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牛出逃计划》 第1章 奶牛 人是什么? 哲学家写,人是一支有思想的芦苇。 具体一点,人在自然界的确定的位置是:动物界脊索动物门脊椎动物亚门哺乳动物纲灵长目人猿超科人科人属智人种。 但是,要王不负来对人下定义—— 他只能说:“人是一头奶牛。” 这位奶牛先生神情莫名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没戴眼镜,皮肤光滑,身姿修长,耳朵老实长在太阳穴的下边和眼睛的旁边——而不是头顶。 转过身——很好,也没有尾巴。 他实在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是一头奶牛,一双时刻眯起的微微上挑的眼睛真诚地看向他的舍友,一头据说一天能产十三点七公斤牛奶的优质奶牛,克洛普。 王不负不耻下问,“抱歉?我以为,我同一个人类……并没有什么分别?” 克洛普站在他的旁边,闻言大笑起来,一天能产十三点七公斤牛奶的优质奶牛比王不负高一个头,肌肉虬结,块块分明,笑声震得天花板都在颤。 “你这家伙,装什么傻呢!” 克洛普拍王不负的背,“你是人,不影响你也是一头奶牛啊!这可是一个光辉的职业,高薪,工作时间短,在社会上也很享有一番赞誉。我们出产的产品为人们提供优质的蛋白质,使成人饱腹,使孩子们茁壮成长!” 职业。 王不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语。 红发舍友穿得很简朴,白色短袖红围裙,下装是一条深黑色的棉麻长裤,胸口以回形针别着块“65号”的塑料牌子。克洛普原地转圈时,王不负瞧到白色短袖背面印着“拉茨费尔德牧场”。 王不负身上也是这一套衣服,差别时他穿XL号而克洛普穿XXXL号,以及他胸前的塑料小牌牌上是“66号”,真是个又吉利又魔鬼的数字。 是统一的工服吧,大概。 他还想问点什么,优质奶牛克洛普却搂住他的肩膀,那张英朗的人类面孔流露出一点怜悯,说话的语气就像一个母亲对她将要远航的儿子在慈爱地嘱咐着琐事。 “可怜的维克托,你太紧张了!好几天前就开始睡不着。” “今天是你将要正式上岗,成为一头光辉的奶牛的日子,你最好保持冷静,否则你的情绪很有可能会影响到……你前些日子入职时,牧场为你与疫苗同时注射的药剂正常生效……” 克洛普的手臂压在他肩上犹如泰山压顶。 王不负善意推开了优质奶牛克洛普的胳膊。 紧张?谁能不紧张!王不负前一晚还是未来可期的世界QS前一百大学里的在读金融本科生,下一刻却成了一头奶牛,要他就那么顺畅地接受这个“光辉的职业”绝无可能。 他只好拐着弯抹着角地从舍友嘴中打探消息,比如说什么药剂?什么疫苗?再比如说—— “我能换个工作,不当奶牛吗?”他诚实地问。 “做一点别的工作,随便做一点什么。去当个销售、会计,进软件公司当个电话客服也不错……” 耐心解答了其他问题的克洛普,一听他道出这句话就瞪大了眼睛,好像王不负说出的不是“换一个工作”而是“我活腻了今天就准备三二一跳”一样。 红发人指着王不负手臂上扎着的的、约有两指头的红黑色带子,让他去看。 王不负低头,那带子上有块芯片,他以指触之,浮现出一道光幕,光幕用娟秀的字体标明了“姓名:维克托”,“职业:奶牛”,“入职牧场:拉茨费尔德中级牧场”。 最后两行字,由一长串单词和数字够成,令人眼花缭乱:“奶牛75%,鸡10%,鱼3%,音乐家8%,维修工人2%,清洁工2%”。 他心里萌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这预感在接下来克洛普所说的话中验证了。 “你是一头天生的奶牛,维克托!”克洛普高喊道,“你的基因检测报告上写了,你与“奶牛”这个职业的适配度足有75%!” “你生来就该在奶牛这个职业上发光发亮——我真不明白,许多人想当奶牛都当不上,你却不珍惜这个机会!” 十足具有职业光荣感的克洛普在原地转了几圈,脚踩在地上铺的干稻草上,致使稻草发出“索索”的碎声,焦躁,红发下带着雀斑的皮肤因愤怒而同样红了起来。 “额,”王不负微笑,不动声色地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留出点足矣用来闪避“万一”时刻下,克洛普的大拳头的空间,“克洛普,我的朋友,我非常理解,并且由衷地敬佩你对“奶牛”这份职业的热爱与荣誉感。” “但是,这或许是我个人的职业选择?我是说,额,中途后悔?” “只是——”王不负一转话头,他意识到基因报告在这个世界上对于人们的职业选择或许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他若是不想当奶牛,也不该脱离基因报告才是,否则对于其他人——包括克洛普,而言,他就像一只小鸡在天真地询问“为什么我不可以变成老鹰?” 那太愚蠢了。 王不负眯着眼,他从前实际上有五百度的近视和三百度的散光,两只眼,现在也没改变。 然而也许是因为没人能想象一只奶牛带着眼镜,文邹邹质疑着“人怎么可能是一头奶牛”,他苏醒在这个奇怪的世界,奇怪的地方,只有眯起眼睛,才能稍稍看清一点儿——现状。 他说:“我以为,当只英勇的鸡也不错,公鸡只需要在日出之时引吭高歌一首,不错吧?别看我现在这样,我小时候,可很有一番歌唱天赋,还拿过儿童歌唱大赛的第三名。虽然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不过,老兄,你知道的,天赋是神赐的礼物,不像努力才能取得的成果,它并不会因为时光流逝而消退。” 克洛普被夸,欣慰地微笑起来,后续听了王不负的话,表情又变得不大好。 “不不不!”红发人的神情变得困惑,“你怎么会这样想!歌唱得怎么样,有没有天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注射了药剂,不再有选择其他职业的机会啦!” “你忘了吗?今天是你要正式上岗的日子啊!” 靠! 深呼吸,深呼吸,保持笑容,对,没错,茄子——一个笑容。 “呃,我是说,”王不负仔细措辞,“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该是一头奶牛,就是,呃,有点好奇,对,我有点好奇那些我未曾选择的职业的状况,人总是这样,会不断美化自己没有选择的另一个选项——哎呀,克洛普,同情同情我吧!” 王不负以为,人不能,至少不应该——是一头奶牛。 打进身体里的药剂是什么暂且不论,他绝不会就克洛普的一面之词就打消换一份工作的想法的。 说到底,克洛普的工作是“奶牛”而不是“情报部门工作人员”,谁能保证红发人说出来的每个单词、每个句子,都是百分百正确无误的? 去做基因检测报告呈现出的结果以外的工作等于找死,那他干点,不,了解点基因检测报告以内的工作讯息总可以吧? 想到这,王不负朝克洛普投去一个“拜托”的目光。 克洛普被他说动了,勉强道:“好吧。你刚刚说什么?歌唱?不,高歌当是音乐家该干的事情才对!只有下等人,社会的蛀虫,靠救济金生存的存在,才去干那种工作!成日和把喇叭一样讴讴喳喳,不能创造半点儿社会价值!” “额,”优质奶牛的话语直白的让王不负一愣,音乐家居然不是那堆数字和百分符号里最体面的工作吗?他无奈地笑了,“我以为——算了——那,鸡,我是说,公鸡这个职业,职责是什么呢?” “公鸡?那是什么?鸡就是鸡啊!只有这个职业,我从未听过什么公鸡的!”克洛普说,“你曾经想过当一只鸡吗?” “鸡蛋确实具有相当的营养价值,富含优质蛋白质、维生素……鸡和奶牛一样,也是个高薪工作,休息时间长……” 红发人犹豫片刻,环绕四周,最后神神秘秘地招呼王不负靠近自己,压低声音,说:“还好你最终选择了当奶牛!” “鸡,我总听人说,都是一群命短的疯子!据说,很多新闻报道里的恶/性/事/件,都是他们搞出来的,弄得社会上人心惶惶。” 王不负深知,别人在向你透露一点小秘密的时候,你无须追问“为什么呢?”、“怎么会这样呢?”,只需要顺着那人的心潮澎湃就好。 于是他配合地顿首,恰时表现出求知若渴,“那真糟糕!” “可不!”克洛普果不其然,被王不负这幅姿态激得兴致勃勃地继续了下去,“还有更糟糕的,从事“鸡”这个职业的人员,很少有能活到退休年龄的,他们大多早早就死掉——要不就是被关到监狱里去了。” 王不负皱眉,很骇然地捂嘴感叹:“为什么会这样呢!” 或许根据基因报告来选择职业自有其一番道理(但要王不负承认自己是一头天生的奶牛绝无可能)。 他胳膊上的娟秀字体没写他有做演员的才能。王不负的表演夸张而脱离实际,瞪眼踢腿,呈现在大荧幕上只会伤害观者的眼睛,但好在对付克洛普够用。 红发人被问得一怔,一对粗犷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克洛普张了张嘴,肌肉虬结的胸膛起起伏伏,仿佛有无数理由即将从那张嘴里奔涌而出,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但最终,迷茫在克洛普那张英朗的、带着雀斑的脸上出现了。 “为、为什么?”克洛普下意识地重复着,声音比刚才低了好几个度,像是不明白这个问题本身意味着什么,优质奶牛抬起手,用力挠了挠那头蓬乱的红发,“这……这哪有什么为什么!” 他的眼睛在房间里胡乱扫视,从地上的干草扫视到墙上悬挂的镜子,再到房间里两张铁质的单人床,薄薄一层被褥整洁地叠在床上。最后,克洛普的目光落在了王不负与他一致的穿着,“拉茨费尔德牧场”发放的统一工服上。 “就像这件衣服!你是66号,我是65号!难道你还能问我,‘克洛普,为什么我不能是65号’吗?” 优质奶牛困惑不解,一双手在红色的围裙上摸来摸去,脚踩的靴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克洛普的确对王不负提出的问题一无所知。 没关系,非常棒。红发人能告知他以上消息,王不负很惊喜,而新手大礼包获得的奖励比较基础,进阶的奖励需要探险获得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 “不能再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了。”王不负在心里对自己说,“继续下去对我这个‘紧张的新奶牛’没有一星半点的好处。现在、立刻、马上,我必须转移话题。” “好吧,好吧。65号先生,冷静,冷静。你说得对,数字就在那里,争论它确实没什么意义。”他耸了耸肩,放弃争辩,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手臂光幕上的“鱼3%”,漫不经心地裂开嘴,友善地询问道: “那么……克洛普,老兄。看在咱们为同一个老板效力,同住一个宿舍的份上,跟我聊聊这个‘鱼’怎么样?听起来总比命短的‘鸡’要安稳些吧?他们具体都做些什么?总不能整天在水里吐泡泡……游来游去……?” “……” 为什么不行呢?有什么道理不行呢?他们的职业是鱼啊!鱼难道生来不是干这事的吗?游啊游,吐泡泡,闪光的鳞片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霓虹的色彩。 王不负从克洛普的眼神中看出了答案。 该死。该死。 一天到晚待在水里他真的还能健康地或者而不是泡了浮囊,早早离开人世吗?如果他不放奶牛,能换职业的话——鱼又完蛋了。 维修工人——清洁工——别提了,这两个加在一起总共在他的基因报告上只占4%的工作在克洛普嘴里和流落街头沿街乞食没什么区别,满大街都是这样的人——克洛普说。 王不负曾预想过自己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工作一千年都不一定能赚回学费的可能,然而,今天他发现自己预想少了。 原来还有按部就班工作一辈子都赚不回学费那么我——我不当人了。这个选项。 听起来也太离谱了。 热心的克洛普为了舍友能爱上“奶牛”这份工作,别再在心里继续美化不入流的“音乐家”、“维修工人”、“清洁工”,想着出卖屁/股或是挑战荒野求生,付出了太多努力。 优质奶牛带着王不负离开了宿舍,红发人要去完成他光荣的、伟大的KPI了。克洛普坚信王不负看了这过程就会为之倾倒,并主动接受命定的好运,但王不负对此充满怀疑。 ……放过他吧! 站在奶牛们统一的挤奶场地时,机器的“嗡嗡”声震得王不负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舍友,名叫克洛普的优质奶牛,坦然地脱掉了红色围裙和白色短袖,保持了和周围所有奶牛的一致,光着上半身,和将两个透明酒杯一样的碗从粉红色的机器里面拉了出来,扣在了一对胸肌上。 机器运作,源源不断的白色液体被榨取了出来,王不负看见机器上跳动的白色数字从“0”一路攀升至了“7.66”,单位是“L”。 真不错,克洛普一次就为牧场提供了7.66升的牛奶,这桶牛奶在牧场涨薪前能为克洛普带来三十金币的收入,涨薪后,能有一升五十金币的贵价。是一枚鸡蛋的五倍,音乐家一天收入的五十倍,清洁工、维修工平均收入的百倍。 机器“滴”地停止运转,克洛普单手将两个杯子从胸上抓下,原样放回了机器里去。意料之外的是,红发人拿了两个纸杯,从那桶刚从其身体挤出来的……牛奶里,随手舀了两下,分给了王不负一杯。 “尝尝看,维克托!”克洛普仰头将自己那杯一饮而尽,豪迈地抹了把嘴,眼神期待,“这一口在外面可得要至少三枚金币,瞧,多新鲜!还没经过高温消毒呢。我敢保证,你绝没喝过比这更好的牛奶!” 没有一头奶牛能忍受自己产出的牛奶被比下去,哪怕是在同僚的大话里也不行,一时之间挤奶厅里全是奶牛们的“吁”声。 克洛普穿上衣服,丝毫没有对此情此景感到一丝尴尬,红发人催促王不负赶紧喝下那杯牛奶,那杯还温温的、未经过什么高温烹煮还是巴氏消毒的鲜牛奶。 王不负低头,看着被塞到手中的纸杯,杯中的液体呈现出一种乳白色,那色泽既不偏黄,也不白得寡淡,不像他记忆中超市货架上任何一款牛奶,它更稠,更润,表面没有任何令人不快的浮沫或油花。 一股浓郁、纯粹、带着丝丝好似坚果烘烤后涂刷蜂蜜后一般的甜润气息的奶香直冲王不负的鼻腔。这香气饱满而富有侵略性,从他的每一个毛孔里无孔不入地熏入他的脑浆,熏得他迷迷瞪瞪,喝醉了酒一样产生头晕目眩。 克洛普期待的视线,让差点儿就被排山倒海涌来的荒谬感压垮的王不负咬住了牙。他正面临着喝与不喝的抉择。面前场景超现实得让他头皮微微发麻。王不负颤抖着手将纸杯凑到唇前。 哎呀,哎呀!拜托!如果我犯了什么罪,请让法律来惩罚我吧!而不是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亲眼目睹未来的同僚们和现今的舍友,是怎样当好一头奶牛之后,还叫我喝下他产出的光荣成果啊! 理智在尖叫着拒绝,但在众多奶牛职业从业者的注视下,他能说“不”吗? 他们各个都比王不负高且壮,比较之下,王不负简直就是一头未成年的小牛犊子!随便哪一头——抱歉,他下意识地用了“头”——哪一位,都不是王不负能抗衡的存在。 破罐子破摔吧!好奇心以及那确实诱人的香气,驱使着王不负轻轻抿了一口。 口感……出乎意料。 牛奶温润地滑过舌尖,质地异常丝滑醇厚,天然的、恰到好处的油脂感为这杯牛奶赋予了浓郁的滋味。清甜的主调在入口瞬间绽放,紧随其后的是层次丰富的**。甘美。丰腴。 他下意识地又喝了一大口,感受着那美妙的口感,事实证明,抛开其匪夷所思的来源不谈,克洛普产出的牛奶,确实比他穿越前喝过的任何牛奶都要好喝。好喝得多。好喝得非常多。 这认知让他心情复杂,一方面,王不负为这闻所未闻尝所未尝的美味所折服,另一方面,王不负为这这杯牛奶的来源和从命运的一角中窥得的、自己将要面临可怖命运而心生绝望。 王不负咂了咂嘴,残留的醇香仍在齿颊间游荡,最终,他只能对着克洛普,干巴巴地挤出一句: “……味道真不错。” 周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奶牛 第2章 高档货 王不负说出这句话,真情实感。 他原本以为说出这句话将会很艰难,但当这带着浓郁奶香的纯白液体入口的瞬间,他就肯定在牧场以外的世界,一升克洛普出产的牛奶绝不止能售出一升五十金币的价格,牧场在其中绝对摄取了巨大的利益。 三倍,四倍?还是五十倍? 这世上不存在善良的资本,王不负从获得的消息中,得知被豢养在拉茨费尔德牧场的奶牛们食宿免费,薪资结构优秀,完成每日KPI就可以无所事事在牧场中游荡——而牧场还需要完成鲜牛奶的消毒、保存、运输、出售甚至营销等环节。五十倍会太少吗?一百倍吧! 王不负不自觉微笑起来。 他笑得太早,以至于他接过克洛普递给他的两枚新透明杯子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他王不负不是什么牧场总裁经理,甚至连成日把着电话不放手的牛奶推销员都不是。 他是牧场资产的一部分!刚刚那美味食物的未来生产者——他预想中,牧场商业帝国的铸基者之一! 依据他从克洛普口中打探到的消息,“维克托”早在入职当天,就在“拉茨费尔德”牧场的组织下统一打入了疫苗和药剂。药剂。王不负猜这是能让人履行奶牛职责的重要道具。 也就是说,他也能——他也能?!!! 天呐。天呐。 克洛普再热情洋溢地介绍什么牧场的福利、牛奶的品质、社会的赞誉,王不负也绝不可能会允许自己变成一头“奶牛”的。 他本非这个世界之人! 或许在这个世界里,人们不关心你读过什么书,有过什么梦想,爱过什么人。他们只关心你基因检测报告上那个冷冰冰的百分比,以及你能用身体哪个部位,生产出何种规格的商品。 但,“奶牛”在王不负心里,从来,也永远应该是指牧场里那些温顺的、黑白花色的、哞哞叫的反刍动物。它们吃草,反刍,在阳光下甩着尾巴,死掉也好,活着也罢,最后的最终,奉献自我,给人类提供肉食与奶源。 请把“奶牛”还给奶牛! 王不负这样想着。 他抖着手,脱掉红色围裙和白色短袖,在众奶牛们的微笑鼓励下,将两枚冰冷的透明杯子扣到自己的胸上,机器隆隆作响,他能感觉到那冰凉的杯缘紧紧吸附在皮肤上,规律地挤压、揉按。 他,王不负,一个曾经的金融系本科生,此刻正光着上身,胸前挂着两个正在源源不断榨取着他的透明杯子,站在一群以产奶量为荣的同僚中间,期待着——更确切地说,是恐慌着,惧怕着——从自己体内流出……富含营养物质的、乳白色的液体。 王不负闭上眼睛,他不愿去看这幅场景,于是耳力被迫变得强悍。嗡嗡一片嘈杂声中,他听到奶牛们心高彩烈地讨论着“小拉茨费尔德先生”。 “小拉茨费尔德先生向社会发布了广募英才令!”一头奶牛兴奋地“哞哞”直叫,“我们将要迎来很多新朋友了!” 嗡嗡。 “得了吧,拉茨费尔德夫妇才死,小拉茨费尔德就搞那么大动作,为了申请一张“高级牧场经营资格证”,把我们大家伙儿都折腾成什么样了!” “是啊,是啊,这段时间累得我的产/奶量都减少了1/3,哎!” 嗡嗡嗡。 “你这话说的!”有奶牛道,“没有小拉茨费尔德先生,我们住得上那么豪华的宿舍,用得上那么先进的挤奶机器吗?这玩意可是高端货!” 嗡嗡嗡嗡。 “要我说,高端货色还是比不上传统的挤奶工人!”王不负察觉到有奶牛朝自己走过来,他睁开一线眼缝,惊恐地发现这头挂着“44号”牌牌的奶牛正在他胸前捣鼓着什么。 “看,新手奶牛操作不对,杯子没放对地方就会出不了奶……咦?”那头奶牛将两枚透明器具从王不负的上胸移到下胸,疑惑地加高了机器的吸力档。 怎么回事? 王不负感觉到胸口的吸力骤然增强,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努力转移注意力,尽量别让自己太难过。 可,除了皮肤被紧紧吸附、拉扯的怪异痛感之外,预想中……会出现的奇怪的感觉——半点儿也无。 那自来熟的奶牛又拍又打,把机器弄得“砰砰”响。 别拍了!再拍这玩意儿也不可能从我胸口拍出牛奶来!王不负感觉自己的胸骨都在随着拍击震动,那吸盘更是像两个顽固的水蛭,死死咬住不放,搞得他又痛又尴尬。 透明的杯子里依旧空空如也,只有王不负被吸得发红的皮肤在杯壁上可怜地贴着。 “怪事!”那奶牛嘟囔着,引来了更多好奇的目光。克洛普也凑了过来,眉头紧锁。 看什么看!没见过挤不出奶的……的……王不负卡壳了,实在无法在心里把那两个字用在自己身上。 机器还在徒劳地嗡嗡作响,那显示屏上的数字顽固地停留在“0”上,未有跳动过一分一毫。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 “机器坏掉了吗?” “怎么可能,这款可是刚到牧场没两天的高级货!” “万一呢?”克洛普反驳道,“是机器就会坏,这一坨冰冷的铁皮块子指不定哪个关节缺了润滑,才半点乳/汁没吸出来!” 红发人强调道:“维克托可是,可是和奶牛这份工作有着75%匹配度的好牛!他天生就该从事奶牛这份职业!” “维克托,放松点!”克洛普鼓励道,“是不是太紧张了?你得想着,‘我是最棒的奶牛‘,’我要产/奶’,‘我要产/出全牧场最棒的牛奶’!保持意志坚定,意志力很重要!” 意志力?这玩意儿跟意志力有半点儿关系吗?!哈喽,老兄,难道你们是靠想着‘我是最棒的奶牛’‘我要产奶’就能哗哗流淌的吗?!喂,这根本不科学! 王不负面上挤出一个笑容,他假意配合着“放松”,脑海里却拼命想着沙漠、干旱、所有一切与“液体”无关的东西。没有奶,没有奶,没有奶!他诚恳地祷告着,随便哪一个教,哪一个上帝和魔鬼。 他几乎要默念出声。 那自来熟的奶牛依旧在一意孤行地拍打着机器,咚咚咚,砰砰砰,恶俗的粉红色机器上的“吸力”档被调到了最高值,最后的最后,它隆隆作响,一无所得,不堪重负地冒起了烟,屏幕上哀嚎着蹦出一堆白色乱码。 “机器——机器坏掉了!” “坏掉了!” “天呐!” 众奶牛俱发出惊呼。 短暂的寂静后,挤奶厅里爆发出了一阵嘈杂的议论。先前围着王不负的奶牛们,目光纷纷从转移到了冒着白烟、显示乱码的机器上。 克洛普一个箭步上前,眼疾手快地按下了机器的紧急停止按钮,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声和屏幕上垂死挣扎的乱码终于一同熄灭。 王不负迫切地把这两坨铁疙瘩从身上扯下来,吸附在他胸口的它们离开前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咔哒”,顺带留下了两圈刺眼的红痕,弄的王不负胸口皮肤通红,灼热得好像要融化,火辣辣地疼。 “哎呀呀,这可真是……”那头挂着“44号”牌牌、自来熟的奶牛讪讪地收回了拍打机器的手,挠了挠头,闯祸后的尴尬让“44号”忍不住开始责怪起了机器质量,“还说是最新款,高端货色呢!质量也不怎么样嘛!这才用了几天?这就坏了!” “就是!”旁边一头身材壮硕的奶牛接口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这头奶牛胸前挂着“47号”,“看着光鲜,结果是个样子货!还不如我们以前用的老机器皮实耐造!” “看吧!我就说是这玩意的问题!”克洛普有话要说,红发人为王不负的遭遇愤愤不平,宽慰他道,“维克托,你别往心里去,这不是你的问题,肯定是这破机器不行!” “不行归不行,质保倒是挺长,我听说,是‘质保180天’!”44号奶牛插嘴道。这头奶牛刚刚拍机器拍得最起劲,尴尬了没一会,此刻颇有些未卜先知的得意。 “可有什么用?咱们这儿谁懂修理这铁疙瘩?还不是得等维修工来,或者等上头处理……” “上头?”奶牛47号接话,眉毛拧着,“可现在小拉茨费尔德先生哪有空管这个?” “小拉茨费尔德先生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又是发招聘广告,又是装修牧场的,就是为了下周那个什么……高级牧场经营资质证审核!检查团下周就要大驾光临了,他连牧场都没时间来,哪有空来处理一台坏掉的机器?”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另一头奶牛压低声音,“这兹事体大!关系到咱们牧场能不能升级,就职员工待遇能不能再提一提呢!在这节骨眼上,一台挤奶机出的小故障,估计得往后排排了。” “也就是说,得等到下周,这台破机器的事儿才能报到小拉茨费尔德先生那里了?” 王不负胸口翻滚着**的钝痛,边听边龇牙咧嘴地地穿衣服。他将白色T恤的袖口翻上去,再努力伸手穿出那两个袖子洞。 就在这时,正在闲聊的“44号”的目光落在了王不负胸前那两圈明显的红痕上,这头奶牛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样,猛地提高音量: “哎呀!你们快看维克托!这破机器没吸出奶是小事,却把我们的维克托给伤到了!瞧这红的!哦,可怜的维克托!这孩子恐怕伤及了根本,这几天都没法正常产/奶啦!” 不正常好啊,要的就是不正常! 王不负先是一愣,随后心中狂喜! 机会,机会!天无绝人之路! 对啊,我现在是个伤员!一个被劣质机器伤害的、可怜的、基因报告认证过的,未来的优质奶牛!我怎么能立刻上岗呢?我怎么能被竭泽而渔呢?我必须休养啊!我必须观察啊! 能拖一天上岗是一天,反正牧场包饭包住宿,只有工资是和KIP高度相关的,病休一天王不负就多一天打探消息,他自觉自己不是个蠢人,总能在拖出的时间里找出个恰当的活法—— 为什么不能选择从事不在基因检测报告上的职业? 药剂是什么东西? 打了药剂真的不能换工作了吗? 如果真的不能——那么,我该怎么办?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王不负的大脑迅速运转起来,首先,他要假装伤很严重,好的,那么在脸上摆出痛不欲生的可怜模样:眉毛下压、嘴角下撇,再展露出对无法照常履行奶牛之职责的失望。 哦,不,怎么会这样,我不能为牧场做贡献了吗?我不能像克洛普一样成为一只优质的奶牛,产出高质量的牛奶,经牧场手出售然后填饱成人和幼童们的肚子了吗? 王不负的声音低沉,语速也慢了下来,做出一副失魂落魄的伤心样子,“我没事……就是可能需要缓上一缓。” 他尝试动了动肩膀,立刻又因为牵扯到胸口皮肤而产生的痛感而僵住一瞬,狗屎,自讨苦吃,早知道就不耸肩了。王不负咬牙,努力调动着表情,对着克洛普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看来……今天是想干活,也干不了了。” “真没想到会这样……今天应该是个好日子的。”他这话说得含糊,“好日子”,除了他自己,还有谁知道这是指“维克托”正式上岗的日子,或是指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的的确确的,王不负的好日子? “不会产/奶的奶牛,还是好奶牛吗?” 王不负嘟哝着,用了足够在场包括他在内的66头奶牛听清的音量。 他是故意的。 王不负心里清楚,挤奶机本来没坏,相反,它刚刚开始工作的时候,还是99新,功能正常得不得了。 这台机器被折腾到报废,都没能从他榨取出一丝一毫的……“牛奶”,只能说,他的身体根本没有这玩意,也没有这功能,王不负预计,以后也不会有。 所以,至少,他得打探一下消息。 “不会产奶的奶牛?那还叫奶牛吗?” 悉悉索索的讨论声响起。 “不能叫了吧?那这头奶牛还有什么用?” “……”” “不要那么说!你肯定会是一头好奶牛的!”克洛普重重地拍了拍王不负的肩膀,“你放心,维克托,今天是意外,等你修养好了,我相信你的牛奶不比我们这里任何一头奶牛差劲。” “可是——” “没有可是。”克洛普斩钉截铁地说,“牧场绝不会让任何一位员工带伤工作的,我带你去药剂室找医生。虽说那个老头年纪大了多少有些老眼昏花,可总好过我们自己瞎用药。走吧,走吧!维克托!希望三日后你又是一条好牛了!” “谢谢……我以为我是一个好汉。”王不负微笑着,匆忙地将衣服套好,和在场诸人说再见,“再见,再见,前辈们——好奶牛们——再见,再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高档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