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信而归》 第1章 来信(一) 淮城的街巷带有一股韵味,那是汪书记的提议,想让小城有一股书卷气味,正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 虽说名叫小城,其实面积蛮大,可看发展,又顶多算一个小镇了。汪书记左不过也是想让孩子们多染染读书气,多耳濡目染,都去考大学。 或许是街上这股子墨香起了作用,这几年的发展倒还不错,许多小商铺也渐渐做大,再由着这地名的雅致,还吸引了不少北方游客。 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城东渊巷的提季古玩了。 早年间的当家人还是淮城最早的一批大学生——季孝筠,为人十分的聪慧热忱,凭本事将生意做得蒸蒸日上。 只是可惜十年前意外离世,其妻子也在早年因病去世,只留下一对兄妹。 后来哥哥带着妹妹在外求学,一晃多年过去,缘巷里上年纪的老人也常回想起提季门前的灯笼灿亮的样子了。 * “叮铃”—— 身着白衣的少年轻轻推开淮信邮局的大门,上头的风铃发出清脆的铃声,欢迎久违的故人。 店内霎时堂亮起来,少年望向店内的装潢,与儿时记忆不差多少。一进店中,映入眼帘是正中间的一个牌匾,那是连溪的字——“信达天下”,亦是他所追求的东西。 “阿来,我把清扫用具拿来了,咱们从哪里开始?” 说话的是淮城拥有最多商铺的商净之长子,商来文。 陈等来接过扫帚,道:“先从二层开始收拾吧。” 淮信邮局原先是城东商家的一个手工艺品小铺,后被连溪租下改做了邮差送信生意。起先大部分人都不大看好这买卖,以为会读书懂认字的人也不占城里多数,怕是做不长久。 谁承想城东出了几个大学生,汪烟霖书记又大力支持孩子们读书,临着西江而建的小高中也难得收满了学生,送出去十多个大学生。加之又多很多人外出务工,写信的需求也越来越大,没两年这邮局生意便好起来了,连溪也凑了凑钱,将这不大的店面彻底买了下来。 若说提季古玩是城东渊巷的头牌,那这淮信邮局便是城西缘巷的代表。 那时候街坊老说,一个城东,一个城西,一条渊巷,一条缘巷,这俩家店距离多远,淮城的长度就是多少。 谁能料到,俩家生意如日中天之时,便双双关门闭店,两位当家也被先后发现离奇溺于西江下游。 汪烟霖也总同商净之说:“你说巧不巧,一个‘渊’深,一个‘缘’浅,最后竟走了同一条路。” 没过多久,商净之便顺着连溪的意,将又邮局租了出去,不过只租一层办事地,二楼卧房留作念想,便就锁上了。 这些年的租金、收益他也替陈等来存着,还将陈等来抚养至今。商净之记得,陈等来那年才七岁。 而今十年过去,恰巧那位租客要北上离乡,不知何时再回。淮信便又无主了。 * 夏季的大型学考结束,陈等来便问了商净之能否回城西邮局帮忙两月,这期间也可再寻合适的租客。 闭店三月,桌椅架柜已然落了一层灰。 陈等来看着二层卧室的摆件,也是没有变过。仿佛自己只是出了一趟远门,现下终于回家了。 待陈等来和商来文打扫好后已是临近黄昏。他们在店门前放了一个牌子,而后便回城西商家吃饭。 饭后散步的路人惊奇发现,邮局又要开业了,消息一户传一户,多是老人更为兴奋,大有一晚提笔一册书之势。 从西江方向走来一对男女,男子看着这许多人围着观看的小店面,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旁边的女孩说,“去看看?” “嗯。”依旧没多大情绪。 女孩走上前,指着牌上的字,一字一字慢慢读出:“淮信邮局,明日复业。信达天下,邮政守信。” 男子默默低语重复:信达天下…… * 还未到商府,陈等来便看见纪夫人在巷口的一个小贩处买东西。 到了巷口两人下车,商来文也看见了母亲,挥手大叫:“妈,我和阿来回来啦!” 他很活泼,向来如此。 纪敏听见这声便知是两个孩子从城西那个邮局回来了。赶忙招手让两人过来,唤林姨递上刚买的豆花。 虽说是商家的夫人,纪敏也是十分爱吃这样的街头零嘴。 有次纪敏偷偷带二来去夜市买小食,回家后实行一家之主的绝对话语权让商净之吃下了那一串麻辣海鲜,从此,商净之也加入了这场无声的美食硝烟。 二人接过豆花,一边品尝一边聊话。 纪敏问,“小来,城西那家邮局收拾的怎么样了?” “已经打扫好了,有阿文在,没多久就收拾好了。” “那是,没有我还不知要搞到什么时候。”商来文吃着豆花也要向母亲求夸赞打赏,还不忘说,“还是李伯这家的豆花最对味!” 纪敏看着商来文这样子,“吃东西时别讲话。”又看向陈等来,“小来,我和你商叔叔本想着多派几个人帮你打扫,我还怕你们忙不过来。好在也是顺利做好一切准备了” 陈等来并不大想那么多人和他一起回城西收拾店面,一来距离远,二来面积也不大自己能搞定,三来……他想一个人回来看看,他想连溪了。 也就是怕外人万一看见自己偷偷落泪怎么办。 谁知商来文这个心大的,在书房外偷听后软磨硬泡的求陈等来。 没法子,还是带上他了。 当时商来文是这样说的:“兄弟有难,两肋插刀,我义不容辞!” 陈等来:“……” 也不知他又是从哪个话本学来的这些话。 陈等来想着想着,听见林姨说,“那是,小文少爷和小来少爷打小便爱吃那家豆花,我曾向李伯学过,跟着配方一模一样做出来,小文少爷嫌我做的没味不够甜或者太甜,偏偏就不吃。” 林姨在商家工作多年的人了,也是看着二来长大的,很是了解他们的喜好。 商来文赶忙咽下这一口,“林姨,我就贪这一嘴啦。你做的其他菜我哪次没有吃光啦?” 陈等来立马道:“你那是贪一嘴吗?你根本没忌口,什么都能吃的乐呵。” 纪敏和林姨听见小来这一句,立马大笑起来。 “陈等来!别仗着比我小一月就这样对哥哥说话!” 陈等来吐了吐舌头,道,“哦。” 四个人便这样插科打诨一路笑闹地回到了商府。 * “累坏我了,可算到家了。”女孩疲惫的声音从后头慢慢传进季于缘耳中。 季于缘站在门前,毕竟走了半天路,他也没有反驳,“我也是。” 没有人注意到西江方向走来的一对兄妹,从城西慢慢走到城东,看遍了淮城这几年的变化,不少曾经熟悉的摊子租下了店面,还碰上了小时候最爱吃的小贩,两人走走停停,最后赶在天黑一刻走到提季门前。 季于缘先是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门,让妹妹先把东西放进去。自己便顺着记忆,从杂货间拿出两盏灯笼和蜡烛,点好后挂在门前。 许是因为渊巷这里住的大多为老人,天暗了,邻里几户也都早早熄灯休息,况且提季也在渊巷里面的位置。没人发现,提季的灯笼又亮了一方天地。 灯笼亮起来后,他心里生出了几分满足与高兴,道,“小桂,今日走了许多路,先收拾房间吧,其余的明日再说。” 岑桂把这个店面看了一遍,从二楼下来,“哥,我都说了叫个车夫帮我们一起,你偏要从城西那走回来,不累才怪!”岑桂虽有些许不满哥哥的做法,还是帮着先把她和季于缘的房间收拾好了。 “嗯,怪哥。现下先休息吧。” 季于缘不是没想过找人帮忙,他只是想,走走父亲当年走过的那条路。 次日,季于缘起了个大早,见岑桂还未醒,便独自外出采买些清洁用具以及日常工具。 正欲开门时听见了门外的对话。 “哎呦,季家这个古玩店,是不是要复业了呦?” “可不嘛。这灯笼都点上了。” 季于缘开门,门外的两位才停声。 他看着熟悉的人,笑道,“王叔刘伯,我们明日开店。” 二位老伯看了季于缘很久,才辨认出这位是当年那个季孝筠的长子,也是那双与故人相似的眉眼提醒了他们。 “好啊,小季。这一路辛苦了。” “嗯。对了王叔刘伯,请问附近哪里可以买日用品?” “出巷口就有一家小贩,价格实惠。” “多谢。”话毕,季于缘便往渊巷向外走。 王叔李伯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了,从前提季开着时,也会经常送些东西来帮忙。他们看着季于缘孤身向前走的背景,还是难免会难免叹息,“这孩子太苦了。” “是啊,还带着个妹妹。” “我记着是叫岑桂吧,随他夫人姓。” …… 声音越来越轻,人走的越来越远。他当做没有听到一样,只顾着一直向前走。 渊巷这条路,不大,却有点长。 * “回来了。” 商净之听见纪敏他们的动静,放下手中的日报,从沙发起身向门口走去。自然接过纪敏为他特意打包的咸豆花,还不忘说一句,夫人辛苦了。 商净之让陈等来过会去书房找他,有要紧事同他讲。 陈等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结束和纪夫人关于下一季时装宠儿究竟是过膝长裙还是及膝长裙这一问题的激烈探讨。 “商叔叔,我进来了。” 陈等来敲门后进入书房。 商净之回头,从窗边往里走,和陈等来一同坐下。他并没有拖泥带水,直接对小辈说,“小来,确定明日就回店了吗?” “嗯。”他很坚定。 商净之轻轻叹了口气,“哎,叔叔同你讲,当年的事呢,我和汪书记还有许多同僚都查过多次,一直没寻得什么结果出来。现在你也长大了,叔叔是支持你的。” 陈等来原以为商叔叔是来劝他不要做下去,没想到是如此支持自己的。 “不过就一点,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来找我和你纪阿姨帮忙,左不过一个孩子,遇到困难要学会找大人帮忙的。知道没有呀?” 这个小孩看着商叔叔,心里高兴激动得不得了,面上还要装作一副大人的沉稳,“我明白的商叔叔。” “那行,明天我送你去。” 陈等来没有拒绝,“好。” “对了,要是小文求着要和你一起去,你就让他去吧。他老在家我和你纪姨也闹心。你们两个人在一起还有个照应嘞!” 已经和商来文互相照应十多年的陈等来:“……好。” * 将抹布清洗干净归位放置好后,季于缘和岑桂二人终于彻底打扫好了提季。 季于缘看了眼钟表,十点了。他拿出一块板子,学着昨日邮局门口看见的那块,想着作参考,他想了很久,却提笔两字。 “开业。” 岑桂接过她哥递来的东西,第一眼,这字苍劲有力,一看便知没少下功夫,是个好字!比昨天那牌子上的写的好多了。第二眼……好冷淡的文字,毫不客气的“开业”,竟让她在淮城的六月感受到了一丝丝凉意。 于是在岑桂的炮语连珠下,季与缘苦思冥想,又着笔添了两字。 “开业,欢迎。” 岑桂:…… 这就是你想了五分钟的结果吗…… 或许是没人注意到提季古玩复业了,又可能是因为天气炎热,一早上都没人进店。 将近中午十二点了,季于缘正准备喊岑桂下楼外出吃饭,门开了。 是一个少年逆着光推门而入。 男生穿着件鹅黄衬衫和黑色短裤,很干净,个子比自己稍微矮一点。他看向少年的脸,很是清秀干净。 这是季于缘见到陈等来的第一眼。 陈等来看向他,礼貌微笑,问:“请问季孝筠在吗?这里有封他的信。” 第一次写小说!希望会有人喜欢我写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来信(一) 第2章 来信(二) “今年这淮城的六月天着实比往年热多了。你们两个如果有送信的话要注意点,当心中了暑。” 商净之送陈等来和商来文到淮信门口,刚下车便开启家长模式,心里还是放不下两个孩子。 “哎呦,两个大小伙子,怕什么啦?” 纪敏下车,看着二来,继续说,“晚上记得回家吃饭。” “知道了妈!” “嗯,知道了纪姨。” 商来文先一步进店,首先便是打开工作台上的小电扇。 陈等来刚拿起商纪夫妇准备的日用品后,被商净之叫住。 “小来,这个给你。是我这些年替你攒的老婆本。” 陈等来错愕,商叔叔一家已经对他这么好了,怎么还…… 商净之看出来小孩在想什么,“别多想,这是我替连溪出租这店铺的钱!至于我和你纪阿姨准备的,当然要等成家后再给你了。” “如今现在你自己出来看店,总有要用钱的地方,拿着。” 陈等来伸手推辞,“商叔叔……真的不用。” “诶!自己留着用!来文自己也有零用钱,别被他看了去。我们走了。有时间就回家吃完饭,没空的话就去下馆子!” 陈等来看着手中的信封,心中很是温暖,看向商净之的眼神变得柔和。这个孩子平时看着高冷,内心不知怎样的细腻。商净之都明白,“去吧,这大热天的,我和你纪姨先回家了。” 送走商纪夫妇后,陈等来进店,看着和儿时相差不大的店内装潢,在差点陷入回忆之际,商来文喊了他一句。 “阿来,这个钥匙在哪?我打不开。” …… 你真的是来帮忙的吗? 商来文指着入门正对的一个大柜台底下的抽屉,以为里面是不是有需要派送的信件,并且他按耐不住想干活的心思,所以很想知道。 “那里面应该是上一个租户留的东西,我待会找一下钥匙。” 陈等来慢慢走近,和商来文一起整理虽在闭店期间却依然收到的信件,二人按照地址分了类,估摸着有十来份,多是城西的信件。 商来文看了一眼,请缨先去送了几封。于是一把拿过桌上的几封信。陈等来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 闲着没事干的陈等来收拾了会儿店内的卫生,左不过才上午十点。他决定上楼去连溪的房间看看。 “嘎吱——” 他推门进入房间,他记得,小时候和连溪一起睡觉,连溪总会给他讲故事,多数是关于店内收来的宝贝儿物件。印象最深的还是本故事集,他总记得。 房间虽然很多年没人住,但还是能看出主人生前用具都是比较爱惜的。 落灰的白布昨日已经被他换下,陈等来已经粗略收拾了一番,看起来还蛮像一个新屋。 他坐在床边,拿起床头柜上的那本故事集。看了一会,他发现许多页码都会被折页且没有规律。陈等来有些疑惑,父亲曾经读书有这个习惯吗? 陈等来便翻了整本书,一个书签掉落,上面是几串数字,“03-13-103-18-22”,“07-09-88-09-14”……这样的数字有五个,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继续看,发现每一个被折起页脚的那面,都有一个被圈起的“书”字。 书……?会是哪本书吗? 这家邮局虽然被转租多年,可是二层的房间一直锁着,连溪和自己的卧室,就连杂物间和书房都……书房? 难道是书房吗? 思及此,陈等来拿着书签走向隔壁的书房。 连溪有一整墙的书柜,很多书籍,古今中外、神话小说、人文日志,什么都有。 陈等来思考了一会,走向书柜,发现侧边每一行都有编号,从01到12。 难道是……书籍里的字吗? 陈等来找出第三行的第十三本书,翻开第108页,指向第18行的第22个字。 “窗。” 一个窗字。 什么意思? 陈等来这是发现了连溪给他留下的东西吗?这是连溪留下的标记吗?是特地给自己留的吗?他连忙找出剩下几个数字对应的字,按照顺序连起来,就是—— “窗下三,阅送。” “窗下……”陈等来细细呢喃,看向书房的窗户,那下面什么也没有。 “难道是父亲房间吗?”他又走回连溪的房间,没有。 杂物间没有窗户,难道是,自己的房间吗? 心里仿佛逐渐明朗,却又有些不可置信。 陈等来推开那属于自己的房间,一切内设都还是七岁时候的模样。他从不会独自进入这个房间,他一直相信连溪还会回来的,不是骗他的。 内心不安,焦急,迫切想要知道一个所谓的真相。 儿童书桌靠窗。 他果然看见了“窗下三”的第三个抽屉。 此刻陈等来的心情可谓是十分复杂,他缓缓地拉开抽屉,看见了许多儿时珍藏的宝物,他画的和连溪二人的全家福,他小时候要抱着睡觉的小羊玩偶,还是一片形状标志的枫叶,他都留着。 或许说,是连溪,一直替他留着。 陈等来轻拿起那张简笔全家福,发现背面贴着一个折叠的字条。 忐忑的心情驱使他展开这张信纸。 入目的第一行文字陈等来便愣住了,因为收件人,并不是他。他快速浏览完全文,发现并没有关于自己的一个字。 一个字都没有。 阅读完的那一瞬间,陈等来是伤心的,可是他来不及多想,只记得,“阅送。” 所以,他此刻便打算去送信。 * 清晨,季于缘下楼准备开店事宜。 昨夜和岑桂一起收拾到大半夜,妹妹还在楼上休息,这些年他一个人带着岑桂在外面上学,如若没有商净之的帮助,也不知道这些年该怎么过来。 他拿出往年季孝筠的记事本,看着上头的人名和联系方式,他很想去一个一个找,很想一个一个去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季孝筠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可是他不敢。 因为他记得。 十年前,他12岁,只是一个普通等待父亲回来的一个夜晚,他刚哄岑桂入睡,便听到提季的敲门声,只一瞬,他便疑惑父亲往常是不会忘记带了钥匙,猛然停下来开门的动作,心里霎时拉起警戒等待门外的人先一步开口。 “小缘,是我。” 是商叔叔! 由于早年间两家常有来往,提季开店时商家出了很多力帮了很多忙,所以他并没有疑惑,况且这段时间也经常去商家过夜,所以只以为是父亲临时有事没有提前通知他们,让他们像往常一样去商叔叔家暂住一晚。 即刻,他叫醒妹妹一起去商家过夜。 只是那时候兄妹二人还不知道,这一去,便再未回来了。 次日,季于缘仿佛是有什么心灵感应一样,起的很早在等父亲来接他和岑桂回家,商净之在早饭前趁着岑桂还未起来,先把他叫到了书房,“我已经安排好了北上的车子和那边的学校,你们两个一会就走。” 走? 走去哪里? 为什么? 为什么不送我和妹妹回家呢? 为什么要去北方的学校? 我不想去北方。 爸爸怎么不来接我和妹妹呢? 爸爸呢? 商净之似是看出来小孩在想什么,他不忍,不想说也不敢说出真相。 他只轻轻叹口气,“这是孝筠前两月的安排,现下都安排妥帖了,所以我直接送你们去那边。” 什么先前的安排?为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 两个月前? 季于缘记得父亲前几个月是很忙,他曾在书房外偷听过父亲和商叔叔、汪书记偶有发生讨论和争吵,那时还有一个陌生的叔叔经常出现在家,可是他不认识,既然季孝筠没有告诉他是谁,他便也不会问。 原来是那段时间吗? 可这与我和小桂去外面上学有什么关系呢? 12岁的季于缘的小脑袋瓜一下子想了很多,还是不太明白,他有些懵懂的望向商净之,“商叔叔,爸爸不来接我和妹妹吗?” 商净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无奈道,“孝筠曾同我说,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照顾好自己的妹妹了。”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季其缘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下一秒商净之就要宣判他的刑期。 果然。 一直待他和蔼可亲的商叔叔的下一像一锤定音的法槌,“你父亲他……昨晚走了……” 说完,他重重拍了季于缘的肩膀便转过头去不看他。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季于缘心里有一个猜想,可他还想再挣扎一下,于是装傻问,“爸爸他……去哪里了。”不要,千万不要说是和妈妈一样。 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句,商净之感受到了什么,他回头看面前这个个子快赶上他的孩子。 他也算是看着季于缘长大的了,这孩子从小便活泼开朗,直到当年岑晴病逝,商净之第一次见他哭,现如今是第二次,确切来说还不算哭,他只看见这个少年平日的亮眼明眸蓄满了泪水,他再也忍不住了。 商净之抱住季于缘,只说,“孝筠走了,他不在了,我会照顾好你们,只是眼下,你们必须离开淮城。” 信息一下子太多,但和季于缘的猜想差不多,他没有说话,只是回抱住他的商叔叔,商净之感受到肩膀湿润了一片。 片刻,等季于缘冷静下来,商净之便拉着他坐下,慢慢的,一字一句,告诉他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听得很认真,只是这期间没有说一句话,这个样子,让商净之想到岑晴葬礼的那天,季孝筠沉默着,季于缘一言不发,只有岑桂忍不住眼泪,母亲走了,如今,父亲也离开了,只剩下两个孩子,若不是……他又曾舍得将两个孩子送走,定然要亲自抚养他们长大,可是……他答应了季孝筠,起码这几年,不能回来淮城所以他托了北边的朋友打点,现下只要将两个孩子安全送去,他也算完成了对好友的承诺了。 季于缘听完,只问了他一句,“是父亲的意思吗?” 话落,沉默。 对面的人只是缓缓点头。 他明白了。 他要顺从父亲的意愿,带着妹妹走。照顾好自己。 “我明白了商叔叔,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起码得要几年后了,不过你放心,那里我都打点好了,你和小桂过去绝对不需要担心考虑任何问题。” “好。” 转身下楼。 他偷偷哭了很久,眼睛已然肿起。 直到岑桂醒来问他,“哥哥,为什么我们会在商叔叔家?爸爸呢?”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记得吃过早饭后,伴随着岑桂的啜泣生,没有带任何行李,坐上了商净之为二人准备的车,离开了淮城。 每每思及此,他总会心酸一会,随着年龄渐长,季与缘的脸上早已有了远超同龄人的冷静自持。 喜怒不形于色,便属于他目前的状态。 可惜他一直没有人可以诉说这些年的不易,一个人带着妹妹在外地求学,现如今事业有成,学业优秀,攒了几年的钱,还是选择回到了淮城。 这一刻,他突然听到了父亲的名字,心中先是惊喜,紧接着不安,他对门口的男生说,“他是我父亲,你给我吧。” 本着信要到本人手里的原则,陈等来说,“不行,必须要送到本人手里的。” 季于缘看着他,无奈笑了一下,“我父亲十年前就过世了,你给我吧。” 屋内一片寂静。 陈等来走近屋内,将信封放在桌上,道了一声“抱歉”便离开了。 等男生走了一会,季于缘低头摇头笑了笑,打开信,只一瞬,一个声音告诉他,那个人,不能走。 他连忙跑出店外,已是人去楼空。 那个人,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 他到底是谁? 他和父亲,是什么关系? 第3章 来信(三) “哎——,我终于回来了!” 陈等来早上回来后又送了几封信,现正坐在店里沉思,先一步传来的是商来文的声音。 他送完信回来了。 看着大汗淋漓的商公子,陈等来不疾不徐的站起给他倒了杯水,递给他,道,“怎去了这么久?” 嘿,商来文听他这一问,顿时来了火。 刚坐下的人立刻站起,就连杯子放置时连仅剩的最后几口水都差点洒了。 “我同你讲,就城东那家照相馆,那个刘伯你记得吧?” “嗯,他怎么了?” 商来文道,“他非说我给他少送了一封信,我同他理论,咱们邮局刚复业,这些信都是曾经积攒下来了的,少说两月没动过,怎么会少了去!” 他又拿起杯子,喝完剩下的几口水。 继续道:“刘老伯还不信,同我说,他儿子在外边打拼,每月都会寄信回来,现如今起码要有两封,非说我们把另一个弄丢了,这让我怎么回答他?” 听他说完,陈等来递给他一杯新接满的水,道,“他儿子是去北边了的那个刘叔?” “是啊。” 又是北边。 那个人估计也会是从北方来的吗? 他很想知道。 片刻,陈等来想起,“北边是不是最近,爆发了一种病?” 空气霎时安静。 “啪!” 商来文拍案而起,用手捂脑袋,“我怎忘了这茬,还是先前父亲同我们说的。我们这离得远,大多人不知道也正常。” 上个月临近大型学考,那时陈等来和商来文下学回家后商净之还特意同他们嘱咐过这段时日最好少外出,只是两点一线。因忙着学业,也逐渐忘记了这回事。 此时再提起,难不成是…… “唉。” 商来文轻轻叹了一口气,略有些不安地看着陈等来,“你说,刘叔叔会不会是……” 无言。 陈等来转头看向店外,夏日炎炎的,有的人步履匆忙,有的人歇在树下乘凉。 每个人都赶往自己的路。 那是不是也有人,想往前走,却被迫停下了呢。 思及此,陈等来回头,语气坚定而认真,“走,我们去找刘伯,无论如何,总要让他先知道外面的情况,起码……给他一个心理准备。” 屋外的热气仍在流动不息,此时出门的两个少年带动了门上的风铃,落锁,还在响动,原是起风了。 两人在路上边走边聊天,路过一个店面,陈等来低头,发现商来文的鞋带散了。 “来文,鞋带。” “哦好!” 在商来文蹲下之时,陈等来看向店面的玻璃面,里面是很多儿童玩具与话本,荒神间,他看见一个撑伞的男生路过店前,由这少见大热天会打伞的男生,况且在淮城多年也觉着这人陌生,所以他有点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在他准备回头看时,商来文起身,“好了,我们走吧。” 陈等来道,“嗯。” 跟在商来文后面,他还是悄悄回头了一眼,没有任何踪影。 也许是天气较热,路面上行人也少得可怜。 到了刘伯家,二人敲门,映入眼帘的是刘伯一脸开心的面容,他抢先说,“哎呦,二来一起到这了!我同你们说,早上是我错怪小文了,刘伯先给你道歉了啊。” 然后回屋拿出桌上的纸,喜悦的指着它,道,“你们看,这是我儿子这个月给我寄来的信。” 陈等来与商来文对视了一眼,心下了然,接着和刘伯又说了几句便走了。 “你说奇不奇怪,会是谁捡到的?”商来文问陈等来。 “我也不知道会是谁。刘伯也没见过这人。” 原来是商来文送信时不小心掉落了一封,被一个男子捡到了,刘伯开门时还愣了几秒,硬是没想起来眼前的男子是谁,不过还是道了谢。 “哎算了。”商来文看了眼腕表,将近晚饭时候,二人还没吃饭,“现在离家里近,不如我们回家吃点东西吧。” 陈等来并不想再多想,道,“好。” * “咚咚咚——” 商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林姨开门,“二位是?” 林姨来商家也有将近二十年了,她的记忆力还不错,看着眼前的一对男女,她想了又想,许多年前,是有个小男孩和小妹妹经常来商家过夜,但第二天一早便又走了,到底是多久之前呢? 记忆里的少年等比例放大,突然—— 一个名字被点亮。 她赶紧请二人进来,向屋里喊—— “先生,太太,小缘和小桂回来了!” 纪敏正在给商净之试穿前几日买的长裙,她的手保养的很好,一点不像干过什么活的样子,纤细修长的手指轻捻着裙角,慢悠悠的转了一圈,在商净之的眼中,面前的女子仿佛化身为一只扑闪着翅膀的白色蝴蝶,温柔娴静的停落在他这个枝头上。 还不等纪敏问他这身怎么样,面前的枝头脱口而出“十分衬你”。商净之正想一把把夫人揽进怀里,便听到大门传来林姨的话,二人皆是一惊,静静怔住,几秒后,还是纪敏先反应过来。 “啊啊啊啊!” 在外人端庄自持的夫人此刻意外开心地扑进先生怀里,“净之,你听见了吗,是小缘和桂花回来了吗!” 不等他反应,纪敏径直跑向门口。 看见两个孩子,她的眼眶一下就湿润了,视线瞬间变得被雾气拂过般模糊了。 纪敏伸出双手抱住了两个孩子。只不住点头,嘴里一直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放开两个孩子,又牵起两个孩子的手。 “纪姨——” 季于缘和岑桂一同喊道。 “我好想你啊敏敏!”岑桂又抱住纪敏,后者只是随着她的动作摆动,一直大笑,“小桂花,纪姨也想你。” 商净之在屋内的镜子前站了一分钟,整理了一下本就没歪的衣领和英俊的发型,季于缘看见他来了,“商叔叔,我们回来了。” “商叔,我和哥哥昨夜就回来啦!” 看着岑桂还似从前的笑脸,商净之又看了已是大人模样的季于缘,心里暗叹了口气,轻拍了岑桂的头,对着男生说,“回来就好。” 随后,四人一起进屋,兄妹看着没什么变化的房子,心中满是感慨。 纪敏赶紧招呼家里的人去二楼收拾出两个孩子的房间。 商净之也招呼林姨进厨房去做桂花羹。他记得那时候小孩爱吃。 四人在沙发坐下后,季于缘最先说,“商叔,纪姨,我这次回来就是要重新开业的。” 话落,在座的大人先是对视一眼,纪敏给商净之使眼色,他先说,“哎,我们明白。” 看着两个人这样的反应,在季于缘的意料之中,在北方时他便提前几日就放出风声要回淮城,他也知道,昨晚商净之也知晓了。 “商叔,我们去书房吧,有件事要请你替我斟酌一下。” 季于缘站起,商净之明白这一刻还是来了。 “走吧。” 看着这俩男人,纪敏也转头对岑桂说,“小桂花,上楼纪敏给你搭几声衣服。” 说罢,牵着岑桂的手直接上楼。 “说吧,是什么事?”商净之打开书房门,边往前走边说,拉开椅子准备坐下之际,听见季于缘背后传来一句,“连溪是谁?” …… 商净之刚坐下的身子一颤,慢慢回头看他,“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他的吗?” 季于缘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饭后闲谈,就像在问你,“中午吃的什么?”商净之看着少年的脸,看了很久,很寂静。 他看见季于缘脸上的表情还是有隐藏了一丝期待与紧张,也是,再大的人了,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孩子罢了。 良久,季与缘缓缓低下头,听见商净之说—— “连溪是,你爸爸的一个……可以称作朋友的人。” 季于缘一怔。 心里的所有线索都似烟花炸开,原来如此。 原来是朋友。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安静了很久,季于缘将从陈等来那收到的信拿给商净之。 他看见信封上的那一团墨色,展开信封,只一眼,他便知道是什么了。 “这……” 商净之错愕,“谁给你的。” 其实他心中已了然。 “是……”季于缘的话还未说完,林姨的嗓音从楼下传来。 “先生夫人,少爷们回来了。” …… “走吧。” 心里的那个答案还未说出口,硬生生被截断的感觉反而令季于缘有种莫名的安心。 似乎是在害怕真相吗? 他跟在商净之下楼,一步一步再没有上楼时的沉重了。 转角,鹅黄色的背影慢慢正身。 “商叔叔,我和来文回来吃饭了。” 陈等来回头对商净之说,身后还有一个坐在沙发上的男生,他也站起来了,轻飘飘道,“爸。” 然后才看见季于缘,疑惑道,“他是谁?” 是他! 两道心声同时诞生于两个站在对面的少年之中。 二人在无声的场景里默默注视对方。 “这是你小季哥哥呀,你忘记啦?” 此时,纪敏也带着岑桂从楼梯另一方下来,她笑着看向商来文,“那时你还小,小缘有段时间经常来,你那时还闹着要认他做哥哥你!” “有这事?”商来文大喊。 “是啊,后来你生了场大病,可能被脑子烧坏了,第一次看见小来时还要做他哥哥,对你的小季哥哥一点也不记得了。” 纪敏的话如一记重锤,砸到在场的人身上。 商来文一时接受不了,又看向她身旁的岑桂,问,“那她是谁?不会是我小时候要认的姐姐吧?” 这时纪敏终于忍不住了,指着商来文大笑,“这是你小时候想娶的桂花姐姐啊!” …… 看着说不出来话的商来文,陈等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来这就是你不吃桂花羹爱吃豆花的原因吗?” 原来这就是好兄弟…… “你好,我是岑桂。” 还是岑桂笑着先一步伸手,向商来文,然后指着旁边人说,“他是我哥哥,季于缘。” “你好。”这是季于缘对陈等来说的,“你好,我是陈等来,他是商来文。” 就这样,四个人第一次,正式认识了。 饭桌上,多是岑桂在和大人讲话,陈等来和季于缘是两个安静的孩子。 到时纪敏发现,怎么今天自己的儿子这么安静,她瞧向他,原是一直低头的孩子,频频抬头往一个地方看,然后耳朵好像……渐渐红了。 看的是岑桂的方向。 她了然,然后于陈等来迎来了一个对视,二人会心一笑。 陈等来又看了一眼商来文,活脱脱就是一个脸红的傻小子。 慢慢,嘴角弧度起来一直没下。不过片刻,他发现有一股实现一直在自己身上,陈等来一下找准方向,看向那个源头。 季于缘正看着他,丝毫没有被发现的掩饰,反而慢慢舒展开一个微笑,不是那种渗人的邪笑,嗯……是能够让陈等来感到暖意传递的笑容,很像一个人。 到了晚上,陈等来询问商净之能不能去书房找本书看,《古今地理概述》,他之前看了过半,后来和商来文打赌输了被他给没收了,估摸着是放回他父亲的书房了,商净之当然说可以。 楼下,纪敏和岑桂正在聊天,商来文在房间看话本,至于那个人在干吗……他不关心。 陈等来进入书房,不一会儿,便找到了心仪的书,里面还夹着一张便条——“恭喜你,找到了!请开始放心阅读吧!” 这字迹,找不出第二人了,陈等来心想。 他正准备转身出门,后背穿来一阵风,原来是窗户没关。陈等来走上前关好窗,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却又看见地上掉落了一张纸,一眼望去只是张普通的白纸,但他心中忽的有种预感,蹲下,拾起。 只一眼,他停住了动作。此时,门口传来—— “你在做什么?” 第4章 来信(四) 陈等来呆滞的身体终于有了动作,他看向站在门口的季于缘,反问,“你怎么在这?” 似乎是不意外听到这个答案,季于缘轻轻挑眉,“我来拿我落下的东西啊。”说罢,他弯腰,两指轻松夹住信纸,“这是你早上给我送来的信,怎么?不记得啦?” 他又在笑。 怎么感觉在哪里看见过?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陈等来站起身,“你的东西,自然还是要自己保管好。” 不再理会季于缘,陈等来拿起那本地理概述走出了书房。独留季于缘一个人,他站在门口,看着那信,过了一会他才走出书房,带上门,回到纪敏为他准备的房间。 陈等来回到房间,慢慢走向书桌,心里还在想那张纸,不,是信。 是他今天才送去城东的信。 那个男生和商叔叔怎么会认识? 我和来文从未听长辈说过。 他拿起书,慢慢翻开中间的一章,淮城河道的产生。 阅读了一会,听见纪敏在门外的敲门声,“小来,要不要喝杯牛奶?” 纪敏曾一直说,陈等来虽然个子高,但是太瘦,所以经常在饭桌上给陈等来多多夹菜,商来文就老说,“妈!到底谁是你亲生的呀!” 书本被放置下来,他缓缓走到门口。 咔嚓—— 对面的门也开了,是季于缘。 纪姨把他安排在我房间对面吗…… 纪敏笑着看着两个男生,“小缘也喝一杯。” “好。” 两个人异口同声道。 陈等来默默捂嘴,怎么又是他。 几日后,陈等来在淮信整理复业几日来收到的信件,终于到了最后一叠,这个早上可以休息会儿了。 由着这几天商净之帮着叫了三四个帮手来送信,总算没那么忙碌了,昨天商来文还说要请岑桂来店里吃豆花。 呵,这个兄弟是要开花了吗。 倒是那个季于缘,自商家见面后,便从未出现了,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陈等来连忙甩甩手,自己为什么又想到他了?捂着脑袋趴下了。 “叮铃”—— 是门上的风铃,他以为是商来文回来吃饭了,头也不回继续趴着休息。 “等会我,我想在歇会儿。” 半晌,没有等到回应,陈等来准备抬头看看来人是谁。 一道清澈温柔的声音先一步传到耳中,“是我。” 他来了。 不对……他怎么来了? 季于缘低头看着面前的男生,头发因为刚才趴着乱糟糟的,然后懵懵的看着他,感觉有点呆萌可爱。 陈等来几岁来着?和岑桂差不多吧?17岁。 “你怎么来了?”陈等来整理了一下头发,因为他感觉面前这个男人下一个动作就是要摸他头发了…… 季于缘把他的小动作收入囊中,肩膀微抖,讲话也掺上了笑意,“我来送信的。” 两个修长的手指夹着信封,“喏。在这。” 是淡黄色的。 意识到他真的是为了正事来的,陈等来放下心来,接过信封。 “可以,收信人和地址告诉我?” 陈等来拿起纸笔准备记下,又没等到回答,他忍不住盯着季于缘,“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寄给谁呀?” “你。” 什么? “收信人,是你。地址,不用我说了吧。” 季于缘弯腰,一只手撑着柜台,另一只手撑脸,他的眼睛亮亮的,笑着看他,头发还有点卷卷的,陈等来一直盯着他不说话。 仿佛被季于缘看中了心思,不等他回答,又来一个问句,“不可以吗?” …… “咳咳、可以。” 陈等来偏头假模假样的咳了两下,他准备打开信封时,那双手又来拦他了,“等我走了再看。好不好?” 认真上扬的语调讲出这般话!当他是小姑娘吗?还好不好?肯定不好! “还有,别给其他人看。” 还要约定?这是写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吗? “行……” “哈哈,那我先走了。” 目送季于缘离开,陈等来刚打算拆开信封看看,发现信纸右下角有一个很轻的铅笔字,“给等等。” 他无语。 好像我和你还没那么熟吧。 陈等来还是挣扎了几秒要不要看,这时候商来文回来了,还带了岑桂。 他连忙把信纸给藏了起来。 但是岑桂眼尖。 她看见那个她哥出门时带走的信封现在在陈等来手术,她小跑到陈等来面前,指着他想掩藏的东西,“这是不是我哥给你的呀?” …… 陈等来没想到岑桂眼神这么好,只能说,“这是要送的信,寄信人不能说的。” 岑桂知道他是在掩饰,也没拆穿他,回头对商来文说,“你说要请我吃好吃的,是什么呢?” 商来文一路上都在回想自己居然真的把岑桂约出来了,天!他感觉自己太厉害了。 “是、是豆花。你想吃甜的还是咸的?” 岑桂认真思考了起来,“你喜欢哪个?” “甜、甜的!” 陈等来看着商来文的限定口吃,很是想笑,为了避免自己真的忍不住了,他准备站起来动动,算了,给他们留点空间,去门外扫地吧。 打扫完他看着坐在店里吃豆花的两个人,还是不禁想笑。 岑桂趁着商来文收拾碗筷的时候,溜出门找陈等来。 她轻轻的、悄悄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给陈等来。 “给你。” “这个是我和来文刚刚路上遇见的一个人,把信扔在我们怀里说着给你,然后就跑来,来文去追也没追到。” 信息量好大…… 陈等来接过东西,打开快速仔细看完了,“那个人,长什么样?” 岑桂回想,“只记得眼角有痣,他带了口罩,个子和你们差不多。来文一直想说,但怕你是不是惹了什么人,想自己偷偷看完再去把这个人找出来的。所以我拦着他了。” 来文…… “所以,信里写了什么你自己定夺能不能给我们看。” 商来文这时候从屋里出来了,他看着陈等来拿着的东西,“你……”,也是没说什么。 陈等来心里明白。 他摊开信纸,指着最后一行,“上面说,让我去提季,找季于缘。” 还有的内容不算重要,起码对商来文和岑桂来说。 三个人对视,交换了眼神,还是岑桂先说,“你是不是想自己去找我哥?” 没错,他总感觉,自己和季于缘曾经是不是见过。 或许,这次去找他能解开心里的不少疑惑。 陈等来点头。 岑桂看了商来文一眼,“可以,但是我哥刚才不是往家的方向走,你现在去他肯定不在家,不然你进来吃碗豆花,然后我们三个一起去?” 商来文心里佩服,岑桂真的很有主意。 他们两个这样打配合,自己也不好拒绝,“好。” 到了傍晚,三个人再过一个转角就到了提季。 听到了两三个过路人在说: “季家门口是什么人在闹啊!要不要去找汪书记来?” “快去快去,感觉架势很大啊!” …… 三个人等不及听完,连忙加快脚步往季家赶去。 提季门口,是三四个大汉,很壮,自带一个社交距离,路人都不敢靠近,其中头发最少身子最壮的男人指着门说,“季于缘,给老子出来!老话都说父债子偿,你爸欠我们的东西你必须给我还了!” 话落,周遭的人群炸开了,淮城人谁不知道季于缘父亲季孝筠是出了名的好人、善人。这怎么突然蹦出了一个父债子偿的事了? 好奇怪? 别人家的家事,大家也不敢先出面,这另一位主人公还没出来呢。 陈等来看了提季一眼就知道,季于缘不在家。因为门口那盆绿植没摆出来,他上次留意了,那盆铃兰开的很好,正是夏季。 “你说我父亲欠你东西,是什么?” 声音的传递好快,他在人群找季于缘的身影,有人给他让出了一条小道,他看了陈等来一眼,微微眯了眼,笑着回应他的目光。 他怎么又在笑,都这种时候了。 那大汉看见来人了,他其实也是第一次见季于缘。打听到季家儿子回到了淮城,立马喊了几个兄弟来他家门口堵他,没想到这人看起来也就一个读书人的模样,大汉摸索着季于缘可能没什么武力值,上前一步,伸出手指想指他,不料季于缘个子比他高,只能偷偷换了方向,向上指,“你爸拿了我们家的宝贝,赶紧把东西还给我,我们就不和你计较了,否则……”他很狂妄的请笑,“否则,别怪我们把你着小店砸了!” 掷地有声的一段话砸开了人群,不少人退后了几步。 “呵。” 听了这话,季于缘没一点怕的,反而感觉,很搞笑,当年他带着岑桂去北边,收到了不知多少比这多百倍的威胁警告,他一点也不怕,他轻笑,“你说我父亲拿了你家的东西,是什么?” 终于等到他问了,大汉赶紧说,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自然是我们家的传家宝,我这还有借条字据!” 季于缘看了一眼,摇头说,“刘老伯是自愿将东西给我父亲的,你不信,可以去找汪书记。” 自愿? 大汉想不到他父亲为什么会自愿把传家宝送给一个外人? 他不信。 “你胡说什么?我这有字据,你就说这个季孝筠是不是你父亲的字?” 人群中有人喊,“汪书记来了!” 汪烟霖书记来了,他在路上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出门前特地找了一番档案,把东西带来了。 他指着大汉说,“刘老二,你看看你爹写的东西!” 大汉心里还是认这个汪书记的,在他面前也不敢太造次,拿过东西,“我倒要看看是什么!” 片刻,他的手放下了,双膝下跪,眼里蓄满了泪水,“爹,你怎么不告诉我!怎么不告诉我?” 汪烟霖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喊了两个人送大汉去他家,打算好好安慰他一番。 信纸被大汉扔在地上,恰巧在陈等来面前,他捡起看了一眼: 【烟霖书记,我儿子的命都是孝筠哥救的,这不是最近听说季家有困难,我想着把东西送给他应应急,他不肯收,好说歹说非要立一个字据给我,算是和我借的,但是在我这不算数,所以写下信托人给你,要是以后我家那小子去找季家闹事,你一定帮我管管,我怕是时间也不多了,虽然不是亲生的孩子,但养了这么大了,我还是希望他能好好的,拜托你帮我多多照顾他。】 壮汉自此刘老伯生病去世后就辍学了,汪书记一直想接济他,帮他找了一份工作,也算是完成刘老伯的遗愿了。 陈等来把东西给季于缘看,两个人都沉默了一瞬。 “你没事吧?” 还是陈等来先问他,“他这样闹,你心里会不会不舒服?” 季于缘低头,伴着笑声,“你是在关心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