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剑痴她今天也在拯救苍生》 第1章 第一章 寒风裹挟着冰粒,如刀般剐蹭着人迹罕至的极寒之巅,阳光在这都是冰凉的,吝啬的泼洒下来,带不来一丝暖意。 这地方,活物几近绝迹。 ——正好藏身。 一位周身环绕着浓稠血雾的神秘人物,在这片荒凉中终于放缓了急促的呼吸。 混着血沫的怒骂被它挤出:“该死的净世莲!”但话才出口,它自己先打了个寒颤,仿佛那三个字带着灼人的温度,烫的它住了口,狼狈将声音和污血都咽回喉中。 它恼恨地捂住巨大的创口,拖着身躯继续艰难挪动着,不住逸散的污秽气息将经过的雪地蚀出蛛网般的裂痕。 它不敢放出神识,怕引来那追猎它的女人,只能像受伤的野兽般凭着原始的本能找寻着——血…魂…什么都好,它需要一个东西填补体内巨大的空虚! 不远处,藏在雪堆里的小雪狐吓得浑身僵硬。谁能想不过寻个化形草竟会撞上这等煞星,它眼泪急的直掉,屏着呼吸,生怕泄出一丝声响。 这时,血雾中的存在突兀地停下了脚步。 “……哦?” 小雪狐心脏骤停——被发现了!然而它才刚想逃,强劲的吸力便将它猛地向后扯去,黑色的大掌一把捏住了小狐狸,就要剖向它的丹田。 就在此时! “铮!” 一道清越剑鸣乍响,凛凛剑光伴风雪而来! 如同九天倾泻的银河,它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决绝,瞬间便斩至眼前! 剑芒所过之处,狂暴的风雪向两侧轰然倒卷,那逸散的血雾更是触之即溃。 它双目骤睁,瞳孔中映出那抹皎月初升般的剑芒,却连挣扎的余地都未得—— 光芒吞噬了一切。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是整个极寒之巅的心跳骤停了一瞬。旋即,伴随着一道模糊身影的出现,狂暴的能量风暴如被无形巨手瞬间按灭。 天地归寂,风雪俱止。 烟岚涌动间,冰冷肃杀的剑意缓缓消散,虞晏静静收剑入鞘,指尖在剑格上轻轻按了一下,眼底倦色隐没。 真是能跑。 她闭上眼,神识如网般散开。 风中,方被短暂净化的空气里,又开始丝缕弥漫起顽固的污秽之气,甚至比之前更加躁动。 “阴魂不散。”她带着几分郁气低声自语,她能“听见”天地间充斥着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杂音”,那是世界本身在哀鸣。 “呜。”微小的呜咽让虞晏回过了神。 她垂眸,看到那团小小的、还在发抖的白毛团子瘫在雪地里,只睁着双圆溜溜的眼睛,懵懂又恐惧地望着她。 虞晏蹲下身看着这小家伙,安抚性地摸了摸它的脑袋,声音放缓了些:“吓到了?” 她指尖凝起一缕温润气息,轻轻拂过它被掐得凌乱的皮毛。“快走吧,”她看了看周遭荒芜的雪原,“这里,不再安全了。” 呼啸的风雪在她周身悄然止歇,小雪狐试探性地轻蹭了蹭她的指尖,而后挣扎着想站起来,爪子却软得不听使唤,又跌坐下去。 虞晏起身将它笼进自己周身那片无风无雪的范围内。她抬起头,望向远方灰暗的天际线。 远处凡俗城镇的喧嚣隐约可闻,但这之下,却缠绕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无形戾气。 近月来,多地因琐碎口角便酿成灭门惨案,这绝非寻常。是恶念在侵蚀生灵的心魂。甚至连地脉灵流传递来的微弱感应,也一日比一日更显滞重。 她无意识地用指尖轻叩剑鞘,叹了口气。 剑鞘中的朔雪剑身隐有微光流转而过,传来一丝温顺的嗡鸣,像是在回应她的焦灼。 然而,这份平静转瞬即逝。 那仍在雪地里挣扎的小家伙,忽然浑身一僵,耳朵竖得笔直,惊恐极了。 它感知到了远处传来的比方才那煞神更加磅礴阴冷的汹涌恶意! 它颤巍巍望向虞晏,试图发出警告,却只挤出点急促的气音。见她不为所动,它焦躁地打了个圈儿,最后担忧地看了一眼救命恩人,跌跌撞撞窜入风雪,消失不见。 “桀桀桀” 沙哑、满是杀意的笑声,由远及近,一点点吞噬了寂静。无形威压瞬间扫过整个区域,尚且未至,整片雪原已开始簌簌颤抖。 “抓到你了……”黑雾翻腾片刻而至,凝聚出一个庞大扭曲的轮廓,涌动的雾流让整个雪原都在哀鸣,“坏我好事,灭我分魂,你这碍事的今日终于落到我手里了。” 滔天的魔威锁定了这方天地。而被锁定的中心,虞晏心中无悲无喜,亦无半分侥幸——终于,还是来了。 半年的游斗追击,皆为削弱此獠。如今狭路相逢,终是避无可避。 她眉梢都未曾动一下,淡然回身,手已是握紧了剑柄,“数月不见,阁下修为倒如逆水行舟,不进反退了。” “放肆!”这般精准踩中痛脚的冷静激怒了极恶之灵,它周身浓雾轰然膨胀,雾中无数扭曲的恶意面孔尖啸着几欲沸腾而出。 “你以为清剿了我的一些分魂削弱了我你就能赢?!” 虞晏认真纠正:“十七。” “你!”它面部抽搐了一下——如果那算脸的话。“该死的,若非你身负那古怪的天克我的能力,你安敢在我面前猖狂!” 想到那些再也回不来的分魂,极恶之灵就恨极了!它身躯鼓动,鲸吞着天地间的戾气,冷笑: “牙尖嘴利的蝼蚁,今日我就让你葬身于此!” 虞晏的身躯一点点紧绷,她轻轻吐了口气。 聒噪。 她只是缓缓拔出了剑。 剑锋照见她冷清的眼。 “有何言语,便尽在剑中说吧。” 煌煌剑芒卷起烟波云浪,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直击而上! “唳!”恶灵尖啸,甚至不屑动用全力。饱含污秽意志的音波化作实质的血色浪潮,轻易便将那凝练的剑芒一寸寸侵蚀、消融。 虞晏眉眼冷然,飞退卸力,身影在风雪中划出一道飘忽的轨迹。足尖刚一点地,没有丝毫停顿,她眼中流光一闪,一步踏出,剑势再起! 无形的领域展开,空间与时间仿佛慢了下来,唯这一剑如春水生波,暗潮涌动中杀机迭起,与前招浑然一体,呼啸着直逼恶灵内核。 “哼,未成形的领域也敢在我面前卖弄!” 恶灵周身黑雾剧震,散发极恶气息的黑色光团瞬间成型,所过之处空间扭曲,带起污秽粘稠的黑液,以更狂暴的姿态悍然迎上剑锋! 轰!! 至纯与至邪的力量,毫无花哨地碰撞! 如同星辰在冰原上炸裂,狂暴的冲击波瞬间呈球形炸开!周遭数座万年雪峰峰顶被无情削平,激起的雪浪化为毁灭性的白色海啸,向四面八方疯狂扑卷! 风暴中心,虞晏如同惊涛中的一叶白帆。她足下一点掠至空中,同时并指一抹剑身,破灭的领域被她融入,剑身顿时寸寸亮起。 而后她手中轻灵一转,身随剑走,分波逐流般,将这狂暴余波牵引、转化,以更胜先前的威势还击而归! “去!” 恶灵回防不及,腰腹位置顿时被撕裂开一道巨大豁口,剑意所携的至纯至净之力,霎时带来绵绵剧痛。 这痛意激得恶灵愈发狂怒,它怨毒而忌惮地死盯着虞晏,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咒骂。 该死的蝼蚁,该死的古怪力量! 然,下一刻,它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狞笑自语:“来了!” 远处天边一抹光点急速飞驰而下,虞晏心头警兆陡生! 她毫不犹豫地冲天而起,一剑斩向那光点! 流光般的剑芒精准贯穿那一抹光点,却一点也没让它动摇。 虞晏的眼中有了点讶异。 光点没入极恶之灵体内,它的身躯骤然暴涨!一股煌煌浩然、却又掺了不少杂乱气机的力量瞬间笼罩了它!它的气息节节攀升,翻腾的黑雾之上,一层暗金色光晕开始急速流转,其中隐约可见众生残像。 “哈哈哈!如何?!”它猖狂大笑,“认得此物吗?此乃神界四象之玺,有此物在,你那古怪的力量,又能奈我何?!” 它享受着力量充盈全身的快感,但那层金光与它本体的污秽黑雾剧烈交织、冲突着,显出一种极不稳定的扭曲状态。 “有此物在,万法难侵!”它得意地宣告,“你那点古怪力量,撞上这浩荡的功德金光,不过是水滴入海,互相抵消罢了!你还想伤我本源?做梦去吧!” 虞晏眉头微蹙,手腕一抖,一道剑光再次破空而出,撞上光晕时却如泥牛入海,只激起圈微弱涟漪,无甚收益。 极恶之灵忍着神玺内力量和它本源交织着带来的烧灼感,冷嗤一声,戏谑道:“困兽之斗的滋味儿,如何?” 可惜这玩意儿与它本质实在相冲,用起来浑身像被架在火上烤!等解决掉这心腹大患,定要将其彻底污染,那些蠢货无法窥见的真神之力和神兽精血它就笑纳了。 虞晏的面色彻底凝重。 她乃天地间唯一一朵净世莲所化,本源之力正是这由世间恶念中诞生的邪物之克星。正因如此,才能诛其分魂,连带着削弱这本尊。但如今它竟吞噬了神界至宝…她所能造成的影响,已微乎其微。 虞晏沉默着紧了紧手中剑。发现竟只有一条路可走——燃自身本源为矛,贯穿那层乌龟壳,直抵内核,将其中属于这邪物的污秽本源与被玷污的神力,一同湮灭。 此番若不留下它,以其吞噬恶念、污染灵气和地脉不断壮大的趋势,此界生灵,必将迎来一场无法想象的浩劫。 她缓缓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那空气里弥漫的戾气刺得她喉咙发干。 身前,是搅弄风云的妖邪,身后,是无知无觉的人间。她忽的想起那小狐狸望来的一眼,那是世间生灵最朴素的对生的渴望。 ……不能再让它前进了。 虞晏的犹豫不过瞬息,眼中便坚定了下来。 也罢。若能以己身阻此浩劫,换得人间清平,这数百年光阴,便不算虚度。 心念既定,虞晏双手结印。繁复玄奥的法阵自她足下骤然亮起,光纹如活物般急速蔓延、扩展,瞬间触及那力量尚在激荡不稳的恶灵。 恶灵正全力压制体内那暴涨却一时难以兼容的新力量,本傲慢想着不过让这蝼蚁多活一刻。然而法阵光芒触及它本体的刹那—— 源于灵魂的强烈危机感让它悚然一惊! 它惊疑不定地看向虞晏:“你在做什么?!”这该死的女人明明已无法威胁它才对! 虞晏置若罔闻,面容无波无澜,唯有结印的双手间,玄奥的光芒越发倾泻,仿佛握着一轮微缩的明月。 “以我之躯,诛邪,荡魔!” 足下法阵应声爆发出璀璨光华,形如一朵盛放的巨大莲花,将这方天地笼罩在一片神秘的光辉之中,四面的地脉刹那被强行引动,喷涌出磅礴灵气,疯狂汇入莲心! 轰隆隆! 能量波动瞬间攀升!其威势隐隐触及了此界法则所能容纳的极限,仿佛有一丝冰冷意志于至高的虚无中投来一瞥,又漠然移开。 恶灵骇然发现,自己如同陷入了凝固的琥珀,周身黑雾被灼烧得嗤嗤作响,却动弹不得。它不甘厉啸着,疯狂挣扎试图挣脱这束缚。 “什么鬼东西!” 不断的挣扎中,它扭曲面容上的惊怒之色渐渐沉淀,一种怪异的阴冷得意,开始缓缓浮现在它眼底。 它挣扎的幅度变小,“你以为…赢定了?” 嘶哑的声音,无端透出猫捉老鼠般的戏谑。那只尚能微动的漆黑利爪,缓缓收拢,随即抓住了某个时机,猛地紧握! “爆!” “咳!”虞晏身躯剧震,猛地咳出一大口鲜血,融入法阵的灵力骤然中断,禁锢之力瞬间松动,而那鲜血之中,竟夹杂着丝丝缕缕如同活物般蠕动、嘶嚎的漆黑魔气。 恶灵趁机爆发全力,猛地挣脱而出! “滋味如何?”它愉悦地欣赏着虞晏的狼狈,“你以为连斩我分魂,能毫无代价?我早在分魂埋下了魔种,只要你有一次沾染血气……可惜你实在谨慎,拖到今日才中招,否则我早把你炼成傀儡了~” 虞晏眼前阵阵发黑,勉力支撑着,体内的魔种不断鼓噪着吸食她的本源,让她越发虚弱。 恶灵嘲讽地看着虞晏,“真是可怜啊~你可知今日之局,亦有九天之上那些‘神’的助力!” 它一手挥开朔雪的剑光,恶意满满地笑出了声:“这四象之玺可是神界中人亲手送来。我只消告诉他们,你一死,此界灵气便会复苏,法则补全,他们便能窥得无上大道,他们就信了!哈,这就是神界之人,同凡夫俗子,没有任何区别!” 虞晏眉头紧蹙,面色苍白却依旧平静无波,“我受天地恩泽,便担此界因果。旁人如何,与我无关。” “愚不可及!”恶灵冷笑讥讽,“世间恶念充盈方能滋生我,可见善恶孰多?似你这般,不过沧海一粟,螳臂当车!看你如今孤身在此便是明证!你拿什么阻我?!” 虞晏咽下喉间翻涌的铁锈味,心中并无波澜。孤身于此又如何?她的道,从来只问本心,不假外求。 恶灵彻底失去耐心,带着四象之玺的力量,毫无保留地挥出一掌,掌影翻腾着流动的阴影,如同倒塌的天穹,裹挟着碾碎一切的威势,轰然拍落! 嗡! 朔雪剑感应主人危机,骤然悬起,清光大盛、明灭不定地挡下大半冲击将她笼罩。 虞晏染血指尖抚上躁动悲鸣的剑身,朔雪被她触及剑光更盛,其下却隐隐传递来灼烫的、如同血肉被撕裂般的悲恸,以及…无法护她周全的深切无力。 两股力量对撞,互相倾轧,恶灵冷哼一声:“垂死挣扎!”它掌心暗芒一闪,威压陡然倍增!那流动着阴影的巨掌层层涨大,彻底遮蔽了这方天地!“给我——破!” 暗色巨掌带着灭顶之力,如山岳压下!虞晏身躯轻晃,强撑着站起,指尖毫不犹豫地一点心口,璀璨如金霞的心头精血被逼出汇入朔雪剑中。 精血落入的刹那,朔雪剑身急颤,嗡鸣一声,无比亲和而澎湃的力量自剑中汹涌反馈而来,疯狂涌入虞晏近乎枯竭的经脉,与她燃烧的本源融为一体,再无分彼此。 “抱歉,朔雪,要你陪我了......” 虞晏喃喃道,唇边溢血不断,气息却以燃烧神魂与生命为代价,疯狂攀升! 她持剑,身化流光,决绝地迎向那覆压而下的毁灭阴影! 剑光如虹,竟以摧枯拉朽之势,沿着阴影巨掌逆斩而上! “不过回光返照罢了!”恶灵有一瞬悚然,旋即被更深的暴怒淹没!这女人怎会如此难缠!它倾尽全力,含怒再度拍出一掌! 然而,虞晏燃起殉道般的炽烈虹光,带着剑芒,瞬息而至。 噗嗤! 那张让它厌憎至极的侧脸擦过视线,胸膛被刺穿的感觉如此清晰,恶灵僵硬低下头。 “燃烧神魂,你疯了?!”它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虞晏不语,手腕发力,将剑刺得更深!同时,左掌蕴含着她最后也最纯粹的本源之力,精准地印在了那斑驳金光中的某一最扭曲的节点! 这一次,那炽烈的净化之光并未被完全中和。 她以生命为祭,将自身化作无匹的尖锥,悍然刺穿了四象之玺那扭曲的功德护壁! 霎时间,这极致纯粹的力量,与恶灵体内的至暗本源,轰然对撞着倾轧。 而四象之玺其内本质的清正之气与恶灵本就相互排斥,此刻受到虞晏这同源清气的猛烈冲击,内部那脆弱而扭曲的平衡,被瞬间打破。 “不!怎会、呃啊!!” 恶灵发出凄厉至极的哀嚎。那坚厚的“护甲”非但没能继续保护它,反而从内部爆裂开来!如同在它体内引爆了无数颗星辰,将它由内而外,彻底撕裂! “疯子!你灭不了我!永远灭不了我!” “恶念不绝,吾身不灭——” 世间善恶,循环往复,正如暗随光涌,永无止休。 虞晏苍白染血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极淡、却仿佛看透一切的笑意。 “我知道。” 所以—— “在此定契!”身形幻灭间,原先构筑却被迫中断的法阵受到感召,顷刻层层亮起,“祭吾神魂,镇此妖邪,千万载!” “不!!!我诅咒你……” 法阵光芒彻底收束,那朵青莲虚影骤然凝实,花瓣层层合拢,无数法则锁链不断湮灭又重生。将疯狂挣扎的恶灵彻底封印其中,莲座下沉,与整个极寒之巅的地脉轰然相连,成为此地永恒的一部分。 虞晏指尖最后一点。 朔雪剑发出泣血般的哀鸣,毅然决然地化作一道流光,悬停于莲心之上。清冽剑光流转不息,形成一道生生不息的护罩,既隔绝外界窥探,也永恒监视着内部那危险平衡的每一丝变化。 做了一切自己所能做的,她深深看了一眼朔雪与她守护的这天地,身体如同燃尽的星火,自指尖起寸寸化作晶莹的光点,消散于风雪之中。 仿佛有一声极轻的叹息,融入风中,再也寻不见了。 “盼有后来者,复还天地清。” ——忽的,时间一息止住,冰雪凝固在半空。 “…封恶念聚合体,免…破灭…需回馈…” “风”,悄然而至。 破碎四溢的灵魂光点被温柔收集,“风”将其团作了几缕残魂放飞至了上空。 “订立…最高守护契约” 声响随之散去,唯余无边风雪音。 排雷指南: 1.真的是男频模式嗷,打怪升级去秘境遇蓝颜…巴拉巴拉。 2.感情线都是单箭头哈,月亮就该永远高高在上,不属于任何人。就差不多是男频那种暧昧向吧,女主无情芳心收割机罢了 3.传统修仙·凡人流,就境界压缩了一下,把化神炼虚砍掉了不想写太长。然后本人不会写计谋所以都是小儿科阴谋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虞晏以身祭道封妖邪的惊天光华,最终如星烬般归于寂灭,余威和创伤都被永恒的风雪吞没。 极寒之巅重归死寂,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然而,其所引发的某种涟漪,却正悄然漫过人间…… “嗒” 第一颗水滴落下时,一种无形的特殊震颤,于无声处瞬间扫过整片大陆。 随即,毫无征兆地,天地间落下了雨。 雨丝晶莹,带着种难言的仿佛能涤荡灵魂的净澈气息,温柔地洒落。它浸润了被摧残的雪峰,滋润了广袤的冻土,又悄然飘向远方的人间。 巷口,两个商贩争着摊位,满是戾气地就要挥拳相向,雨丝滑落,激得两人都是一个哆嗦,胸中的戾气像被戳破的气球,莫名泄了大半,彼此对视间都看到了点茫然,“咳,摆你的吧”“…哼” 就连农田上为水渠吵得面红耳赤、都要火拼起来了的农人,在雨水顺着他们的鼻尖滴落时,也面面相觑地放下了锄头,惊觉自己竟为了点小事险些昏了头。 凡人懵懂,只觉心头那股长久以来令人莫名烦躁、易怒冲动的无形阴翳,竟好似莫名淡去。 雨尚未过,天仍灰蒙蒙的,人间却已悄然换了颜色。 市井街巷间,紧绷的气氛像被温水泡过的绳结松弛了下来。邻里招呼间都恢复了往日的温度。 熟识的人们互相打着招呼,声音里都有些轻快和迟疑的善意:“怪了,今儿个心里头咋这么敞亮?”“是啊,胸口不闷了,喘气都顺当!” 他们议论着,欣喜着,不知这变化因何而生。只当是老天开了眼,风调雨顺的好年景要来了。 而修士们的感受更为强烈。闭关者灵台一清,阻滞的关窍一下子通了;行走山林者,眼见污浊的瘴气在雨中如冰雪消融,露出山川灵秀的本貌。这变化来得太突然,他们或惊疑掐算,或急忙传讯同门,猜测着是哪位大能的手笔,抑或是何等祥瑞出世。 人间喧嚣,众生沐浴恩泽。 却无人知晓。 这弥漫天地、涤荡浊气的绵绵清雨,是一位殉道者燃尽神魂后,予这世间最后、也是最温柔的馈赠。 ———— 一片混沌中。 无光,无声,无始,无终。 虞晏那几缕残魂,犹如风中残烛,在最原始的虚无中飘荡着。 她本就是天地间一缕混沌清气无意间交汇、历经无尽岁月才巧合间孕育而出的造物。没有来处,亦无归乡。 此刻身归混沌,这无边的死寂与虚无,反而让她感受到一种落叶归根般的安宁。 她漫无目的地沉浮着,残魂光芒越来越黯淡。 虚无之上,冰冷的、浩瀚无边的意识洪流——天道,正漠然地注视着这一切。 虞晏,天地运行中一个徒生的变数,无根无源,游离于既定的因果之外。天道曾对其投以一丝探究的“目光”,但也仅止于此。万物生灭,自有其道,即便是变数,亦在法则之内。 那绝对理性、无悲无喜的浩瀚意志,冷漠的准备将目光移开。 一个变数的湮灭,于天地不过一瞬。 忽的,足以触动法则的波动触及了祂。 刹那间—— 无数莹亮的光点,自下方那个虞晏以生命守护的世界悄然地,穿透了无尽壁垒,一点点浮现,颗颗微小的光点,流动着汇聚成了一条饱含众生意愿的“星河”,萦绕在她即将消散的残魂周围,温柔缠绕住了那即将熄灭的魂火。 ——那是被净化的山川草木无声的感激,是逃过劫难的生灵无意识的生之喜悦,也是她践行“换人间清平”这宏愿时,与天地法则产生的最高共鸣所留下的印记。 无数渺小生灵的“因”,在此刻,汇聚成了撼动规则的一线“果”。一道无形的契约于此显现。 天道在这一刻凝滞了一瞬,祂“注视”着这一幕,掠过了一丝微弱的、史无前例的波澜: 个体【天地造物·净世莲】践行宏愿,身合天道,灵荒界自主与其订立守护契约,功绩已证。 契约状态判定…契约已成。然,契约执行方若湮灭,此桩“善果”将因“主体缺失”而无法圆满,天地规则或将因此产生细微瑕疵。 从未有过的一幕,让无情的天道在这一瞬仿佛遇到了难题,卡壳了一瞬。 但随着不断汇聚的功德金光,虞晏这点微弱的残魂在这寂静空间越发亮如星火,这让它机械的思维一点点有了“考量”。 …… 在那残魂即将消融的最后一瞬,一只无形却蕴含着无上伟力的巨手,自混沌深处悄然探出。祂随意地一“捞”——将那几缕即将消散的残魂碎片,从永恒的混沌边缘,捞了回来。 而后轻轻一托,如同拂去一粒微尘,将这微弱残魂,精准投入了另一方规则更为稳固、能更好容纳并滋养此份契约所对应“果”的世界——上位面修仙界,玄清大陆。 ———— 玄清大陆,某处人迹罕至的深谷。 山谷寂静,终年云雾缭绕,这里灵气浓郁得近乎粘稠,化作肉眼可见的乳白色薄雾,奇花异草遍地,吞吐着精纯的灵息。 “噗通”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吹落叶声掩盖的入水声。 承载着虞晏残破灵魂的“莲子”,穿透位面壁垒的乱流与混沌,最终,落入了谷中的深潭,如一颗投入沃土的种子,只一瞬便被浓郁到化不开的灵气温柔包裹、浸润。这灵气带着上位面特有的磅礴生机与稳固法则,如同最上等的温床,滋养着它。 日升月落,寒来暑往。潭边一株虬劲的老梅,悄无声息地经历了一次花开花谢,枝头挂上了青涩的小果。 “莲子”中的残魂沉浮着,在这上位面的温床中,开始焕发出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生机。破碎的魂光不再逸散,反而如同受到无形磁场的牵引,缓缓凝聚、重塑。 咚—— 潭底深处,那一点沉寂的、属于净世莲最本源的光华,终于挣扎着,闪烁了一下。如同沉睡的心脏,在无尽的冰冷黑暗中,极其缓慢地,搏动了第一次。 而时间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幽静深潭中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数月,抑或是数年。 在一个天地灵气如潮汐般涌动的夜晚。 寒潭水面无波,倒映的圆月却轻轻晃动了一下。 潭心深处,一点微弱的青色光华骤然亮起!如同初生的星核,在深海中点燃。周边的灵植在这一刻都雀跃起来,如同孕育自己的孩子,纷纷舒展着枝叶,将自身最精纯的生命气息与灵雾,源源不断地渡向那光华的中心。 水底光华在这蕴养下越来越盛,急速流转、凝聚,拉扯着周围的灵雾和水流,形成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青色光茧。 “啵” 一声极轻微的脆响。 光茧应声破裂,流淌的光芒中,一个模糊的少女轮廓,由虚化实,悄然凝聚。 她没什么安全感地蜷缩着,鸦青色的长发湿漉漉铺陈在潭边青石之上,蜿蜒出水墨般的深色痕迹。月光流淌在她新生的肌肤上,泛起玉石般的光泽。 她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伸展,仿佛本能地想要握住什么,最终却只捞到了一片冰冷的流水。一种莫名的空落感随之而来,如同缺失了身体的一部分,让她心脏一紧。 冷汗随着这种无端的感觉沁出,她蹙起了眉仿佛陷入了一场梦魇。 这时,一株最靠近潭边的灵草忽然无风自动,怯生生的、带着亲近与好奇,伸长叶片轻柔地触碰了一下她垂落的手腕。 “……唔?” 轻微的触感,让虞晏的长睫在此刻,颤动了一下。 冷… 感知恢复的瞬间,第一个感觉传递而来。潭水的寒意透体而入,让她微微战栗。 她轻微的喘了口气,眼皮挣扎着,缓缓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破碎晃动的水面倒影,以及倒映着的朦胧星空。 视线模糊不清,一切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 她花了点时间,才慢慢对焦。 她恍惚了一瞬,眼中清澈得像雨后的天空,却空茫无一物。 她…是谁? 这是哪? …… 无数问题涌上心头,却找不到答案。只有两个字,如同刻印在灵魂,突兀的,浮现了出来。 虞…晏? 她空洞地看着水潭中自己的倒影,将这两个字无声反复咀嚼,思维迟滞着确认——是了,她的名字。这是初生的自我留给她唯一的锚点。 不过,失忆并未带来恐慌,一种本能的沉静包裹着她。她开始试着用手臂支撑起身体,手下却一滑,手肘差点磕到青石,新生肢体的协调如此陌生而无力。 努力起来后,她又干坐了会儿,这才仿佛真正于一场梦中醒了过来,无意识地,她舒了口气,气息还有些飘忽,但目光已镇定地看向四周。 山谷寂静,却充满了磅礴生机。她能感受到草木舒展时的情绪,甚至还能捕捉到些许动植物间的“低语”。 这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舒适和放松,仿佛这些生灵的喜悦,也能感染她的情绪。 这时,那株最先触碰她的灵草,仿佛胆子大了些,再次伸出叶片,亲昵地拂过她指尖。 虞晏指尖下意识蜷缩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讶异。但她迟疑着并未抽手,感受着那叶片触碰带来的、微痒而新奇的触感。 这感觉,似乎并不讨厌。 紧接着,周遭的所有灵植,仿佛被带动着,纷纷朝着虞晏的方向微微倾斜、舒展枝叶,散发出更加柔和愉悦的灵光,向她表达着纯粹的亲近与欢迎。 虞晏茫然了一下,又不知为何,本能地觉得这仿佛再正常不过。 她目光落回那株最先触碰她的灵草上,犹豫了一下,像怕碰碎什么似的,缓慢地伸指,非常轻地回碰了一下那柔嫩叶片。 精纯温和的生命气息,顺指尖自然流转。那株草瞬间光华微亮,显得更加精神奕奕,传递回开心的情绪。 她唇角轻轻弯了一下,又抚了抚叶片,才站起身。 此刻,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只是直觉着去感知、去引导这天地间无处不在的浓郁灵气。 刹那间,以她为中心,灵气涌动着争先恐后地如乳燕投林般向她汇聚而来。 灵气穿透她的肌肤,融入经脉,洗涤着她新生的躯壳与灵魂。那过程无比顺畅,毫无滞涩,仿佛天地灵气本就是她的一部分。 仅仅一次无意识的呼吸吐纳,甚至未曾运转任何法诀,她体内那空荡荡的丹田气海,便骤然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却无比精纯璀璨的灵光。 引气入体——已成。 这般轻易,足以叫那些含着天材地宝出生的世家天才都瞠目结舌。 而后,仿佛是对“自家孩子”的天然呵护,周遭浓郁的草木灵气自发地汇聚、编织,在她身上幻化出一件最简单的素白衣裙。青丝垂落,素衣如雪,额间朱砂灼目,衬得她整个人清冷得不似凡尘客,倒像山野孕育的灵。 “……嗯?” 虞晏低头看了看,陌生地捻了一下衣料。她茫然地眨了眨眼,带着点新奇的不适应。她又好奇地观察了一下,旋即仿佛学到了什么,淡定接受了这份来自周围世界的馈赠。 做完这一切,她踏上潭边湿润的土地,目光投向山谷之外,仿佛穿透了层层雾霭与参天古木,感知到了远方传来的、属于人类聚集地的微弱而繁杂的波动。 她需要一个地方,了解这个新的世界。 她不记得过往的一切,也不清楚为何而生。 但一种深植于本能的直觉在指引她—— 她需要力量,需要……再次强大到足以守护些什么。 虞晏踏上铺满厚厚落叶与柔软苔藓的谷中小径,身影在斑驳的光影中渐行渐远。 仙途漫漫,前途未知。 唯有此心,一如当初。 ——而与此同时,在那被她忘却的故土,一场因她而起的恐慌,才刚刚开始。 ———— 【灵荒界·神域】 九天之上,被灵荒界生灵们仰望视为“神界”的仙宫群落中,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大殿中心,名为万象仪的古老玉璧上,无数繁复沟壑与星纹正无声流淌、明灭不定,将整个灵荒界的“呼吸”与“脉动”,残酷地投射于其上,构成一幅宏大的命途图卷。 “灵气未复?!法则…依旧残缺?!” 一个声音颤抖着响起。身着星辉道袍的老者僵立在万象仪前,手指死死扣着玉璧基座。他看着图景主体那片凝固的灰蓝和边缘僵滞的金色光流,眼中先是巨大的茫然,旋即化为震怒与幻灭。 另一位身着深紫云纹神袍的紫极神尊静立一旁。他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如最冷的刀锋,精准地刮过万象仪图景的每一寸细节。他沉默着,看到了更多。 “万象仪,从无虚妄。” 终于,他淡淡开口,“灵气枯竭如故,法则枷锁未松。地脉沉寂依旧,又得极巅这一新创。” 他的指尖,最终虚点向万象仪一角,那里有一小片天空的图景显得异常清朗,仿佛被仔细擦拭过。 “唯这天地间弥漫日深、侵蚀灵源与心魂的浊气瘴厉……”他顿了顿,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意味,“倒是被大幅净化压制了。” “看来,那株净世莲燃尽己身,也并非全无作用,至少,留下了这如一剂猛药般的清雨。” “只此而已?”那老者——云阙尊猛地喘过一口气,苍老的面容抽动几下,语气满是荒谬与失落: “好一个净世清雨,那净世莲倒是做了一场功德,涤污秽,润万物,暂解苍生倒悬之苦。然,大旱之地偶得甘霖,终难解根本之渴,而这,又于大道何益、于吾等生机何补!这就是那株灵草……最后的作用?!”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极致的压抑后,大殿之中的氛围终于爆发,化作一片惶惑与愤懑的低语。 “我们竟被一介邪物愚弄至此!它竟敢悖逆魂誓,那净世莲被白白浪费了!” “哈……一切皆成泡影!孽障,安敢如此欺天!!!” ——“够了!” 紫极神尊骤然喝道,冷静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如一道惊雷,瞬间压下了这片嘈杂。 “事已至此,吵闹何用?”他声音一贯平淡的四平八稳,却仿佛透出了困守此界太久太久的疲惫,“极恶之灵狡诈凶戾,纵被封印,亦不可不防。当务之急,乃尽早布防,防止此獠若某日当真挣脱樊笼,反噬我等。此外,神器无踪,乃心头大患!须先寻回四象之玺! 殿内众神在他开口后如得敕令,屏息凝神。紫极神尊目光落回万象仪上,眉心紧紧皱了起来。 事实上,自那场惊天动地的波动平息后,代表四象之玺的光点就异常黯淡,且与神域的感应如同不断拉远的丝线持续减弱着。 “神使何在?”他沉声问道,催促的话语已经本能有了一丝潜藏的不安,“派遣去极寒之巅搜寻神玺者,为何尚无回音?速速…” 话音刚落—— “不、不见了!神玺在万象仪上的感应光点…彻底消失了!”一位神尊突然颤抖着惊呼,“我等与神玺的最后一丝微弱感应,也…断绝了!” “这……”云阙尊脸上的愤怒凝固了,他嘴唇哆嗦了一下,不自觉重复着,“神玺感应,断了?这、这怎么可能!它不是…” “看来并非我等以为的失落于战场。” 不必再等,紫极神尊面色彻底冰冷下来,他胸口急促起伏一下,串联起了万象仪的种种异象:“此前我等为避因果,才不好观战。却不想……” 他艰难的下了定论,“神玺只怕是被一并卷入了那封印的核心,与那邪物,同困一处去了。” 此言一出,殿内温度骤降。 同困?这背后代表的意义,不言而喻。 “若真如此,那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一位神尊咬着牙一点点泄露着他的恐慌,“失了至宝,吾等靠什么转化那日渐驳杂的信仰之力?!长此以往,吾等、吾等…” 众神面如死灰,他们比谁都清楚,他们不是真神更非不朽,这数千年岁月,他们依赖四象之玺苟延残喘,深知其效力在衰退,那净世莲是他们孤注一掷的“解药”,如今解药无效,还赔了老本! 更深的恐惧随之而来:“不止如此,那孽畜…它若在封印中,侥幸窥得一丝神玺本源…” 云阙尊身体摇晃一下,剩下的话哽在他的喉咙。 紫极神尊的呼吸亦凝滞了一瞬,他闭了闭眼,紧守道心,强行压下了心中翻涌的惊涛。 “好了,不要过度惊慌。”他轻微吸了口气,声音凝聚起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刺穿满殿惶惑,“局面尚未滑落深渊。” 他的目光扫过诸神,条分缕析,仿佛在说服他们,也说服自己: “神玺本质至清至正,与那邪物本源天然排异。它想参悟不过引火烧身罢了!并且,它悖逆魂誓,自有天道惩戒,它此刻,大约还不如吾等好受。” “再者说,”紫极神尊声音越发冷静,“当初那净世莲现世,万象仪便显示其与神玺气息相类,后来其所为可见二者皆克恶力。如此,此二者所构筑的封印,对那邪物而言,便是双重枷锁,它纵然侥幸逃脱,也必元气大伤!优势,仍在我等!” 惊慌的众神,闻言心神稍定。紫极神尊所言,正是他们当初借玺底气所在,只是… 紫极神尊将一众同僚脸上各异的神色尽收眼底。他知道,单纯的安抚已无用,他必须给予他们一个新的、哪怕更现实的希望。 他沉默着,缓缓走出殿外,于云台边缘驻足,俯瞰着下方被雨幕笼罩的人间,抬起了手。九天之上的细雨,带着那奇异的净澈气息,落在他冰冷的掌心。 那一刻,亘古不变的、属于神域的冰寒,仿佛与这来自燃尽自我换来的温柔,发生了细微碰撞。 紫极神尊冷漠垂眼,他能确切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涤荡污秽、安抚生灵的力量,但,也仅此而已了。这力量安抚着众生,对他们干涸的道途,却无半点滋补。 他静立了片刻,任由雨丝浸湿衣袖,仿佛在亲自为那株被他们算计殆尽的净世莲“默哀”,又像是在冰冷地评估着这最后一点“残渣”的价值。 呵。这的确是一场馈赠,却并非给予他们的救赎。 他缓缓收拢手掌,仿佛要攥住的不是雨滴,而是正在从指缝间流沙般消逝的权威和时间,他最终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而后冷冷转身。 “此雨虽无法解吾等大道之渴,却泽被苍生,净心涤秽,众生戾气消而信仰复粹,倒是稳固了我等信仰根基。虽如朝露,却也是喘息之机,叫我等可暂卸压制魔障之负,以应未来大患。” 言至此,他声线稍稍加重,斩钉截铁地下令: “即刻起——” “重启九天神罡阵,万象仪昼夜不息,严密监控极寒之巅及天地间任何异动,死守封印!” “尽启秘藏,遍查古籍。找出任何能稳固封印、提纯信仰之法。此雨乃眼下最大变数,细加剖析其力,尝试效仿延续。” “最后,全力推演!大道五十,尚衍四九。替代神玺之物虽不可得,然维系神域、延缓我辈衰颓之策,必存于天地之间,找出来!”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钉在万象仪那片空洞之上: “天道不绝,神域不坠!纵失一子,棋局未终!” “去做!” 筹谋落空,神器难回,但身为‘神’的尊严与生存本能,迫使他们必须在这万象仪昭示的空茫未来中,寻得一线生机。 而那莫测的未来,如同最深的阴影压在每一位神尊心头。 自此,神域彻底沉寂,如同受伤的巨兽,将全部精力转向对内的巩固与对外的严防,再无暇他顾。 而时代的洪流,早已悄然转向。 第3章 第三章 玄清大陆,东域,云渺山脉深处。 林间晨雾未散,湿气氤氲,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投下碎金般的光斑。 虞晏从容行走其间,片叶不沾身,仿佛林间的风与光影自发为她让出了一条洁净小径。 不过,有点不太妙的是,她,迷路了。 倒也并非不辨方向,而是…去处太多。山川灵脉在她感知中如奔流交织的光带,草木生灵又不断传来细碎的低语邀请。每一条路都散发着不同的气息,让她选择困难症都犯了。 她困扰地停下了脚步,目光掠过路边的一丛植物,歪头倾听着它无声的絮语,随即若有所思地伸出指尖点了一下。 那植物微微一颤,蜷曲的叶片两三下舒展开来,一滴露珠从叶尖滚落,“嗒”地一声,砸在下方青石凹槽里。 虞晏的目光顺着那滴水珠的轨迹下落,又抬起,望向水珠指示的大致方向。 嗯,就这边吧。 她满意点点头,施施然继续前行,如同遵循着一个无人知晓的自然密语。 然而,这静谧没保持多久。浓烈的邪异气息忽而钻入虞晏的感知,令她本能产生了强烈的排斥与厌恶。 她本来悠然的神色几不可见地变冷了些,足下方向瞬间偏转,悄无声息地朝着那令人不适的源头掠去。 穿过几丛茂密灌木,下方景象豁然开朗。 五名身着统一月白色云纹道袍的修士,正背靠背结成一个摇摇欲坠的剑阵,苦苦支撑。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灵力激荡,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围攻他们的,是七八只形似人猿态、浑身缠绕着粘稠黑气的魔物。它们生着利爪獠牙,每一次扑击都带着浓郁的腐蚀性能量,将周围的草木染上焦黑死气。 为首抵抗的,是一名面容苍白却异常俊雅的青年男子——谢砚秋。他身量颀长,气质清贵,但此刻这份清贵被狼狈和虚弱覆盖了去。 他手中一柄湛蓝色的细剑舞动间,并不以锋芒见长,而是带起道道清冽水光,如织网般护住周身,同时指尖青白丹火弹射而出,精准地灼烧在魔气最浓郁之处,引得魔物怒吼连连。 不过,他剑招虽妙,却总在某些关键转换处,有那么一刹凝滞,仿佛有什么无形枷锁阻碍着灵力的奔流,让他的剑诀无法圆满。 围攻的魔物似乎本能地察觉到这个核心人物的不协调,攻势越发疯狂,逼得他既要护住同门,又要分神抵御魔气侵蚀,一时竟被逼得险象环生。 “师兄小心!”一名年轻弟子惊呼,声音都变了调。 一只狡猾的魔猿抓着他疲于格挡正面攻击、左手又被另一只魔物牵制的时机,猛地从他侧后方死角扑出,利爪带着腥风与浓郁的黑气,直取其后心! 谢砚秋回剑格挡已是不及!更要命的,是那爪风中蕴含的污秽魔气。他本就对此完全无法耐受,灵力运转瞬间雪上加霜。 致命的危机到来,一切仿佛按下了慢速键。 利爪撕裂空气的尖啸,同门惊恐的呼喊……世间万物都褪色,唯有那抹不断放大的爪影,成为他视野中唯一的焦点。 他捕捉着其轨迹,清楚极了如何抵挡,但身体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汞,经脉中因魔气侵蚀而迟滞的灵力完全跟不上意念的驱使。 他努力冷静着试图自救:道域受创无法展开,这个角度后果最轻。 “嗤!” 生死关头,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破空声,骤然切入这凝滞的时空! 一道翠绿的流光,如同被无形之手精准操控,激射而来。 ——是一片树叶,一片普通的仿佛刚从枝头飘落的树叶。 它打着旋儿,姿态轻灵如蝶,却带着一种无匹的锋锐,精准命中了魔猿太阳穴上——那被谢砚秋灼烧出的一丝裂纹! 噗! 柔软的树叶仿佛绝世的利刃,精巧地以点破面,将全部力量灌入那唯一的薄弱之处。 而后,坚定地洞入。 “吼!” 一点莹白光芒自裂纹内部骤然亮起,裹挟着一丝无坚不摧、斩断虚妄的恐怖剑意,于魔猿头颅内部轰然炸开! 魔猿发出凄厉惨嚎,扑击的动作猛地僵直,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它庞大的身躯轰然砸落,溅起大片泥污。它半边头颅被炸开一个血洞,魔气如同决堤般疯狂逸散,又被那莹白光芒不断净化、消磨。虽然无法毙命,但显然让它遭受了重创,让它挣扎着却难以立刻爬起。 而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让战场瞬间陷入了死寂。剩余的魔物攻势都为之一缓,本能地感到了恐惧。苦苦支撑的太衍剑宗弟子更是各个目瞪口呆,无法理解为何一片树叶能有如此神效。 谢砚秋僵直的身体骤然一松,劫后余生的冷汗浸透内衫。心脏狂跳着,几乎要撞碎肋骨。他下意识回头,目光投向树叶飞来的方向。 只见林边一株古树的虬枝上,一位身着素白长裙、青丝如瀑的少女静静伫立。眉心一点朱砂,在透过林隙的疏落阳光下,红得灼目,全然不似凡尘中人。她眼神平静的仿佛刚才那惊鸿一击只是随手为之。 这气息,分明只是炼气期?! 谢砚秋眉心跳了跳。但方才那一击,时机、角度、力道,尤其是对那微小弱点的利用,非眼力能形容,倒像直指本源的洞察。他甚至能感觉到一股极其纯净、却与她修为全然不符的力量残留。 规则层面的克制?还是…某种未知的传承? 然而,那少女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挪走视线,仿佛只是确认了他还活着,就失去了兴趣。 凝练了全部的力量配合那个修士洞穿弱点也只能重创么… 虞晏完全不明白自己在越阶战斗,她抿紧了唇,无端地,有些不满也有些迷茫。 她惆怅地摊开自己的手。 纤秀柔弱,一点茧子也没有。分明醒来以后都空无一物,却越发有一种奇异的、想要握住什么的冲动。 她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虚握的动作,有些恍惚。她似乎……本应有一把剑?一把能随她心意,斩尽世间污秽的剑? 就在这微妙的念头升起的刹那—— 锵! 一声极其遥远而微弱的剑鸣,在她灵魂最深处倏然响起! “唔!” 灵魂被骤然撕扯般的痛楚,让虞晏控制不住地溢出声闷哼。她的身体猛地僵滞,瞳孔深处一点朦胧的剑影倏然闪过! 魔物发觉她的短暂僵滞,顿时凶性又起,数只同时发出咆哮,裹挟着腥风扑来! 剑影在此刻占据了虞晏的意识,她眼中空茫,身体却在这外来力量与自身本能的共同驱动下,动了。 未曾如何动作,那双手只是很随意的,并指如剑,而后,朝着眼前扑来的魔物,凌空虚虚一划。 “斩” 冰冷、淡漠,不带丝毫情绪的字眼,从她唇间逸出。 空间,如水波般轻轻荡漾了一瞬。 一道纯粹而凛冽的意念之剑,突兀降临,那剑,随着她指尖划过的轨迹半隐半现地凝现,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煌煌威压,骤然落下! 嗤! 扑来的魔物,身躯连同翻滚的魔气,瞬间凝固,一秒、两秒… 一干魔物无声无息地碎裂作了最细微的冰晶尘埃,彻底湮灭,什么都未留下。 人剑合一,斩魔一念间。 这一剑,彻底震慑了剩余的魔物,它们赤红的眼中露出了敬畏慢慢后退着,最终呜咽着夹着尾巴,仓皇地逃进了密林深处,消失不见。 谢砚秋也彻底惊呆了,这凭空显化剑影、意念斩魔的一剑,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那剑影中蕴含的剑意,让他倍感心惊。 这少女究竟是何来历? 虞晏意识随着魔物和剑影的消失回了笼。但她却也无暇顾及旁人的目光了。 她咽下喉间的血腥味,那声剑鸣仍在脑中嗡嗡回荡,让她头痛欲裂。同一时间,一股仿佛诅咒的怪异力量,毫无征兆地自她经脉深处窜起,带起阴寒的痛楚,试图侵蚀污染她的本源。 虞晏紧紧咬住了口腔软肉,垂落在身侧的指节痛得收紧,她立刻运转本源灵力对抗、压制下这无端出现的阴寒力量,强忍着这组合的痛苦,而过人的心性让她面上依旧保持着沉静。 下方谢砚秋的目光一直带着探究追随着虞晏,敏锐地捕捉到了虞晏一瞬间的变化。 反噬?他心下猜测。 动用远超自身境界的力量,必然付出代价。方才那一叶中的力量,以及凭空显化的剑意,都非炼气期所能承受。看她表现,不似寻常灵力亏空,倒更像是……伤及了某种更本源的东西? 他心中担忧与疑惑交织。但对方出手相助已是恩情,贸然探询他人根基秘辛,实为不智,亦有失礼数。 谢砚秋一理凌乱染血的衣袍,强压伤势走向虞晏,隔着段礼貌距离郑重行了一个平辈修士的揖礼: “在下太衍剑宗弟子,谢砚秋,多谢仙子出手相助,此恩必当铭记。”他声音虽难掩虚弱却温和文雅,如春风拂过琴弦,“观仙子方才手段,似对魔气颇有克制。谢某冒昧,敢问仙子可是丹蘅谷的道友?” 虞晏正全力压制着体内的不适,闻言抬起眼,下意识地辨认了一下——嗯,看清脸好难。不过,应该是刚才那个差点被掏心、剑用得不错但身体好像不太行的人。 她努力平复着,摇了摇头,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异样:“不是。” 谢砚秋被她干脆否认,也不尴尬,自然地换了个方向,语气带着医者的关切:“是谢某唐突了。只是仙子方才似乎损耗过巨,气息微有凝滞。谢某略通丹道,身上备有温养元气的润脉丹,虽非珍品,或能缓解一二。” 虞晏轻吐了口气,再次摇头:“不必。”她此番并非寻常损耗,丹药无用。而且……她看向他苍白的脸,觉得他似乎比自己更需要丹药。 谢砚秋了然。果然,她的不适恐怕非同寻常。 虞晏本欲转身离开,这地方残留的魔气让她不舒服,那莫名诅咒也需要找个安静地方压制。但她目光又不经意虚虚扫过眼前人,感知到他体内仍有魔气肆虐。 她蹙了下眉。 也罢,既然帮了,便帮到底。 于是,她没有任何预兆地,在谢砚秋和他身后跟随的同门都未及反应时,上前伸出了手。 那只发出过惊人剑气的手,此刻却只是随意地、好似拂去尘埃般,在谢砚秋的手腕上方轻轻一拂。 纯净的灵气涌入,谢砚秋身体轻轻一震,只觉那新近侵入、带来灼痛感的魔气竟迅速溃散。他心下微震:果然,同她战斗时的力量一样,仿佛是规则层面的抹除? 但魔气虽去,根本的经脉损伤和气血亏空并未随之弥补,剧烈的灵力波动过后,熟悉的虚弱感再度如潮水般缓缓蔓延开来,只是比之前纯粹了许多。 这过程极快,不过呼吸之间。 虞晏指尖的青色毫光悄然敛去。她收回手,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在光芒敛去的瞬间,谢砚秋再度捕捉到了她指尖那细微的轻颤。 果然,这反噬比看上去更严重。他心下明了,更添几分复杂。压下翻腾的心绪,他喉结微动,又是一礼:“仙子妙法,谢某拜服。不知仙子尊姓大名?仙子的恩情,谢某与太衍剑宗必当厚报。” “虞晏。”她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目光已投向山谷之外,似乎已经对这场对话失去了兴趣。 “虞仙子。”谢砚秋从善如流,心思急转。一个炼气期却身负如此隐秘,又好似不谙世事,如同稚子怀璧行于闹市。放任不管,恐生不测。于公于私,他都无法坐视。 思及此,他温言发出邀请:“虞仙子似乎初临云渺山脉?此地方圆万里,皆属我太衍剑宗辖下,若仙子暂无去处,不妨随我等前往宗门暂歇?宗门近日恰逢收徒大典,倒也颇为热闹。仙子若有兴趣,纵只是前来一观,也不失为一番乐趣。” 他顿了顿,留意着虞晏的反应,继续道:“门内藏书阁对外来观礼者亦不限出入,其中收藏的典籍乃至一些…剑道的孤本注解,或可为仙子解惑一二。” 虞晏沉默着,似乎在思考。谢砚秋见她没有立刻拒绝,心中微定,正欲再言。 她忽然开口: “距离远吗?” 谢砚秋愣了一下,着实没料到她的关注点在此,立刻答道:“据此往东不过三十余里。” 虞晏闻言,终于点了下头,声线平淡无波: “可。” 很明显,最终的决定性因素竟是——就近原则? 谢砚秋讶异于她清冷表面下如此直白率真的思维,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他轻笑了一下:“如此甚好。此地魔气未散,不宜久留,恐生变故。请仙子随我等速速离开。” 众人当即动身。谢砚秋取出一只青玉瓶,递给身后伤势最重的师弟服下丹药,并安排另一人于前方探路。待队伍秩序井然,他才自然地落后半步,保持着自然距离走在虞晏身侧。 山路崎岖,谢砚秋的呼吸在寂静中显得比旁人更轻些,仿佛怕惊扰了体内那点不堪重负的平衡。他见虞晏目光偶尔掠过周遭,似有陌生,他眼神一闪,不着痕迹地担当起引路人的角色。 “此山脉乃东域灵脉汇聚之所,除我太衍剑宗坐落于主峰,山脉外围偶尔也会有低阶妖兽乃至被泄露魔气侵蚀的怪物游荡而出,仙子日后若独行,还需谨慎。” 他语气平常,如同在介绍某种寻常风物,“七宗与世家常年镇守天渊魔隙,但漏网之鱼总是难免。今日我等执行宗门清剿任务时疏忽了,竟被引入了它们设下的包围圈,让仙子见笑了。” 他身旁一位伤势较轻的师弟忍不住插话,带着劫后余生的愤愤:“嗨!谁能想到这次阴沟里翻船!都怪杀千刀的魔族!听说主战派的疯子最近又在冲击天渊魔隙的大阵,害得咱们清剿任务都险象环生!” 伤势被他自己这一激动又裂了开,他呲牙咧嘴包扎着,闷声闷气地道,“谢师兄要不是为了诛杀那只金丹中期的魔物首领时为其所伤旧疾复发,何至于被这群不过筑基巅峰的蚀骨猿余孽逼到如此境地!” 谢砚秋轻轻摇头,一阵压抑不住的轻咳打断了他的话语,他极力平复后,声音带上了些微的沙哑:“陈师弟,我等学艺不精,此次回宗更需勤加修炼,莫寻托词。”他不想在外人面前过多暴露自己的虚弱,尤其是……这位神秘的虞仙子面前。 这时,他注意到身侧的虞晏脚步放缓了半分,仿佛是无意识的迁就。他怔了一下,随即笑意真切地浸入了眼底。这种近乎本能的体贴,倒是与她拒人千里的外表颇有反差。 那陈师弟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脖子,又忍不住看向虞晏,眼中充满了好奇:“仙子,您这气度莫非也是世家天骄吗?还是哪个隐士大能的弟子?适才的手段简直神了!那剑意感觉比我们一些内门师兄的剑意还要纯粹!要知道我们太衍剑宗可是以剑立派,无人出其左右呢!” 谢砚秋也有些好奇,这也是他心中盘旋的疑问之一。他微笑着侧耳,仿佛同样期待答案。 虞晏目光依旧落在前路一块被藤蔓缠绕的青石上,闻言,她歪了歪头,气度?天骄? 她唔了一声,回答简洁至极:“不是世家,无门无派。” 见她不欲多说,谢砚秋自然而然把话题带了回来: “好了,天下之大,能人辈出。就好似星枢阁的阵法师,能以一片落叶布下杀阵;万灵谷的修士亦可与草木通灵,借其御敌。师弟你头一次出任务未曾见过罢了,莫要大惊小怪,扰了仙子清静。” 他话语间目光再次掠过虞晏赤足素衣、对周遭隐有审视的模样,心中若有所思。 下界法则不全飞升之路近乎断绝,数千年来,有记载的飞升者唯中域岚霆观那位岳青前辈一人,骨龄又不过二八,多半不是下界飞升者。可她手段神异与修为严重不符,却连最基本的御寒之物都无……嘶,当真怪哉。 他心中不解,面上却不露分毫,为免冷场,也带着点探究的意思,他开始如数家珍般指引介绍,话音因伤势显得中气不足,却依旧从容: “仙子见笑了,不过如师弟所言,论及剑道,我太衍剑宗还算略有薄名,主张‘持中守正,剑心通明’,虽对丹道亦有涉足,但门下弟子多为剑修。” 他又指了指远方天际若隐若现的瑰丽景象,“而远远那片笼罩在星光中的高原,便是西域星枢阁的外围属地坠星高原。其弟子精研阵法与星辰推演,与我们剑宗常有往来。” “然后我们脚下这云渺山脉往南,便是万灵谷的地界了,他们与灵兽为伴,与自然相通,道法别具一格。” 陈师弟才包扎好又止不住话头,满是与有荣焉道:“嘿嘿,师兄也太谦虚了!仙子,咱们太衍剑宗可是七宗魁首!” 他话锋一转,又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炫耀欲,“不过这东域主要是咱们剑宗和璇霄谢氏共同维持秩序,海上则是东海嬴氏盘踞海域,他们的海市可是淘宝的好去处!” 另一个沉稳些的弟子给了他一个爆栗,“你小子这时候说这做什么。”他对虞晏解释道,“东海海市那鱼龙混杂,甚至时有海底大妖出没,实力不够还是莫要贸然前去。” 陈师弟捂着脑袋嘿嘿一笑,“林师兄说的是。” 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陈师弟压低声音:“对了,中域那边最繁华,那地界里天音阙的人还好,就是说话绕来绕去的,曲子也贵。丹蘅谷的人嘛…咳,有点邪乎,听说他们救不救人全看心情,但他们的丹药确实是这个!”他比了个大拇指。 “慎言。莫要妄议他派门风。”谢砚秋无奈道。陈师弟嘿嘿一笑,讪讪止住了话头。 他咽下喉间难耐的咳意,指向远处:“前方那片缭绕云雾的山谷,是宗门弟子修行的区域之一,名为栖霞涧。再往前,穿过迎客松林,便能望见云栖镇了。” 沉稳的林师弟见谢砚秋眉宇间倦色难掩,接过话头:“虞仙子,云栖镇虽是我宗庇护下的城镇,但除了我宗的云来客栈和百草堂,也有丹蘅谷开设的丹枢医阁分号,他们医毒双绝,等闲莫要轻易招惹。”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陈师弟方才说的璇霄谢氏在镇内亦有星火阁分部,他们售卖的中低阶火系飞剑和常用丹药价格实惠品质不错,仙子日后可去逛逛,不过,若真要说炼器的话,” 他语气带上了一丝推崇,“还得看天工楼,就是他们出手费也贵得吓人,哪怕跟咱们剑宗有赤玉契,外门弟子攒十年贡献点也还是未必够请他们大师傅出手一次。” 虞晏的目光随着他们的指引掠过远方云雾,对这些宗门世家的名号,并无波澜,仿佛只是听到了几个陌生的名词。她的注意力,更多被山林间蓬勃的草木生机所吸引。 谢砚秋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的推测又更多了些。他袖中手指轻轻捻动,心下已开始盘算,回宗后如何以最自然而不显刻意的方式,为她提供庇护与资源,既全了恩情,也算结下一份善缘。 毕竟……无论如何她都绝非常人,且…身负隐忧。作为一个被迫弃置剑道转修的人,他对这位救命恩人“身有沉疴”的状态,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与共情。 牢秋为了我女的装逼你弱就弱一波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 第4章 第四章 蜿蜒的山路终于到了尽头,脚下的碎石子路渐渐被平整的青石板取代,两侧也开始出现挂着简陋招牌的茶棚与歇脚点。 “到啦到啦!前面就是云栖镇了。”到了自家地盘,一众人皆松了口气。 穿过最后一片高大的迎客松林,眼前豁然开朗。 依山而建的城镇映入眼帘。此地规模不小,是通往太衍剑宗的必经之地。既是凡俗百姓的安居之所,也是往来修士歇脚、交易的枢纽。这会儿时候尚早,正值早市的尾巴,修士与凡人穿插其中,吆喝声谈笑声交织着,热闹极了。 虞晏随着谢砚秋一行人步入镇中,略有好奇地巡视着周围。她行走在青石板路上,仿佛足尖点地便生出一缕清风,拂去尘埃,不染半分污浊。浑然天成的清绝风姿,引得路人频频侧目,还有人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谢砚秋护在虞晏身侧稍前半步,自然地为她隔开了拥挤和过于直白的打量。他眉头微皱,思忖一瞬,师弟们伤势未愈,魔气虽除,但损耗颇大,需尽快处理。 他脚步未停,带着众人拐入一条稍僻静的巷子,熟门熟路地停在一间挂着“百草堂”古朴匾额的医馆前。 还未进门,清苦却醇厚的药香已混合着精纯的草木灵气弥漫出来。 “孙师叔,烦请您看看几位师弟的伤势。”谢砚秋对着柜台后一位正在低头碾药的青袍老者恭敬行礼。他脸色因内伤与长途跋涉而愈发苍白,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砚秋!怎的伤成这样!”孙大夫闻声抬头,看到这阵势顿时一惊,他放下药杵绕出柜台快步上前,目光扫过这一众狼狈的毛头小子,最终定格在谢砚秋苍白的脸上,语气半是责备半是心疼:“你这孩子!明知自己身子骨什么情况,这又跑哪儿折腾去了,不要命了不成。” 他念叨着,却不由分说地搭上了谢砚秋的腕脉,指尖灵力微吐,细细探查,同时头也不回地扬声道:“阿竹!备清水、金疮药、固元散!再把里间静室收拾出来!快些!” “诶!”一个机灵的药童应声从后堂窜出。 “还有你们这几个皮猴子!”孙大夫又瞪向试图缩到后面的陈师弟几人,“躲什么躲!伤成这样才晓得滚回来,平时的机灵劲儿都让狗吃了?!”几人顿时讪笑着低下头,不敢吱声。 孙大夫哼了声,收回目光继续诊断,“啧,灵力耗损过度,经脉灼痛,是魔气引动了你那先天的毛病。”他沉吟着,花白的眉毛拧紧,随即有些讶异道,“咦?怪事。侵入你经脉的这股魔气,倒是被化解得异常干净利落,省了老夫一番手脚,不然有得你罪受!” 看着谢砚秋淡然的样子,他没好气地说,“只是这根本的亏空,非一日之功,需得好生静养,切莫再强行动用灵力,尤其不可再沾染魔气!听见没?” 陈师弟挤眉弄眼地蹭到孙大夫旁边,“师叔啊,阿竹下手可粗糙了,您…”话音未落,就被阿竹冷笑着推进了后堂。林师弟带着其余两人跟了上去,对谢砚秋一抱拳示意他安心疗伤。 看着师弟们妥善安置了,谢砚秋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这一松懈,强压下的气血便是一阵翻涌,他以拳抵唇压抑地闷咳了声,额角已渗出细密冷汗,内腑因伤势而隐隐作痛。 “弟子明白。是弟子学艺不精出了差池,劳师叔费心了。”谢砚秋这才得空开口,他苦笑了一下,口中温和认错着任孙大夫探查,目光却已下意识落在安静立于门边的虞晏身上。 这一路行来,他早已留意到她赤足而行、衣着又过于简朴,只是同门伤势紧急,无暇顾及,且又……不知如何开口。此刻见她静立一旁,鸦发素裙,赤足踏在青石板上,那份天然去雕饰的风姿之下,似乎又透出一种不谙世事的单薄。 目光掠过那微凉石板,谢砚秋自己先感到一阵仿佛能渗入骨髓的寒意,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袖。 山间寒气未散,此地虽比山脉深处好些,但对她这般…… 关切之情混合着一种难言的责任感压过了自身不适,他暗自思量着如何开口才能不让她觉得突兀。 孙大夫的目光也随着他移过去,这才注意到门口又进来了个人,随即,待看清虞晏素衣赤足、不染尘埃的模样,以及谢砚秋那极其克制却仍被长辈捕捉到的细微关注,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无奈。 看来这小子呆不住了。真是的,自己都这般德行了,还有心思操心旁人。 他先将一颗丹药塞进谢砚秋手中:“别愣着,速将此丹服下,稳住心脉躁动再说。”待谢砚秋依言服下,气息稍顺,他才捋须问道:“这位仙子是?” “师叔,这位是虞晏虞仙子。”谢砚秋苍白的面上有了些血色,他想了想,温声解释,“方才于山中,我等遭魔物围困,性命攸关之际,幸得虞仙子仗义出手,方能脱险。仙子似乎亦有些…损耗,”他斟酌着用词,基于之前的观察做出判断,“烦请您也帮忙看看,稳妥为上。” 孙大夫闻言,神色一正,对虞晏拱手道:“原来如此,老朽代这几个不成器的小子,多谢仙子援手之恩了。” 不过,这姑娘气息干净得不像话,面色莹润不说,周身灵气都圆融自然,哪有丝毫“损耗”的模样?反倒是自家这个师侄,才是那个风中残烛。 他心下嘀咕,还是对虞晏和蔼地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丫头,手伸过来,老夫瞧瞧。” 虞晏犹豫一瞬,依言伸出手腕。 孙大夫搭上脉门,凝神感知片刻,脸上更是疑惑——脉象平稳有力,生机蓬勃的不得了,经脉更是宽阔坚韧,远超同阶,莫说暗伤,连半点滞涩也无,还说啥损耗呢,简直健康的过分。 “奇哉…”孙大夫收回手,锁着眉头捻了捻胡须,最终看向谢砚秋,吹胡子瞪眼道:“砚秋,你小子是不是看错了?这丫头根基之扎实、气血之充盈,实乃平生罕见,简直都不似初入道途之人。哪有什么损耗迹象?哼,真要说起来,她这身子骨倒比你小子结实百倍!” 他干脆直接问道,“丫头,你自己感觉可有哪里不适?譬如气短乏力,经脉隐痛?” 虞晏平静摇头:“并无。”她只是本能地觉得,在使用力量后有些微的倦意,以及那诅咒带来的、如影随形的阴寒。但这些,都无法为外人道。 孙大夫两手一摊,语气带上了点“你看吧我就说”的意味:“看吧,她自己都说了。好了,你自己都是个漏风的筛子了,还操心别人碗里有没有灰呢。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谢砚秋眼中闪过了然,心下探究却更深。孙师叔的诊断自然不会错,但此前她的一些小变化绝非他的错觉。看来,这位虞仙子的问题,恐怕远非寻常医道所能触及。 他心头千回百转,面上却从善如流:“许是弟子关心则乱,看错了。既有劳师叔诊视,便请为仙子配一些温和的蕴灵液吧,此物于修行总无坏处,也算我等一点心意。” 孙大夫知他性子,摇摇头,麻利地抓着药对虞晏笑道:“丫头放心,这蕴灵液主料是咱剑宗特产的剑心草,最是温补。咱们剑宗的丹药,或许不如丹蘅谷那般诡奇多变,但在固本培元、淬炼经脉上,自问绝不逊色于任何一家!” 包好药包,他才好似又想起什么似的,对着谢砚秋顺势数落道:“嘿,臭小子,自己都是药罐子了,还让人家姑娘赤足行这石地?女子体性属阴,最忌寒凉侵体,落下病根可是麻烦!你小子,平日瞧着稳重,怎的今日如此粗心大意!” 谢砚秋知道这是师叔给自己找的台阶,但耳根还是不由得一热,他面上浮现一丝少见的窘迫:“师叔教训得是。” 他轻咳一声,目光对上虞晏,小心斟酌着用词,生怕唐突:“虞仙子,孙师叔所言极是。暮色将至,地气寒凉,仙子赤足久行,恐有寒气侵体之虞。前方不远便有家云裳阁,成衣鞋履质量尚可。仙子若不嫌弃,容我引路,添置一二可好?也免得步履艰辛。” 虞晏闻言,一丝极淡的近乎懵懂的迷茫划过眼底,难得呆了一下。 寒气?鞋履? 她下意识地感知了一下足下青石板的冰凉,又扫过街面行人,一个迟来的、关于人间习俗的认知才缓缓浮现:是了,如今是人身了,行走人间,似乎…是需要这些外物的。 她恍然着怔忡了一瞬,随即直觉着调整了表情,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对谢砚秋认真点头道:“确是疏忽了。多谢提醒,有劳。”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依旧苍白的面容,“但是你的伤?” 谢砚秋轻笑,“仙子无需同我客气,我的伤势已经好些了,无需…” 话没说完,孙大夫已面色不虞地打断:“好什么好!速去速回!别仗着吃了药就在外面硬撑,这伤回来再仔细调理!”语气虽硬,关切之意不减。 谢砚秋轻咳一声,对孙大夫恭敬道:“那师叔,几位师弟便有劳您费心了,我去去便回。” ———— 出了百草堂,喧嚣的声浪便混着各种气息扑面而来。这会儿已快傍晚,人流越发多了。 谢砚秋护着虞晏穿行其间,不时有修士与他打招呼,目光难免惊艳地扫过他身旁的虞晏。 “谢师兄!这是打哪儿回来?”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一名背负巨剑的壮实汉子笑着凑近,好奇地打量虞晏。 “李师弟。”谢砚秋微微颔首,不着痕迹地侧身半步,介绍道,“刚完成宗门任务归来。这位是虞仙子,于我等多有相助。” 那李师弟恍然大悟,抱拳正色道:“原来如此!多谢仙子援手!”他随即又热络道,“师兄回来得正好!天工坊前几日新到了一批北海沉星钢,那可是锻造剑胚的上品材料嘞,好些师兄弟都闻讯赶去瞧了,师兄可要去看看?” 谢砚秋眼中掠过点兴趣,微笑应下:“多谢告知,回头得空我定去一观。” 辞别李师弟,没走几步,便见一处店铺门口围了不少人,空气中弥漫来一股檀香味道,檐下悬着的匾额上,以星辰轨迹简单粗暴的勾勒出“阵符斋”三字。几名身着深蓝道袍的弟子正为人演示着某种小型阵盘,指尖灵光点动,阵盘中便升腾起玄奥星辰虚影缓缓流转,引来阵阵惊叹。 虞晏的目光掠过那流转的星光,未有停留。倒是前方一间店铺传来的铃铛声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几只栖息在屋檐下的灵鸟所发。店铺招牌是一枚绿叶形状,进出的修士身边大多跟着温顺的灵兽。 “那家以星辰罗盘为记的,是星枢阁下设的阵符斋,售卖些基础阵盘与推演卜算服务。” 谢砚秋适时地低声解说,“而前方那家有灵禽栖息的,是万灵谷弟子经营的灵憩小筑,主要售卖灵兽食粮、玩具以及一些与灵兽缔结简单契约的小法器。” 虞晏的目光在那几只灵鸟身上停留一瞬,感受到它们传来的愉悦情绪,让她也不由有些愉悦,旋即她随着谢砚秋继续前行。 “哦,从此处往南,穿过三个路口,便是丹蘅谷设在镇上的丹枢医阁。”谢砚秋不疾不徐陪着她前行,继续指引着,“诚如师弟所言,他们行事,嗯…颇有原则,但其医术确实独步天下,尤精于各类奇毒诡症与疑难杂症。仙子日后若遇百草堂无法解决的伤势,或可前往一试。”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目的地——云裳阁。 掌柜是位颇有眼力的妇人。乍见虞晏的容貌风姿,饶是见多识广,也不由眼中发光,不过她自是认得谢砚秋,立刻回过神,态度很是恭敬热情:“谢仙师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快请进,需要些什么,尽管吩咐!” 谢砚秋微微颔首,直接道:“劳烦掌柜,为我这位同伴挑选几套合身的衣物鞋履,料子要上乘舒适,款式素雅洁净即可。” “仙师放心,包您满意!”掌柜笑容满面,眼光一扫虞晏身量气质,心中已有计较。 很快,几名侍女便捧来数套衣裙与云履。掌柜亲自介绍: “仙子您看,这身流云缎,轻盈透气,仿的是天音阙最新的流光织艺,行走间自有微光浮动,最是衬您气质。这身用的是北境韩氏辖地特产的冰蚕丝,触手生凉,夏日穿着最是爽利。这火浣布则掺了西域特有的焰心矿砂……” 虞晏的目光扫过,并无偏好,随意指了一套与她身上素白相近的广袖流云裙和一双云履。 “哎呀,仙子好眼光,返璞归真,更显风仪。”掌柜赞道,见她选得简单,目光又落在虞晏那如瀑青丝上,心念一动,捧出个锦盒,热情推荐:“仙子风姿寻常珠翠恐难相配。小店巧合新得一支东海流出的水月清莲簪,乃是名家以极品水玉雕成,莲瓣通透,内有水波氤氲之感,清雅非常,仙子可要试试?” 虞晏目光落在簪子上,眼中少许不解——为何要在头上放一件既不能吃,也无生命气息的东西? 谢砚秋一直安静旁观着她的选择,见状,略感莞尔,适时地上前合上锦盒,语气依旧温和却不容置疑:“多谢掌柜美意。仙子不喜繁饰,这些便足够了。” 置办妥当,晚风渐起,带着山间特有的微凉,拂过谢砚秋略显单薄的肩线。他轻轻吸了口气,压下喉间一丝痒意,温声道:“虞仙子,前方有宗门开设的云来客栈,环境清幽,房内也设有小型聚灵阵,灵气较它处浓郁些。仙子若不嫌弃,可暂住休整。待我等回宗门复命,禀明师尊今日之事,再为仙子于宗内安排更妥帖的住处,可好?” 他本意是想请虞晏同回宗门,以贵客之礼相待,方能安心。然而虞晏却摇摇头,并不想给人添麻烦,“我非宗门弟子,现下入宗,不合规矩,此处即可。” 谢砚秋微微一怔,随即无奈。他竟忘了这位仙子行事似乎全凭本心,想来并不在意这些俗礼。 但他看着那双过于清澈的眼,再想到她要独自在这鱼龙混杂之地落脚,哪怕是自家产业心中也总觉怠慢,他眉宇间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忧虑和未尽之意。 虞晏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份隐晦的“照顾不周”的情绪,她忽觉得有些有趣,这位道友似乎总在担心许多她并不在意的事。这样想着,她不禁笑了笑,微小的弧度却如春雪初融般撞入谢砚秋眼中。 这笑意很淡,转瞬即逝,却瞬间融化了她眉宇间惯有的疏离霜色。 “无妨。”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因那一丝笑意而添了几分温度,“此地人间烟火气盛,我甚喜之。” 这番话语从她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谢砚秋被她罕见的笑容晃了心神,竟一时失语,忘了原本想劝说的话,片刻才道:“……如此,便依仙子。这是我的身份玉牌,仙子若有所需,凭此牌,掌柜自会尽力满足。还有这传讯符,”他又取出一枚薄薄的玉符,“仙子若有任何需求,或是改了主意,随时可唤我。” 他将玉牌和传讯符递给虞晏,又取出一顶帷帽,语气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放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关切。“此物虽寻常,聊胜于无。仙子风姿卓然,此城镇中鱼龙混杂,戴上或可省些烦扰。” 虞晏接过帷帽,敏锐察觉到其上隔绝气息的法阵,更体会了谢砚秋的细致程度,“多谢。” 谢砚秋站在原地,离去前,他仍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已消失在楼梯尽头的身影,有些困惑地按了按自己心口。 ———— 天字一号房果然雅致。推开雕花木窗,可见客栈内院中错落有致的造景,更远处是熙攘的街市一角。 虞晏稍作调息,体内那股似是因动用本源而引动的诅咒之力已被她压制,但隐隐的阴寒感仍如跗骨之蛆。她对此并不在意,仿佛那痛楚并非作用于己身。 她睁开眼,静静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其上纹路几无,如同她看不透的命运。 她默了默,看向窗外。半晌,似是心血来潮,又或是被窗外流淌的烟火气所吸引,她戴上帷帽,隐去自身那过于清灵的气息,如同一个寻常的低阶女修走出了客栈。 这会儿彻底入了黄昏,炊烟四起,饭菜的香气混杂着市井的喧嚣,构成了人间最鲜活的底色。虞晏融入人流,步履悠然,漫无目的。 行至一条略僻静的老巷,空气中弥漫出一股子药味和迟暮的衰颓气。一扇破旧木窗半开着,里面传出断断续续、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一声声,沉重而无力。 窗台上,一盆不知名的绿植缺了主人照料,亦是萎靡极了,透出行将就木的死气。 虞晏的脚步停在了这扇窗前。 她静静地感知着。窗内老人那衰败枯竭的生命之火,窗外植物即将枯竭的生机,两种死之气息交织弥漫,让她心底升起了一丝对“生”的叹惋。 生死枯荣是天地至理,轮回运转自有其道。 虞晏轻轻压了压随风飘动的轻纱。她无意干涉,但或许…可以让这走向终点的过程,多一丝生的慰藉,少一分被枯寂包围的凄凉? 她抬起手,极其轻柔地、如同抚慰般,碰了碰那垂落下的枯黄叶片。 一息间那蔫黄的叶片以肉眼可见速度褪去了枯槁,重新复苏,还比原先更加精神抖擞,隐有灵光流转。 淡雅却仿佛能宁心净气的清香,若有若无地从这盆植物上散发出来,无声地驱散了窗内飘出的浑浊药味和沉疴之气。 窗内那剧烈到令人心惊的咳嗽声,似乎也因这悄然改变的空气而缓和了片刻,继而传来的喘息声,奇异地稍平顺了些。 虞晏收回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那盆平凡的绿植复苏后竟也有了几分灵性,叶片激动地摇摆了几下,向她致谢。虞晏笑了笑继续前行。 她又路过一处书声琅琅的学堂。稚嫩的童音齐声诵读着圣贤文章,墙角处是孩童画着的涂鸦,处处是稚嫩朝气。 虞晏脚步未停,身影却如轻烟般掠上了学堂对面的屋檐。她隐去身形静静坐下,白裙与帷帽的轻纱在微风中轻轻拂动,仿佛檐角栖息了一只偶然停驻的仙鹤。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充满朝气的声音夹杂着夫子偶尔的教导声。她并未刻意去听那文章内容,帷帽下的目光穿透薄纱,落在那些摇头晃脑的小小身影上。 朗朗诵读声敲打着她空茫的认知,听着听着,她无意识地,学着那些孩童的模样,极轻、极缓地,也跟着动了动唇瓣。没有声音发出,只是一个模仿的姿态,带着一种雏鸟学步般的稚拙。 “嗯?”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虞晏偏了偏头,随即又恢复了静默,继续无声感受着那充满稚嫩与求知的声音汇聚成的韵律,如同聆听山涧清泉流淌。 而这些人间独有的、充满希望的生气。让她游离于世外的心,在这平凡的烟火气中,奇异地找到了久违的安定感。 ————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云栖镇的夜晚,比白日更添几分热闹。各色灯笼亮起,酒楼茶肆人声鼎沸。万家灯火,如同散落大地的星辰。 虞晏回到客栈房中。她没有点灯,只是随手推开了临街的雕花木窗。夜风带着山间的草木气息和镇上食物的暖香拂面而来。 她摘下帷帽,随手放在一旁的矮几上。而后她看了看手中的酒,这是方才回程一位婶子拉着她吃一叫馄饨的吃食时热情送她的,说是自家酿的青梅酒。 她耸耸鼻子好奇嗅了嗅。 嗯,香的。 她谨慎地试了一小口,眼中就是一亮。甜的。 她靠窗浅尝着,有些惬意地仰起头,望向浩瀚无垠的夜空。 深邃的夜幕上,星河璀璨,亘古流淌。下方,是人间绵延的灯火。 在你争我夺、弱肉强食的修真界,已鲜少有人会把时间“浪费”在纯粹的欣赏这无用的风景上。 可虞晏喜欢。 这鲜活的世界,这平凡却蓬勃的生命力,让她心安极了。 她疏懒地眯了眯眼,模糊地想。 人间值得。 第5章 第五章 夜色如墨,星河垂落。 虞晏实在没酒量可言,几口便有些微醺,她自觉地没再喝,只临窗静立着透气,任由青丝与衣袂被山风微微拂动。窗外的人间烟火与星河,在她眸底逐渐织成一幅迷离的画卷。 客栈对面,飞檐斗拱的醉仙居雅阁内灯火通明,少年人的谈笑与酒香混杂在一起。 “谢三!这坛烧春焰你可赖不掉了!”一个爽朗的少年声音带着笑意,将一坛酒墩在倚窗而立的红衣少年面前,溅出的酒液在桌面燃起细小的蓝色火苗,又瞬间被他指尖随意跳动的星焰压灭。 被唤做“谢三”的少年名为谢星越,他慵懒地倚着窗,闻言,琥珀色的眼瞳里掠过一丝百无聊赖。明日便是太衍剑宗大典,这些寻常的热闹,已有些提不起他的兴致。 他随手推开窗,想透透气,也避开同伴的纠缠。 就在窗扉洞开的刹那—— 一股清冽的、仿佛雪水融过青苔的气息,竟压过满室酒香,生生撞入他的感知。 对面窗畔,一道侧影静立。就在看到那朦胧身影的瞬间,他推窗的手微微一顿,竟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推窗惊动的不是夜风,而是映着月亮的深潭。 她站在那里,素衣像雪,长发像墨,整个人如同一卷被月光浸透的绝笔丹青,清冷得快要化在风里。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周遭所有的光亮却仿佛格外眷恋她,悄然在她衣袂发梢流淌,将她勾勒成了宛如由月魄精心凝琢的虚影。 他就这样定定地望着,直到那抹虚虚的人影悄然融入窗内的黑暗,再也寻不见踪迹。 也正是在这失去目标的瞬间,他心头才仿佛后知后觉般,毫无预兆地、重重一跳,似有星火忽的燎过原野。他下意识地抬手抚上右耳垂下的熔火晶坠,晶石依旧温润,内里赤金色的火焰却仿佛受到某种牵引,小小跃动了一下。 “谢三!看什么呢?”同伴见他望着窗外发愣,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对面客栈半开的木窗和窗内一道偶现的模糊人影,“嚯,就一道影子,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值得你看成这样?” 谢星越虽没喝几滴酒,此刻却像醉了似的,迟钝地眼睫颤动一下,“…嗯?” “喂!阿灼!”同伴见他真出了神,笑着加重力道拍他肩膀,“醒醒神啊,明日可是太衍剑宗开山门收徒的大日子,你这谢家麒麟儿要因走神在初选闹了笑话,你家老爷子怕是要把星火崖都点了!” 他没好气地肘了谢星越一下,有几分促狭,“我们可还没真灌你酒呢,谁不知道你这家伙又菜又爱喝,到时候可别冤了是我们让你喝酒才让你落选啊~” 谢星越猛地回神,他眼尾天然上扬的弧度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清晰,眸光流转间,方才那丝悸动被惯有的飞扬神采覆盖。 他“啪”地合上折扇,用扇骨不轻不重地格开同伴的手,嘴角勾起张扬的弧度,虎牙若隐若现:“笑话!我谢星越想进的地方,何来落选二字?明日太衍剑宗那问心路,我定要第一个踏过去!走了走了,养精蓄锐去!” 他转身下楼,那一袭红衣便如流动的火焰,瞬间卷走了满室的光彩。高束的马尾划破空气,发尾的红绸带像一只不甘寂寞的雀鸟,在他身后恣意飞扬。只是下楼前,他倏然回头,眼尾余光如同精准的剑锋,再次掠过那扇寂静的窗口,心头那点星火般的异样,非但没有沉淀,反而像被风助长了势,灼灼地亮了一下。 ———— 翌日,天光破晓。虞晏并未使用传讯符找谢砚秋,她素来不喜给人添麻烦,既已应允前往剑宗观礼,自不会耽搁。 不过……她头一次有些迷迷瞪瞪地揉了揉额角。 她居然睡着了? 虞晏有些慎重地看着眼前的小小酒瓶。 酒,莫非就是好喝的迷药吗? “…你说咱们能入选吗?”“功夫不怕有心人…算了,我觉得难说。” 客栈外的声响让她停止了思考,虞晏拿过昨日购置的衣裙,起身随意打理了一下就出了客栈。 云栖镇通往云渺山脉主峰的道路上,人流明显较昨日多了数倍,多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修士,脸上皆带着对仙门的向往与兴奋,三三两两地议论着太衍剑宗的种种传闻。 虞晏循着这人流的方向,跟在后头随他们一同走向云渺山脉深处。 越近山门,一股无形的威压便愈发清晰,带着凌厉无匹的剑意,轻刺着肌肤,警示着来者此地的庄严与肃杀。巨大的山门宛若一柄倒插的巨剑,直指苍穹,“太衍剑宗”四个以剑刻出的古篆字,每一笔都仿佛内蕴撕裂天地的锋芒。 门旁,两位守山弟子身姿挺拔如剑,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往来之人。 虞晏行至山门石阶前,脚步微顿。 来虽来了,但她没有凭证又非弟子身份,贸然踏入他人宗门重地,似有不妥? 其中一名弟子目光扫过她:“道友止步!太衍剑宗山门重地,非请勿入。敢问道友所为何来?” 虞晏心中稍稍浮起一点苦恼,但她越苦恼面上神色倒越平静,她忽的记起昨日谢砚秋给的那枚刻有太衍剑纹的玉牌,便依循直觉拿了出来:“应贵宗弟子谢砚秋之邀,前来观礼。” 另一名年长些的弟子闻言,目光扫过那玉牌,神色顿时一正,接过仔细核查后,语气带上了几分恭敬:“原是谢师兄的贵客,失礼了!今日恰逢本宗收徒大典,山门洞开,持荐书或观礼者确认无误便可入内。道友请进便是。” 他将玉牌递还,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个“请”的手势。 虞晏恍然,开放日啊。她接过玉牌,颔首致谢,从容踏上了台阶,转眼没入剑气凌霄的宗门之内。 守门弟子看着她飘然远去的背影,忍不住低语:“这位仙子好生特别的气度,谢师兄的玉牌可是从不离身的。” 山门后的广场以白玉铺就,开阔肃穆。九根铭刻着玄奥剑纹的擎天巨柱分列两侧,柱身隐有流光掠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广场上已聚集了数千人,声浪喧天,洋溢着青春的躁动与对仙途的渴望。 虞晏今日只随意以一根青色丝带将长发松松系了起来,并未捯饬什么,但当她步入广场,周遭的喧嚣热浪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她淡然地如行于无人之境,对周遭突兀的目光和议论声恍若未觉,只是抬眸望向了广场尽头那条蜿蜒入云雾的石阶——问心路。 她的目光在那条路上停留了片刻,比看别处时更专注些。那儿竟隐约勾动着她源于本能的、对“道”的亲近。这就是陈道友骄傲的以剑立派的正道魁首啊…… 也许,加入此地也并无不可? 观礼高台之上,谢砚秋静立边缘,目光看似随意扫视下方人海,实则悄然流转。当那抹熟悉身影映入眼帘时,他心下一松,将袖下捏着的通讯符收了起来。 他身旁一位年轻弟子敏锐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咦了一声:“谢师兄,那位仙子是谁?好生不凡。” 嗯,又是老问题。 谢砚秋轻车熟路地给出了老回答:“一位于我有救命之恩的虞道友。”既没藏住关注,他犹豫一瞬,索性继续看向了虞晏。 虞晏不太喜欢被人注目的感觉,她无视了所有,安静地排到了队伍末尾,也未曾去辨认谢砚秋在哪个方向。在她眼中,这些人的面容全然模糊不清,虽有气息强弱,却并无太大区别。 “肃静!”一声蕴含灵力的清喝如金玉交击,瞬间压过所有嘈杂。高台中央,数道身影凭空显现,气息皆是渊深如海。为首者身着玄青剑袍,面容清癯,双目开阖间精光内蕴,正是太衍剑宗负责此次大典的执法长老,清虚真人。 “时辰已至,太衍剑宗甲辰年收徒大典,启!” 清虚真人扫视了下方一圈,拂尘一扫,继续道,“凡有意入我剑宗者,需连过两重考验,方可得窥门径!第一重,测灵根,观其禀赋!第二重,登问心,验其道志!两关皆过者,前十优胜,方可获择师承之机,入我太衍门下!现在,测灵开始!” 广场中央,十座测灵石碑嗡然亮起。碑身玄奥纹路流转,能感应触碰者体内灵根属性、纯度乃至一探根骨。身着青白剑袍的内门弟子肃立碑侧,唱名声起。 “东域,林州,李元昊,上前!” 石碑亮起红黄两色光芒,碑前人顿时松了口气,安心听着接下来的结果。 “火土双属性灵根,品质中品,根骨一般。” “南域,百越部,岩戈,上前!” 石碑骤然爆发出浓郁的黄色光柱,引得附近几人惊呼后退。 “土属性单灵根,品质上品。根骨不错。” “西域,流沙城,风铃儿,上前!” 石碑光芒极其微弱,几乎熄灭。 “伪灵根,品质下品。可惜了,根骨也还不错。” 测灵石光华明灭,映照着下方少年少女们神色不一的脸庞。仙缘二字,在此刻被具象为冰冷的碑石光芒。 虞晏静静立在人群中,并未急于上前。她的目光掠过那些光华各异的石碑,直觉告诉她,那条云雾缭绕的问心路才是她该去的地方。至于测灵根…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那底下流淌的力量,似乎与碑石所测的五行灵力,有些不同? “下一位,璇霄谢氏,谢星越!” 一道灼目的红影越众而出,仿佛一道劈开沉闷人潮的亮色。他步履间带着一种理所应当的从容,所过之处,人群下意识为他分开一条通路。他径直走向中央石碑,下颌习惯性地微扬,并非倨傲,而是天赋与家世赋予的浑然天成的底气,他手掌随意地按了上去。 嗡——! 石碑先是爆发出纯粹又炽烈如大日的赤红光芒,光芒之盛,远超之前所有人。 “火系天灵根,品质极品,根骨强健!”负责唱名的弟子声音激动得变了调! 然而,异象并未停止。 那赤红光芒凝而不散,竟陡然化作一柄火焰缠绕的巨剑虚影,直冲云霄!剑影之中细碎的星辰光点沉浮明灭,瑰丽非凡。 “道体异象!是、是焚天剑骨!伴生星辰之力!” 惊叹与艳羡的声音此起彼伏。“极品灵根,又觉醒了焚天剑骨,这璇霄谢家的三少爷此次怕是来走走过场呐~”“看来此次问心路魁首,非谢三公子莫属了!” 高台之上,几位长老彼此对视着,目露赞许。 身着赤红剑袍,眉宇间仿佛有雷光跳跃的烈阳峰首座笑着和清虚真人低语,“此前听闻璇霄谢氏时隔两千年终于又出了个完全觉醒者我还不敢全信呢,好,好苗子!好生培养我人族又将得一栋梁!” 清虚真人无奈摇摇头,抚须而笑,“你啊,此前东海和北境那两家不也出了两位完全觉醒者?有何好怀疑的,果真是大世将至,千年难遇的世家天骄当今竟出了三位,如今只有西漠那家尚且未见了吧。” 台下,谢星越收回手,神态自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人群中那再显眼不过的人,伴随着心跳莫名的鼓噪,总觉眼熟。 下一刻,唱名声起:“下一位,虞晏。” 一干声音莫名低了下去。无数目光聚焦在那极其淡定的少女身上。 她从容走向中央石碑,在一片寂静中,抬起手,指尖同样随意地轻点在冰凉的碑面之上。 一秒,两秒……石碑毫无反应,仿佛在她指尖触碰的刹那,变成了一块普通石头,沉寂得令人心慌。 虞晏眼中倒是掠过了然。果然,她体内的力量本源,确与这探测五行架构的碑石格格不入。 伴随着随之响起的窃窃私语,负责记录的弟子眉头紧锁,就要断定法器失灵或此女乃毫无灵根的普通人,“凡人……” “…嗯?” 清虚真人身体前倾了些,抬手止住了唱名弟子,他眼睛微微一眯。 突然—— “嗡——!!” 一声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深沉震鸣,悍然压下了一切! 整座石碑连同广场九根剑纹巨柱,同时发出低沉轰鸣,碑面化作一片深邃又包容万象的混沌涡旋!星云生灭、万物枯荣的虚影一闪而逝,紧接着,一点纯粹至极的大道金芒自涡旋核心亮起,缓缓凝聚成一方古朴玄奥的道印虚影。 道印沉浮,阐述天地至理。玄奥的道韵无声弥漫,广场灵气瞬间温顺臣服,周遭草木抽枝发芽,连山石都透出了莹莹光泽。这简直像是一种源自更高规则的“祝福”或者说……“认可”? 死寂。 绝对的死寂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骇然惊呼! “没有灵根?!五行不显?” “这不是凡体!你见过吗,我没见过啊?” “等等,这道韵下,我怎么好像突然想通了点此前理解不来的剑招?” 所有人都被这景象震得心神失守,道心摇曳。寻常修士毕生追求的灵根资质,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一直神色淡然的清虚真人猛地起身,原本古井无波的眼中精光绽起,他盯着石碑上那方沉浮的道印虚影,声音因震惊而沙哑:“道印天成、灵根不显,又有如此道韵。这、这莫非是古籍残篇中只言片语提及的…混沌道体?!” 他身旁一位以博闻强识著称的问道峰长老,手中玉简“啪嗒”一声滑落在地,却浑然不觉:“天地未开曰混沌,超脱五行灵根之序,直指大道本源……此等体质,竟真的存于世间?!我辈修士穷极一生所追寻的法则真意,竟是她与生俱来的起点。” 谢星越脸上志在必得的笑意凝固下来,瞳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震荡出难以置信的涟漪。他感到脊骨深处的焚天剑骨传来轻微战栗,连耳坠星焰都剧烈颤抖,传递出源自生命本能的敬畏。 然而,在震撼与被压制感下,少年眼底最深处,一丝不甘示弱的火苗猛地窜起——那是一种被彻底点燃的、想要与之争辉的灼热斗志! 而风暴中心的虞晏,只是微微蹙了下眉。 在这直指本源的异象激发之下,蛰伏在经脉深处的那股阴冷诅咒之力,莫名被引动了一丝,悄然噬咬着她的生机与道韵。 她心下烦闷一瞬,平静地收回指尖,仿佛适才引动超凡异象的并非是她。 而她没发觉,一道极淡的黑色细丝如活物般于她指尖皮肤下一闪而逝。 混沌涡旋与道印虚影缓缓散去,广场上被引动的磅礴灵气也随之平复。但那颠覆认知的景象,已深深烙印在每个人心底。 清虚真人压了压起伏的心绪,朗声宣布:“虞晏。根骨强健,灵根超脱五行,是为混沌道体。” 不过……他隐晦和周围长老对视了一眼:混沌道体过于特殊,这小姑娘初出茅庐,这么暴露,是否会给她招去麻烦。 却是问道峰张长老先回了他。张长老指尖一扬,玉简回落到他手中,他随意拂去沾染的灰尘,如拂宵小:哦?谁敢找我宗弟子麻烦? 烈阳峰首座看看两人:就是,谁不知道我太衍剑宗最是护短。不过这有什么好神识传音的。 清虚真人清咳一声,目光落回下方,确定所有人都测验完毕后,他再度声传四方,“第一关测灵毕!拥有中品及以上灵根、或特殊根骨者,即刻准备,登——问心路!” “不过,我宗收徒虽不重修为,却亦不喜品行不佳之辈,问心路上所有弟子修为皆会被压制为炼气一层的初始修为,望诸位…莫要做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 他淡淡说完,目光最终落在虞晏和谢星越身上。 一个焚天剑骨,已是千年难遇的麒麟之姿;一个混沌道体,更是闻所未闻的天地异数。 看来,这沉寂已久的问心路,今日注定要见证一场超越想象的碰撞。 而高台上几位长老此刻眼神交换中,也早已没了半分对待普通天才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谨慎的评估——此等璞玉,宗门该如何打磨,方能不负其天地所钟之天赋,亦不负我太衍剑宗之无上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