缘，小心地抬起头看向大厅—— 然后他就和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对上了。 一个金发碧眼，穿着睡衣的小女孩正蹲在洞口边缘看着他，大大的眼睛里有一丝被幻象蒙蔽的凝涩。 “老师，垃圾桶里好玩吗？” 黎元：“……为什么大厅里会有小孩啊？” 黑猫看了眼外面的情况：“嘿，小鬼还真不少，看来下课时间太长，小孩们已经玩疯了。” 这间学校已经停课许久了。 不需要写作业的孩子们开始只是在走廊里玩耍，女老师和保安叔叔们如临大敌地在教学楼里巡视着，却闭口不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渐渐就有胆大的孩子开始在教室间串起了门，楼上楼下四处追逐打闹，更有甚者跑到了大厅里，好奇地观察起了这个巨大的垃圾桶。 “这几天我也看到掉下来了好几个小孩。”庞贝在下面幽幽地说道，“都笑的挺开心的，摔昏了就消失了。” 黎元：……突然有点理解老师的艰难了。 于是这名动作僵硬的“女老师”伸出手，给了小女孩一个爆栗：“垃圾桶不好玩，快回去。” 小孩捂着自己的脑门，嘻嘻笑了两声，便又跑走了。 扫了眼大厅里几个零零散散的孩子，黎元不想再节外生枝，向一边的楼道走去。 等到了楼道口，他对庞贝说道：“让小聪找找方向吧。” 庞贝一直抱着小聪兽，点点头，口中发出几声低吼，伸手在皮套上挖出一个缺口，让小聪兽的头稍微探出了点。 小聪兽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发出一声小小轻吼。 “味道还在，我们往上走。”庞贝翻译道。 他们便在小聪兽嗅觉的指引下一点点向上走去，途中小心屏息避开经过的红唇怪，有惊无险地到了大约中间层的位置，小聪兽发出了声更紧促的音节，庞贝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层。”庞贝听着小聪兽的反馈说道，“我们在这层再往前找找。” 走廊里光线依然昏暗，一边仅缀有通气孔，一边则是紧密相连的教室。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少数的几个学生在打闹，大部分孩子也同样集中在走廊中。看起来和其他楼层没有什么区别。 黎元看了几间教室，并没有看到红唇怪的身影，他有点好奇，便拉住一个小孩，问道：“你们的班主任和老师都去哪里了？” “老师，你不知道吗？”那小孩疑惑地看着这个怪模怪样的女老师，却还是乖乖回答了， “老师说学校里有逃课的坏孩子！现在老师们组织了巡逻大队，正在找那几个同学呢！说这次绝对要好好处罚他们！让他们以后都别想再闹出一点事情。” 庞贝听的浑身抖了一下。 “老师，你身体不舒服吗？”那小孩看着女老师的身体突然抖了一下，关心地说道，“可以去医务室休息呀，不用管我们的。” “……医务室？”突然听到一个新名词，黎元扫视了一圈这层楼，除了教室外没看到有其他的房间。 这些孩子眼里看到的景色应该是个正常的学校，医务室是受伤了或者身体不舒服才需要去的地方……那如果对应这个怪物横生的地方，应该是类似……修理间之类的地方？ 于是他放缓了语气，向小孩问道：“老师身体是有点不舒服，医务室在哪里呢。” 于是那小孩便伸出手，指向走廊的尽头。 又是尽头。 黎元顺着小孩指的方向看过去，却只看到一面光秃秃的墙。 “呜呜，呜呜……”小聪兽似乎有些着急，他不断顶着皮套的内部，似乎急切地想要往那方向去。 于是“女老师”拖着脚步走到了墙前，由于光线太过于昏暗，直到走到只剩几步路的时候，黎元这才注意到那墙壁的正中，的确有门形的痕迹。 小聪兽的动静更大了。 “要进去吗？”庞贝小声地问道，“这门不会跟那边的一样吧，我们这样直接进去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这里只是中层的位置，和那边顶层通往中控室的门应该不一样，而且那孩子也说了是医务室……” 黎元想了想，便直接扶住门的两边，上身前倾，将那红唇贴到了门上，给了这门一个标准的“热吻”。 “噫，好恶心。”黑猫嫌弃地往黎元领子里缩了缩。 “怎么没动静。”黎元把那大红唇贴了门好一会儿，却没有任何变化，“位置不对吗？” 于是他又抬起红唇，在门的上下左右又反复热吻了好几次。 是因为这个红唇怪坏了的关系吗？或者身份信息已经被删除了？ 正当黎元在想还能用什么姿势再试试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墙的内部传来一声细小的，不甚明显的触发音。 “滴。” 在那声音响起的同时，乳白色的门隆隆地向上抬起，而后一副鲜艳的，饱满的红唇，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第14章 怪诞屋（14） “……” 黎元跟庞贝僵硬地看着门内的红唇怪，一时不敢动。 尽管没有眼睛，但黎元能感到对方的“视线”正在他们这具皮套上游走。 “稳住，她们分辨不出来我们的异常。”黎元感到身下庞贝抖的跟骰子似得，便用手按住他的肩膀，小声地说道。 之前路上也擦肩而过了不少，这些红唇怪的辨别能力很差，只要表现的正常点就行……然而他还没来的进行自我安慰，那名医务室的红唇怪便开口了。 “未识别到命令代码。”她的声音婉转而冷漠，“你是谁？” 命令代码？难道这个屋子是必须要有命令才能进来的吗？ “糟……糟糟……”庞贝抖的嘴唇都哆嗦了，“跑，我们赶紧跑吧！” “不……还没有暴露，我们还有一次回答的机会。”黎元按着庞贝，咬着牙说道，“看能不能想办法糊弄过去……” 【你想怎么糊弄？】少年的脖子后面冒出了大量的冷汗，黑猫抖了抖胡须，在组内通讯里问道。 【……迷路了？】 【好烂的借口。】黑猫无语了一下，然后身体一跃，跳到了黎元的头上，【一个机器人而已，看我的。】 于是在那医务室红唇怪的眼中，这个行迹有点怪异的同僚，在沉默了数分钟后，才终于开口： “我不记得了。” 黎元：……这跟迷路了有什么区别！ “在之前的混乱中我被击倒了，经自查，记忆模块受损严重……无法接受到指令，我需要治疗。” “……” 黑猫给出理由后，医务室红唇怪一时没有什么表示。既没有反驳，也没有很丝滑地接受。她似乎一直在“观察”他们这幅怪异的身体，看着这具身体上密布的伤口，腹部上一道上上的伤疤。 她看了很久，久到连黑猫都有点焦躁，尾巴开始不断甩着。 终于，那红唇怪动了一下，侧过了身。这个举动让黎元以为他们过关了，正要松口气，却看到那红唇怪身后又走出一只红唇怪，从它空出的空档中挤出，径直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 黎元注意到这只走出来的，右胳膊的颜色明显深了许多，像是刚刚完成治疗的样子。 而刚刚挡住他们的红唇怪经这么一打岔，也不再说什么，跟着走出来的那位一起离开了。 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吓死了，还以为要发现了。”庞贝捂着自己砰砰直跳的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 黎元却不由得多看了那个离去的红唇怪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只红唇怪……好像特别的敏锐呢。 总之，他们终于顺利地进入了这个医疗室。 在他们进入后，那扇门又隆隆地在他们身后落下了。不过他们并不担心能不能出去，因为一进来，入眼的就是密密麻麻的红唇怪—— 这个房间和其他教室面积差不多，但不同的是没有桌椅，取而代之的，是镶嵌在四面墙体中椭圆形的坑洞。每个坑洞中都竖立盛放着一具红唇怪的身体。她们双手交叉放于胸口，红唇微垂，仿佛在安然地沉睡。 而她们所处的坑洞周围，乳白色的墙体却正在深与浅之间规律地闪烁着，仿佛呼吸的韵律。 黎元立马想起教室里那变色的墙体，这是怪诞屋在给她们输送能源！ “嗷——呜呜！” 自从进来这里，庞贝怀里的小聪兽就变得更加激动了。黎元看了下四周待机的红唇怪们，便扒开皮套腹部的口子，将小聪兽放了出来。它一落地，便抽动着鼻子，四处闻了起来，黎元他们便跟着它，直到在靠右手边的墙角处停了下来，小聪兽呜呜叫了两声，便伸出爪子开始对着墙角挠了起来。 “咦。”一走到这，庞贝突然惊了一声，“有风吹到我腿上。” 有风？也就是说着后面…… “我去看看。”黑猫从善如流地化成一滩像素，落到了地上，顺着小聪兽挖的地方，很快找到了一丝缝隙，便钻了进去。 【好黑哦……但里面空间还不小。嗯，这是……楼梯？】 “楼梯？” 【向上向下都有呢，看着好像跟对面一样。】 黎元突然想到了什么，“这个房间是在这边走廊的尽头，这个位置……如果是在对面的话，是不是正好对应着向上面楼梯的位置？” “还能继续往上？”庞贝也很惊讶，“再往上的话不就是……” “这两边走廊教室都一模一样，甚至楼梯位置也一样，但是这个地方被封住了……”黎元脑中逐渐产生了一个假设， “难道这里曾经也是通往核心的旧道？” 当年这个红唇怪放走了沈明璋，被怪诞屋处以了极刑，既然发生了事故，那么很有可能对出口的规则进行了调整，并且封锁了其中的一条路。 【我上去看看……对，这里真的有一扇门！】 有两条路！ 第二条路的出现让黎元很惊喜，但惊喜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皱起了眉。 就算是旧的路还在，两道门背后的空间会是一样的吗，毕竟植物的味道，小聪兽只在这一侧闻到过，或许这代表了这个地方已经废弃很久长了植物了…… 正当黎元为两条路苦恼的时候，组内通讯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沙沙的噪音。 【两位，你们还顺利吗？】胡可小姐的声音出现在了频道中。 【我们还可以，有新的进度了，外面出什么事了吗？】黎元有些奇怪，因为一般没有要紧事胡可不会主动联络他们，他回忆了一下刚刚的行为，应该没有什么刺激会导致他睡着的身体惨叫之类的吧。 【咖啡馆赶人了？】黑猫问道，【现实里才刚过去20分钟吧。】 【没有没有，是沈妈妈刚刚跟我打电话，】胡可说道，【她跟我们报备了下，小聪刚刚睡下了。】 【现在怪诞屋还停着，睡觉应该不影响……】黎元正说着，突然看到原本正专心致志挖墙脚的小聪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看向他们身后。黎元也回头看去，却看到原本只有红唇怪的房间里，突兀地出现了一个瘦小的男孩。 小聪？怎么刷新到这了？ “弦动了，小聪他爹钓上来了吧，”黑猫化成像素化又从缝隙里流了回来，变回猫形，看到房间里那个孩子，愣住了， “怎么成小鬼了？” 【哦，你们也看到沈明璋了吗？】胡可在通讯里说道，【他们夫妻似乎吵了一架，他一个人在书房呆着，可能也休息下了。】 这是沈明璋？ 黎元震惊地看着这个孩子。 一眼看去，这个孩子和小聪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眉毛细淡，眼睛很大，是很休秀气的长相，鼻梁上也架了副方形的眼镜，但再仔细看看，他的眼镜是镜腿边上用同色的胶带缠了几圈，勉强固定在脸上。 他穿着的也不是校服，而是一件老式的白色汗衫，呈现出一种反复清洗后的旧灰来，但很干净，衣角也整齐地掖在蓝色短裤的裤带里。他的裤子刚过膝盖，露出两截细细的小腿，脚上踩着一双黑色的塑料凉鞋。 这副打扮让黎元想起千禧年左右的老照片。 “正常来说进来的状态是这个人潜意识中自己的样子……”黑猫走到小孩身边，戳了戳他的小腿肚，“难不成这个大男人心里其实是一个巨婴？” “可能因为这个样子是他的根吧。”黎元却想到了当时看到的那篇访谈，心里却能稍微理解一些，“他说过自己创业的起点是童年的贫穷。” 贫穷的滋味他是知晓的，他住的那一片老城区，凡是上了岁数的邻里乡亲，都是经历过苦日子的，哪怕现在岛上条件好了，福利好了，家里孩子出息了，脸上红润了，但还是会为了省一块钱公交费宁愿靠两条腿走，连点荤腥都不舍得给自己添。 他们并不是没有钱，只不过他们穷怕了。 所以哪怕沈明璋现在已然是个成功人士，他心里也忘不了那个曾经都不知道“吃饱”是种什么滋味的小孩吧。 黎元相信他们是可以好好沟通的，于是他用缓和的预语气轻轻唤道：“沈明璋？你还记得这里吗？” 那个小孩出现后一直茫然地看着这个房间，听到黎元呼唤的名字，他的眼瞳微缩，而后闪过一丝犀利的光。 他向周围扫视一圈，然后看向面前这个衣衫破旧的古怪女人，冷声问道：“这是哪里，你是谁，想对我做什么？” 【哇，这个人的潜意识更加不友好啊，】黑猫撇了撇嘴，【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就这个德行，不过看起来至少比那些小孩聪明点，那就来好好交流下吧。】 黎元点点头，然后伸手将皮套腹部的口子彻底扒开，让自己的脸露了出来。 而看到这一幕的沈明璋，却陡然瞪大了眼睛，往后退了一步。 ——在他的眼中，这是一个静的过分的医务室。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四面乳白色的墙壁上竖立放着一张张的护理床，每张上面都静静睡着一名女性。她们有着几乎一样的发型和衣装，身姿高挑，微微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红唇看着格外惹眼。 而在他的身边，也同样站着一名女性穿着制服的女子，但她身上的衣服却显得很是破旧，脚边则坐着一只黑猫，漆黑的眼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女性看着有点熟悉。 而当他试图询问更多时，这名女子却突然伸出双手，尖锐的手指直直插进了她的腹部，而后猛的向两边一拉，在令人胆寒的皮肉撕扯声中，献血和脏器从伤口中尽数涌了出来，而后一张人脸从那血肉中挤了出来，睁眼看向他。 "话说，普通人看到的都是加工后的场景……你从里面钻出来这个场景会不会有点太刺激了？" 在沈明璋差点要叫出来的时候，那女子脚边的黑猫突然开了口，是个清朗的少年的嗓音，这声音似乎也有点熟悉。 沈明璋冷静了一下，忍着恶心，重新看向那团血肉模糊中的面孔，然后慢慢皱起了眉：“你是刚刚来我家的那个学生。” “你好，沈先生。”少年扯出了一个微笑，但放在那团血肉模糊里面却显得更加惊悚，“欢迎来到梦里。” 梦？ 沈明璋愣了一下，然后也不废话，直接伸出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 “嘶……”他疼的抽了口凉气，看着胳膊上的红印，他脸色更加难看，“是梦的话，怎么我醒不过来？” “你真是不待见我们啊，好受伤。”小孩突然的行为让黑猫都惊了一下，不过它立马得意地笑了起来，“你现在和普通的入梦可不一样，是我特意把你拉进来的，想离开只有我同意才行。” 其实死亡也可以直接排出……不过黎元看着小孩胳膊上的印记，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好吧。” 得知自己无法离开这个古怪的梦境，沈明璋放下手，看向黑猫，“你是那个说话轻佻的吧，你们把我绑架进来想做什么？” “说再多都不如亲眼看过，现在你相信我们说的是真的了吧。”黑猫说道，“你的儿子就困在这里，我们需要你的记忆。” “……小聪在哪？” “他在教室，现在很安全。”黎元说道，“我们需要找到出去的路，但不确定离开的正确方式，沈先生——我刚刚也问过您，您是否有关于这位老师带您从这里离开的方式呢？” 老师…… 沈明璋将视线投到黎元所指的这具破破烂烂的女性身体上。 他看着她纤细的手臂，凌乱的发丝，以及那发丝下干瘪灰暗的红唇。 “涂着红色口红的女老师……我不记得。” 沈明璋将双臂抱于胸前，神色却尤为冷淡，“我小时候是有段时间梦到过学校，但我只记得在这里可以一直复习功课，醒来再做题就会事半功倍，这明明是免费又高效的补习班，如果允许的话，我倒希望这里一直能有个给我的位置。” “可惜这个梦没持续太久，某天开始我就再也没做过这种好梦了，要是按你们说的是这个老师把我带了出去——”他瞥了一眼那个开膛破肚惨不忍睹的身体，漠然地说道， “那真是她的渎职。” 第15章 怪诞屋（15） 这个男人是个怪物。 当沈明璋漠然地给出评价后，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出现了这句话。 抽取脑力的痛苦黎元只体会过短短的一瞬，但就是那一瞬，仿佛没有尽头的流水线就要把他吞没了，而那层的其他孩子，每一个夜晚都要被这种幻境所折磨。 对，或许他不是个好学生，对学习不够热爱，所以他不能是特等品。 但那些努力学习的聪明孩子，就该承受这种无休止的痛苦吗？ 以及这具初诞人性却已身首分离的红唇怪，只配得到一句渎职的嘲讽吗？ “或许你能够承受这些……但是小聪为了不让你失望，已经把自己逼到崩溃的程度了！”黎元看着沈明璋那张和小聪极为相似的面孔，心中半是悲哀，半是愤怒， “这个地方不是什么自习室，它只把你们当作食物和耗材，你再适应也会有某天撑不住倒下的！为了救你，这个身体已经死了，现在你还要害死你的儿子吗！” 随着他情绪的高涨，他身边的环境逐渐有所升温。 “黎元，控制一下情绪！你的能力溢出了！”黑猫察觉到异样，连忙开口提醒道。 黎元一惊，身边的温度却一下又猛地降了下去。 “糟了，晴雨表，快恢复……” 然而就在他着急要收回力量时，一阵剧烈的震动突然从天花板上传来。 房间四周的白色墙面仿佛活过来了一样，开始诡异地微微蠕动。墙面起伏间，传来阵阵难以分辨的噪音，像是有无数人在窃窃私语，无尽哀嚎！ “我们被发现了！”庞贝惊叫一声，连忙抓着黎元的肩膀把他拉回了皮套，但那震动并没有停止，随着持续不断的震动，他们几个人心中有了一个极为不妙的猜测。 那个学校的中枢，名为【怪诞】的巨大怪物……快要苏醒了！ “我们得躲起来！”黑猫跳到刚刚的墙角，大声说道，“庞贝！劈开这里！” 既然力量已经被识别到了，也没有隐藏的必要了。庞贝从皮套中挤了出来，让皮套罩着自己，伸手丢出一枚骨哨碎片，在墙角处猛的一划。 “【航线】！” 那枚碎片瞬间嵌入了墙体，然后便沿着他划出的路径，在墙体内竖直向上，猛的割开了条一米长的裂口。庞贝双手抓住裂口的两端一扯，墙体竟如皮肉般被扯开了个可供一人通行的空间，能直接看到对面的楼梯。 “这里的墙恢复的很快，我们快进去！”庞贝捞起小聪兽，示意黎元也从那皮套里出来，两人将皮套遮在身上，一前一后地艰难爬了过去。 黑猫也用尾巴拉着沈明璋跟着他们钻了过去， 震动仍在继续，墙体在他们钻过去不久后就开始一点点地回缩粘连了起来。 这个被封闭的空间暂时不见怪物的踪影，但墙体之外，那些怪物的脚步与嘶吼声正不知从哪一层传来，密密仄仄，自上下左右各个方向交织在一起，在整个楼梯间回响，放大，无孔不入地敲击着他们每个人的耳膜。 两个少年，一名小孩，一只猫，一只小异形，便都在那红唇怪的皮套下安静地蹲着。 “暂时……应该安全了吧。”黎元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沈明璋，却见如今这小孩正僵硬地抱着膝盖，脸色发白，紧紧地抿着唇。虽然刚刚有点不愉快，但他还是问道，“你哪里不舒服吗？刚刚爬过来的时候受伤了？” “……”沈明璋沉默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们……顶着这个开膛破肚的尸体……不觉得难受吗？” 黎元看看他，又看看头上这具干爽的红唇怪尸体，顿时豁然开朗。 普通人看到的都是被加工后的日常场景，他代入沈明璋的视角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顿时有点恶寒。 也就是幸亏沈明璋这个小孩壳子里是个成年人的心理，不然普通小孩怕是直接会被人吓醒吧。 【反正这干扰也没法去除……我有个灵感，既然这个人这么认死理，那就反向利用一下这个幻境吧。】 黑猫在组内通讯里这么打着小九九，一脸正色地对沈明璋说道： “昨天小聪能够好好睡觉，是因为我们强制让学校暂时下课了，现在，学校的各种老师正在搜索我们几个。这个老师的尸体可以帮我们隔绝一些视线，但是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哦。” “什么意思？”沈明璋努力让自己不去看头上这具尸体。 “我的意思是，学校已经知道我们这几个破坏校规要拉着小聪逃跑的坏学生了，所以一旦任务失败，我们最多是被永远驱逐，但小聪或许会和这个老师一样，被当作典型严厉地惩罚哦。” 黑猫用尾巴轻巧地摆弄了一下红唇怪破开的伤口，这让沈明璋的眼角狠狠一跳。 “你想看到儿子被这么惩罚吗？我们找到这个老师尸体的时候，那真是惨不忍睹啊，没有一块肉的是好的，头在几十米开外的垃圾堆里丢着，手也断了，内脏也没了……哦，虽然梦里是不会真的死的，也就是做个这种程度的噩梦，你要是能接受……” “闭嘴。”沈明璋狠狠打断了黑猫的描绘，“都是你们擅作主张，用这种莫名其妙的治疗法把事情搞到这个地步。” 头上那皮套的裂口里不断有滑腻又温热的鲜血淋到他的头上，他不断告诉自己这就是一个梦，都是假的，但那触感是如此的真实，铁锈般的血腥味充斥了他的鼻腔，熏的他头昏脑胀。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能听到自己头上的尸体里传来小聪的惨叫。 爸爸……为什么不救我…… 爸爸，为什么……让我这么痛苦！ “够了！”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擦了一把自己的脸，看向黎元：“我会配合的，把小聪救出来吧。但就和我说的一样，我不记得更多的东西了……” 【爸爸……不要……】 “总之先把这个幻觉给我去掉！告诉你们，出去后我肯定会投诉你们！” 他忍无可忍，猛的从尸身底下退了出来，睁眼怒视那群不靠谱的年轻人—— 他并没有“看”到那几个年轻人。 周遭一下变得很安静。那持续不断的震动消失了，年轻人的喋喋不休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墙体灰白的房间，纯白的石桌横列其中，每张桌子后面，都静静坐着一个年轻的孩子。 这是什么，新的幻觉吗？ 沈明璋想说些什么，但他发现他无法调动自己的声带。这个身体像是突然不属于了他，他只能睁着眼，随着那已有的视角缓缓扫视着这群孩子，最终，视线缓缓停在了其中一个穿着白色汗衫的男孩身上。 那个孩子如同木偶般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双手垂在身侧，脑袋深深地低俯，面向那张光秃秃的纯白石桌。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一头蓬乱干枯的黑发，以及那对瘦削的，正难以抑制颤抖着的嶙峋肩膀。 【爸爸……】那个孩子哆嗦着嘴唇，无意识地喃喃着，【我会好好复习的，不要打我……我不会跟他们再出去玩的……】 小聪？ 不对，他从没有打过这孩子…… 沈明璋紧紧抿住了唇，本能地想要移开视线，却在这个被钉死的视角中毫无办法。他只能被迫地通过这双陌生的眼睛，注视着那个因极度恐惧而缩成一团，不停颤抖的—— 曾经的自己。 【——沈总，恭喜您得到Avis集团这样具有战略眼光的投资方的青睐，我们非常好奇，从今天这个高光时刻回望，一切的起点是什么样的，您是如何迈出创业的第一步的？】 在年度杰出青年评选的采访中，记者的问话仍历历在目。镜头对准了他的面孔，连绵不断的闪光灯令他有些恍惚，而身体却已经冷静地开始回答记者的提问： 【感谢你的问题。说到起点，那可以追溯到北岸还是一片滩涂的时候。】 【那时沙滩上的沙子闪烁着粼粼的金光，像传说中长出的黄金植被，吸引着内陆的人争先恐后地乘船奔赴。我的父母也是其中之一，跟随着浪潮投入北岸的建设中，只是可惜，90年代工厂倒了一大片，他们也下岗了，就只能做些简单的营生，带着我和两个仍在襁褓中的弟弟妹妹艰难地过活。】 【我是家里唯一能把书读进去的孩子，所以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想要改变命运只能通过读书这一条路。父母也尽可能地给了我在那个环境下能给的最好的一切，省吃俭用两年，在那个年代，将我送进了最好的公立学校。】 【当我在干净的教室里朗朗读书的时候，我唯一的念头只有：绝不能辜负他们的心血，要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这段经历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我的骨子里，也刻在了我之后走下的每一个脚印里，创业上的所有困难，和童年时面对的相比，都显得不再可怕。所以，今天我们能够得到Avis集团的认可，这不仅仅是一个商业上的成功，它更像是一个证明，证明我们只要坚持“努力创造价值”，就能得到市场的信任。】 【非常感谢您真诚的分享。】记者收回话筒，在镜头前做出总结，【尽管面对生活的巨浪，他们仍用尽全力进行托举，这份坚韧与爱，想必是您一路走来的最强大的力量。】 【是的。】 面对记者的笑容，沈明璋也同样回以微笑。他目光转向会场，看到人群中那对满身沧桑的老人，他们看向他的目光充盈着感慨与宽慰。 【我感谢他们为我做的一切。】 “——他爸，别打了，把孩子打坏了咋办！” 母亲的哭喊在耳边回响，和嗡嗡的耳鸣交杂在一起。沈明璋昏头涨脑地从污泥地里撑起身子，话未出口，又被一皮带抽进了地里。书包的搭扣在空中崩开，课本雪花片似地散了一地。 缺了半面的门坎儿上，正立着一个光膀子中年汉子，毛茬样的胡子已白了一半，黝黑的面孔因暴怒青筋凸起，戴着机修手套的粗壮大手推开老婆，高高举起，又是一皮带抽了下去。 “玩！玩疯了！你考完了吗就敢野！怎么不玩死在外面！” “爸，爸……对不起……”他被抽的不断抽噎着，捂着胳膊和脸，在地上狼狈地躲着，“我一天都有在复习，嘉明，是嘉明他们拉着我去捉螃蟹，我想早点回来的……对不起……” “你跟他一样吗，咱家跟他能一样吗！”父亲气的满脸通红，声音嘶哑，“我跟你妈勒紧裤腰带，把你塞进公立学校，是让你去捉螃蟹的吗！” “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了……我这就背书，这就背……” “璋啊，快跪下给你爸认个错，以后不许这样了……这都是为了你好，为了你好啊。” “对不起爸，对不起……”他跪在地上，低着头一遍遍念着对不起，慌张地摸起地上的数学课本，随便翻开一页，便大声念了起来，声音因抽噎而断断续续。 “1 2 3 4……” 公式有什么好念的呢，但是不念的话爸爸就会继续打他的。 他嘴里机械地念着，脑海交织着的却是和数学毫无关系的景象——夕阳下如同橘子汽水般扑涌着白色海浪的北岸海滩，父母拿着下岗通知书相顾无言的夜晚，崭新漂亮的校服，母亲那件补了又补的夹袄…… 不好意思地恳求再晚两天交班费时生活委员脸上的鄙夷，放学路上，看到正拿着工具往待修的汽车下面躺去的父亲…… "明璋啊，爸妈都是吃了不识字的亏。" 母亲常坐在他身边，用满是茧子的手抚摸着他的头，一遍遍地说着，"你一定要好好学习，才能出人头地……" 我必须出人头地，我必须出人头地…… 纯白的课桌前，那个瘦小的孩子大大地睁着双眼，眼前却空无一物。 在那个永不休止的噩梦中，他捧着课本，一遍遍地复诵着课本上的知识点，一遍遍用母亲的话鞭策着自己，直到那片橘子汽水般的海岸在记忆里褪了色彩，同龄人的嬉笑声渐渐远去，面容逐渐模糊，连父亲高高扬起的皮带和伤口的胀痛也逐渐麻木。 他只需要记得，在未来所承诺他的那条红毯上两旁，父母眼中那抹宽慰。 一切都过去了。 然而，在他如今的视角中，却只听到那个曾经的自己，仍用颤抖的声线不断祈求着： 【爸爸……我会好好复习的，不要打我……对不起，对不起……】 真是，难看啊。 沈明璋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视角终于出现了移动，这具身体似乎做了什了动作，小孩坐着的石桌突然一暗，像是被关闭了电源开关。而那陷入梦魇的小孩终于停止了抖动，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他终于呆呆地抬起了头，看向“自己”。 【这位同学，】这具身体发出了一个悦耳的年轻女子的声音，【你的评级有点问题，你似乎并不属于特等品。】 小孩木楞楞的，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根据品级分类规定，特等品，需要流溢体能够自主进行高品质的思考行为，但是经过这段时间观察，你提供的脑力并没有达到目标纯度，需要进行降级。】这具女性老师的身体说道， 【你不用再来了。】 【不用再来了……】小孩呆呆地重复了一遍，迟钝的大脑缓缓作出了反应，【老师，你是……让我退学吗？】 【是的，你不需要再回到学校了。】女老师平淡地说道，【不要再回来了。】 【不可以！】小孩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极大的恐惧，他猛的抱住了这具身体，仰起小脸恳求道，【不要赶我走！求求你，老师，是我没有考好吗？是我下课又跟嘉明说话了吗？对不起，我错了，我会好好学习的……对不起，我会更加努力的！】 他说着说着，话中已经带上了哭腔， 【爸爸妈妈交了很贵很贵借读费，我必须好好学习……我不可以退学，爸爸会打死我的，求求你，老师……求求你……】 【……分析失败，提问：为什么？】女老师的语气中似乎带了一丝疑惑，【你没有特等品的天赋，在初次判定中的思考力度比一般优等品更强，但那是，假的，不可持续的，规定漏洞，需要优化。继续思考，你会死的。】 【我必须出人头地。】那小孩无法理解她这么长串的意思，只是抱着她，不断地发重复着，【我必须出人头地……必须出人头地。】 【……无法理解。】女老师沉默许久，最后这么说道。 【但是死亡，并不是这里的期望。】 而后眼前画面似乎开始了加快，小孩如愿回到了座位上，继续日复一日地在不属于他的位置上颤抖着，垂头“背诵”着。而在加快的画面下，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他逐渐消瘦的身躯，和日渐浓重的黑眼圈。 女老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直到某一天，广播中响起了一个不同寻常的通讯： 【工作了这么久，各位员工辛苦了～怪诞屋将暂时停靠于韦伯海岸沿线，各部门将暂时关闭，后勤部将对各部门进行检修，在此期间，员工可自由行动。】 随后教室中所有的白色石桌开始了长久的静默。 孩子们放假了，在教室走廊间愉快地玩耍了起来，而教室外开始不断传来剧烈的震动，怪物的嘶吼，以及广播中不断更新的集合通知。女老师也跟随通知不断离开教室，在各个楼层进行搜寻。 这不是什么学校。 这是一个怪物的世界。 沈明璋跟随这这个女老师的视角，看着怪物们一**围猎着某个人类，他从一开始的惊异，恶心，到最后已经看到麻木。而这具身体，在某天围猎的**，却默默绕开了大部队，踩着平稳的步伐回到了教室。 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那瘦小的孩子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发呆。 仿佛感受到老师的注视，他抬起头问道： 【老师，今天不上课吗？】 【该离开了。】好听的女声平静地回复道。 她伸出手，轻轻拉住小聪的手，将他带下了座位。然后带着他穿过走廊外面正在玩耍的孩子们，径直向走廊尽头走去。然后登上了台阶，一级一级，慢慢向上走去，直至一扇纯白的门。 【老师……我不想走。】那孩子在门前停下了脚步，他抓着老师的手，小声地哀求道，【我不想回家。】 人类小孩的力道对于怪物来说不值一提，女老师近乎冷酷地拖着小孩继续向前走去，将头贴到了那扇门上。 随着“滴”的一声，那扇门便竖直地在眼前升起，一片青葱的绿意涌入视野。 然后眼前骤然亮起满屏的红色警告： 【警告：非法闯入！】 【警告：非法闯入！】 【警告：请立即离开！】 密密麻麻的红色警告几乎看不清眼前的景色，但这具身体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拉着小孩向前走去，小孩仍在她手里挣扎着，已然哭的不成声了： 【老师……我不走！我不走！为什么要赶我走……为什么都要欺负我……】 在密集的警告中，这具身体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松开了小孩的手。 【在这里等我。】 随后，这具身体开始了移动，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终于找到了什么东西，从高处重重的落下，将一个物体放到了小孩的手里，而后她说道： 【同学，你可以回答这道题吗？】 【我……答出来了就可以留下吗？】小孩抽泣着问道。 【警告:机体开始异常破损。】 【警告:下肢破损率15%】 【警告:下肢破损率达20%】 【警告:……】 这具身体的内部突然开始响起了连串的警报，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迅速地从这具身体的下方开始破坏。这具身体似乎想要躲开，但刚站起，便重心不稳地栽了下去。 警报中破损的区域仍在飞速扩大，似乎已经避无可避。但所幸这具身体似乎并没有痛觉，再次开口时，说出的话语依然平静又动人： 【是的，答出来了，你就可以留下。】 当她说完这句话后，更加密集的警报声几乎要刺穿了耳膜。 身体的自主权好像一下子回到了自己手里。沈明璋猛的回神，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滚烫的异常。他伸出手，却发现一条凝胶似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从尸体的腹腔延展而来，粘到了他的太阳穴上。 刚刚这是这个尸体的记忆。 乱糟糟的记忆填充着大脑，属于怪物的，属于自己的……他捂住胀痛的头，不禁苦笑了起来。 “真是……渎职啊。” 第16章 怪诞屋（16） “的确渎职。” 沈明璋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他倏地抬起头，就看到边上的两人一猫正同情地看着他，每个人头上都连着根跟他类似的凝胶状物体。那黑猫咂咂嘴，似乎还在回味刚刚的记忆。 他的脸上顿时染上了一层难堪的红色：“你们……都看到了？” 两人一猫颇有默契地点头。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沈明璋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偏过头，“都是过去的事了。” “但那也是真实发生过的一切，不是吗。”黎元看着他说道，“现在也真实地发生在小聪身上。” “我知道，不需要你再来强调。”沈明璋依然没什么好语气，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出去后，我会处理这个问题的。” “你们父子之间怎么解决是你们的事，我们也不想插手。”黑猫说道，“我们的疗程现在到分岔口了，简单点的话，出去后让小聪休个学，别整天想着学习了……” “学不能不上！”沈明璋一皱眉，直接否决道，“我可以不再给他那么多压力，但小孩子不上学像什么样子！” 庞贝听的乐，小声对黎元说道，“你这个客户有意思，一口一个小孩……他自己也是个小孩样子嘛。” “我听的到。”小小个头的沈明璋瞪了一眼庞贝，继续看向黑猫，“既然你们已经从我太太那里收了钱，那就做好你们的工作——刚刚的记忆很清楚，真正能一了百了的方式就是带小聪从楼上的那个地方离开。这么多年我也没有再进来过，这个方法的安全性和彻底性是有保证的，就按这个方法来，你们去准备吧。” “……”黑猫瞪着大眼，小爪子指指自己，又指指沈明璋，“你是老板我是老板？” “这次干得好，我会给你们额外奖金的。” “好的，沈老板，您说了算～” 黑猫顿时就软了脊梁骨，转而就精神抖擞地扑到梨元怀里，清了清嗓子，正儿八经地总结道： “行，那我们就还是按照原计划，将小聪从校门口带走。” “我记得有人说过带进来就任他揉扁搓圆？”黎元无语地看着黑猫。 “现在情报充足了，”黑猫装作没听到，“小聪也正好在这里，在那个大型怪物彻底苏醒前，我们一波把事件解决了，给任务打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中控室的情况我们大概了解了，”黎元把思绪绕回正轨，“我们需要带着小聪一起进去。” 在红唇怪的记忆里，虽然没有画面，但大概可以猜出，红唇怪是将石板交到了沈明璋手里，重新进行了一次“答题”。 “这听起来和进来的时候是一样的操作啊……”庞贝有点困惑，“重新再回答一次，就可以取消锚点了？难道题目不一样？” “不，是一样的题目。”沈明璋突然说道，“我印象里只有一道题目……是小学三年级的数学题。” 尽管童年的记忆已和梦境一般模糊，过往的痛苦被身体遗忘，但他始终能记得那道被他重复背诵了无数次的题目，而那道题的答案也在唇边呼之欲出。 “那道题答案是100。”他说道。 “但这样的话——”黎元想到记忆最后红唇怪的回答，“回答正确的人可以留下，你是答错了吗？” “……我不可能答错。”沈明璋沉默了一下，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理解，这种题目，我肯定可以答对。” 尽管那段记忆的尾声不复存在，但他相信自己肯定捧着那块石板，兴奋又准确地答出了正确的答案。 难道无论他答的正确与否，都没有意义吗？ “因为思考的过程吧。”黑猫摇了摇尾巴说道，见沈明璋不解地看向它，它便得意地解释了起来，“进来的时候我们也验证过了，怪诞屋需要的能量是脑力，答案正不正确不重要，重要的是思考的过程，然后它会根据思考的能量进行分级并打上标记。” “所以，不愿意再思考的人，就无法提供这股能量……”黎元似乎有点理解了，“如果看到一样的题目，那么思考产生的力量肯定会减少，如果继续重复这个印象……” “思考就会一文不值。”沈明璋低声说道。 当他看到那道题的时候，答案已经下意识地从嘴边说出了，恐怕在那个时候，这份未加思考的答案，便覆盖了原先，他对着题目绞尽脑汁进行回忆的记录。 【劣等品。】 那名女老师最后似乎微微地笑了。 “她……最后怎么死的。” “被怪诞屋处刑了。”黑猫说道，“不过在这之前就受了很多伤，在记忆里她受到了攻击。” “是后勤部。”庞贝深吸一口气，把这个令他胆战心惊的名字说了出来，“那个看不见的怪物，它每次都从上往下扫荡，看来它真的是从中控室出来的……我们很难防住。” 既然那个看不见的怪物就守在出口，这就代表他们肯定会正面遇到它，而且看红唇怪的记忆，它恐怕会攻击一切擅自闯入的人。 想到怪物蚕食肢体的痛苦，庞贝脸色又白了。 说真的，他已经被反反复复杀的半点心气都没了，在饿死和被怪物吃掉之间很难说到底哪个结局更惨淡。 但这次，是他最接近出去的一次了！ 接下来只需要闯过最后那些怪物防线，哪怕再多死几次也无所谓…… “我们现在是拿后勤部没办法，但我们没必要打败它啊，”黎元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只要保证我们最终能把信息覆盖掉就可以了。” “不用打吗？” “怪诞屋只是按照机械的逻辑在运作而已，我们那有句老话——”黎元抬头看向身后沉寂的走廊，一个计划逐渐在脑海中清晰了起来， “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 半小时后，学校的震动渐渐平息了，但班级外面的走廊却依然十分喧闹。右侧教学楼的孩子们扒在教室门口，好奇地看着老师们比以往更加壮大的“巡逻队伍”—— 队伍的前方是一名体型高挑的女性老师，纤细的双手端庄地合于腹前，她身后也跟着数名女老师，面容不甚清晰，统一涂着鲜艳的红唇。再后面跟着大批身着黑衣，体形壮硕的体育老师，他们看起来比平日更加暴躁，脸颊深深地凹了下去，嘴唇干瘪，双眼猩红，看向孩子们的眼神恐怖地好像要把他们吞下肚子。 “老师老师，你们在干什么呀？”有胆子大的孩子跑到女老师身边，撒着娇问道。 女老师看了她一眼，语气轻柔地回答道： “那几个坏孩子躲在这里，老师来找他们，然后，大家就可以正常上课了。” “这次停课了很久，很久。校长现在很生气了，那几个坏孩子，必须要狠狠惩罚。”她平静地说道，然而说出的话却并不是什么温柔的话题， “必须要狠狠惩罚。” 【——提示：识别到流溢体持续力量波动！位置：轮轴厂，底层。】 内置的系统突然跳出了新的提示，红唇怪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怪异的笑容，咯咯笑了两声： “找到了。” 她的工作是负责怪诞屋的正常运转。每天会有无数被捕食进来的流溢体，需要她一一进行分类和挑选。不愿意思考的分为劣等品，愿意思考的是优等品，可以给整个怪诞屋提供能量，而真正优质且稳定的思考，才可以成为特等品，他们能提供的脑力才可以供给校长进行“进化”。 但现在不得不停工了。 有“坏孩子”在学校里捣乱。 “这次的坏孩子比之前更加调皮。”她迈步走下楼梯，一边用婉转的声音向身后队伍重申道，“但我们不能放弃他们，要把孩子从错误的道路上引导回来。” 说话间，已经下到了二楼，当看到锚点标识的那两个年轻的身形时，她将纤长的手指向他们一指，早已饿的在崩溃边缘的异形怪们如汹涌的层层潮水，猛的向他们冲去。 “庞贝！” 最先扑向他们的异形怪被猛的掀翻，庞贝抓着黎元的胳膊，仿佛被一股不知何处的外力拔起，直接冲上了半空。 其他异形怪更加愤怒，粗壮的下肢狠踩地面，或同伴的身体，也直直地跃向空中，尖锐的利爪竟差点就要勾到他们。 庞贝眼神一厉，金色的长辫在空中一甩，便又带着黎元往边上冲去，又用空出来的手从腰间的口袋里摸出数片骨哨的碎片，挥手间碎片如子弹般射穿了挡在他们面前的几只异形怪。 “我去，真帅呆了……”梨元被带着在空中上上下下地急停又冲刺，穿梭在一**的怪兽潮中，恍惚间都要以为自己在什么星球大战的现场，着实让他热血沸腾。眼见斜对角又一只怪兽扑了上来，这个角度不好避。 找软柿子捏吗？ 黎元猛的一伸右手：“出来吧！潘文猫猫剑！” “你要喊招式别带着我名字啊！” 一片黑色的像素尖叫着从他的袖子中流出，迅速汇聚到了他的掌心，眨眼间便变成了一把纯黑的长剑。黎元对着异形怪一挥，极薄的，近乎二维的剑刃便丝滑地穿过了异形怪面孔。 那狰狞的面孔上出现了一道血痕，随后上半张脸便缓缓地从那具身体上滑落，荧绿的血花绽放于空中。 “你的猫也很帅。”庞贝转头，也夸奖道。 “等等，小心头上！” 和黎元提醒的同一时间，对这个环境已经足够熟悉的庞贝也注意到了异样，他又一个急停，带着黎元猛的往旁边一躲。 竖条黑光从上方直接穿透了他们刚刚的位置。 黎元抬头，之间上方的穹顶已经汇聚了一片纯黑的阴影。 影怪来了！ “我没法撑的太久！”更多的黑线铺天盖地聪从上方向他们刺下，庞贝躲的明显更加吃力了，“这样没法突围！” 底下异形怪有躲藏不利的，连连被影怪的长脚穿透，顿时一片哀嚎。 “那是时候了。”黎元说道，“让我们创造一片喘息空间吧。” 庞贝便心领神会地调转方向，在狼狈地躲过一次影怪的攻击后，他猛的降落到了空地上，深吸一口气，然后一个反手将黎元压到身前，冲着那红唇怪大声说道： “等等，老师——我投降！” 红唇怪的身体顿了一下，像是接收到超出理解指令的机器，虽然没有五官，但庞贝感觉她身上缓缓浮现出一种“疑惑”。 头顶上方，尾随而至的黑色长刺又竖直地向他们劈下，庞贝拉着黎元艰难又躲了一下。 “住手。”红唇怪开口道。 呼啸的破空声骤停，长刺停下了，冷冽的杀意距离他们的头顶只有十几公分。 黎元和庞贝默默松了一口气。 十分钟前，在讨论对付怪物的方法里，庞贝提出了一个他常用的方法。 “——是这样的，前段时间我已经被杀的不想反抗了。”提起过去庞贝那叫一个沧桑，“所以我在那个位置上疲劳死后再刷新到嘴巴里，它们派人来捡我，我就会这样投降，它们就会温柔一点把我带回去。毕竟哪怕是怪物，也不想增加麻烦吧。” “……你真是太惨了。” 不管怎样，投降的确是有用的。 庞贝忍着恶心，努力用星星眼看着红唇怪，仿佛已经被很彻底地洗脑了。 黎元将像素剑收了起来，低垂着头，一股痛心疾首浪子回头的模样。 突然，一道尖锐地剧痛从右肩炸开，黎元闷哼一声，死死地咬住了唇。他艰难地抬起头，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红唇怪，她微低着头，纤长锋利的手指正深深捅在“坏孩子”的肩膀里，从另一端穿出，鲜血如断了线的珠串从她指尖缓缓滚落。 ……果然，体罚还是少不了啊。 黎元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所幸只有一条胳膊被废。对于只有“一次逃学记录”的学生，红唇怪没有再继续延长折磨。见黎元没有反抗迹象，她抽回了手。 “带他们回教室。”她对身边的异形怪命令道。 血腥味弥漫在干燥的空气里，正不断刺激着异形怪的理智。当那腥臭的鼻息凑到自己脖颈的时候，黎元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比起可以预测行为逻辑的机械生物，这些异形怪作为纯粹的生物体，还真不好确定会不会饿极了不听命令直接给他来一口…… “带他们去教室，各位。”红唇怪再次重复了一次命令。 异形怪终于勉强没有发难，两只上前分别叼住了黎元和庞贝的后衣领，向口腔出口奔去。 “嘶——”肩膀上的伤口被这么一扯，黎元再次痛的表情扭曲了。 “朋友，你还好吗？”庞贝关心地问道。 “……还好，还是勉强能，接受的痛。”黎元努力放空大脑，“比一点点啃掉胳膊，或者被岩浆烫死好多了……” 【我就说岩浆脱敏还是有用的吧。】组内通讯里，黑猫的调侃如期而至。 【你说的是人话嘛。】黎元想用胶带把黑猫嘴好好封起来，好好一猫，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真伤心，我是在关心你呢。】黑猫说道，【快吃颗止疼药吧。】 【没事，就这一会儿，别浪费药了，止疼药也挺贵呢。】黎元摸了下口袋，还是放弃了，【你们呢，就位了吗？】 【差不多了，】黑猫说道，【我们已经在大厅了。】 【好，那就再等等……】黎元看向庞贝，对他点了点头。庞贝收到信息，也回了一个手势，而后，他们便安静了下来，争取用最后这段时间短暂休息一下。 作为危险分子，他们会被安排在更高层的教室里。 当怪物提着他们走到高层的走廊时，黎元毫无征兆地伸手，一掌拍在了异形的脸上。 “【晴雨表】，高热！” 在骤然响起的“滋滋”的皮肉灼烧声中，异形惨叫着张开了嘴，与此同时，边上也炸起绿色的血花。庞贝用骨哨碎片干掉了一只异形后，身影一闪，迅速穿越了异形的间隙，扑向前面的红唇怪。 “……真是不听劝的孩子。”红唇怪转过身，口器微张，吐出一句好似人类的感叹，但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庞大的身躯却露出了和体型不服的矫健，她一个翻身迅速攀越至墙壁，躲过了庞贝的攻击。尖锐的爪子深深嵌在墙壁上，一声尖唳突然从她唇中爆出，仿佛警铃突然炸响于空荡荡的走廊。 那声音中的能量他们都见识过，庞贝也一扭身体，熟练地避过了冲击，他紧盯着红唇怪，又甩出几枚碎片继续下一波攻击。 “嗷……嗷！” 被黎元烧熟了半边脸的异形在疼痛的刺激下几欲疯狂，它大叫着就要撕碎黎元，但还没来得及踏出一步，却被身边的其他异形猛地扑倒了。 是肉，新鲜的，香气扑鼻的肉！ “嗷嗷嗷嗷嗷！” 在食物的香气下，剩下的异形已然全无理智，狂叫着扑到那可怜的同伴身上撕咬吞咽起来，顿时鲜血和惨叫四溅。 饿到极点的生物会做出什么，他是知道的。 黎元捂着自己的伤口，用低温缓解着疼痛。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同类相残的惨况，肩膀上的伤口将风衣的黑色染的更深，而他浅色的头发上则粘着些许腥臭滑腻的绿色鲜血，顺着他的发丝缓缓流到了脸上。 那异样的触感让他的视线微微动了一下，那绿色的血便在淌下下巴前无声无息地蒸发了。 “吃的挺快的，”他盯着那些异形，喃喃道，“要不要再烤一头呢？” “……好酷！”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稚嫩的夸奖，黎元愣了下，一转头，看到身后就是教室门。门口一个小孩正扒着门框站着，大大的眼睛虽然有些失焦，但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看来今天有人会梦到学校里的怪物大战了。 “啊，是保安叔叔。”那小孩突然仰起头，看向天花板。 黎元猛地抬头，便看到密集的黑影正从沿着天花板走廊两端向他们这里涌来，他便直接伸手一捞，抱着小孩缩到了教室里。 冲向他的黑影顿时迟疑了。 “庞贝！来教室里！影子怪不敢乱来！”他冲着教室外面大喊道。 小孩或许正期待着一场酣畅淋漓的超能力大战呢，现实却是梨元带着他躲在教室里。他眼中的向往顿时一点点碎裂了，取而代之的是鄙夷和嫌弃。 “大哥哥，老师说面对危险不能退缩呢！” 被教训了。黎元抽了抽嘴角，他看着外面的混乱，虽然影怪没有攻击，但几只还没有填饱肚子的异形怪正想往教室里冲，却一同挤在了门口。三枚大头正无用地吼叫着，口水溅射了一地。 随后一道破空声传来，三只怪物被一股巨力从侧面直接冲开，一副黝黑的身躯重重摔在了教室门口。 是红唇怪。她的下半身密布着蜂巢般的空洞，几乎被打成了筛子，但那被硬壳覆盖的身体中却传来一阵不和谐的血肉蠕动声。 她的机体正在飞快地恢复！ “她的弱点是脖子！”外面传来庞贝的声音和怪物的缠斗的嘶吼，“砍下她的头！她就会休眠了！” 那红唇怪抖动了一下，缓缓用细伶伶的双手支撑起身体。鲜艳的红唇正对着黎元，她“看”着这个坏孩子，红唇微微启动—— 黎元猛的伸手抓住了她的脖子，在骤然翻转的温度下，只听“喀”的一声，她的脖子像冬日干枯的芦草般折断了。 那枚红唇悄无声息地摔在了地上。 为了防止她恢复，黎元第一时间将那红唇抱在了怀里。 庞贝也终于踢开一只异形怪，在影怪从上往下的长刺中艰难地闪现进了教室。他白色的袍子上沾满了荧绿的血液，衣角也满是被刺出的洞。 他也闪到了小孩身边，看到影怪终于不再攻击，终于放心地长长舒了一口气，泄力地往地上一坐。 “我的碎片差不多用完了。”他摸了把脸上的汗，摸了下自己腰间已经瘪下去的口袋。 黎元点点头：“行，那接下来就交给他们了。” 他提着红唇，转头见那小孩还呆呆地看着他，便伸出手摸了一把那毛茸茸的头：“这招叫以退为进，去安全的地方躲躲吧，小天才。” 随后他走到教室的窗边，看向底下的大厅。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管理者的死亡，越来越多的异形，红唇怪正冲他们的方向涌来，他们的脚下，也有阴影在不断团聚。而大厅正中，那巨大的洞口正安静地敞开着，深邃又黑暗，仿佛能消解一切无机质的存在。 在这片混乱中，没有人会注意到，大厅里是否“多”了一具不应该存在的躯壳。 【潘文，接住！】 他猛的一投，将那枚红唇甩向了大厅中央的洞口。 红唇在空中划出一道靓丽的轨迹，在即将被那深邃吞没时，一道黑影迅速从地上冒出，将它一口叼住。 【Nice ball ！】黑猫满意地给自己打了一百分，【不愧是我。】 第17章 怪诞屋（17） “我们需要分两路走。” 半个小时前，黎元为大家解释起他们接下来的计划， “要覆盖石板信息，我们得把小聪一起带进中控室，但他现在在对面的教室，过去会很远。” “我们不可以继续用皮套吗。”庞贝爱惜地抚摸了一下头上这具皮套，这个场景让沈明璋的眼神不对了，“我们顶着这个皮套去找小聪，再一起回来进去好了。” “这样路程太远了，而且进入到这条老路还要重新切出条路，”黎元摇摇头，“这样在半路上，我们就会因为使用力量被发现了，到时候怪物跟着我们进中控室，我们可能会来不及覆盖石板信息。” “而且一旦进入中控室，不管是谁，我们，或者那些怪物都会触发检修队，小聪他们或许可以顺利离开，但我们恐怕很难再来一遍了。” “所以要怎么避免触发检修队……” “不，还是需要触发一次。”黎元说道，“只要它触发一次后，我们就能利用这个空档。” 检修队的“检修”能力过于强大了，不管是怪物，还是一种机制，都代表它不可能启动的过于频繁，所以就和工厂停工一样，它肯定有冷却时间。 而且从红唇怪的记忆和自己的亲身经历来看，检修队每次启动都会有目标限制的。红唇怪的记忆里，检修队只攻击她而没有攻击沈明璋，在自己的记忆里，他记得当时只有自己受到了攻击，而那些红唇怪，阴影怪……都没有受伤。 除了异形，怪诞屋的那些不像生命的怪物都不会主动攻击孩子的意识体，因为这是重要的能源。 那么自己是怎么被识别到的？黎元想起来了，在第一次见到小聪时，他使用了一次力量，恐怕就是那次的波动让怪诞屋锁定了他的位置。 那么反过来，如果检修队的目标被设立为“特殊波长”的人，那么同一时间，被皮套保护的人就不会被扫除了！ “在我们这群人里，庞贝，沈明璋，和小聪，你们一次都不能死。”黎元看着他们，“你们一旦死了，要么就是在现实醒来，要么就是传回嘴巴那里，我们行动就失败了。” “庞贝，你跟我先在这一块区域吸引怪物的注意，并且把那个红唇怪管理员的头拿到，让老板带着红唇把小聪带到楼上开门，激活一次检修队，庞贝你躲进皮套里，让检修队杀死我——”他冷静地说道，“然后我们重新进来，就可以一起到达中控室了。” “我也要去。”沈明璋突然开口道，“我要去接我儿子。” 这个理由没有什么能拒绝的地方，黎元便点点头：“那这个皮套你带着，我们拿其他红唇怪的身体。” “对了，乱起来小聪会被误伤的，我得把小聪送回去。”庞贝抱着怀里的小聪兽。 “……小聪？”沈明璋看着这个年轻人手里的那只小狗，脸色黑了黑，“你是故意的吗？” 黎元&黑猫：…… “吼……吼吼。”小聪兽却在他怀里挣扎了起来，虽然听不懂它在叫什么，但黎元能感觉出来它好像在拒绝离开？ “好吧……”庞贝听完有点无奈，“它说它要吃到新鲜的【哈那】，一定要去。” ——目前计划一切顺利。 黑猫叼着那枚红唇，坍成一滩像素，自在地避开各种怪物的踩踏，飞快地溜到了对面的楼梯口。那里的角落正靠边放着一个破旧的红唇怪尸体，尸体在这个混乱的局面里似乎再正常不过了。 “我拿到了。” 听到它的声音，那具尸体细微地动了动，从底下露出了一张惨白的小脸和一只小小的异形。 “你真的没有办法把这个幻觉取消吗？” 沈明璋虽然知道头上这个身体本质是一个红唇头的怪物，没有血，没有内脏，但他肉眼看到的就是一具血淋淋的女尸啊！ “真的没有办法，沈老板，您再忍忍。”黑猫嘿嘿笑着，示意他跟上，“在拯救儿子面前，这点小风浪算什么呢？” 于是沈明璋也只能认命地顶着尸体，跟着黑猫开始爬起了楼梯。 怪物的吼叫和战斗的动静都集中在对面的楼层，这一侧的怪物也被调离了大半，等他们到达特等品楼层的时候，连阴影怪也所剩无几，只有孩子们在嬉戏打闹着。 经过那一间间教室的时候，沈明璋不禁侧目看去。 午后的阳光充盈着每一间的教室，温暖而惬意，无所事事的孩子们有的趴在窗户前看着窗外的景色，这个场景美好的仿佛一个幻梦。 这场景让他感到尤其的熟悉而陌生，江临岛上的午后也是一般的阳光，他小时候的教室也是这么简简单单，干净清爽的模样，他觉得自己应该无数次看过这样的景象，依稀记得午后的阳光爬上他的书本的样子。 而在每一个这样的午后，他只是抬起头撇了一眼那抹阳光，便抬起手遮住了额头，将阳光隔断于题目之外。 他真的……错过了很多的东西。沈明璋抿了抿嘴。 “哦，小聪在那呢。” 听到黑猫的话，沈明璋猛地转头，看到前方走廊，一个戴着眼镜的瘦小男孩正惊慌地向他们跑来。他满脸通红，眼镜在大力的奔跑中在鼻梁上跳起又落下，这让沈明璋大吃一惊。 “有什么怪物在追他吗！”他一把拽住黑猫的尾巴，“快想点办法。” “喵！”黑猫被拽的炸了毛，不悦地喊道，“没有怪物——你仔细看看呢！” “哈……哈哈哈”一串孩童的笑声从前方传来，沈明璋愣了一下，再定睛看去，看到小聪大喘着气停下了，扶着膝盖，冲着后面大喊道，“来追我啊！你们追不到我的！” 远处是几个同样跑的气喘吁吁的孩子，他们的脚步愈来愈沉重，最后扶着墙，对小聪举起手：“认输，我们认输……” “……”沈明璋看着这群沉迷追人游戏的小孩，沉默了许久，“我记得小聪并不擅长体育。” “这是潜意识嘛，也许你儿子想当个体育生呢。”黑猫说道。 “没出息。”沈明璋哼了一声，见小聪往那群孩子那边走去，好像又要开下一轮游戏，他连忙几步走上前，抓住了小聪的胳膊， 沈聪瑞回头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困惑，似乎在为这张相似的脸而困惑，但随着对面的小伙伴叫了他一声，他便立马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对着沈明璋伸出手： “要不要一起来玩儿？” “……”他觉得他儿子不太聪明。 “现在不是玩儿的时候，”沈明璋说道，“我们现在需要离开这里了。” “要走吗？可是现在还没到放学的时间呀”。沈聪瑞摇摇头，“妈妈还没有来接我呢” “我带你回去，”沈明璋说罢，便拉着小聪向前走去。 “不行不行不行。”小聪抓住他的手，挣扎到语气中带一丝惊慌，“我要是逃学，我爸爸会骂死我的！” “他不会骂你的。”沈明璋无奈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你是谁呀？” “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他说让你听我的就行。” “你认识我爸爸吗？”小聪深情有些惊慌，他看看远处新认识的同伴，紧张地对沈明璋解释道，“我刚刚……没有在瞎玩！这是，这是……体育课的自由活动！” “……”他觉得他儿子不光不聪明还不会撒谎。 “没关系的。”沈明璋叹了口气，对着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平静地说道，“他都知道的。” “现在我带你离开，至少现在……把学习什么的都忘掉吧。” 这个人在说着好奇怪的话。 小聪疑惑地看着这个口口声声要带他离开的人。 就这么走了的话……是逃学呀，敢逃学的都是老师和家长眼里的坏孩子，他就做不成爸爸妈妈和老师眼里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了，他会考不出好成绩，上不了好的初中，永远达不到爸爸的预期…… 可这个人说可以暂时把学习都忘掉。 好奇怪，明明这个人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为什么就可以这么爽快地把学习抛到一边呢。 “我们一起去玩吧。”那个一般模样的孩子抓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玩一个逃出学校的游戏吧。” 小聪缓缓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相信他。 “走吧，让我们上到最顶层。” 黑猫在前面领路，两个孩子和一只小异形顶着红唇怪的皮套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两只手紧紧牵着。他们没有惊动任何怪物，静悄悄的，又迅速地终于抵达了楼梯的最上层，一扇纯白的石门正嵌于墙体中。 它左右看看，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竖起尾巴，尾巴尖以肉眼可见化为了像素，然后直直地插进了地面。一些噪点顺着皮毛向上扩散，它抖了一下，然后拔出了尾巴。 “锚点设置好，那么接下来——”黑猫用小爪子举起红唇，重重的地压到了石门的正中区域。 “开门啦——” “叮咚，叮咚～”广播中再度响起了那优美的女声，“临时播报，即将对各部门进行一次临时检修，请各单位注意，在此期间，员工可自由行动。” 听到广播，黎元松了口气，然后又娴熟地一头异形怪物烤熟，推出了门外。异形怪们眼里只剩下香气扑鼻的食物，而红唇怪和影子怪却突然停止了攻击。这让他也终于能缓一口气，脱力地坐到了地上。 “果然，检修队一开始行动，其他怪物就不会再进行攻击了。”他看着那些怪物，那些怪物也正回望着他，尽管它们无一有着眼睛，但黎元能感觉到它们冰冷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必死的猎物。 “现在进食口那个地方肯定已经围满了怪物。”黎元想象了一下那个空间堆满了怪物的场面，恶寒了一下，然后转头对着地上一具红唇怪的尸体说道，“你可千万别死啊，庞贝。” 那具尸体小幅度地抖动了一下，庞贝的声音从里面闷闷地传了出来：“那必须的！” “啊好险好险——” 这是，黑猫突然惨叫着从半空中刷新了出来，黎元连忙一伸手将它兜住。 黑猫扒拉着黎元的胳膊，心有余悸地搓了搓自己的小胡子：“看不到真是太麻烦了，都不知道它从哪里冒出来的，幸好我退出的快，不然我头都要被吃掉了。” “那你待会儿也看好，我不想再被啃一次了。”黎元伸出一只手，对准门口，朝向检修队前来的方向。 “那么，中控室见了。”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如淤积沉落，死亡却已翩跹而至，当他的指尖被无形之物啃噬的瞬间，黑猫迅速地将【弦】收回了现实。 【强制排出！】 现实中，北岸咖啡厅—— 黎元猛的弹坐了起来，吓得蒋兰兰差点把刚喝进去的咖啡喷出来。 “你作死啊！”她捂着嘴，把那口咖啡咽了下去，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对不起，我需要在外面过度一下。”黎元捂着自己的手赔笑道，“我这就睡！” 蒋兰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黎元已经又趴了下去。刚刚这么个动静，边上的顾客和服务员正看向他们，她只能把帽檐向下拉了拉，恨恨地继续喝起了自己的咖啡。 失重感转瞬即逝，黎元再睁开眼时，一切疼痛和疲劳都无影无踪。 根据黑猫设下的最新锚点，他只需要重新进入一次梦境就可以直接刷新到新的地点，而此时这一块区域的怪物已经大部分被尽可能地引到了对面楼层和进食口区域。 庞贝会就近从老路上去，他的能力足够劈开墙体，此时此刻，他们终于顺利进入了最核心的地方—— 中控室。 他抬起头，看到的是一片盎然的绿意。 第18章 怪诞屋（18） 这是一个温室。 四周的墙壁是剔透的玻璃，阳光从上方透过，温和地铺满了整个空间。 细密的小草铺横在地面上，严丝合缝地交织在一起，几乎看不到土壤，如同一块上等的绿色绒毯。草地正中，生长着一棵繁茂的巨树，枝叶浓密，几乎覆盖了整个温室穹顶，累累果实悬挂其中。整个空间里都弥漫着清甜的果香和草地湿润的气息，让闻者不自觉地心神一漾，紧绷的身体都渐渐疲软了下来。 不对，不对不对！ 他后脖颈猛的出了一片冷汗。 这个由怪异的白石组成的世界，怎么可能会有阳光，草地，树木……他慌忙转头，却看到那小异形怪正扑在草地里，吭哧吭哧吃的正香，眨眼那草地已经秃了一片。 黎元有点糊涂了。 他看看边上站着的两个小孩，又看向脚下的黑猫：“这不是幻觉吗？” “嗯，这不是幻觉。”黑猫用小爪子拨了一下草叶上的露水，也很惊讶，“这鬼地方竟然真的可以长出植物啊。” “先不管植物了，现在得赶紧找石板。”黎元飞快地扫视了一圈这个温室，却只觉得一切场景都是那么的合理，仿佛只是现实中一个普通的温室。 “这里好漂亮啊！”小聪惊喜地看着这片草地，于是他摇了摇沈明璋的手，“出去前我们再一起玩会儿吧。” 现在哪有玩的功夫。沈明璋正想要训斥两句，但看到小聪眼里的恳求，他拒绝的话却说不出口。 “别傻站着浪费时间，我去那边找找。”沈明璋拉着小聪向中央那棵树走去，转过头，对黎元他们倒是一点也不客气，“总共这里就这么点东西，要么在地里，要么就在树上呗。” 听他这么说，黎元倒是想起来了什么。 在红唇怪的记忆里，虽然门后的视线全都被警报遮蔽了，但他记得红唇怪有着一些上下运动的过程，这个地方唯一能攀上的不就只有那棵树了吗？ 黎元走向那棵树，抬起头观察了好一会儿，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伸手小心触摸了一下这棵树，手下也是粗粝的触感，抬起头，只能看到繁密的树叶，和其中若隐若缀的，松果一般的果实。 嗯……松果？ “咦，你看，这颗果子上面有字呢。”树后传来小聪的声音。 黎元走了过去，看到小聪正蹲在地上，向沈明璋展示着一颗刚刚从地上捡到的果子。沈明璋接过后，神色忽的一凝，见黎元过来，便将这个果子交到了他的手上。 在触碰到果子的一瞬间，黎元眼前突然浮现出了一行文字。 【提问：如何翻译这句话？】 而紧跟着题目出现的，是一段不知名的文字，然后底下跟着一长串密密麻麻的解释性文字，似乎是从句子的语法，结构，名词……各种角度进行了细致又全面的思考，足够描摹出一个细致又严谨的回答者形象。 “这个东西只记载着一个人的答案，也就是说……”黎元抬起头，看向树上那些隐没于枝叶的果实，脸色变得很难看，“每一个人都是颗单独的果子。” 但这里有多少果子？大概有几千个！ “这也太多了。”黑猫也傻眼了，顺着树干爬了上去，拨弄着那些果子，“它们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啊！这怎么找啊？” 他们没这个时间。黎元飞快地看了一眼进口的方向，大脑飞快地运转着。 快想想，想想还有什么办法…… “彭！”正当他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对面的温室玻璃突然炸开了一道裂口，一个红唇怪从裂口中挤了进来。 “终于——我到了！”那红唇怪脖子折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她用怪异的姿势坐了起来，一双手从腹部内向外扒开，沾满了干涸绿血的庞贝从里面伸出头，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树？草……”已经不知道多久没看到这些鲜活景象的庞贝呆滞了许久，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那草地，那湿润又娇嫩的触感让他浑身颤抖了起来，但不再是之前的恐惧，他眼里满是狂喜， “真的是草！还有……这是什么，松果？是果子！”他好像完全忘了现在的处境，他摸到地里的硬物，更是迫不及待地挖了起来。 “咦……这个果子，怎么挖不动？”他挖着挖着，却怎么也抠不出来。 “那个，我觉得这个果子不能吃，”黎元远远地开口道，“现在有一个问题……” “哈——拔出来了！”庞贝用了狠力，终于将那棵果子从土里拔了出来，但还没有开心多久，他却突然向前一头栽倒在了地上。这动静把黎元他们吓了一跳。 “我没事！”庞贝连忙抬起头，他吃痛地缩回手，莫名其妙地看着地面，“什么东西，这果子又钻进去了……咦，不见了？” 而这时，黎元听到头上传来一阵细微的沙沙声。他又循声看去，看到在不远处的树稍上，一颗松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了出来，将那细细的枝干压的垂落了一寸。 长回去了？ 黎元皱了下眉，看向手里的这颗果子，松手让它掉到了地上。 它就像一颗普通的松果一样，没有任何的异常，静静地躺在地上。 “嗯？”黑猫的耳朵动了动，它凑近刚刚那枚长出来的果子，眯了眯眼，“又点意思啊。” “你发现了什么？” “【弦】连上了。”黑猫用小爪子轻轻拨了拨那颗果子，“就在刚刚，应该是有哪个特等品睡着了，他的意识接过来了。” “潘文，随便打几个果子下来。”黎元突然说到。 “嗯？摘哪块的？” “都行。” 黑猫眨眨眼，在树枝间肆意地打了几个滚，便震下来了十几来个果子，噼里啪啦地落到了地上，也没有其他动静。 “果然是这样……”黎元心里做了个粗略的计算，眼睛顿时一亮。 “大家！小心头！”他转头对众人喊道，然后深吸一口气，双手合于身前。 金后的光茫在他掌心开始闪烁，然后逐渐向外扩散，光团逐渐开始了颤动。黎元头上冒出了一些汗，又硬撑了数秒后，他猛的将光团向上抛去。 一阵诡谲的气流突然在树冠中爆开，在“沙沙”的树叶摇摆声中，松果哗啦啦地从树上坠了下来，像下了一阵密集的雨。待雨停后，树上已不剩一颗果子。 而在众人的注视中，只几个呼吸间，又陆续有一些果子从原来的位置上长了出来，但少了很多，只有寥寥一百来个。 “现在清醒着的特等品的果子，都处于休眠状态。”黎元扶住了树干，咳嗽了两声，解释道，“能重新长回原来位置的……只有此时此刻正在怪诞屋的意识体，以及我们。” 筛选量骤然降低了十之**，众人顿时大喜过望，黑猫也开始迅速地在枝头查找起来。 不多时，便找到了黎元的果子。 “你的鱼！”黑猫一口咬下果子，丢给了黎元，然后看相底下两个眼巴巴的小孩，“小聪，你的问题是什么？” “问题？”小聪似乎在状况外，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 “你在这里最经常做的功课是什么？”沈明璋问道，他已经差不多理解了这里的情况。 但是小聪这时候却有点犹豫，攥着衣角，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说话，谁教你这么扭扭捏捏的。”沈明璋又不悦地皱起了眉。 “嘿，不用了，这肯定就是小聪的问题。”黑猫摸到一个果子，眼睛一亮，想也不想地丢了下去，黎元伸出接住了，然后愣了一下。 “是什么问题？”沈明璋向黎元伸出手，“给我看看。” “不要看！”小聪却突然涨红了脸，大声叫道。 黎元想了想，还是将果子交到了小聪手里，见沈明璋神色不悦，他正色道：“沈先生，小孩也是要有自己**的，我想有些问题……您也不想被其他人看到吧。” “你们不是已经把我的**都看了个遍了吗。”沈明璋冷哼一声，但黎元的话他多少还是听进去了一点。他转过头，看着小聪惊慌地握着那个果子藏在了背后，多少也有点猜到了。 “小聪，你的问题是关于你爸爸的吗？” “……” “告诉我好吗，我不会告诉他的。” 小聪还是用力地摇了摇头，沈明璋神色一暗。 “这里还是比较危险，我们先尽快试一下出去的办法吧。”黎元走到了他们身边蹲下，用手指捏着自己的果子，看着小聪说道： “小聪，你现在有看到你当时回答的那道题吧？” 小聪点了点头。 “现在呢，是这么个情况，”黎元试图用小孩能理解的方法解释道，“这道题你已经做了很多遍了吧，你知道正确答案吗？” “我……不知道。”小聪却摇头道，“我不知道答案对不对。” “没关系，小聪，是什么题都不要紧。”黎元安慰道，“那道题学校出的有问题，你要是不会，就说不知道就行，学校会重新给你出题的，不要想那么多。” “……真的吗？” “对，你再回答一次试试呢，你就回答——不知道。就好了。” 小聪点了点头，他捧着果子，看着浮于眼前的题目，开口说道：“不知道。” 然后场面一度非常寂静。 沈明璋紧张地看向黎元，黎元看向树上的黑猫：“任务有完成吗？” “没有啊，小聪的【弦】还在这里。”黑猫在树梢间回道，“你们回答过了吗？” “怎么回事。”沈明璋抓住黎元的领子，厉声质问道，“你的方法出错了吗？” “对不起，我的答案出错了！”小聪下意识地对着空气回挥起手来，好像在试图用橡皮将自己的答案擦去，但他无法触碰到那个虚幻的答案，语气更加焦急，“答案变得好多……跟我答的不一样。” 沈明璋一愣，随即也不管小聪的挣扎，便将手按到了那枚松果上。 眼前出现了一张面孔。 微蹙着眉头，嘴角向下紧绷着，镜片后的眼神冷淡而疲惫。 【提问：他在想什么？】 那是他的脸。 “我……答不好这个问题。”小聪知道他的问题已经被别人看到了，脸上露出了难堪又失落的表情，“我不知道爸爸在想什么……” “老师，妈妈，爷爷奶奶都说让我好好学习，考个好成绩，爸爸就能满意了，可爸爸好像一直都对我很失望。那次题目很难，班里只有我一个人考到了90分，可爷爷说爸爸这个年纪多难的题都可以拿100分……那天爸爸回来看到我的卷子，什么都没有说，妈妈说他加班太累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对我失望了。” 沈明璋凝视着那个回答，里面的呈现地内容，远比小聪口头描述更多，更细，字里行间充斥着一个孩子难以言说的压抑与忧思。 他的孩子原来会想的这么多吗？ 一点都不像他，他们那个年代大家都活的很忙，忙着生存，忙着学习，忙着成功，忙着忙着就长大了，长大了就什么都不再想了。 那天当小聪把成绩单拿给他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而看到这张面孔的时候，他终于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了。 “他想好好睡一觉。”沈明璋说道，“然后做一个不用再思考的梦。” “爸爸没有在生我的气吗？”小聪看着他。 “不会的，因为他跟你一样，从来没有喜欢过学习。”沈明璋露出一抹自嘲般的笑容。 真是可笑。在这个以思考为底色的世界里，这么多人矜矜业业扑在学习上，却有几个人是真心喜欢思考呢？ 或许只有真心喜欢思考的孩子，才是被需要的特等品吧。 正如那个老师对他们的评价一样，无论是他，还是小聪，都应该是最普通，最不被需要的【劣等品】而已。 可是这样，他们才得以存活。 沈明璋垂下头，说道:“再回答一次吧，小聪。” 【提问：】那道问题再一次地浮现在小聪的脑海之中，【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小聪看着沈明璋，他不能理解这句话代表的所有含义，但当有一个替他把自己心里想说的那些话说出来的时候，他至少能心情轻快地复述其中能够双手赞成的回答， “学习真是讨厌，好像赶紧回去睡一觉啊。” 那枚松果的颜色顿时暗淡了下来，然后“啪”的一声，裂成了两半。 小聪消失了。 【哦吼，可喜可贺，恭喜我们吧！】组内通讯里，黑猫大喇叭传达了这个喜讯，【本次任务成功了，小聪的锚点已经成功解除了！】 【恭喜！你们好棒！】胡可小姐在现实里为他们鼓起了掌，【那小聪该醒了吧，我待会儿再问问他妈妈情况，沈明璋也该送回来了吧？】 【行，赶紧送走——等等，黎元，送走前别忘了那个！】黑猫叫唤道，【就是那个！】 【我知道了。】 虽然这么回了，黎元还是有点尴尬地红了红耳朵，他拉过沈明璋的胳膊，在他耳边低语道： “最后我有个重要的事要重复三遍，是工作流程——”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用清晰的，标准的普通话说道，“记得给钱，给钱，多给钱……谢谢！” “……”沈明璋无言地看着他，正想开口说什么，就被黑猫直接踢下线了。 “好了，客户安全了，我们也赶紧走吧，”黎元拿着自己的松果，看向还在树梢间蹦哒的黑猫，皱了皱眉，“你还没找到庞贝的吗？” “我的……还没找到吗？”庞贝比他更加的焦虑，他在树下不停地走着，恨不得自己也爬上去一起找。 “你是不是在这里困太久了，被排的那么后面？”黑猫说着，继续轻巧地往树上又窜了一层，“好，最后一个——你这个倒霉蛋，非得熬到最后一个才蹦出来……呃？” 黑猫小爪子碰了一下最后的一枚松果，看清问题后，语气停顿了一下。 “最后这个，也不是你的问题。” 第19章 怪诞屋（19） “什么……意思？”庞贝尬笑了两声，“树上没有我的果子？嘿，小黑猫，这个玩笑可不好玩。” “我没开玩笑。”黑猫咻的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到黎元怀里。 “你是不是数漏了？或者你记错了我的问题？”庞贝的笑容渐渐隐了下去。 黑猫不语，沉默地盯了他数秒，黑色的瞳孔里闪过些许银光。 “之前我就觉得你的状态不太一样，只不过不太明显。现在这个地方倒是清晰了很多，”黑猫说道， “你已经死了吧。” 什么？黎元一怔，惊讶地看向庞贝，而后者只是回以他一个苦笑。 “普通人和我们进入梦境的只有一部分意识，所以【弦】的起点是延伸到□□所在的世界的，我可以隐约看到，”黑猫说道，“但你的起点只有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像被拔了根的草，截了源头的水……现在站在这里的你，就是全部了吧。” “……是的。”庞贝无力地靠在了树上，“我已经死了，在进来前我就已经在外面漂流很久了，但是进来之后……我再也没有出去过。”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个地方再恐怖也不过是个梦。 可对他来说，这里已经是唯一的现实了。他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看见过阳光了绿树了。 “所以就是因为这样……我的果子不在这里是吗？”他面色灰暗，缓缓滑坐了下去，“我是出不去了吗？” “不好搞啊。” “那就是还有搞头对吧！”黎元可太清楚这只黑猫的德行了，客户一搞定这家伙就想摆烂，刷的一下双手把黑猫提到眼前，“别卖关子了，出去我给你做一个月的饭。” “好啊，你说的。”黑猫一指地上，“我能感觉到，你的果子在底下这堆里面。” 两人低头，地上密密麻麻的满的都是果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好像你现在的状态更接近【休眠】”，黑猫说道，“你们都翻一遍吧，应该就能找到了。” 庞贝二话不说，便扑在地上开始找了起来。 “就这样？”方法简单的出奇，余下只不过是数量问题，黎元便把黑猫放下，也弯腰开始找了起来。 识别一个大概要两三秒，他们三个人一起查，大概需要十几分钟，运气好点的话，也许很快就可以找到。 这么想着的时候，黎元伸手捡起了离他最近的一枚松果，却看到在那问题上，眼前多浮了一行字。 【好饿。】 黎元一愣，抬起头，看到庞贝也正捧着一枚果子抬起头，脸色无比苍白。而随着每一次眨眼，眼前却出现了更多异常的，如同呓语般的短句—— 【好饿。】 【好饿……】 【怪诞……饿了……】 “嗷！”边上正嚼着青草的小异形突然应激般的跳了起来，它双手双脚猛地扒住了树干，死死地盯着地面，发出了一声尖锐又惊恐的吼叫。 世界顿时在眼前颠倒，黎元被一股突兀大力猛甩到了空中，最后只来得及看到如漩涡般瞬间扭曲的地面，在瞬间吞噬了庞贝。 “……庞贝！”黎元大脑一片空白。 整个空间如同蜡像般融化、变形。草地与玻璃墙壁扭结成不可名状的形态，结构被碾压的巨响不绝于耳，好似无数意识被挤压在同一个头颅里尖叫。松果在空中飞散，迅速沉陷于扭曲的地面，然后从树枝上急速抽出，成熟，旋即再次被震落……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哗啦——”黎元猛的摔在了那颗树上，那看似脆弱的枝叶却没有折断，将他卡在了树梢间。 “一定是刚刚取消锚点惊动中枢了！”黑猫抓着黎元的胳膊，大叫道，“那个怪物醒来了！我们快撤！” 自己的那枚果子仍在自己手中紧紧握着。 在那些呓语般短句的环绕下，他依然能看到自己的提问，而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不行。”他用力闭了闭眼，“我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他都死回嘴里了，现在根本没法救他！”黑猫气的就要挠他，却被黎元一把抓住了爪子。 “别装蒜，既然他死回去了，你肯定能看到吧！”黎元紧紧地盯着它，“他的果子，肯定长回树上了！” “好吧好吧，给你。” 黑猫不悦地挣开黎元的手，嗖的窜上树，将一个刚长出来的果子卷了过来，塞给了黎元。 “你要怎么办，就算看到了，他也过不来了耶。”它说道，“难道你要带给他？这果子能不能带出去还不一定呢！” “那就在这里解决。”黎元将那枚果子握在了手里，咬了咬牙，“不管这东西是生物，还是机器……把它在这里彻底毁掉，也就可以出去了吧！” 他抱树干，一手握着自己的果子，另一手握住庞贝的果子，两团红光便从他的掌心里冒了出来。 【烫。】 【烫……】 【好烫……好痛！】 密集的文字不断浮现在他的眼前，于此同时，整个空间的震动开始进一步加剧，黎元双手双脚紧紧抱着树枝，已将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了手掌中。 温度一寸寸地升高着，200度！400度！600度！ 高热的滋滋声响不断从他手中传来，他不知道到底要多少度才能把这个东西熔掉，能做的只有尽力……尽力！ 一缕血从他的鼻子中流了出来。 1000度！ 【好痛！！！】文字在眼前尖叫，仿佛一个婴儿嚎啕地在地上翻滚，再又一次震动后，身下的树随着地面翻转，完全垂吊于空中。 仿佛有一双手紧紧窜住了心脏，黎元呼吸一滞，呕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无力地向下滑去。 “黎元！”黑猫用尾巴缠住他的手，努力扒住边上的树枝，但依旧无法阻止掉落的趋势，“快回答问题，已经没办法了！” ……已经没办法了吗。 黎元无力地抓着那两枚果子，属于他的问题依然在眼前闪烁，随着红光渐渐褪去，他看到那两枚果子依然完好地握在他的手心，唯一变化的是从原来的棕色，变成了一抹毫无生气的白色。 石头。 又是石头。 组成了这个世界，如血如肉如机械般的纯白石头。 那都是物质……肯定可以破坏，如果他能用更高的温度……更高的…… “嗷——”那头小异形也滑了他的身边，紧紧地扒住他的衣服，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你别捣乱啊啊！”黑猫被突如其来的重量拉的身子要变形了，也阻止不了他们所有人坠落的趋势，“要掉下去了！” “嗷——”那小异形依然在惨烈地叫着，仿佛在呼唤着自己的母亲。 妈妈—— 妈妈！ “吼！”一声亘古般的低沉咆哮撕开了这片空间，扭曲的漩涡中被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一头硕大无比的异形怪从中探出了头颅。它通体呈现出毫无生气的，比那石头更加不详的纯白，现身瞬间，周遭空气仿佛瞬间都凝滞了，散发出彻骨的寒意和悚然。 那股气息是多么令人熟悉，黎元猛地想到了在净化厂那个黝黑洞口中一闪即过的白色巨物。 白主母！ “嗷嗷！”见到那头颅后，小异形发出近乎雀跃的叫声。白主母的目光随之而来，巨大的瞳孔锁定了他们的位置，她猛然张开了血盆大口，在黎元反应过来前，一口将他们吞下了下去！ …… 眼前是一片漆黑。 黎元不知道自己是否醒着。 他感觉自己仿佛处于一片虚浮的空间里，分不清上下左右，就像每次进入梦中那段失重的空间一样。 ……这是要回去了吗？ 可是……他还没有成功……他不甘心地握了握拳头，依稀能感觉有两枚硬物依然在手中。 至少……要把这个东西……毁掉。 【停下吧，人类的力量无法摧毁它。】 寂静里，一个声音突兀地在他脑海中响起。那声色很是奇异，像是男性的低沉，女人地清越，和老者的沙哑三重音轨的重叠。 “你是……白主母吗？”黎元虚弱地问道，“是你救了我们？” 【我来带走我的孩子，他过于淘气了。】白主母回道，【你们该走了，这个世界该重新启动了，我的孩子们需要更多的食物。】 “我们只是为了救人……会离开的。”黎元感觉自己越来越困，“庞贝还留在上面，您能……救他吗？” “没有他，我们这次很难走到这里……他最后还救了我一把，我请求您……” 然而随着意识被黑暗进一步侵蚀，他感觉身体越来越冷，一股莫名的引力似乎在拉着他向下坠去，坠往属于他的现实世界。 一切仿佛都在消亡，他的脚，他的身体，他的体温……他感到手里的果子缓缓消失了，或许是他的手掌个知觉先一步消失。 【他是个好孩子。】白主母在最后似乎轻叹道，【我送你们一程吧。】 【以及，谢谢你带来的石头。它们的味道让我想起些许故乡的风景……】 咖啡馆的风铃震出一阵清脆的铃音，黎元缓缓睁开了眼，扶着头坐了起来。 窗外是刺眼的明媚阳光，能望见不远处宁静悠然的海滨，阳光灼烫地照在自己胳膊上，仿佛一切只是场幻梦。 “你们醒了？”胡可放下杯子，微笑地“看”着他。 “唔……回来了？”桌子对面，潘文也睁开了眼。他揉了揉脖子，看黎元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想到刚刚的事，便伸手给黎元倒了一杯水，推了过去， “好啦，别想了，虽然那个人帮了我们很多忙，但刚刚那个场合，做出那个选择也是没办法的事。” 黎元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才慢慢反应过来，茫然地看向潘文，“我的锚点解除了？” “对啊，你的【弦】已经正常收回来了，”潘文反倒疑惑地看着他，“你不是最后答了题吗？” “不，没有。”黎元摇了摇头，“白主母跟我好像进行了一次对话……” 他答题了吗？ 黎元想到最后那段对话，却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难道被白主母吞下前，他下意识地用松果答题了吗？还是最后……白主母帮他们把松果处理掉了呢？ 他只觉得现在身体无比疲惫，却分不清是过度使用力量，还是…… “你真的没有强制解除吗？”他看着潘文问道。 黑发少年看着他，眼中墨色缓缓流淌，而后清浅地笑了起来： “没有。”他说道，“那就是像你说的，那头白色的怪物把果子吃了吧——总之，这次任务圆满结束了。” 第20章 怪诞屋（20）尾声 两天后，沈聪瑞一家如约来到诊所复诊。 “大哥哥们好！” 一进门，沈聪瑞就中气十足地打起了招呼。然后他环顾起四周，没有看到那抹五彩缤纷的颜色，有点失望，“狗狗不在吗？” “今天狗狗跟姐姐们去拯救世界了呢。”黎元将茶水放到桌上，走过来摸了摸小孩的头，“小聪，你今天看着精神很棒呢。” 虽然小孩胳膊腿儿还是没几两肉，但眼下的黑眼圈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白皙的脸蛋下透着健康的红色，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听黎元这么说，他还挺起了胸板，像听到老师表扬后意气风发的小将军。 “这几天小聪都没有再做噩梦了呢。”沈夫人在后面走了进来，她穿了一身粉色的长裙，画了精致的妆，显得光彩照人。一看到黎元，她脸上的笑容也收不住了，扭头对身后说道， “我就说这次真的有用，你说对吧，老公？” “嗯。” 沈明璋言简意骇的应了一声，也进了门。他今次换了身休闲装，锐利的视线在整个诊疗所内部环视一圈，最后落在他面前的两个小年轻身上，语气不带什么波动地评价道： “这地方看起来的确不怎么正规。” “……”潘文微笑地看着他，然后继续微笑。 “老公，别这么说嘛。”沈夫人轻斥道，“小作坊下料才猛嘛。” 这听着好像也不像什么好话啊。感觉气压好像越来越低，黎元忙把几个人往里面请。 两天前锚点已经成功拔除了，小孩子恢复能力强，休息了两天基本就满血复活了。这次治疗基本就是走个过场，潘文问了小聪一些简单的问题，诸如睡觉时长，这两天是否还做了梦。 “昨天我梦见爸爸妈妈带我去游乐园玩了，很好玩很好玩的，我都不舍得起床了。”小聪开心地说道。 一起做的梦？黎元心里警铃一想，正想多问两句，就看到小聪眼珠下意识地往边上偏了偏，一副心虚的模样。 他顿时乐了。这孩子还真是不会说谎。 “爸爸说下午要带我们去迪士尼！” “哦？”潘文停下手里的笔，看向沈明璋，“今儿不是周二吗，沈老板最近不忙了？” “我也想休息一段时间。”沈明璋面色如常地说道，“公司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那小聪上学的事呢？” “该上还是得上。”他想也不想地说道，这这番扫兴的话让小聪扁了扁嘴，有些闷闷地低下了头。沈夫人细眉一竖，不悦地冲他使了个眼色。沈明璋沉默片刻，才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许， “也不急……下周再说吧。” 小孩的脸上便放晴了。 黎元心里一松，也由衷为小孩高兴了起来。 “那没什么问题了。”潘文在诊疗记录上写下了“end”，然后反手递给了沈夫人，“请签个字吧，本次治疗很顺利。不过还是要再次提醒下，这一次是针对【学校】噩梦的定向治疗，还请家长持续关注孩子心理健康哦。” “你是说定向治疗？”沈明璋挡住妻子签字的手，他敏锐地注意到了潘文用词上的微妙，“他还可能被困在梦里吗？” “【学校】是不会再捕捉小聪了，但未来几十年的时光，会被什么样的噩梦捕捉谁又说的准呢。”潘文微微一笑，向后靠在了沙发背上， “今天升官发财，明天裁员破产，生了，老了，病了，死了，有的是可以发愁的东西，就有的是给那些怪物的破绽。” “越想从这现实逃离，就越会掉入更深的梦境，所以我能给的建议只有一条——” “不要逃离，不要遗忘。”他对他们一家笑了笑， “今天是个好天气，好好享受游乐园吧。” 待沈聪瑞一家离开后，潘文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往沙发上一趟，又捧着尾款的支票反反复复欣赏起来。 "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这样才对嘛~" 看他这德行，黎元摇了摇头，便开始收拾茶几。他把诊疗记录收回文件夹，又拿了块抹布把桌面擦干净，擦着的时候，他看到小黑猫水晶球被随意地放在了桌上，他想起庞贝的话，便将它拿了起来，“这东西你好好放起来呀。” “你找个抽屉吧。”潘文摆了摆手，他正忙着欣赏尾款支票上的美丽数字呢。 黎元将那水晶球拿了起来，晃了晃。随着他的动作，水晶球里的雪花片却没有任何起落，安静地聚拢在小黑猫的脚下。 “怪诞屋离开了吗？”他又抬起头，看向窗外的天空。只见天空澄澈，碧蓝的天空上没有一丝阴霾。 世界的轨迹会从天空切近，而探查不到偏差值的时候，就代表那个世界已经远离了。只是除了在水晶球中显示的那串数字，清醒的时候却再也看不到任何属于那个怪诞世界的一角。 仿佛从未到来，也仿佛从没离开过。 那碧蓝的天空下，人类的社会一如往日地持续着运转，工厂仍在轰鸣，学生们正埋头为考试冲刺，无论白天或是黑夜，这个城市都将持续运转着，仿佛一个不知疲倦的，永远向前奔跑的怪物。 而除了小聪，还有更多的孩子仍被困在那一间间的教室里。 “它可别来了。”潘文放下支票，伸手从茶几下拿出一个纸袋递给了黎元。 “这是？”黎元打开袋子，看到里面是满满的广告，他拿起一页，读出了上面的标题， “……暑期特惠，如果您家的对话只剩下了作业和分数？江临岛诊疗所特推出亲子心理诊疗套餐，现在预约，可以优先享受专家服务，限时八折……亲子诊疗？” “没错，这是新的灵感！” 潘文一下子就坐了起来，目光炯炯闪烁着，“有了沈明璋这个好案例，之后再碰到这种情况我们就不用费劲巴拉的拼命了，完全可以靠话疗啊，你算算，江临岛有多少小孩，比例就算百分之二十，百分之十……这都有多少赚头啊！” 无视掉钱的部分，这个方法听起来是不错。不过想到老板订的第二条准则，黎元还是问道： “那你来话疗，我还要做什么？” “先去发传单。” 果然是这样。 黎元已经习惯了，不过这个宣传听起来比之前的小广告有意义多了，他也来了兴致，将那些小广告放到边上，打开手机，开始查起附近学校的位置。 “叮铃铃铃——”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座机响了起来。黎元仍低头看着地图，走过去接了起来。 【是江临岛梦境诊疗所吗？】 “是的，请问有什么需求？” 【这里是江临岛东滩区派出所，我们这里新处理了一起情况，有一名外国人滞留在这里，他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信息，但反复表示认识您公司的人，所以想麻烦您现在来一趟这里，协助我们核实一下情况。】 外国人，滞留在这里……不会吧？ 黎元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表情。 二十分钟后，当黎元和潘文匆匆赶到派出所的调解室，就看到一名穿着白袍，身段高挑的青年正乖巧地抱着一包面包坐着，一条浅金色的长辫垂在脑后。看到他们，那人激动地站了起来，向他们大力挥手道： “朋友！我想死你们了！” “庞贝！” 黎元也大喜过望，奔过去跟他抱在了一起，“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是啊，当时我一睁眼发现又传回去了，我以为真的一辈子要困死在那里了，”庞贝一脸死里逃生的感慨道，“没想到我竟然能活着出来！而且一来就掉进了天堂！” “天堂？”黎元眨眨眼，就看到边上站了一个熟悉的大汉。黝黑的皮肤，粗壮有力的双手，也正意外地看着他。 “老板，你怎么在这？” 那人正是他打工的码头小馆的蔡老板，看到黎元他也很惊异：“黎小子，还有小潘，这是你们朋友？” “看来你们都认识啊，那调解就好办了，我简单说明一下情况。”派出所的警察示意他们都坐下来，开始解释道， “今早蔡老板过来报案，说他们厨房进了小偷，没有财产损失，主要是后厨里储备的食材都被人吃光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这位警察脸上也出现了一丝匪夷所思的神情，毕竟这个年头，吃霸王餐的有，偷偷摸进厨房就为了啃食材的……没见过，他们也真没见过， “我们跟着监控一路找到海滩，就看到他正被几个姑娘追着打，我们了解了下情况，人小姑娘好好地在海边拍照，他看到她们就激动地指着她们叫什么怪物，把人家都气哭了。”警察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伸手指了指隔壁， “那几个小姑娘还在隔壁呢，潘老板，你带你朋友好好跟人家道个歉啊。” 潘文：“……你怎么不自己去道歉？” “这个，我是想去道歉的……”庞贝愧疚地低下了头。 “你朋友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啊？”警察也有点发愁，“刚刚说好可以去道个歉的，结果一过去见到那两个姑娘，他又叫了起来……我们这里也有女同志，他看着没什么异常啊，这是什么毛病？” “她们……她们的嘴……”庞贝捂住了脸，“不行，我一见到就会害怕……” 海边，旅游的年轻女孩……黎元转头看了看值班室的女警，似乎明白了什么，便对警察问道： “那两个姑娘是不是化了妆，涂了口红？” “是啊。” “我朋友之前遇到些事，他现在见不得涂口红的女孩，所以见到人家才这么激动……我去替他道歉吧。”说完，他又抱歉地看向蔡老板， “老板 ，他吃了你多少东西，是不是影响你今天开张了？我新结了工资，多少能补上点，我转给您。” “小罗重新去进货了，不打紧，开晚场就行。”老板按住黎元的手，“倒是你朋友，吃了那么多生的，不去医院检查下吗？” **凡胎的吃了肯定得出点问题，但庞贝现在的状态也就是个意识体捏出的伪人，有什么问题死一下就解决了。 不过也不能真的在警察局因为食物中毒原地消失，那这麻烦更是大了去了。 虽然脸上非常不悦，潘文也只能叹了口气，对警察说道： “他没事，不用去医院。该调解的调解，我们把他带回去观察下。” “行，调解先这样。” 警察点了点头，带他们向两个女孩道了歉，让双方签了字，但随后表情却又一点点严肃了起来。 “还有就是他身份的问题——他什么证件也没有，什么来历也说不清楚，我们不得不怀疑他有非法入境，非法居留等等问题。” “以及他是否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他为什么会这么饥饿？他说他之前被困在什么地方，是什么地方？这可能会涉及绑架，诈骗，虐待等刑事案件，两位，这些情况都需要你们配合我们工作调查一下。” 黎元&潘文：“……” ———————— 那一天，他们在派出所呆了五个小时。 等到天色将晚的时候，他们终于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了派出所。他俩一人一边拉着庞贝，向牵着特殊儿童一样的小心翼翼，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把他们送到门口，问道： “真的不需要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吗？” “不用，不用。”潘文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我们坐公交就行。” “那你们好好看住小庞啊，别再让人跑出来，这多危险啊。” 警察同情地看着走在他们中间的大高个，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要好好听你潘哥的话，男孩子，要坚强，过段时间我再来看看你。” 黎元有点绷不住，只能低头看着脚尖。 等他们终于离开了派出所好一段路，他才终于松了口气，佩服地看向潘文： “你真能糊弄啊。” ——就在警察提问后，他们就被带走分开询问了，不过感谢他们的外挂，潘文通过组内通讯飞快地跟他串好了口供。 【他不是外国人。】潘文当时面不改色地编道，【你见过新华语说的这么溜的外国人吗？显而易见的，他是混血儿，是我原来房东的外孙，听说他爸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出国了，这么多年也没联系过，可能已经死了。】 【他有自闭症，跟别人交流不来，就一直养在家里由他外婆照顾着，去年老人家身体不行了，就把他托付给了我，平时都住在我们诊所……我工作的时候他都挺乖的自己呆着，这次是我疏忽了，让他一个人跑了出来。】 “警察打了社区电话，竟然真的有这回事。”黎元觉得匪夷所思，“房东奶奶那个混血孙子现在在哪里？” “她快去世的时候，她女儿终于回来了，就把那孩子接走了。” “真好啊，那孩子还能见到妈妈。”庞贝感叹道。 对了……庞贝他已经死了。 黎元转过头，看着这位异界朋友年轻的面孔。呼吸，言语，都和普通人一般无二，或许是因为吃饱的关系，他面色红润，神情舒展，看着更显更加年轻了。 “庞贝，你死的时候多大？” “我吗？我有点记不清了……”庞贝努力回想了一下，“大概二十几？反正就是现在的样子。” “你怎么死的？” “我得了重病，找不到药，就这样死掉啦。”说完，他似乎意识到气氛好像沉重了些许，便连忙摆摆手，“都是以前的事了，死的时候我烧的厉害，再一睡醒，我的意识就在其他世界飘着了，然后我就和其他人一样开始旅行了。” “你去过多少个世界？” “几百个？不过能遇上人的世界不多，然后我就被怪诞屋逮住了……可能是怪诞屋和你们这里距的比较近，所以我就到这里了。” “那你后面什么打算？”黎元问道，“在我们这里玩一玩？然后要回趟家吗，都在怪诞屋困了这么久了，你家里人该担心了吧。” 庞贝愣了下，随即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他回不去。” 潘文走到公交站台的椅子边，施施然坐了下去，“如果死了还能重新在家门口溜达，那死亡不就成笑话了吗？” 他数了数公交站牌上的数目，或许是觉得时间还充裕，便转过头，看向那对遥远未来一无所知的少年，那双墨黑如夜的双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微光， “虽然对你来说，可能是很久以后才会遇到的选择，但当造梦者的生命到达终点之时，每个人都将被赋予一次忠于内心的选择——” “若你心中已无遗憾，灵魂自将与□□一同，酣然安眠于大地。” “若你仍在渴望新的旅程，灵魂则将许以真正的自由。” “你可以在万千世界中尽情徜徉，以近乎无限的时间去体验所有未知。届时，将再无现实的枷锁，永远不用再忧心工作，生活，任何你此时此刻的困扰。而你需要遵守的规则，与这个令人烦恼的现实相比，仅仅只有两条而已——” 他屈指敲了敲长椅，金属面传来空远又寂寥的回响， “永恒漂泊，永无归途。” 【我之前一直都在旅游呢。看看风景，吃吃美食，我们这天赋不就适合这么用吗？】 庞贝在怪诞屋的时候曾经这么说过。 或许是察觉到黎元的目光，庞贝微垂下眼，哈哈笑了两声：“是啊，哪个世界我都是简单地转转，也就是在怪诞屋……那个糟糕的地方呆的够久的，都腻了。” “所以你想要找回家的路。” 黎元缓缓握住了拳头，手心中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枚松果的冰凉。 当眼前被怪诞的尖叫填满的时候，困住庞贝的那个问题也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烁着—— 【提问：你来自什么地方。】 “是啊，离开这里后，我应该会继续找我生前的那个世界……虽然不知道已经过去多久了，可能我的族人已经都死了，但我还是想去看看。” “你知道【永无归途】代表了什么吧。”潘文说道，“一旦你降落到你那老家的土地上，就会被规则瞬间湮灭——这是对造梦者来说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我知道的。”庞贝轻轻说道，“但我真的想回去。” 第21章 回归之所，停留之地 “我的家乡，是一片望不到边地金色沙海，人们世代乘着沙舟，伴着驼羊在沙海中迁徙。” “从我记事起，我跟族人们就一直在沙上漂泊，寻找一个可以落地生根的绿洲。我很小就觉醒了【航线】的能力，是我们族里最好的舵手……可药物对我们来说实在太珍贵，太稀少了。有一次我想给族人找药，冒险去捕猎，却不小心摔断了腿，也没得治，拖着拖着，我就不行了。” “失去了我这个好舵手，沙舟可怎么办呀。”庞贝说着摇了摇头，“还有祭祀爷爷，我死了，他的那些故事都没人听了，一定会很寂寞的……所以，我想回去。” “那你有线索了吗？”潘文问道。 “没有……”庞贝有些失落地说道，“我去过很多地方，问过很多人，很多世界都有沙漠的地方，但那不是我的家。” “我们一直不断向东，再向东地行驶，但除了沙子，什么也没有找到……你们有到过类似的地方吗？” 他看着黎元，又将这个问了无数遍的问题，再度询问了一遍。 黎元摇摇头，看向潘文：“你那本地理志里有提到吗？” “没有。”潘文耸耸肩，“一本地理志能记录多少东西……你知道世界有多少吗？比天上的星星都多，想在里面找一个只有模糊记忆的地方，简直是天方夜谭。” “是啊……”庞贝只能笑两声。 “不过想要找也不是不可能，”潘文抬眸，“你的方法不对。” “什么意思？” “你这些年找线索都是靠自己穿越，以及问其他造梦者对吧？” 庞贝点了点头。 “就算真的遇到一个人跟你说——嘿，老兄没错，我去过你家。你也没法跟着去，造梦者自发的穿越完全是随机的。”潘文说道，“但如果利用普通人呢？” “造梦者的数量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罕见的，但普通人也是会做梦的，每个人几乎每晚都会随机进入一个世界，如果用平均寿命73年计算，一个人一生就可能会造访两万个世界，你知道我们这个世界有多少人吗？” “江临岛有九百万人。”黎元补充道，“整个世界有80亿人。” 庞贝的眼神亮了。 “只要这里面有人有印象曾经到访过，我就可以通过解读【弦】上的信息找到那个世界大概的位置。”潘文说着说着，眼尾渐渐弯起了一个弧度，话音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而后语气里染上了一丝为难， “只不过想要把这个信息宣传出去，不是一般的费时费力啊……” “我可以帮忙！”庞贝激动地说道，“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潘文眼角笑意更深，他看了一眼黎元，终于把自己的真实目的说了出来：“不如你加入我们，我们诊疗工作越有名气，找到线索的几率也就越大哦～” “没问题。” 庞贝一口答应了，但他很快想到一个问题，“我很愿意加入你们，可我要怎么跟你们一起行动？十天以后……” “任何意识都无法在一个世界停留超过十天。”潘文点了点头，“这条规则的确无解，但怪诞屋能把你锁定，其实就是把你的起点和终点全部攥住了，那么类似的，只要把你的起点设置在这里……”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庞贝脸色大变，向后大退了一步。 “是不是……”他哆嗦着嘴唇，“只要我回答了，就和那个石板一样……我就走不了了？” “我的能力没有这么夸张。”看他的德行，潘文无语可，“现在是法治社会，想要达到这个效果得通过正式的契约，不然我跟你费这些话做什么，免费的劳力谁不想要……” “你收收味啊。”黎元无奈地打断了他。 “总之，我们的确缺人手，但要是你实在不愿意，我也没法拦着你……反正我们之后也会遇到其他人，这个暂留准许可是我这里独一份的技术，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只是我希望你能至少在这里呆上三个月，那个警察现在也就是信了一半，后面肯定还会回访，要是那个时候你消失了，比起解释一个人突然出现，解释一个人失踪更麻烦啊……我可不想再被请进去喝茶了。” 说完，他给黎元使了个眼色，就转过头，安心等公交了。 好，托是吧。 黎元有的时候真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向金钱屈服了，不过要是能再来一个伙伴，他也真的很高兴，尤其是能劝人留在这里。 什么是比自己家乡得到外人接受更开心的呢？ 于是他拉过不安的庞贝，安慰道： “不用那么急着回答，我也跟他签了工作合同，我会帮你看着的，不如先跟我们回诊疗所看看吧？” “如果你不想，至少这十天就在这里好好玩玩，我带你都转一圈。” 庞贝没说什么，敬慎地点了点头。 他们三个人并排坐在椅子上，又等了会儿，才终于等到了公交车。车子晃晃悠悠，把他们送回了泗水巷。一路↑车子停停走走，窗外里街景流转，虽然天色渐暗，路边的夜市渐渐开了摊，各种小吃的香味一缕缕地扒着车窗的缝往里钻。 无论庞贝留不留，黎元都打算带他的朋友好好逛一逛江临岛，便指着车窗外一路给他介绍起来： “这里是老城区，没有市中心那么繁华，但这里保留了很多老房子还有文化街区，所以很热闹，游客也非常多。现在里面也有很多金店，银楼，茶馆，商行……当然最出名就是他的夜市了！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小孩，素菜包，酒酿圆子，锅贴，欧糯米糕……” 黎元一溜地报菜名，听的庞贝口水都要下来了，几次三番都想跳下去大快朵颐，但一瞥到人群里时不时夹杂着涂着靓丽口红的女性，他都忍不住哆嗦一下，只能低下头过过耳瘾。 见这样也没法招待他去店里吃饭，他们下车后在路边买了点盒饭，顺着路继续往回走。人烟愈发稀少，只有汽车偶尔从身边经过。顺着最后一条上坡路爬上去，终于看到了泗水巷的路牌。 一栋三层小楼就安静地矗立在夜色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只有一盏路灯堪堪照亮了二楼的招牌—— 江临岛梦境诊疗所。 感觉……和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庞贝看着这个从某种意义上显得有点破败的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安静地跟着他们上楼。 “到了，就是这里。”潘文用钥匙打开门，摸黑按下了墙边的开关，啪的一声，整个房间都亮堂了。 这是间约五十平的房间，布局清晰，一目了然。中央放了三张皮质的沙发和小茶几，左边靠墙立有一张巨大的书架，整齐地摆满了各类书籍和杂物，其间点缀着几盆绿植；又测靠窗，其余墙壁上挂着诊疗室宣传语，照片，和案例介绍，墙边设有一排矮柜和小桌，备着几盘零食和水果；房间最内侧安置着一张办公桌，其后方则是两扇通往内室的门。 “你今晚可以在这睡，里面是我的房间。”潘文指了指沙发，“你要是留下呢，可以去隔壁楼道收拾个房间出来，反正都没有人。” 说完，他便走到办公桌后，打开电脑开始打起了字。 庞贝好奇地打量了四周好一会儿，然后问黎元：“这里就你们两个人吗？” “正式员工现在只有我。”黎元看他目光似乎往地上转，“你在找什么呢？” “你那只可以做梦和说话的小黑猫呢？怎么没有看到？”庞贝挠了挠头，“我还想好好跟它道个歉呢……” 他还没说完，就见黎元陡然色变，冲他猛摇头。 “道歉？”潘文从电脑前抬起头，“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 庞贝疑惑看看黎元，又看看眼前这名少年。 对于黎元，怪诞屋的经历让他对这个新认识的朋友非常放心，但眼前这名言之凿凿的黑发少年，却让他不敢那么轻易相信。 怪诞屋的恐怖已经深深种在了他的心里，而这个人却掌握着与之类似的锚点，锁定，追踪坐标的能力…… 难道他和【那个地方】有什么关系？ 更不用说，从见到潘文的第一眼起，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就油然而生。 面容俊秀到近乎精致，黑发浓密蓬松，衬的皮肤更白，眉眼更浓，这张面孔无论在什么地方遇到都会让人印象深刻，而举手投足间不经意露出来的强势姿态，让他总是不经意想起在某只在梦里跟着黎元的，虽然漂亮可口，但性格十足恶劣的小黑猫…… ……小黑猫？ “难道……”庞贝瞪大眼睛，举起颤抖的手指着潘文，“你就是梦里那只小黑猫？” 看到潘文点头，他更觉得天塌了：“为什么你的意识会是只猫啊！” 他差点把那猫猫头啃掉啊！所以熟悉感是从这来的吗？！ 心知老板的那点气量，黎元连忙按住庞贝替他找补：“他不是饿极了找你拿吃的吗，觉得当时的动作太冒犯了，所以……想道歉。” 要是这事被潘文知道了，他这个倒霉朋友一定，绝对，是留不住的！ “哦……我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我可以原谅你。”潘文现在心思不在这上面，耸耸肩，就大度地过去了。至于那个蠢问题，他直接无视了，又埋头敲了一会儿，他按下回车，边上的打印机就嗡嗡地吐出了几张纸。 他将那几张纸去了出来，递给了庞贝。后者接过那几张薄薄的纸，打头就看到第一页明晃晃的几个大字—— “临时劳务……合同？” 虽然能看懂，但这个词语的组合对他而言很是陌生，他又往后翻了翻，被满页的专有名词搞的一头雾水，只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黎元。黎元便给他一条条解释了起来，而越听，庞贝的眼睛瞪的越大。 “每个月只需要完成四次诊疗任务和宣传工作，在不影响工作的前提下，其余时间可以自由安排，想要离职只需要提前3天申请，这……” 他把那份合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就这样简单？” “是啊，统一模板嘛。” “真的就这么简单？不需要……献上自己的自由，忠诚，人性，记忆之类的东西吗？” “我们是正经公司。”潘文有点不耐烦了，“你能感受到合同上的力量吧，有公章，这份合同是受到规则承认的。” 确实……庞贝看着最后一页上面的红色印章，用手指轻轻拂过，一股微弱的共鸣正从其中传来。 和传闻中的很像。 不会像怪诞屋一样被当作柴薪白白消耗灵魂力量，仅需要带着任务进行穿越，而且身边还能有人一起同行。能一起吃饭，喝茶，聊天……想到这，一股暖意便从胃里涌起，暖洋洋的，令他无比踏实。 “好。”他再没有什么担忧，拿了笔，就要往上签字。 “等等！”黎元抢过那张合同，又上下仔细看了一遍，不敢置信地看向潘文， “工资呢？” “薪酬那里写了啊。”临门一脚被人搅合了，潘文撇了撇嘴，“干一个月的活，就是一个月的暂留期。他又不是活人，钱对他来说又没用。” “是啊，朋友，这个不是问题。”庞贝拉了拉他的衣角，“老板不是已经说了吗，空余时间我可以自己安排，我的能力还是很好用的，以前在老家的时候搬货，打猎我都是族里的好手……” 黎元无奈地看着他：“如果我的能力可以用的话，我也早不用担心钱的事了。” 庞贝呆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骨哨。 “【航线】。” “……【航线】？” 然而无论怎么呼唤，那枚骨哨始终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他这才惊慌地抬起头： “我的能力呢？” “真是不好意思，这里是拒绝幻想的现实世界哦。”潘文打开抽屉，将那枚水晶球取了出来，而后将它颠倒。 水晶球面向天空时可以捕捉异世的轨迹，而当它面向大地时，雪花片纷纷沉落，一个数字在其中央浮现—— 【5.829】 “这里的偏差值挺高啊……”庞贝将骨哨收了回去，向潘文问道，“这个世界造梦者很少吧。” “是啊，整个江临岛九百多万人口，也就只能找到黎元这一个能干的。”潘文叹了口气，“生意不好做啊，所以你能理解我的难处吧，我最多只能给你提供一个住处，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可以给你。” “那就像普通人一样找点活计好了。”庞贝理解地点了点头，“这个世界看起来很和平，路上都没有看到乞讨的人，我应该也可以这么生活下去。” “那就签了吧。”潘文笑眯眯地把合同从黎元手里扯了过来，重新递给了庞贝。 黎元：……当一个人想出卖灵魂的时候真的拦也拦不住呢。 作为一个经验非常丰富的打工人，以及对潘文的了解，他当然知道这份工作合同里到底埋了哪些坑，光是一个具体内容，大到执行任务，小到端茶送水，都可以是潘老板定义的“工作范围”……潘文那张好看的脸上，横竖就写了吃人两个字啊！ 他都已经被这么坑过了……唉。 黎元只能为马上有个难兄难弟感到高兴了，其余他能做的，也只有想想有没有合适的兼职推荐给庞贝，以及在未来工作时间内阻止一下潘文的不要太过分地使唤人家了。 “那就让我们欢迎新人吧。”潘文收了合同，随手将它塞到了柜子里，然后就开始喊饿。黎元摇摇头，将盒饭提了过来，在茶几上铺开，潘文也从冰箱里拿了三瓶矿泉水，丢给了庞贝一瓶。 “这样……契约就成立了？”庞贝捧着那瓶水，茫然地看着他们，“不需要再什么仪式吗？” “你要我说什么？”潘文想了想，“那就……好好干？” 黎元咳嗽了一下，拧开矿泉水瓶，向庞贝手里的瓶子碰了一下。 “总之，欢迎你来到江临岛！” 第22章 首先要解决工作问题 “黎小子，昨天你那个朋友怎么样了？” 第二天黎元再去餐馆打工的时候，蔡老板还不忘问问庞贝的情况，“那孩子可怜啊，小潘能照顾的好吗？” “潘文他自己能把自己收拾清楚就不错了。”想到那个饭不会烧，车不会骑，就靠一张嘴和脸吃饭的家伙，黎元就摇头，手里一边串着肉，一边问老板，“老板，你这还缺人不？” “别逮着我一个老头子薅啊，有你，笑笑，还有小罗，我已经赚不了几个子了。”蔡老板伸手给了黎元脑袋一下，“你去边上问问邵阿姨她们家还缺人不，祸害其他人去。” 黎元揉了揉头，不好意思笑了笑：“行，我待会儿找她问问。” 这一片都是老岛民开的馆子，管的松，很多都能结现钱，其余的，只要城管不来查，都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他跟其他两个年轻人也是这样被老板捡回来的，其实这家小馆子，单老板跟老板娘两个人就够了…… 于是他趁休息的时候去附近问了一圈，把招人的信息都记了下来，又想想庞贝那个大高个，又去码头边问了问。等晚上回去的时候，他已经记了满满一张纸的招聘信息，然后便拎着饭在回家前拐了趟诊所。 “庞贝，你怎么在这坐着？” 到了诊所楼下，他就看到庞贝一个人坐在楼梯上发呆。 “黎元……” 庞贝那身白袍实在过于扎眼，这会儿换上了黎元给他带的短袖和长裤，只是因为他个子高，九分的裤子只剩了七分，露出了一大截脚踝，有点滑稽。看到老伙计，庞贝精神了一下，随机又愧疚地低下了头，“老板把我赶出来了，让我把自己收拾好了再工作。” “收拾好了？什么意思？”黎元不是很理解，停了车，从袋子里摸了个包子给他，“他欺负你了？” 庞贝肚子叫了一声，身体很诚实地接过包子，一边吃一边含糊地说道：“我没能控制好，刚刚死了一次。” 死了一次？谁家打工第一天就死了？ 黎元一头雾水，提着东西上了二楼。一进门，就看到潘文正收拾着墙边的书架。他不由得奇了：“太阳西边出来了？你居然开始打扫整理了……嗯？你还摔碎东西了？” 他注意到垃圾桶里的一堆陶瓷碎片，忍不住过去收拾起来：“这东西不能丢垃圾桶啊，会划破袋子的。” “那是我最贵的一套茶具。” 潘文将一本书塞进书架的空档，阴沉沉地转过头，“你知道它要多少钱吗？这个数，这个数——”他伸出手，比了一个大大的五，“他就给我摔了！” “哦。”黎元推开潘文的手，皱起了眉，“你不会就因为他摔了你茶具，就杀人了吧？就算他不会死，你也不能这么过分啊。” “是他自己死的！”潘文更是生气，“我就让他打扫一下书架，谁想到他干着干着人就突然消失了，再一出现直接砸上去了，整个柜子直接倒了！” “所以这是……过劳死？”黎元更觉得惊悚，“你让他干了多少活啊！” “就打扫啊。” “还有呢？” “也就是拖了点地，搬了点东西……这才哪到哪呀。”潘文可疑地移开了视线，“有问题的是他，在怪诞屋他的精神里损伤太严重了，现在就是个超级大脆皮，连端茶送水的活也干不了，这种样子入梦还不如找个普通人呢，我已经后悔了。” “他既然有精神损伤那就要让他好好休息啊，反正生意又不多。” “只要他别霍霍我的东西，休息就休息吧，倒是你——”潘文看着黎元手里的纸，嗤笑一声，“你不是给他找工作去了吗，在他把你吃穷钱，有合适的吗？” 黎元张了张嘴，这才意识到自己一天的调查好像都白费了。 看样子庞贝是一点体力活也干不了了，有没有其他更适合他的工作呢？黎元冥思苦想了起来，但一个没户口，没体力，更不可能有学历的人……这简直地狱开局啊。就算庞贝外形还可以，找个拍摄模特之类的其实也很耗体力。 “看来得找那种可以坐着不动，不用脑力不用体力的工作……” “要是有这么好的工作，我这诊疗所也不用开了。”潘文呵呵地说着风凉话。 这个需求听起来的确不太合理……黎元又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摇摇头：“待会儿胡可她们要过来，看看她们有没有好的建议吧。” 诊疗所有新人加入，他也告诉了胡可，也没有瞒着庞贝的真实身份。胡可小姐听完非常兴奋，说今晚下课了就要过来见见这个传说中的“外星人”。 “女孩子！”庞贝听说有女孩专程想来看他，眼睛顿时一亮，但随即又紧张了起来，“她们不会也涂了嘴巴吧……” “你不用担心，你的情况我跟她说过了，她们也不怎么化妆。”黎元说道，“胡可小姐眼睛看不见，我们要多照顾她一下，她人很好的，你喝的那个茶就是她泡的，听说你很喜欢，她也很开心，说还会给你再一大壶新的。” “原来是她做的吗！” 一听有吃的，庞贝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百香果的味道瞬间在唇齿间复苏。对于那个时候已经被饥饿折磨的神智不清的他而言，那杯朴实的，温暖的茶水，无异于慈悲的女神终补忍他受难，为他降下的甘霖。 这份救赎般的恩典，令他每每想起，都想要匍匐在地，高呼三声赞美女神。 “不过她听说你是异世界的人后，非常好奇……嗯，她的好奇可能会有点不太寻常……”黎元斟酌着说道，“你不要被她吓到啊。” 被她吓到？ 庞贝脸上露出了疑惑：“难道她会比红唇怪还可怕吗？” 他的疑问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个小时后，随着两声汪汪的叫声，两个年轻的女孩带着一只彩色的拉布拉多打开了诊疗室的大门。 “晚上好呀。”胡可穿着清凉的长裙，一只手牵着大黄的牵引绳，另一手提着包沉甸甸的购物袋，蒋兰兰也提着一袋，进来把东西一放就掀了帽子给自己扇风，满脑门都是汗珠，毫不客气地对着潘文说道： “热死了，空调开低点呀！” “真是抱歉，条件不好，只能调这个温度。”潘文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眼皮都不带抬一下。 “你们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没有骑车来吗？”黎元上前把胡可和蒋兰兰手里的东西接过来，放到了茶几上。 “好久没散散步，也不远，我们就慢慢走过来了。”胡可说完，便急着问道，“你们新来的那个人呢？” “我在这。”庞贝原一直在门边的小沙发边站着，一直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样子，听到她叫他，这才尽量绕着那书架，走到了胡可面前，“谢谢你的茶。” “哦，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外国人？” 蒋兰兰从拿起自己随身带的矿泉水灌了一口，上下打量了庞贝一遍，“哪来的呀，新华语说的不错啊。” “兰兰，早上不是跟你说了吗，这是黎元他们从梦里带回来的人，是其他世界的人。”胡可说道。 “哦，这么划分吗？那我们是第三世界，你是第一世界还是第二世界的？你看着不像漂亮国的呀。”唯物主义战士蒋兰兰依然在用自己的世界观理解着这一切。 “三个世界？”庞贝疑惑地看向黎元，“这是你们这里的特殊说法吗？那我的家乡应该算哪一类？” “……哪一类都不算。”黎元抽了抽嘴角，这跟跨世界比战力一样没什么好聊的。 “他不是人！”胡可反而表现更加激动，她一把抓起庞贝的手，后者顿时脸涨的爆红。 女神拉起了他的手……女神夸他不是人了呢……庞贝有些晕乎乎地想着。 “老板之前解释过这种意识体的定义。” 胡可抓着庞贝的手，像孩子看到了心心念念念的玩具一样，她好奇地揉捏着这支手的皮质，指节，用指心按压着那鲜活弹跳着的脉搏，“这种意识体虽然看起来和真人完全一样，心脏可以跳动，肺叶可以张弛，会哭，会叫，会饿，也会死，但是一旦死了，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你可以表现一下吗！” 她抬起头，语气无比真诚地对着庞贝说道：“麻烦你现在死一下可以吗？” “不可以，我刚刚才理好书架！”潘文条件反射地拒绝了，“降落锚点有误差，我得调整到一个足够安全的，不会砸了我公司的地方才行，这之前他不许死！” “你凶什么凶啊，”蒋兰兰眉毛一竖，瞪着潘文，“你对客户就这个态度？” “客户？”庞贝脸红红地回过神，有些惊讶看着胡可，“她们不是这里的员工吗？” “当然不是。”蒋兰兰头一抬，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还不是黑心老板技术不到家，都这么些时候了，小可的病还没治好。” 黎元愧疚地低下了头：“对不起，都是我还没找到方法……” “特殊问题特殊对待。”潘文说道，“胡可小姐是我们的客户也是朋友，这个问题我肯定会给你解决的，所以——这不是招人了吗。等庞贝精神养好了，我们会再次进行攻略的。” “没事的，我这多少年的毛病了。”胡可笑了笑，“也不是每天都睡不好，这个不急……所以，你到时候也会进我的梦里吗？” 女神也被梦困住了？想到这位恩赐的女神可能也遭遇了跟他一样的噩梦，庞贝猛的点头道：“我会的！” “那你好好养精神，好可惜，现在不能死的话……”胡可从小挎包里取出一个灰色的布包，打开后，露出了一排银光闪闪的长针， “可以让我扎扎看吗？我想看看穴道是不是和普通人也一样……” “小可……”蒋兰兰看着已经沉迷在自己世界里把道德伦理两个字全部忘光的闺蜜，也只有叹气的份了。她把大黄缰绳解了，它走了几步，在沙发边打了个哈欠，便趴下了。然后她打开购物袋，把东西一样样的都拿了出来。 “这是小可给你们带的新的养生茶，还有一些粗粮，你们要觉得好就按这个配方吃，都不贵。” “然后还带了几个菜，微波炉叮一下，听说你们这个新人有什么人群恐惧症？那就简单吃点吧。”她把几个饭盒递给黎元，然后想起来一件事，问道， “对了，黎元，听说你在给他找兼职的工作？有找到吗？” “还没有，他身体不行，费点功夫的活都不好做。” “他一个外国人，当外教不挺好？” “他是没有语言障碍，但没法说外国话。”黎元摇摇头。 造梦者在异世界里不存在沟通的问题，所以他们跟庞贝，庞贝在这里都可以顺畅的交流，说出去的话任何人都能听懂。 “啥意思，他翻译器成精啊？”这种不合逻辑的设定蒋兰兰有点难以理解。 “你可以这么理解……嗯，翻译？” 黎元脑海内灵光一闪，右手猛地在左手掌心里拍了一记， “对啊，他可以做翻译啊！” 什么语言都能听懂，只要重复一遍，别人也可以听懂！这不是最理想的翻译体质嘛！ “真的假的？”蒋兰兰听的半信半疑，她拿出手机，随机找了一段英文，走到庞贝身边，“你翻译下这段话？” 庞贝顶着一脑门的银针，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文字，疑惑地问道：“让我翻译成什么？” “你就念一遍就行。”黎元走过来说道。 于是庞贝就一脸不解地，将自己看到的东西念了一遍。 “那换一个。”蒋兰兰调出一篇日语向他展示，庞贝便又机械地重复了一遍。然后蒋兰兰又依次换了德语，法语，意大利语……最后她翻到一篇马恩岛盖尔语，庞贝也依然流畅地复述了出来。 蒋兰兰收回手机，看了下正确的翻译，再看向庞贝时脸上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这都能答对！你怎么做到的？” “我就是……重复一遍？”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专门研究语言学的大师，一定是这样。”为了守护自己的世界观，蒋兰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很自觉地帮庞贝找好了理由， “不想教书的话，那你很适合做同声传译呢，还涵盖这么多小语种，在市场上抢手的很呢，我听英专的朋友说，现在需求最大的英语报价都到了七八千一天，小语种翻个倍完全没问题。” “多少？”听到这个数字，黎元差点没把手里的饭盒摔到地上。 他震惊地看着蒋兰兰，视线缓缓移动到一脸茫然的庞贝身上，心里也不禁燃起了一丝嫉妒的火苗。 为什么他在现实里就不可以有这个技能！ 潘文也震撼了一下，回过神，第一个反应就是—— “庞贝，以后你得交房租。” 经济上的问题就这么解决了。 或许是因为每个月可以多收一笔房租，潘文对庞贝的态度友善了很多，甚至大度地在工作时间给黎元也放了假，带着庞贝在江临岛上好好逛了逛。 不过因为庞贝还是见不得红唇，他们也只能尽量挑着人少的地方去。 等又过了一周，庞贝已经可以安全地跟黎元去贴小广告了，不过还没贴几条街，天色却渐渐阴了下来，手中的广告被风吹的呼啦作响。 “要下雨了？”黎元有些意外，“天气预报不是说这周都是大晴天吗，又不准了？” “好像不太对。” 庞贝的神色却凝重了起来，他抬起头，看向远方迅速团聚堆积的云层。作为曾经的舵手，风的轨迹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风不像是自然形成的。” 那接触着他皮肤的风干燥又闷热，让他想起家乡那裹挟着沙子的风暴。但如今他正身处一座四面环海的岛屿，风穿过海洋，理应更加湿润黏腻。 “如果不是自然形成的话……”黎元下意识地看向了那迅速阴沉下来的天空。 世界的轨迹会从天空切近。 有一个世界，正在靠近。 第23章 第十一号气象灾害（1） 【本台播报，本日9时，在东海观测到新的台风眼形成，目前正在迅速增强并稳定趋向华东沿海。预测将在今日16时登陆江临岛沿海，并持续深入内陆。预计中心风力13级，提醒居民在台风影响期间尽量减少外出，注意避险，各级部门请加强防范强降雨可能引发的……】 “我们回来了。” 黎元带着庞贝回到诊所，天已经开始落起了雨。诊疗所里没有人，茶几上收音机正沙沙播报着气象台的预报，而它的边上，小黑猫水晶球里，正剧烈翻涌着雪白的风暴。 “你们正好，快来帮忙。”靠左的内室门被打开了，潘文抱着一个大纸箱从里面挤了出来，重重的地放到了办公桌上。他擦了把纸箱上的灰，打开了它，从里面拿出了一堆胶带，抹布和塑料袋。 “房东说这房子窗户容易漏，要是台风来了的话就用这里面的东西来封窗……”虽然说是这么说，但他看着这几样东西很是茫然，然后拿起胶带就要往窗缝贴。 “等等，这样贴防不了水。”黎元拦住了他。年年台风年年雨，老城区那些房子十个有八个都会漏，而怎么贴窗缝就是岛民的秘籍了。黎元看着那些东西就心领神会，取了一条垃圾袋，用手将那老旧的窗微微抬起来，将垃圾袋迅速塞了下去，再把多余的部分者进窗户，最后才用胶带严严实实地贴上三层。 他带着其他两个人把其他几面窗也这样封好，再在玻璃上贴好“米”字。 “行，这样就应该没问题了。”他把剩下的垃圾袋和胶带交给庞贝，“你房间也这么贴一下保险……” 说完，他突然意识到重点好像完全跑偏了。 等等，这不是普通的风啊！ “潘文，这台风怎么回事，还有这个波动——”他指着桌上的水晶球，“有世界接近了？” “嗯，刚刚开始就这样了，偏差值一直在跳，有个世界很近地擦着边经过了天空”窗户的事解决了，没了漏水的问题，潘文这才放心地坐回沙发上， “因为太接近了，世界的边缘被挤压，对大气产生了一些影响吧。” “不要紧吗？” “不要紧，台风天嘛，听气象台的该怎么过怎么过就是了。” “但这风不对劲。”庞贝皱着眉坐了下来，“现实的气流影响带来的应该是湿润的海风，我能感觉到，天空暗下来的时候，吹动的第一阵风是来自干燥的陆地。” 听他这话，潘文也拧了拧眉头。他捞起水晶球又端详了一阵，再望向窗外晦色的天空。 “气象台观察到的台风的确是受挤压引起的，但如果按照你说的，第一缕风来自干燥的陆地……这可就有意思了。” 他扫了眼满是茫然的两个员工，连注意到这个异常的庞贝似乎也不理解这代表了什么。 潘文叹了口气:“你们呀，那本书看到哪了？” 说着，他起身走到书架，取出一本书丢给了黎元。 “第76页。” 黎元接住那本书，只见白色的简装封面上写着串德文标题: 《Die Geburt des Traums》 ——梦的诞生，作者是一位十五世纪的德国人，名叫弗朗兹·戴尼斯(Franz Denys)。 人的一生会做无数的梦，对于梦境的探索从文明兴起之初就从未停止过，各类学说依次登台，其中，名为弗朗兹的心理学家是其中最为冷门的一位。网络上对于他的信息寥寥，这本书也根本没有中文译本。 潘文最初将这本书交给他让他好好看看，黎元也趁休息的时候用翻译器一边做笔记一边生啃，进度比较感人，目前还停留在可怜的三十页上。 “那我回头抄一份给你。”毫无语言障碍的庞贝接过那本书，翻到了对应的76页，念道： “……7月，我的一位博识者朋友给我带来一封有趣的信件，科隆下雪了。” “这可真是少见，为了验证我的猜想，我特意乘车去了趟克隆，当晚在他家睡下了，而仅过了三分钟，我就抖着牙关冻醒了。” “是的，我梦到了一个被冰雪覆盖的世界，那里太冷了，我想我应该是被冻死的。醒来后我暖和了许久，又备好热水，继续睡下，又再一次被冻醒。” “那天实验我一共进行了五次，每次都能准确地进入那个世界中，直到我再也睡不着。第二天我在街上问了很多人，同样发现也有很多人有着模糊的雪天印象。然后我又继续睡下，到第二天晚上的时候，雪停了，科隆再次回到了正常的夏天。但在那之后，我再没有梦见那个彻骨的冰雪世界。” “很可惜，我无法在那个世界多存留一会儿，但即使是短暂的驻步，我依然能感到那风雪下那令人不安的颤动。我无法想象那是什么东西，但或许正是那不安的源头，让那个世界在接近时，足够在科隆降下宛若壁炉底下渣滓般的灰雪。” “这本书的作者应该也是一名造梦者。” 潘文说道，“几个世纪以前，造梦者的数量还没有如此稀少，这个作者呢，又很幸运的是一名贵族，虽然这本书里有很多呓语一样的情诗，但也留下了不少关于世界观测的珍贵记录。” “他记录到一次异常的七月飞雪，而且也进入了对应的世界。”黎元听完思考起来，“也就是说，我们这次刮的风……也是从那个世界吹来的？” “物质干扰。”潘文看向窗外在风中舞动的树荫，“正常情况下，有着【海】的隔离，最多也就是一些边缘的挤压，不可能出现物质的交换和干扰。除非……那个世界被【挟持】了。” “挟持？”黎元想象了一下，难以想象到那是什么状态。 “你不是把世界比作过船吗，正常船就应该安安分分地航行，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船长把他的船开的乱七八糟七零八落的？海盗，灾难，疾病，暴动……不外乎这些理由。” “听起来很不妙啊……”曾经开过船的庞贝听的直冒冷汗，“我们晚上睡觉不会也被卷进去吧？” “我把你们的弦通道关闭了，这个不影响。” 听潘文这么说道，黎元和庞贝都松了口气，毕竟一个刮大风的世界听起来也不美妙。但还没来的及彻底放下心，就听潘文话锋一转： “但我决定今天给你们打开，这么特殊的例子，值得好好写进我们的档案呢。”他点了点头，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啊……”员工们发出了哀嚎。 “别叫了，你们快去准备要带的东西吧，交到我这，黎元，你晚上也在这里睡吧，别让死相吓到你妹妹。” “行，那我跟她说一声。”黎元想想家里还囤了不少东西，也不算特别担心，便拿手机给家里人发了信息。 “老板，要探索到什么程度啊？”庞贝打开食物柜子开始算该准备多少应急食品。 “到我满意为止。”潘文一张嘴就是人性的沦丧。 “……那要跟胡可小姐说一声吗？” “不用，我们晚上睡觉的时候顺便把活干了，一没客户二没危险的，没必要让她陪我们熬夜。”说到这个话题，潘文感觉心痒痒的，忍不住叹了口气， “要是能在睡觉和调查的时候，顺便再来个客户的单子，那不就是一颗石头三只鸟，血赚呀……” 这么不妙的世界，要是真有任务，听起来就头大啊。 黎元心里想着，看向外面摇的更加飘摇的树叶和雨滴，心里更是放心。 这种天气，也不会有人来了吧…… “丁零零——” 就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黎元和潘对视两秒，视线缓缓移动到桌上潘文的手机上—— 【来电通知，胡可。】 一丝不妙的预感攀上黎元的心头。 【老板，你们都在吗？】胡可小姐轻快的声音从电话里响起，【台风准备都做好了吗？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小聪妈妈给我推荐了一个客户，说一会儿就到你们那！】 晴天霹雳！ 【你跟她这么熟了？干的漂亮啊！】潘文脸上顿时绽开喜色。 【她现在也是我家医馆的客人呢，我们有时候也会聊到小聪。】胡可说道， 【她刚刚跟我打电话，说她有个在国外留学时的同学今天要在江临岛转机，在她家倒时差，但自从天气突然变糟后，她突然开始频繁做噩梦了，说在梦里被风吹的头晕恶心，没法睡。然后小聪妈妈就想到我们了，给她打了车，估计过会儿就要到了。】 “这也太突然了。”潘文看着诊疗室那被贴的磕碜的窗户，自己都感觉有点看不下去，连忙挥手命令道， “把窗帘拉下去！然后赶紧收拾收拾，客户就要到了！” 【今天风大，家里不允许我出去了。】胡可有些遗憾。 【这个天气出来太危险了，胡可小姐，你就安心呆在家里吧，可以连上耳机，有事我们组内通讯联系。】 【好，那你们一切保重。】胡可说道， 【她叫李维拉，是一家海外银行的投资顾问，老板，是你最喜欢的优质客户噢。】 半小时后，在雨声更加密集地敲击着窗户的时候，楼下传来了汽车的动静。黎元拿着伞开门迎了下去，便看到马路对面，一个穿着黑裙的高挑女士正快步走来。 她一手提着银灰色的行李箱，另一手遮挡着头上的雨，黑色的高跟鞋踩过沥青路上的积水，粼粼的银光在她脚下闪烁，像踩碎了一池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