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眠山川》 第1章 第 1 章 ——恭喜,恭喜。 张连星陷在床铺里,困倦地盯着顶架上歪歪扭扭的四个小字,捏了捏指节。 外头是雪季难得的好天气,日光越过窗棂探进屋里,将浮动的熏香染上温度,细小的灰尘从眼前漂浮而过,她恍惚一会儿,闭上眼睛翻了个身。 又是一年,这尊长之位也该定下接任者了。 几个徒弟要么心性不稳,要么修为不足,要么受身后家族拖累,总归都差了些火候,其他门派的又多多少少有些问题,难堪大任。 还有个人倒是可以,但每次提起,对方都以身世为由推拒,也是一副无心接手的样子。 自己形单影只没什么牵挂,死了也就死了,可如果不早做打算,灵墟界怕是会乱一阵子。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摸索到床侧的暗格,确认上面的封印还在,才缓缓缩回手。 “咚咚。” 两声叩门后,刚才还念叨过的执事压低嗓音:“尊长,辰时三刻了。” ----------------- “还有一刻钟就到时间,尊长这谱可摆得够久。” 捋着山羊胡的枯瘦老头坐得四仰八歪,浊黄的眼珠精光闪烁地盯着门口,意有所指:“今天这宴可是特意为她安排的,各派掌门长老都等着呢,她不会不来了吧?” 见殿内一片寂静,他从鼻腔里哧出一声浊气:“尊长已逾千岁,怕是早不把生辰当回事了,倒害得咱们舟车劳顿起了个大早。既然如此,不如趁早将这位置让出,好过一家独大这么些年。” ——又开始了。 殿内众人目光一触即分,齐齐端起茶杯:“这茶真是不错。” “是啊是啊。” 老头也不需要其他人应和,山羊胡在手指尖绕了个圈,自顾自道:“这云山派虽说是灵墟第一大宗,眼光却不怎么样,尊长的亲传弟子一个比一个放肆,诞辰当日居然也不现身。修为才学另算,这礼数实在不敢恭维。” 他早探到消息,三个亲传都各有要事决计赶不回来,眼下只有个主不了事的年轻长老,因此讲起话来愈发硬气,说到后面索性起身踱起步来,将云山上下点评了个遍,狂得仿佛下任尊长之位已在股掌之中。 众人装聋作哑,只管埋头喝茶,万般红尘皆当放屁,眼中只看得到清亮的茶汤。 宗门之间的摩擦不可避免,尊长这个位置又太久没动,虽说万人敬仰,可时间长了总会有人心生不服,包括但不限于屡屡当众挑战与嘴上挑衅。 前者尊长来者不拒,有一个算一个统统揍到服气,剩下几个耍嘴上功夫的,虽然没挨揍,但尊长身边常年跟着个嘴毒的执事,因此也一直没占到什么便宜。 但青云派当了千年老二,任谁都会有怨气,修为最高的郭长老更是对那个位置眼馋已久,屡战屡败也不死心。 其余门派大多替尊长抱不平,可尊长本人不计较,旁人也不好多说。 眼看着马上就要开宴,主人家却至今没露面,候在一旁的执事按住想跳起来骂人的自家长老,默默分出道分神,堂而皇之往尊长的寝居而去。 满堂身份尊贵的大能,竟然没有一人察觉。 于是青云长老的点评还意犹未尽,殿外突然传来道清亮女声,伴着灵力在殿中兜了个圈,所有人顿时一激灵,齐刷刷起身。 张连星几步掠到殿中,微笑着对众人告罪:“本尊来迟,给大家赔个不是。” 今日生辰,她却依旧一身厚重的墨色,金蓝暗纹随脚步漾起波浪,在一双双低垂的眼前流淌而过。自上首回身时,高束的流苏随着发尾一同旋出道优雅的弧度,在一众白衣飘飘的仙风道骨里格外扎眼: “青云长老一把年纪长路奔波,身体吃不消难免有怨。料想青云弟子个个优秀,一人一根竹木抬也该把您抬来才是,让长老如此劳累实在不该。” 所有人一怔,望着她平静而凛然的笑意,下意识屏住呼吸。 老郭刚才确实吹嘘了自家弟子,也确实抱怨了舟车劳顿,可尊长明明才到,怎么猜得这么准? 况且郭长老虽然八百余岁,对他开腔的却是个种族不详且千岁起步的老古董,哪怕外形不显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这“一把年纪”四个大字出口,怎么听都是在明目张胆埋汰人。 在场的人精们一琢磨,顺势借着扬起的嘴角迎上来,堆起笑容道贺。 张连星一一应下,随后才一甩袖摆落座,加入了品鉴茶汤的大军中:“这茶真是不错。” 一群人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全然没再理殿中直挺挺僵立着的人。 印象里尊长十分随和,也就早年间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意气,突然开炮,怼得郭长老也是一愣。 可本就是自己挑事在先,往日嘴欠也没掀起过什么风浪,面对预料之外的反应竟一时呆住了。 反而是平时不声不响的执事上前一步引他归位,主动递出台阶:“尊长心直口快,郭长老见谅。” 这一开口,老郭顿时反应过来,音量连拔三层:“云山派就是这样待客的!” 好歹是一派之长,被这样当众下面子,有火不敢朝上发,只敢对执事迁怒:“你是个什么东西!没名没姓的野狗,也配让本长老见谅!” 话音一落,满堂寂静。 郭长老却自得地一捋胡子,朝着自己的席位走去。 ——这火也是仔细掂量过的。 眼前这人种族不明、来路不详,在后山呆了这么多年还只是个执事。今日是云山派的大事,身为尊长必然要顾全大局,不会为了这等小人物闹起来,极有可能,这事就这样放下了。 也因此,他冷哼一声,加快了脚步找补道:“今日尊长在此,且不与你计较!” 无端受了番痛骂,执事眉梢都没动一下,等他说完才缓缓道:“请贴上明明白白写了巳时初,您自愿提早以示尊敬,与我家尊长何干。” 没想到一个下人竟然敢还嘴,郭长老猛地转身! 对方还是那副平静到冷漠的模样,眼睫微垂,睨出一个居高临下的弧度:“您老眼昏花,书信怕是看不得了,以后的信函还是递交贵派掌门罢。还请长老移步,千万别让礼数不周的小地委屈了您老人家。” 说完,对着门口长袖一展,身形挺直如松:“请。” ——没事找事,没到时间非说主人来迟,无礼。 ——说话不知轻重,怕是代表不了青云派,以后都别来了。 ——云山懒得伺候你,爱去哪去哪,立马滚。 众人在心里翻译完毕,倒抽一口凉气,齐刷刷看向张连星,却见她依旧专心品茶,一副随他安排的样子。 郭长老屁股还没沾到座位,被这番话气得一掌拍向席面,杯盘酒盏在掌风中瞬间化为齑粉,即将连木质席面一同掀翻时,眼前突然天旋地转。 众人仰头,目送他飘逸不羁地腾空,飞起,破纸团般掷出了门,“嘭”地一声,结结实实墩在了青石地面上。 ——老郭不是有护体灵力吗?这是搞的哪出?? 所有人嘴巴张得堪比鹅蛋,愣愣瞪着那道旋转落地的人影,随即瞪向刚刚收招的执事,目似铜铃。 他的身世在灵墟界不是什么秘密。 尊长早些年平定魔域,偶然一次捡回来个孤儿,不知血脉有异还是什么原因,刚进云山派时裹了一身魔气,修炼多年才散去,往后便一直不温不火。 资质一般、体质一般,全然没什么过人之处,放在天才云集的灵墟界实在排不上号,称一句平庸都算是高看。 没想到今日一出手,直接将一门长老抽成了个陀螺! “你!你竟敢——” 郭长老来不及细想,涨红着脸噌地一下弹跳起来,渡劫期的锋利剑气眨眼间汇聚,眼看着是动了真怒要下死手。 直到这时,专心品茶的主人家才抬眼,对着那道藏青色的人影不赞同地摆摆手:“立彦,不可冲动。” 话是对着执事说的,可殿外蓄势待发的铮鸣剑意扭曲一瞬,竟随着她摆手的动作眨眼间消弭成晶雾。 纯白电弧一闪而过,将零碎剑意尽数吞噬,极盛的威压随之飘散开来,惊得一众人下意识退后几步,低头不敢细看。 自从人魔妖三方安定以来,这位已经极少认真动手,那些单枪匹马硬生生杀服魔族的旧事差点就忘了。 而眼前的电弧看似平常无害,却能瞬间撂倒合百人之力才能制服的渡劫期妖兽,稍微碰到都是要命的事。 可紧接着,那丛本该化为灵力的晶雾久久不散,影影绰绰现出了云山派的印影,有人顿时察觉不对。 别的不说,就拿暗海珊瑚为例。 这东西只云山派有,为便于管理,每一株都打上了宗门禁制,这是整个灵墟都知道的事。 可这种东西不在市面上流通,偶尔赠出一两株也会提前将禁制取消,老郭一个青云派的人,灵力中怎么会有云山派的印影?! 张连星挥开萦绕的晶雾,唇角还勾着那道若有似无的笑:“灵墟2875年,你看上了万象斋弟子的落日缎,商量不成就动手明抢,导致该弟子灵脉受损,修为倒退三十年。” “灵墟2984年,你为了颗妖丹设计让弟子们作饵,自己龟缩后方坐收渔翁之利。” “前几日宗门上报,又为一朵暗海珊瑚将我宗弟子打进了医馆,方才的印影就是铁证。” 她说着,取出块留影石往桌前一放,郭长老狰狞夺宝的面目霎时间放大数倍,清晰可见。 “先前念在你是一门长老,事后态度诚恳又重金补偿,这才一再容忍。但今日这当堂动手的做派倒像是入了魔怔,本尊若不处理,恐怕难平众怨。” 说到这里,张连星沉了沉眉梢,瞳孔中鎏金乍现:“骂别人野狗之前,先看看自己乞了多少食。我泽溟居的人,轮得到你置喙?!” 众人气还没喘匀一口,又被这连番的秋后算账砸了一脸,眼神一下一下瞥向殿外。 “天声尊长今日……心情欠佳啊?”芜荬派掌门借着茶杯遮掩往右一偏头,低声朝旁边喃喃。 “大约是护犊子。”未虚派掌门抚了抚胡须,“都说尊长和那位内门执事不睦,如今看来却不然。” “看老郭这脸色,啧啧……” 张连星没理会殿中的骚动,看向默然不语的执事:“云山派的戒律堂想必诸位有所耳闻。立彦,你去吧。” 不等众人猜测是不是要发作完郭长老再惩治自己人,就听她暗含杀意地继续道:“那里的担架最结实,取来一副赠给郭长老。不然等到几天后公审,长老怕是走不完回青云的路。” 而那执事头铁似锅盖,视一屋热切视线于无物,对着上首坦然躬身,应下了这声吩咐。 殿内的对话自然也传到了郭长老耳朵里,将他辩解的话全堵了回去,只得看着留影石前仍在播放的影像,惶然瘫在原地。 是了。 张连星只是出身云山,但她更是灵墟界的尊长,处置一个德行有亏的青云长老不在话下。 被这样当众掀了脸面,原本唾手可得的尊长之位顿时遥遥无期,将来不知道会是什么光景。 他僵着脖子,慢慢看向身侧。 价值万金的千年雪蚕丝,不论炼器还是制衣都是顶尖的灵宝,却被大咧咧制成彩缎,从山门到大殿层层叠叠挂了一路;百年来求而不得的暗海珊瑚,被一棵棵制成盆景,随意摆在院中;自己八百年修为凝成的至纯一击,在她眼里不过是一挥手的事,甚至引以为傲的护体剑气,竟然连区区下人都防不住。 ……天道如此不公。 夙愿一朝破灭,他失了魂般一动不动,立彦也不多话,安排侍从把他强行搬上担架,自己着手拟定公审文书。 山雨欲来,所有人左右看看,大气不敢出—— 如此大动干戈不留情面,按尊长平日里的行事风格来说,已经不是心情如何的问题了,连带着执事那句刻意的搭话都显得别有用心起来。 后续事宜有人接手,张连星收回目光,笑着扬声道:“诸位见笑。郭长老怕是要有人照看,不知哪位能行个方便?” 除去云山、青云两大派,其余门派也各有立场,此话一出,果然有三三两两的掌门起身辞别,追着郭长老出去了。 接下来的宴席按部就班,刚刚酒过一轮,立彦就步履生风回了殿,人还没站定,余光先扫过她没动多少的席面,微一挑眉。 张连星捏了下指节。 借着抚开碎发的动作,面不改色给身侧的人传了道密音,后者垂眸,目光在她侧脸落了落,随后向前一步代她回敬。 各方对这位执事好奇已久,奈何云山派轻易来不得,他本人也少与外界接触,今日发生的种种更是不同寻常,众人借着酒劲,你一言我一语搭上了话。 见宾客们配合,张连星深吸口气,起身信步转出殿门,踏入泽溟居的瞬间,冷汗骤然铺了满脸。 今天一整天,近她身的只有立彦一个……能让她毫无察觉且消解不了,动手真是狠辣。 若不是自己体质特殊,方才怕是会暴毙席上,她苦中作乐地想了下那个场景,唇角刚弯起就又垮了下去。 拖着层层叠叠的繁复礼袍撞开内室的门,毫无形象一头栽在榻上,全身灵力都在抵抗着蚀骨的剧痛,除去外衣的力气都没了。 张连星预想过和这个世界告别的那天—— 仪表要端正,姿态要优雅,表情也安详些就更好了……没想到这个时刻真正到来时,留给她的仅仅止于对外的体面。 恍惚间,眼前又浮现今早那两句恭喜,不由苦笑。 ----------------- 今天来的全是各派有头有脸的人物,主人家离席这么久,大家多少猜到出了事,纷纷心照不宣地告辞。 待最后一位宾客踏出山门,立彦马上转身,疾步来到张连星的寝居前。 “尊长,”他敲敲门低唤一声,“您又睡了?” 夜色寂静,院中的千年银杏悠悠落下一片叶子,发出一声尘埃落地的巨响。 他意识到什么,猛地推门。 榻上的人安安静静阖着眼,乌黑长发在身后铺了一片,被华贵礼服包裹的灰白皮囊蜷缩着,嘴角好似还带着笑,看起来睡着了一般。 他站在门口,盯着那道断了生息的人影,没有上前。 第2章 第 2 章 “暗历7年10月21日: 今天是九谈昏迷的第三天。早上她的手指动了下,应该很快就会醒了。 治疗系的大哥说她可能记忆受损,不过没关系,不管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离开的,绝不让军团的人再欺负她。” 云层低低地压下来,本就光线不足的小屋里,男人借着窗前聊胜于无的天光写完日记,手里的半支铅笔随意往桌上一放,而后双手端着板凳往旁边挪了挪,从极小的夹缝中一点点转过身来,看向紧贴着墙壁的单人床。 床上的女孩昏睡着,细密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歪着脑袋乖巧得不像话。 可偏偏脸色惨白,显得整个人有种非人的精致。 男人看了一会儿,伸手将她脸侧的碎发仔细捋顺,然后坐到床尾,将枯瘦的小腿搭在自己腿上,耐心按摩起来。 “本来就不爱运动,又躺这么多天,再起来有你难受的。” 熟练地将四肢都按摩过一遍,他握了握恢复了些温度的指尖,将被子往下扯扯,在她肩旁轻轻掖好。 做完这一切后,他轻轻叹出口气,绕过小床带上门出去了。 屋里一片静谧,细小的灰尘随着门扇的轨迹慢悠悠打了个旋,却在下一秒又被撞开的门冲散,去而复返的男人扣着把手,瞳仁微微收缩。 床上的人依然阖着眼皮,胸腔起伏的弧度和刚才没有差别,他见状收起笑意,面色不明地撇撇嘴,掩上门走远了。 断断续续的脚步声走出数百米,女孩缓缓睁眼,黑漆漆的眼珠不见半点睡意,再眨眼时已经将整间屋子扫视一遍。 那张没有血色的面庞也随着这双眼睛活了起来。 她缩着鼻子,两根手指捏起带着霉味的被子扔到一边,探头望向桌面——男人写完就撂了笔,那本硬皮本正大剌剌地摊着。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废墟,被方方正正的窗框切成一副阴沉又无趣的残画,入眼之处还有些腐烂的人形漫无目的地乱晃。 身后再次传来脚步声,站在窗前的人一动不动,手里的本子悄无声息落回原处,纸张无风自动,轻巧地翻回刚才摊开的那页。 “九谈!” 男人呼吸间带着一路奔跑的急促,一副急坏了的样子:“怎么刚醒就起来了?快坐下,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张九谈这才回神,从本子上收回视线,偏头露出的双眼温软又迷茫,疑惑得恰到好处:“你是谁?” 男人猛地抬头,强撑出来的微笑温柔又狰狞:“我是你男朋友。前几天,你被城外的异能者误伤,失忆了。” 他边说边走近,见桌旁的人下意识后退,又猛地停下步子,隔了段距离苦笑道:“你不相信我也正常。这末世留不住东西,不然还能给你看看咱们以前的合照。”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找异能者看过了,只要能醒来就没事。以前的记忆会慢慢恢复的,你不要怕。” 张九谈盯着他,一只手探到太阳穴处按了按,没说话。 “头很痛对不对,”男人想去扶,刚抬手又反应过来放下,只好转身把被子叠起来放在床尾,然后拍拍床铺,“先坐下好不好,我就在这边不过去,你放心。” 自床上飘扬起来的灰尘轻轻将她笼罩起来,而眼前的人目光真诚,语气温然,正静静等她回应。 张九谈端详一会儿,还是顺从地坐在了床边。 男人明显高兴起来,拖过刚才的板凳坐下,双手规规矩矩搭在腿上:“我叫俞勉,你是张九谈,咱们已经在一起七年了。如果不是前段时间你乱跑……” 他顿了顿,小心打量了下女孩的脸色,试探着说:“如果不是这次意外,咱们本来要商量结婚的。” 张九谈有双圆润的杏眼,专注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十足无辜,很容易给对方一种被依赖的感觉。 熟悉的目光将俞勉生生看得耳根发热,定了定神,轻声问她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 细长手指在粗糙的床铺摩挲了一下,她抬手,拢了拢身后及腰的长发,终于露出个笑:“能帮我束发吗?” “扎头发?”俞勉一愣,马上侧身拉开斗柜的抽屉,取出条挂着草莓装饰的发绳,“那你离我近些?” 张九谈仿佛已经放下戒心,果真慢慢凑了过来,背对着他盘起腿。 俞勉眼底发亮,仔细将发丝拢起来,右手熟练而快速地绑成一束,又示意她转过身,替她将额前的刘海打理好:“以前你这头发宝贝得不让碰,今天是怎么了?” 张九谈摸摸松紧适宜的低马尾,笑得天真又娇俏:“想让你帮我,不好吗?” “当然好。” 俞勉被她的顺从安抚住,仿佛回到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心里一阵酥麻,嗓音也不自觉放软:“我准备了些吃的,睡了这么久,你该饿了吧?” 说完就起身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包压缩饼干和一个小罐头。 他将撕开一角的饼干递过来,一手勾着铝制拉环把罐头打开,放在桌上拌了拌。 张九谈接过卖相不佳的食物,目光留意着那个小罐子,四下看了看,脸色有点奇怪:“咱们养了宠物吗?”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俞勉随口应着,抄起筷子夹起一块罐头肉递到她嘴边,“来,尝尝。” 张九谈仰头避开那坨带着腥味的肉末,迅速举起饼干:“……我吃这个就好,谢谢。” 俞勉看上去有些惊讶,但没有多说什么,筷子转而送进自己嘴里,在她意味不明的目光中享受地嚼了嚼。 ……嚯。 她收回视线,取出块饼干在边角咬一口,随后被这种吃土一样的干巴口感震惊到,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一直关注着这边的人嗤嗤笑了两声:“以前你也不喜欢这些,小孩子一样。” 张九谈噎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把这口干土咽下,冷不丁问道:“我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准备?” 俞勉尴尬地笑笑:“抱歉,最近忙着照顾你没太出门,家里只剩这个了。” 像是觉得有点敷衍,又信誓旦旦保证:“我不是故意的,你就别生气了。大不了我下午出去找找别的。” 张九谈微不可察挑了下眉,苦着脸又咬了一口。 好不容易把手里这片饼干磨完,抬头的瞬间却对上一道笑眯眯的视线——俞勉只吃一点就放了筷子,不知道这样看了她多久。 她看看那罐酷似泔水的东西,再看看手里毫无口感的干片,艰难道:“……这果然不是人吃的东西,你看你都装不下去了。” 男人刻意摆出的含情脉脉险些裂开。 自从张九谈出事,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守在床边,家里确实没什么像样的食物,自己有口东西能饱腹就行,被女朋友这么一说,顿时有些窘迫。 也许是出于某些不为人知的自尊心,也为了证明家里条件还可以,他拿起剩下的那块饼干塞进嘴里,又不知从哪翻出来两罐饮料,打开后放在她手边:“城邦最近戒严,连带着下面城镇都限制出入,这地方呆不久了。” 他从桌上的杂乱中抽出一本地图铺开在床上,微微倾身:“之前你想去Z城,咱们买完吃的还剩下些晶核,这两天搬去那边好不好?” 张九谈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只看到一片不认识的彩色标志,沉默一瞬,拢着有些单薄的衣服把自己团起来:“我不记得了,你安排就好。” 俞勉这才记起来似的连声道歉,然后拿过桌上的笔记本,像是算准了她会感兴趣,递过去轻声道:“我有记日记的习惯,如果这样能让你记起什么的话……” “不了,”她柔软地歪歪头,“你讲给我听。” 单看这间充满生活气息的房间,似乎确实是一对相依为命的爱侣,男方甚至连发绳的位置都清清楚楚,扎发的手法也很熟练。 她弯着双眸期待地看着他,一派无害。 俞勉又是一阵犹豫,最终还是拒绝不了这双眼睛,拖着凳子凑近一步,轻柔的男声不紧不慢响起。 他们的故事在末世里很难得,同进退、不离弃,中间还带了起承转合,好听得像提前排演过的剧本。 张九谈兴致勃勃地听着,对照他提到的几个地名在地图上圈出来,又问了问周边几处标注的意思,偶尔讲述声停下,还会抬起头催促他继续—— “万一我再也想不起来,至少也要知道和你经历过什么吧,不然也太失职了。”她将垂到颈侧的马尾甩到背后,望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于是俞勉没了拒绝的理由,认命讲了下去。 “你说你是异能者……”张九谈趁他喝水的间隙问道,“我还没见过异能呢,能看看吗?” 俞勉二话不说放下水杯,下一秒就从原地消失。 张九谈一愣,刚要爬起来找人,又被突然出现的手臂按回去。 “我是空间系异能,”俞勉一触之后就收回手,“只不过前几天为了救你受了点伤,现在只能偶尔用一下。” 眼见她的脸上顿时爬满愧疚,他调侃道:“我是男人嘛,照顾你是应该的。所以你要快点养好伤,可不要再乱跑了。” 张九谈乖巧地点头,又问起了自己。 “九谈,你觉醒异能时出了点状况,现在只是个普通人,”俞勉目露怜惜,“不过没关系,我有朋友搞到了防身装置,虽然是黑市的货,不过是从城邦流出来的,质量信得过。等这两天你恢复了,我教你用。” “好呀。” 张九谈听完,主动拽了拽他的袖口:“刚才说到去城邦有三条路,你还没讲完呢。” 得了肯定的答复,俞勉长长舒了口气,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继续顺着路上的标注讲起来。 天色将暗,俞勉讲得嗓子冒烟,心情却很不错,不光没有半点不耐烦,还殷勤地问她累不累,想不想出去逛逛。 ——可惜,假的终归是假的。 张九谈直起身,打量着男人隐隐自得的笑脸,语气依旧甜蜜:“对了,你说我是被误伤。”她凝视着眼前的大表演家,笑容扩大了些,“误伤和慢性毒的症状,还是差了挺多吧。” 俞勉轻松的表情一僵,盯着她毫无笑意的漆黑瞳孔,脸色骤然沉下来。 第3章 第 3 章 “暗历7年4月7日: 九谈真的很不喜欢压缩饼干,虽然她总嫌弃口感,但我觉得味道还可以。没办法,她好久没出门,也不知道现在喜欢什么,只好先拿家里剩下的将就下了。 暗历5年11月26日: 九谈爱穿浅黄色,虽然她说那是奶油色,可我觉得那就是浅黄。九谈因为这个气了好久,我现在也改口说奶油色了。她穿起来确实好看。 暗历5年5月9日: 今天我觉醒了异能,是很厉害的空间系,终于可以保护她了。” 张九谈回忆着本子里的内容,和眼前自称是男朋友的人一条条对应着。 维持一整天的温柔体贴顿时消失无踪,虽然重新堆起笑意,却带了某种潮湿的打量:毕竟是黑市的毒药,那帮人可不管有没有副作用,会被发现也不意外。只不过—— “九谈,你什么时候瞒着我学了药理?” 张九谈的目光早就转回地图上,手里的小册子翻过一页,对暗含威胁的语气连敷衍都欠奉。 从他的叙述来看,城邦出现的频率实在不小,可俞勉一直试图绕过明显的权力中心去远离城邦的Z城,理由却仅仅是她曾经想去,不得不让人怀疑。 既然他说去不得,那她就非要去看看不可了。 如果城邦确实有问题,那就从城邦向北往D城走,不知道所谓的丧尸毒受不受温度影响,D城又是北方最大的聚集地,离城邦也有一定距离,基本生存应该不成问题。 再不济,黑市也是个不错的落脚点,鱼龙混杂,正适合她这样来路不明的人。 能这么快摸清这个世界的路数,还得感谢好心人答疑解惑。 想到这里,她终于注意到屋里已经安静许久,于是抬眼看过去。 温文尔雅的男人还保持着笑容,像在暗中潜伏已久的野兽,正一动不动盯着他的猎物。 “你不是九谈。”他说。 张九谈举着地图盘起腿,然后把地图搭在膝盖上,毫不在意道:“你也不是俞勉。” 他皱起眉,见这女人看地图、看窗外就是不看他,猛地窜起一股无名火,却又被她理直气壮的定论勾起了兴趣:“……怎么说?” “从盯上我异能的那天开始,你就已经不是俞勉了。”张九谈说。 俞勉一愣,反应过来后猛地僵住。 自己刚才应该没有说错什么话,日记也早就重新抄写过,她怎么知道的?! 心里复盘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想明白哪里露了马脚,一直维持的平静终于被心虚打破:“……其实你根本没有失忆,对不对?” 他深深吸气,勉强按捺住发颤的双手,转眼间就含了泪。 俞勉的外形不算出众,但胜在干净耐看,和其他自顾不暇的楞头小子比起来,他对女生一直很照顾,性格也体贴温柔,因此在末世里很受欢迎。 这样的人偏偏对张九谈情有独钟,哪怕步步艰难,也从没想过要分开。 可是,自从张九谈觉醒了异能,一切都变了。 看着她使用异能时的自信明媚,只觉得这份感情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危机感一天天膨胀,几乎将他逼成一个毫无理智的疯子。 张九谈毫无察觉,每每聊到异能之类的话题,并不知道她的男朋友恨不得抓起手边的任何东西砸向她的嘴。 ——为什么呢,像以前那样一直依赖他、顺从他不好吗,为什么想要提升异能? 她是个柔弱善良的女孩子,打打杀杀的事情不适合她,留着这样强力的异能百害而无一利,不如交给自己。 他那么爱她,一定会拼尽全力来保护她! 如果不是张九谈太要强,就凭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根本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俞勉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见她不为所动,走近几步握住她的肩膀,“可是九谈,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知道的吧,我只是想让这段感情继续走下去!” “反正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把你的空间异能给我,让我保护你不是更好吗?” “留着这样的异能有多危险,你根本不懂,我只是害怕你被人盯上,不是故意骗你……” “我是个男人啊,我才更需要异能!你明白的吧?” 张九谈的表情空白一瞬:“……” 你有病吧。 她拂开突然激动起来的手,将地图小心折起来,起身放到桌上:“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毒直接要了我的命呢?” 俞勉没把她的推拒放在眼里,却没料到看似轻飘飘的动作险些把他甩出去,他的脸狰狞一瞬,下一秒拔高了音调:“不可能!” “这是靠谱的朋友给我的,只有失忆的作用而已。你看你现在不也没事吗……” 张九谈,或者说张连星,终于懒得维持那副乖巧的假面,转身的瞬间唇角落了落:“失忆以后呢,用你那所谓的‘防身装置’把异能偷走?窃贼就是窃贼,编出这么多理由就不是了?” 明明是同一张脸,却因为这一点细微的变化露出截然不同的表情,柔软温和不再,只剩下似笑非笑的冷淡和凛然,再也找不到半点天真的样子。 “原本的张九谈不用失忆也愿意给你,”张连星微微扬起下巴,“但现在,她不愿意了。” 女孩的身形矮了俞勉一头,俞勉看着她,却骤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他只当是自己太紧张,见眼泪已经打动不了她,一咬后槽牙,硬着头皮发动了异能。 速度型异能没有什么实际用处,最多就是趁人不备用来偷袭,他只寄希望于张九谈大病初愈还没恢复,可以老老实实被他控制住。 他眨眼间跃至身后,发现张九谈没有反应过来似的还坐在床上,顿时心下雀跃,对着那截细颈伸出手。 却在下一秒被死死扣住了手腕。 剧痛从手腕处传来,一呼一吸间蔓延到全身,俞勉只感觉从头到脚的骨头都被刺穿,痛得不自觉痉挛几下,连手上的桎梏消失都没察觉。 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瘫在地上抽搐了。 张连星踉跄半步,又猛地站直。 这身体被毒素侵蚀得破破烂烂,稍微使点力就散架似的疼。 她忍了忍直冲头顶的晕眩,勉强支撑着坐稳,状若无事道:“你就打算拿这种异能保护我?” 俞勉站不起来,紧张之下脑子转得格外快,猛然想到刚才给她看过异能发动的样子,他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注意力却全被她话里的轻慢吸引,青筋暴起:“你瞧不起我?!” 不如女朋友已经是在挑战他的尊严,绝对接受不了这样被侮辱! “——你没觉醒异能的时候,难道忘了是谁一次次救你,一次次将你从丧尸堆里背出来的!” 俞勉气血上头,又偏偏被那阵磨骨般的剧痛镇住不敢动作,只能赤红着脸恨声道:“早知道你是这种人,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管你!” 他咆哮得脸红脖子粗,张连星却只是安静看着,半晌,抬起碰过他的那只手在被子上擦了擦,食指轻轻点了点脑袋。 俞勉没懂她的意思,见熟悉的脸被夜色隐去大半,沐浴在月光下的眼睛却一反常态地沉静,不知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心里突突直跳。 他突然记起,张九谈是空间异能者,他背地里做的那些事再小心隐蔽,未必能样样都躲过她的眼睛。 “……九谈,咱们不闹了。” 终于顶不住压力缓缓爬起来,俞勉膝行几步,整个人扒在床沿伸手拉她:“你知道了什么对不对,告诉我,我都可以解释!” 张九谈是个软心肠,一时生气而已,只要认真点哄哄,她总不会不顾这么多年的感情。 却没想到她像躲脏东西似的侧身避开:“你这毒不光要命,副作用还明显得离谱,按理说早就应该毒发身亡了。无论从前如何,张九谈这条命都已经还你了。” 不可能! 俞勉领会了她的意思,也同一时间不愿意相信她的意思。 “……还生气呢?”他想站起来,却因为跪了太久使不上力,又重重跌坐回去,咬着牙喃喃,“你明明没事,说这些就是故意让我愧疚。算了,今天动手的事我也不跟你计较,你认个错就行,咱们还像以前一样。” 余光注意到那张愈加惨白的脸没什么表情,俞勉只好又挤出几滴眼泪:“我是你男朋友啊,我怎么会害你呢……” ——我该不是在渡劫吧。 张连星快要维持不住表情,一言难尽地想。 因着前世的好友喜欢捣鼓毒药,她对这方面多多少少有些涉猎:没有谁会蠢到用烈性毒搞失忆,只不过是仗着用量少一点点把人拖垮,直到虚弱得控制不了异能,方便他下手罢了。 张九谈的脸色差得像死了三天,只要长了眼的都能看出不对劲,他身为朝夕相处的男朋友,睁眼说瞎话到这个地步,脸皮也是突破了青云长老的极限。 看鳄鱼的眼泪没什么意思,她一手刀劈下去,自己先甩了甩手腕,盯着晕过去的人衡量片刻。 然后,认命地搓了个忘忧术。 浩瀚如海的灵府此刻空空荡荡,直接导致本该明亮耀眼的白光颤得厉害,活像受了虐待。 她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将那朵白光按进俞勉脑袋里,顺着经脉细细探查一番,确认术法已经起效,才起身退后一步。 ——等他再睁眼,生而为人的所有记忆都会被抹去,如果他真的有问题,早晚还会再次找过来。 也许他们之间确实有过情深不悔的往事,张九谈也确实爱他,明知道对方在一天天毒杀自己,也还是抱了一丝他会后悔的希望,甘之如饴配合着。 直到毒发身亡的那天。 直到张连星醒来的这天。 她看着镜子里和从前六分像的脸,一甩马尾,将地图和日记摞到一起,连同摆在桌上的折叠军刀一股脑扔进空间里。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才一头栽回床上蜷缩起来,死死按住狂跳的太阳穴。 ----------------- 三天后,距离不远的城邦中。 有人对着行政楼下的镜子整理一下漆黑板正的领口,扬起笑左右看看,又将搭在右肩的长卷发拢到左肩,然后才抄起随手放在桌上的资料,径直上了五楼。 “领主,这是本季度的统计数据。觉醒的异能者共58人,其中女性32人。异能者的增长速度有下降趋势,虽说能力在持续提升,但没有明显波动,相比于丧尸的进化速度……” 桌后的男人正忙于手头的文件,只偶尔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直到汇报声停下才开口:“明天开始,这些事和年队汇报。” 后勤员一愣,却没敢多问,小心地把资料摆放整齐后点头退出去。 直到关门声响起,唰唰的笔锋才堪堪停下,在末行缀上句号。 桌角的资料映着日光,反射得不偏不倚,刺眼的白色像将要来临的丧帛,避无可避地扎进眼底。 他烦躁地别开眼,按下桌面的通讯器:“帮我查一下资料……关于昨天那个驱逐者。” 第4章 第 4 章 “嗑哒,嗑哒。” 几只丧尸簇拥在医院的门卫室外,足骨一下下摩擦过地面,沉寂又吵闹地徘徊着。 “我到底是脑子进了什么水,就不该信这个骗子!”赵红棠将自己缩成个魁梧的球,死死贴着水泥地面,“等老子这次出去,那姓张的完了!” 心里怒骂,身体却一刻不停地打着抖,赵红棠缓缓从上衣夹层里掏出块金属薄片,与身上为数不多的干粮放在一起,颤颤巍巍塞进桌腿与墙角的夹缝。 这次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要不是队友伤口感染,目前的位置又离城邦太远,无论如何也不该来医院这种地方碰运气。 可难得找到了药,本应配合着引开丧尸的队友却没了踪影! 一想到分开行动的时候,他还特意把路线给那姓张的仔细描述过,顿时觉得自己傻得天真—— 这末世人人自顾不暇,怎么能轻易相信一个认识不久的陌生人! 然而抱怨无用,赵红棠留心听着外面不停打转的脚步,猜测应该是五只低等丧尸。 如果按原计划引爆另一条街上的废弃摩托,他就可以顺利脱身,可现在周围安静得可怕,一个人根本没有脱身的条件。 目前整个M城的活人估计不超过十个,指望别人来救无异于等死。 心跳声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明显。 继续等下去必死无疑,出去拼一把虽然几率渺茫,好歹还有一线希望! 下定决心后,他才发觉自己手脚都是麻的,立马深吸口气,紧盯着从窗外晃动的腐烂头颅。 几只丧尸有快有慢,脑门缺了一块的那只经过后,有一段相对较大的空白,他要等那段空白作为突破口—— 来了! 赵红棠一鼓作气,猛地窜起来扒住窗框,结果上半身刚刚支起,左腿却突然被什么卡在原地,不光没起得来,人也重重摔回地上,“嘭”地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他倒抽口冷气,嘴唇颤抖缓缓回头。 脚下那块墙板刚好有一块拳头大的洞,一只枯瘦发青的手正紧紧攥住他的脚腕,绿色长甲已经贴上皮肤,按出一个小凹陷。 原来刚才的手脚发麻不全是因为紧张…… 左腿一动不敢动,恍然间感觉天色暗了下来,赵红棠意识到什么,梗着脖子抬头。 外面几只丧尸早已停下脚步,正挤挨着脑袋从窗口探进来,咧着嘴巴默默盯着他。 ----------------- “钟成的情况不好,再不消炎今晚怕是不好过。” 守在楼顶梯口的人端着支东拼西凑出来的土步枪,说完豹眼环视一圈,摩挲着络腮胡望向大楼边缘:“老赵还没消息?” “半个人影都没看到。”回话的年轻小伙子从栏杆边缘翻下来,捏着半截烟屁股小心抽完最后一口,然后才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还有张那啥……也是。” 钟成本来倚在墙角,听到他们的对话直了直身体,有气无力纠正他:“严子你不讲究。什么张那啥,人家姑娘叫张九谈!” 几人沉默一会儿,状若无事商讨起明天的路线,所有人心知肚明,他俩八成是回不来了。 ——如果不是自己伤口发炎,他们也不会冒险去医院。 钟成死死抵着墙根,借着调整姿势的动作悄悄抹了把脸。 死亡在这个时代太过寻常,大家心里难受,却也被迫麻木,只得将情绪咽下,以沉默充当简短的哀悼。 “N城那边更乱些,听说前几天还进化出了会跳的丧尸,以防万一大家就一起行动吧。老赵……咳,”大胡子掩饰性地摸摸鼻子,“严子你负责盯梢。” 严子闻言下意识摸向口袋,才想起路上捡的半根烟已经抽完了,只好又抓了抓头发,蹲在地上“嗯”了一声。 半晌,哽着嘀咕一句:“老赵这回可没法跟老子抢活了。” 赵红棠是这末世为数不多的老好人,一路走来,连拖带拽救过好几条命,其中就包括严子。 虽然四十多岁,却能和这几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打成一片,出生入死的兄弟突然离开,不光钟成,严子也接受不了。 另一个是路上刚认识的新人。 小姑娘看着弱不经风却丝毫不见狼狈,当时大胡子见她孤身一人,就把人硬拉进队了:“你叫九谈?真是好名字!” 他把枪往身后一背,抬手姿势标准得能拍红色海报,在窄小的农家土房里声情并茂:“九州三百里,谈笑一何曾!这个时代早晚要过去,我辈可不能把老祖宗传下来的文化忘了!” 张九谈眨巴了下眼睛,将其余人早已习惯的反应尽收眼底,面不改色点点头。 “他以前是个穷写文的,不用管。”赵红棠见怪不怪,窝着胳膊轻轻拐她一下,“妹子,看你刚才架势不错,练家子?” 张九谈的目光在对方的胳膊上落了一下,思索片刻,点点头。 “我懂,我懂,”老赵将她的犹豫理解为对陌生人的防备,十分上道退后两步,“有警惕心是好事,这年代不太平。” 两个年轻人老早就注意到这边,趁小队队长还在沉迷朗诵,嘻嘻哈哈凑过来。 “老赵,又想闺女啦!”钟成胳膊往他脖子上一挂,对张九谈摆摆手,“怎么看谁都像你闺女,这合适吗!” 严子高声应和:“就是!你这黑盘子脸能生出这么标致的闺女吗!” 老赵被他俩围起来调侃也不生气,抡起胳膊作势要动手:“滚蛋,就你们话多!” 严子深吸口气,猛地站起来。 自己才22岁,这样的事以后肯定还会遇到,不能就这样消沉下去。 正值晚秋,深夜里的楼顶冷风四起,空旷深远的楼道自带混响,幽幽传出道虚幻男声:“……那可说不准。” “——谁!” 严子刚站定,准备长啸一声的气流行至一半,被这变故惊得倒抽一口冷气,两股气流在嗓子眼相遇,不受控制“嘎”了一声,迅速又蹲了回去。 大胡子背对他们比了个准备的手势,冰冷的枪口悄无声息对准了楼道。 黑暗里,一道高壮的身影正拉着扶手摇摇晃晃,嘴里还在不停骂骂咧咧。 “连你们爸爸的声音……都听不出来,这帮便宜儿子……都白养了。”来人喘着粗气,手拄着膝盖又艰难迈上一阶,“哪个混账……选在楼顶集合,想累死老子吗!” “卧槽!”严子再次一个高窜起来,嗓门差点破音,“是人是鬼是丧尸,报上名来!” “是是是,我是你大爷!” 老赵终于迈出楼道,月光下露出一张熟悉的、又黑又圆的脸。 “嚯,这丧尸能说话!快上报军团,这奖金我拿定了!”严子回光返照似的手舞足蹈。 “还会爬楼呢!”钟成欣喜地坐直了些,补充道。 “还能自抬咖位!” “就是这脸嘛,差点儿意思。” 你一言我一语,生生将本该温馨的重逢搞成了群口相声。赵红棠气笑,对着凑过来的两个脑袋挨个给了一巴掌,然后才掏出消炎药塞给钟成。 大胡子依旧守在楼道边,从上到下将老赵打量个遍,又转头往身后的楼梯里看了看:“九谈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这话一出,嬉闹的氛围顿时冷下来,三双眼睛齐齐看向老赵。 “她……”老赵窘迫地搓搓手,干巴巴笑了两声,“她说有点事,等办完就回来。” “什么?!” 众人大惊,这老赵看着浓眉大眼的,该不会把新队友扔了吧! “你们先别急!看九谈给的晶核。”赵红棠早料到这反应,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七八颗灰扑扑的晶块,“这姑娘恐怕是个异能者,一般丧尸奈何不了她,我继续跟着才是添麻烦。” 然后顶着一排难以置信的目光,尴尬地回忆起来。 当时浓绿色的口涎已经滴到皮肤上,粘稠的触感顺着重力一路蔓延,老赵的脑袋反而格外清醒。 门卫房外的形势根本不如想象中乐观,加上墙角抓着他的恐怕有七八只,是一个人绝不可能突破的数量。 自己原本都闭上眼睛打算听天由命了,没想到千钧一发之际,脚腕的力道突然消失,几只丧尸气球似的一齐弹飞了出去,连挣扎都没有,倒在地上当场暴毙。 老赵张大嘴巴抬头,就看见被自己骂了一路的姑娘踩着丧尸的脑壳,云淡风轻冲他点头,手里的折叠军刀甩了个刀花,清脆的金属摩擦声安全感十足:“抱歉,炸药好像受潮了,折腾了些时间。” 死里逃生的人惊魂未定,根本没心思想刚检查过的炸药怎么会受潮,情绪上来,不由被那刀光晃得热泪盈眶,就差握着她的手呜咽两声了。 对方见他没事马上调头要走,老赵也明白末世的每分每秒都耽误不得,一骨碌爬起来冲回警卫室,小小的金属片重新握进掌心时,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下来。 等他连滚带爬踏出门口,整个人却猛地一顿。 去而复返的人正倚着门卫室的外墙,听到动静才歪头看过来:“好了吗?检查一下别落了什么,不急。” 如果换了严子他们,这话听起来像是打肿脸充胖子的逞强,可这姑娘的确没见匆忙,空旷萧条的街道也被她走出了点意境。 一直到在集合的大楼前停下脚步,赵红棠才反应过来她是特意送他回来,后知后觉品出点不好意思。 “没事,先上去吧。” 张连星笑着拍拍肩,打断他一连声的道谢,转身融进夜色里。 “——真的假的,还有这种异能?”严子盘坐在地,听了他的描述疑惑道,“听着像风系……可是哪有能秒杀七八只丧尸的风系啊,又不是军团的人。” 钟成刚吃过药,这会儿药效上来有些犯困,却还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妹子要真这么厉害,怎么会看上咱们这种货色。” 那可不是什么妹子。 赵红棠看着这两个嘀嘀咕咕的小年轻,心里冷笑一声:就算放异能者里,这本事也值得竖起拇指,夸一句金刚芭比。 几个人之中,只有大胡子看起来不算意外,听完就背起枪又坐回了楼梯口:“没事就好。我们原本打算穿过N城往城邦走,但城邦最近动作不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拿到了药,还是等九谈回来一起商量吧。” 第5章 第 5 章 荧光色的果子能吃吗? 四只翅膀的鸟呢? 被丧尸踩过的稻粒呢?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再加上马上要饿死的前提呢? 总而言之,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个生与死都不容易的世界。 张连星屈膝抵着青灰色的脖颈,手腕翻转间挖出个透亮的晶核,在丧尸身上挑了块相对干净的碎布片,认真将它擦擦干净。 生命的出现不可避免,但要维持这朵火花长久绽放,食物、水、土地乃至灵气,每一样都不可或缺。 末世突如其来,人类所拥有的一切几乎一夕之间不复存在,在这样的绝境中能够几年间建立相对有序的城邦,已经可以算是奇迹了。 她想着,将晶核握在手里,学着异能者的样子试了试。 果不其然,晶体安静躺在手心里,毫无反应——入乡随不了俗。 张连星见状立马放弃,将晶核往背包里一扔,转而翻出笔记本。 这个世界的灵力不算微弱,但和灵墟界相比也绝不充裕,与之相对的,是和末世并不匹配的、稀少得可怜的怨气。 感受了一下周身各种各样的能量,翻到最后的空白页落笔,很快,一行歪歪扭扭、七拐八歪的字出现。 张连星举起本子端量一阵,直接眼不见心不烦地扣上,趁留在老赵身上的灵力还没有消失,悠然踏出一步。 ----------------- “对了!” 严子一脸兴奋坐在赵红棠旁边,嘴角起飞:“九谈妹子如果真是异能者,还这么厉害,咱们铁钉团是不是有希望整个编制了?” 战斗型异能者本来就稀缺,谁家小队里如果能招揽到这样的人,都恨不得当祖宗供起来。 他们这样自发组建的小型组织没有一千也有上百,但军团登记承认的正式佣兵队只有几十个,相当于军团的编外队伍。 这些佣兵基本都是异能者,但也不乏一个人带飞整个团队的情况,只要拳头够硬,其他都不是问题。 佣兵队如此,驻扎于城邦之内的军团就更不必说。 上到研发装备武器,下到共享情报、资源互通,军团是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核心,也是大部分异能者的终极目标,只不过也有少数不满于苛刻森严的制度,选择留在佣兵队或者干脆独来独往。 虽然铁钉团的几个人自认不差,但也绝不敢妄自托大,可是现在—— “刚才还是张那啥,现在就成九谈妹子了!”钟成翻了个白眼。 严子嘿嘿笑着,得意地一甩头:“那咋了。能屈能伸,男儿本色!” “先别急着高兴。”老赵板着脸仔细想了想,“其实,我还真没看见她用异能。但是……” 但如果不是异能,丧尸们的集体飞翔怎么解释? 爱好吗? “得了老赵,你两排牙花子在外面晒好久了。”严子嘴里叼着的细木棍晃了几圈,“呸”地一下吐出去,“大佬的事情咱们上哪知道,等九谈回来问问不就——” “问什么?” “卧槽!!”严子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又是一激灵,看清来人之后,捂着心脏哀嚎起来,“我这心脏今天遭老罪了,你们就是想吓死我好继承我的烟头!” 张连星不知跑去了哪,浅色外套沾了不少污迹,脸上也落了灰,揣着袖子微微仰头的样子像个刚闯完祸的大学生:“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严子看着这张无辜的脸,拿不准这是冷幽默还是认真在问。 这姑娘有种说不出的气场,经常让人忽略她有些柔软的长相,也许是夜深了,也许拜老赵那段添油加醋的故事所赐,冷白的脸在月色下泛着病态,看得严子心软,却又不敢造次—— 顶端的异能者各有各的桀骜,傲气和脾气多少都会占一样,只是不知道她属于哪一类。 “大家过来一下。” 见队员们全部平安回来,还有趁机给姑娘塞小零食的,大胡子拍手喊他们集合,将原本的打算复述一遍,又提了提佣兵队的事:“咱们讲究民主,充分尊重每一位队员的想法。” 所有人一脸“你在开玩笑”的表情瞪着大胡子,连楼顶的夜风都静止了——刚才只是嘴上过过瘾,还真打算申请啊? 钟成最先反应过来,弱弱传来一声不敢置信的呢喃:“谁快给我来一下,我不会在做梦吧。” 话音刚落,一道清脆的耳光应声响起。 “卧槽你还真打!”钟成捂着脸震怒,“我还是病人啊,病人你懂吗!” “队员的需求永远是我服务的方向,我打得光荣!”严子将行凶的右手高高举起,四面展示一圈。 ——如果真能申请成功,获得进出城邦的资格…… 赵红棠没心思参与旁边的队内斗殴,手足无措地一下下拍着大腿:那是所有消息汇聚的枢纽,找起人来也能更方便,总好过现在这样一点点打听。 “九谈觉得怎么样?”一片热烈中,大胡子注意到她撑着下巴不为所动,立马恳切问道。 张连星笑笑,对齐刷刷转过来的几人摇摇头:“我就不了,这次回来是和大家告别的。” “怎么了妹子,为啥啊?”严子急了,甩下钟成凑到她眼前,“你别看我们闹腾,但其实很靠谱的!真的!” “是有什么难处吗?”大胡子也不解地看着她,“以你的能力,往上走才更容易发挥才对。” “有些私事要忙,而且我在的话会牵连你们。”张连星将扑在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自如地拆开严子塞过来的小零食给大家分了分,“因为我严重危害城邦治安,前不久刚被军团赶出来……他们好像管我叫驱逐者来着。” 因为大喜大悲而脑袋一片空白的众人倏地停下动作:“……” 驱逐者?! 为了保证消息联通,几乎每个大中型队伍都会配备几台通讯器,小型队伍则可以去城邦免费申领一个,以便接收一些公共消息,其中就包括驱逐令。只是他们权限不够,能看到编号,但不知道具体的名字长相。 据说每一位驱逐者都不是省油的灯,行刺领主、策划爆炸之类的事样样不在话下,但只要驱逐令一出,之前再怎么声势浩大,马上人间蒸发似的生死不知,因此这三个字一直神秘得很。 没想到今天见到活的了。 ——甚至本人装都不装,就这样直接说出来了! 被七嘴八舌的疑惑吵得头疼,张连星放下小饼干,抬手示意他们安静:“具体情况不清楚,那帮黑袍子没解释。” “……”姐姐,那不是什么黑袍子,是军团正式队员才有的制服。 “——对了。领头那个戴帽子的说永久禁止踏入城邦,一经发现,就地处决。”张连星补充道。 “……” 被意料之外的信息量糊了一脸,几个老爷们儿面面相觑,从彼此的脸上读出了相同的震惊,大胡子张嘴想说点什么,抖了半天,还是默默闭上了。 戴帽子的……那应该是领主吧? 那位可是大忙人,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只传出过寥寥几句传言,许多人一度以为是军团凭空捏造了个精神领袖,又或者是哪个队长的马甲,直到第一次出现越级进化的高级丧尸。 当时不少人都在场,眼睁睁看着军团来了一波又一波,连两位队长都大老远赶来,却还是苦战三天无果,不得不向领主求救。 和所有英雄故事一样,主角在最后关头匆匆赶到,三两下把那颗嚣张了几天的头怼进地里,现场来了个徒手开瓜,随后面带疑惑地看向两位队长。 那张冷峻的脸上明晃晃浮现两个大字:就这? 激动不过一分钟的异能者们:“……” 帅是真帅,就是有种六亲不认的嘲讽感。 从那以后,一切猜想不攻自破,领主二字几乎被神化,成为军团不可撼动的核心。 这样的人物亲自下令,只为了不让她进城…… 破案了。 铁钉团后背凉飕飕的:原来城邦最近严防死守,防的是您老人家! 头一次近距离接触这种等级的危险人物,他们又怕又好奇,悄悄用余光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自入队以来,她安静、内敛、不卑不亢,看起来随和,但也有点格格不入。 具体表现为,他们砍丧尸砍得脸红脖子粗,一转身,她舞着截捡来的铁管,一勾一扫,把丧尸抡出十米远,不像在搏命,倒像领着丧尸伙伴出来春游的大小姐。 偶尔和谁对上目光,还有心情露出个笑。 哪怕平时得了空,也是不声不响地靠在角落假寐,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半点没有末世的紧张感。 这样一想,倒确实有点刻意藏拙的大佬气质。 “我还没见过领主呢。大佬,给兄弟们展开讲讲呗?”一片死寂中,突然传出道不怕死的声音。 “???”队友们火速扭头。 严子你小子! 怎么能直接问出来,万一戳中大佬的伤疤怎么办! 张连星却不介意,兴味盎然托着下巴想了想:“当时啊……” 当时她提着双肩包径直往城邦走,一边适应这个世界,一边把扑上来的连人带丧尸全当了陪练。 不得不说,相比于其他异能,空间系不论是机动性还是隐蔽性都是独一份的,如果用得合适,直接可以越级造成威胁,难怪连最亲近的人都眼红。 但这不是最要紧的事。 张连星停下脚步,视线越过城邦外蓄势待发的利刃,不偏不倚望向对面的人群中心,没成想对上一道比利刃更冷的目光。 那一瞬间,她突然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错位感—— 原来他就是领主。 听了一路的传奇人物并不张扬,清一色的制服穿在他身上却格外端正显眼,光是抄着手站在那里,锋利的气势就叫嚣着透骨。 只是面无表情扫过来的时候,眼里几乎不见高光,看着她活像看什么死物:“还敢来?” 冰棱落地,崩了她一脸寒气。 ……还? 张连星一愣,没由来地想起俞勉对城邦的态度,顿感荒谬:难道张九谈得罪了军团,而俞勉知道来城邦会是这个结果,所以才百般劝阻? 只可惜人生地不熟,连自己是哪块小酥饼都不知道,更别提什么敢不敢的。 多说多错,她索性侧头避开寒刃的反光,视线划过对方搭在肩上的微长发尾,然后对上那道不善的凝视,缓慢而坚定地开口:“你的眼睛很漂亮。” “……” 一旁虎视眈眈的众人齐刷刷僵直了脊背,奇异地没人吱声。 而被称赞的人眉梢都没动一下,抄在外套口袋里的手终于动了。 第6章 第 6 章 “然后呢,你们交手了?!” 张连星:“没有,我跑了。” 大胡子拧紧的眉头却没放松。 那毕竟是领主,能在他动了杀意的情况下全身而退,并且活蹦乱跳到现在,本身就已经说明什么了。 想到这里,他反而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安心—— 这样的人如果想做什么,压根不用铺垫这么久,他们这半吊子小队也实在没什么值得图谋的,更何况还是自己非要拉着人家入队的。 “连领主都抓不着你,你一定非常非常厉害吧!”严子听得正起劲,压根没多想。 “开空间跑的。”张连星再次摇头,从没这样实事求是过,“听说原本只是盯防,从那次后就彻底禁入城邦了,说起来很亏的。” 然后,十分平静地评价道:“夸他好看还生气,不解风情。” ……这真的是他们可以免费听的消息吗。 大家没敢再议论,虽然好奇她所说的“私事”,但也维持着分寸没有追问,默认了即将到来的分别。 他们觉得自己知道得够多了,但张连星其实仍有所保留—— 的确撞上了领主,自己的确跑了,却并非没有交手,只不过一击即分,彼此都没用全力。 她不知对方底细,且异能和修为的状态都不好,贸然纠缠不是明智之举;而对方没有赶尽杀绝,也许也是不想暴露太多。 然而,实力差距太过悬殊的情况下,光是那一瞬间也足够了,如果不是路上熟悉过异能,她十有**走不出城邦。 张连星吃完最后一片饼干,认认真真擦干净手指,支着膝盖站起来,大胡子见状也跟着起身:“要是身份不方便,可以去黑市看看。名字不好听,但那里其实不算太乱。” 她情况复杂,白纸黑字的驱逐令摆在那里,稍大型的佣兵队大概都不会欢迎,可如果独自在这末世生存,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妹子,拿着这个!” 赵红棠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压缩饼干分出一半,撕下半边纸袋包好递过去:“再厉害也得吃东西,你看你瘦的。” 食物在这个年代的分量太重,张连星推拒的话还没出口,被严子笑嘻嘻拦下了:“老赵想闺女想疯了,看你年纪差不多,就让他吃个代餐吧。” 大胡子则先一步提起她的双肩包,帮忙把东西塞进侧边的口袋里,转头小声道:“这年头的人想活下去,总要有个念想。如果你介意的话我跟老赵说说。” 张连星失笑摇头,琢磨一小会儿,还是觉得白吃白喝不妥当,于是问过他女儿的名字长相,打算帮着留意。 “她叫赵文柳……我只有她小时候的照片,恐怕不好找。” 嵌在金属片中的人像褪成了棕褐色,除此之外被老赵保护得不错,张连星看过照片,无声一点头。 对方生死不知,照片还是小时候的模样,末世又通讯不佳,怪不得找了这么久。 钟成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调侃道:“嘿老赵,不说你闺女丹凤眼柳叶眉吗,怎么这会儿不讲了!” 严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就是就是,还说好看得能出道呢!” 好看也得分跟谁比啊。 赵红棠大窘,连声把他们赶到一边,转头还想说些什么,却看到张连星已经提起包要走,只好遗憾地咽了回去。 ----------------- 离开M城去往黑市,需要穿过一片有些混乱的生活区。 暗色水洼一个接一个,腐酸味混着废油的浓郁焦臭扑面而来,张连星一手捂住鼻子,尽力将那直冲天灵的气味挡在鼻腔外,加快了脚步。 她其实已经在黑市落脚了一段时间,只不过和铁钉团相处时间太短,人心隔肚皮,她没有和盘托出的打算,没想到大胡子歪打正着,主动递来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再有人问起为什么呆在黑市,就把这口锅扣在军团头上好了。 后半夜气温骤降,张九谈这件美观大于保暖的外套已经扛不住了,好在最近恢复了些,应该可以撑到天亮时到家。 捂在脸上的手指往衣袖里蜷了蜷,张连星慢慢哈出口白气,白雾散开的同时,空旷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一群健壮男人从街边的拐角、废墟后出现,三三两两围拢过来,铁棍磕在地上,划出一道道令人牙酸的锐响:“去哪啊美女,一个人?” 张连星抬眼:“有什么事?” “嚯,这小娘们儿问兄弟们有什么事!” 为首的三角眼一声呼喝,引得其余人疯笑起来:“大半夜的还能有什么事!咱们敢说,你敢不敢听?哈哈哈哈——” “小娘们”表情不变,安静等他们笑完。 “哈哈,哈哈哈……” 一方冷静得离谱,就显得狂笑的另一方蠢得冒烟,几人没得到预想中的反应,尬笑一会儿后撑不住了。 “废话什么,赶紧绑了带走!好不容易有女人送上门,刚好补上那几个断气的。还等什——” 三角眼的话没说完,突然感觉脖颈一凉。 其余人刚收回门牙准备干活,意识到不对猛地转头。 他们老大嘴张得不小,却只发出些“嗬嗬”的气音,精光闪烁的眼珠子此时瞪得发直,喉咙上那只细白的手越收越紧,像无声绞死猎物的蛇。 张连星眉头都没皱一下,看向旁边不敢上前的小弟们,指了指缩在最后面的那个:“你说。几个断气的?” 不能说! 死活掰不开那几根看似无害的手指,三角眼明白今天踢到了铁板,又悔又急,瞪着充血的眼球狂使眼色。 “三个……就三个!”小弟们观察着那双不再三角的眼,结合刚才的上下文大声道,“我们都是好人,你快放开我们老大!” “哦,三个。”张连星忽略后半句点点头,“还剩下几个?” “没了没了!” “那三个的死因是?” 小弟们脑子再不好使,也明白无论如何不能把手上沾过的人命说出来,可对方只是个小姑娘,就算说了,谅她也对付不了他们这么多人,因此迟疑地看向老大。 然而早在他们老老实实交代人数时,他们老大已经气得撅过去了。 张连星一个个看过去,将所有人脸上的浑浊凶相尽收眼底,半晌,凛然地笑了一下。 月至东天,层层叠叠的腐臭里混进一丝新鲜的腥甜,很快又被穿街而过的夜风吹散了。 张连星站在一处避风的墙角,脱下重了不少的外套抖了抖,见彻底救不回来,只好拎起内衬擦擦沾到血迹的手,团成一团扔掉。 本来就没攒下多少异能,刚才又消耗掉许多,灵力也不能轻易动用,张连星拉起卫衣帽子扣到头上,拢起双手哈了口气,苦着脸回到主路。 几不可闻的脚步声重新响起,隔着帽子听起来有些失真,还没走出几步,突然有道视线轻巧地落在背后。 和刚才充满恶意的打量不同,这道视线轻飘飘的,不带重量,像在观察一个会走路的死物。 于是迈出的下一步于半空中打了个转,细小的空间裂缝向街尾横飞过去,厚实的混凝土外墙瞬间劈了个稀碎。 夜风依旧,那道视线仿佛从未存在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除了第一天在俞勉面前用了灵力,张连星自觉没再暴露过什么,哪怕有人暗中窥探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对方没有纠缠,张连星也懒得追上去,搓搓冻透的双臂加快了脚步,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 “谈姐回来了!” 敲门声还没响起,窝在沙发上的双胞胎同时抬头,警觉地齐齐看向门口,女孩子把手里的书一扔,冲到玄关开门。 张连星放下背包,抬起没什么知觉的手臂,轻轻揉了揉迎过来的小脑袋:“邢易在家吗?” “邢大哥昨晚回来的,回屋捣鼓那些瓶瓶罐罐去了。”罗二蹦跳着答道。 张连星“嗯”了一声,将背包里的东西扒拉到一边,捡出几颗晶核顺进兜里,冲沙发上的罗一点头,上楼找人去了。 等再下来已经是半小时之后,罗一早已经将背包里的东西整理完,这会儿正坐在沙发上,高高举起发着荧光的显示屏。 “谈姐,C城这任务有点奇怪,你看,”他在唯一一个S级任务上点了点,“对丧尸的描述是没有具体形体,并且至少掌握两种能力,还临近三阶半……这怎么可能?” 要知道,除去领主,目前异能者的最高等级是军团一队的队长,整个城邦仅此一人,可也才三阶而已。 “有什么不可能的,”罗二凑到她哥旁边看了看,“丧尸一天一变,谁知道还有什么稀奇物种。” 罗一:“说是这么说……” 张连星扬起下巴,就着他举起的手远远瞟了一眼:“罗一,接了。” 罗二收回目光,“哒哒哒”跑去厨房把热好的早饭端到餐桌上,拉开椅子坐在一旁,百无聊赖晃着腿:“谈姐姐,你说军团明明有领主,为什么不让他把丧尸全灭了干净,一劳永逸多好啊。” 张连星还没暖和过来,僵着手咬了一口煎蛋,笑了笑没有应声。 “你又说傻话,”罗一手下不停,嘴里接上妹妹的话,“末世只是病毒的具象化,就算丧尸杀干净,病毒还在,还是会感染新人的。” “唉,我知道嘛……” 她也只是随口抱怨,也只有这一根筋的亲哥听不出来,每次都一板一眼解释。 罗二不想搭理这直男了,捧着脸转头:“今天要换晶核吗,我替姐姐去吧?” 张连星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收拾好餐桌后溜达到玄关,毫不客气霸占了邢易一件外套,闻言看了看外头还没亮起来的天色:“不急,睡醒之后我自己去。” 第7章 第 7 章 这一觉直接睡过了大半天。 傍晚的黑市比白天要热闹些,街边零星出了几个摊位,只放了再普通不过的物资,往来经过的人没有看那些东西一眼,目光全都投向摊位后面的“广告板”。 张连星略过一众格外热切的目光,拐进街旁的居民楼里,推开一扇不起眼的外门。 “来啦?” 小卖部一样的屋里坐着个女人,见来的是她,“咣啷”一声放下了什么,支着陈旧的柜台递出只精瘦的手:“这衣服眼熟,你哥的?” 张连星点头,提了个小袋子放在她手心:“红老板,太阳快落山了。” 红老板拆开松松绑着的袋口,就着台面倒出一手微光,几颗晶核越过手指跳下柜台,她“哎呀”一声弯腰捡起来,摊开全部点数一遍:“那你等会儿往西街走,还能看看夕阳。” 数量没错,甚至还余出几颗。 她笑着将晶核推到一边,拉开身后的小抽屉取出个带着木香的信封:“早给你备好了,看看。” 牛皮纸信封里只有单薄的一页纸,张连星扫过一遍,目光在末尾的签字和异能手印上落了落。 她拆信的功夫,红老板已经将满桌面的晶核收拾好,这会儿重新坐了回去,抬手朝西指了指:“谢谢惠顾,下次再来。回去记得走西街啊。” 想到刚才路旁投来的奇异目光,张连星无奈点头:“好,我去看看。” 在末世,电是个稀罕东西,原本通电才能亮的灯球没了作用,被拆开底座塞了支蜡烛,挂在摊位旁边充当简易的照明。 零星几个摊位凑出一条明明暗暗的光带,从远处看去倒也温馨。 ——就是这样一条平和无害的街道,毫不留情要了张九谈的命。 张连星目不斜视,一步步从暖色光点间穿行而过,经过光点之后常年照不进光的巷口时,她停顿片刻,微微侧了侧头。 窄巷被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挤满,勾肩搭背将一个年轻人堵在墙角,潮湿的凉风将几句浑话扯得失真,摇头晃脑地对他伸出手。 天色昏暗,从巷子外只能看到对方的黑色鸭舌帽和小半截侧脸,张连星收回目光,悠然踱开了。 见她没有要管的意思,年轻人无声叹了口气,拍开那只即将落在肩上的手,抬起下巴冷声说了句滚。 男人们先是一愣,紧接着被那略带藐视的目光激怒,拽住领子把人提起来:“再给老子说一遍?!” 为首的男人身高将近两米,年轻人被他拽得掂了掂脚,微微仰头时,鸭舌帽在重力作用下掉落,捂得严实的脸终于露了出来。 “嚯。”男人不怀好意地咧开嘴,拽着人晃了晃,“看在这张脸的份上,要不跟哥哥们混?哥们带你玩点新鲜的。” 年轻人皱起眉:“我说,滚远点,口臭男。” 男人脸色骤变,手臂暴起青筋,攥起拳头狠狠砸向那张冷玉似的脸:“找死——!” “嘭——” 沉重的闷声响起,狭窄的巷子顿时被惨叫声填满,外面经过的人被吓得一激灵,纷纷快步走开了。 张连星坐在平房顶的沿边,静静打量脚下的战况。 年轻人单手扣住抓到眼前的手,旋身勾上身后人的膝盖,一拉一拽将两人砸了个对脸,随后猛然下蹲,身后的破空声正正抡上对面两个脑袋,他趁机出腿横扫,前仆后继的几个人顿时哀嚎着齐齐倒下。 其余人见他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顿时犹豫着不敢上前,转身一哄而散了。 除了一开始被拽了衣领,之后再没被碰到过半点衣角,见他站起来补了口臭男一脚之后去捡帽子,张连星才出声招呼道:“晚上好,这位先生。” 年轻人的手连停顿都没有,捏着帽檐抖掉草屑和灰尘,扣好戴正:“我觉得你有点过分,你觉得呢?” 如果被堵的人没有自保能力,那她的行为在道德层面称得上见死不救。 可这人分明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贸然插手岂不是影响他表演,当没看见反而成人之美,他怕是谢谢还来不及。 张连星:“不好意思,不觉得。” 两方都没有扯皮的兴趣,鸭舌帽仰起头,直入主题:“我打听了一下你接过的任务。你我目的相同,不如搭个伙。” 张连星随手揪着墙头发黄的野草,一棵棵拔得越来越秃,不置可否地晃着腿。 她对任务的选择确实有些挑剔,只要有心留意就能发现端倪,这不奇怪。 夜色渐渐浓郁,她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年轻人见状继续游说道:“我是火系异能,可攻可守,不会拖你后腿。” “而且,你应该也发现了。”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嗓音微微低哑,带着某种奇异的诱哄,“有些事情已经开始,丧尸的越级进化就是苗头,这时候的帮手越多越好,不是吗?” 张连星晃腿的幅度都没变,垂着眼睫似笑非笑打量他半晌:“打听我的时候,没发现我是驱逐者吗?那些事有军团头疼就够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对方一愣,像是从没思考过这个角度,微微睁大眼。 张连星却没多纠结,身体向后一撑扯开话题:“况且你是主动送上门的陌生人,非奸即盗,我不放心。” 鸭舌帽:“……” 他似乎处在耐心耗尽的边缘,深吸口气按了按眉心:“总不至于让他们把我揍晕,我被动送上门吧。要是混混都打不过,领出去是不是也见不得人。” 张连星一想,面露为难:“也对,拿不出手。” 瘫地上装死的混混们根本不想加入这段谈话,奈何明晃晃的嘲讽疯狂往耳朵里钻,只觉得被打到的地方更疼了,不由自主抽搐起来。 年轻人也眼皮一跳:“你说话这么温暖呢。” 本以为自己此行十拿九稳,却没想到她非但不接话茬,还有点无赖气。 视线跟着墙上的脚尖晃了两晃,突然反应过来她是在刻意为难,脸上顿时微妙了起来:“除了不放心以外,还有其他原因吗?” 张连星闻言,终于撑着墙沿一跃而下,仰头凑近了些,盯着不闪不避的人反问道:“除了异能,你有什么特长?” ……特长? 在这末世,实力难道不是最大的特长吗? 年轻人正思索着,突然被张连星脱口而出的赞赏打断:“嗯,长得不错。” 说完就转身往巷外走,也不管对方的反应,挥挥手示意他跟上:“怎么称呼?” 他下意识抬步,脸色却不太好看:“……阿烛。” “阿烛,”张连星出了巷口溜达回主路,微微对身后侧头,“我刚接了去C城的任务,一起吧。你平时住哪?” 身后的人被她不按常理的脑回路整得有点沉默,听了这话,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嗯?”她惊讶回头。 阿烛看起来把自己收拾得还算干净,但张连星瞄一眼他领口的碎叶片,顿时想起从前不省心的徒弟们,挑了下眉:“总当野人可不行,跟我来。” 一路向西,街边的摊位渐渐多了起来,也有了点热闹的人气。张连星的余光留意着街边,刚走出不过十分钟,果然看到两条挂在房檐下的人影。 于是见怪不怪地在对面的路牙坐下,清清嗓子,扬声问了一句怎么回事,边说边拍拍身旁,示意阿烛也坐。 阿烛挣扎一瞬,还是没有效仿这市井气息浓厚的坐姿,只在她身旁站定。 这张新面孔不少人都认识,本以为终于有人能治治张九谈这魔头,却没想到他俩竟然已经组起了队。 众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但迎风飘荡的人影还在无声震慑着,他们互相看看,终归没敢开腔。 倒挂着的两人什么异能都试过了,死活挣不开这看似普通的绳子,早就难受得大脑充血、眼冒金星,听到期盼已久的声音,登时欢快地蠕动起来:“姑奶奶,我们没干什么,这次真没干什么!” “姐姐救我,我快吐了姐姐——” 张连星屈起一条腿,支着下巴缓缓抬眼:“在邢易面前能说,跟街边的兄弟们也能说,只有我不能说?”随后慢条斯理地将过长的衣袖挽上去一点,“我懂,咱们慢慢熟悉起来就好了,不急这一时半刻。” 不,你不懂! 两人瞧见她慢悠悠的动作,以为这是要亲自动手,顿时扯着嗓子哭嚎起来:“没有没有!只是说你和邢易走得近……真的!!” 张连星赞赏地点点头,继续挽另一边的袖子:“还有呢?” 见她今天是要刨根问底了,蚕蛹兄弟对视一眼,咬咬牙,长痛不如短痛道:“就……说他是你养的小白脸。” 说完,被自己想象中的下场吓得浑身发麻,梗着脖子紧紧闭上眼。 半晌都无事发生,两人小心地睁开条缝看过去,见张连星还坐在原地,抖着肩膀闷笑个不停。 很快,那两根难倒了所有人的绳子凭空断开,利落得简直像个双标无赖,她站起身拍拍裤子,轻飘飘睨去一眼:“再有下次,挂着变蛾子吧。” 黑市的人都知道她有异能,但却一直没摸清是什么系——像是控制系,但从没见她控制过什么物体;要说空间系,好像也没有用得这么灵活的。 阿烛回想着刚才的异能波动,不动声色扫了走在前面的人一眼。 一路无话进了一片别墅区,在一处三层独栋前站定。 末世持续了快十年,原先的电子门铃早就没电了,她径自推开院门,踩着落了一地的银杏叶来到屋前,扣了三声门。 “哟,有客人?” 来开门的男人看着不过二十五六,整个人却好似没什么朝气,眼底沉甸甸的。虽然刻意收敛了,周身的危险气息却一点一点往外钻,半点不安分。 阿烛略有些艰难地皱起眉,不受控制联想到“小白脸”的流言,只觉得荒谬:这可不是当小白脸的料子。 张连星“嗯”了一声,微微侧身:“这是我哥邢易。既然当了队友,那以后也是你哥了。” “别胡闹。”邢易无奈,提着眼熟的兜帽把人扯进屋,然后冲门口一点头,“进来说吧。” 阿烛从院里的银杏树上收回目光,踏进门时喉结滑动一下:“你们是亲兄妹?” “很遗憾,不是。”邢易从鞋柜最下面翻出双拖鞋拆开,听了他的疑问勾起嘴角,“当初这家伙一把鼻涕一把泪要我收留她,我好心才分了她间卧室。” ——开什么玩笑。 阿烛只当这话是放屁,征询般看向另一位当事人。 哪知张连星接收到目光,先是毫不犹豫给了邢易一拳,然后四平八稳地坦然点头:“是这样。” 阿烛:“……” 身为屋主人,邢易迅速给新人安排好了住处,然后支使着张连星去把院子扫了。 阿烛猛地回头,却只看到了某人提着扫把乐呵呵推门的背影。 “外套,张烁烁!”邢易在她开门前一刻大吼一声,“再冻出病来我可不管你了!” 张连星不太乐意地停在门口,如最普通不过的兄妹一般讨价还价:“你的衣服袖子太长,不方便。” “好好好,就这一天。明天就给你买新的,行吗祖宗。” 张连星这才满意,踮脚取下宽大不少的外套,一步步踏下台阶。 院里除了银杏树,还在靠近院墙的位置建了个泳池,里面没蓄水,同样也被落叶填满。阿烛绕着院子转了一圈,在树下站定。 “等来年天气暖和些,那个池子就可以用了。”张连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手里不紧不慢地把落叶扫成一堆,又从院后拖来个垃圾桶,“你回去休息就行。离家几天欠了不少值日,今天该我补上。” 阿烛脚下没动,看她院前院后地忙活:“天凉本就该落叶,一定要扫吗?” “要啊,不然飞得满院子都是,等下了雪更不好清理。”张连星下意识握了握扫帚,“我家的老规矩了,习惯就好。” 阿烛于是没再吭声,好半天才转身,拿起竖在院子角落的另一把扫帚,自顾自从另一边扫起。 张连星见状,笑眯眯道了谢:“那过几天轮到你,我也来帮忙好了。” 两个人效率极高,很快就打扫干净回了屋。 眼见着阿烛进了房间,邢易马上回头,压低了声音找人算账:“从哪捡来的野男人,怎么也不打声招呼?真会挑,这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不是提前敲门了吗,你那些瓶瓶罐罐藏那么严实,不会被看到的。” 张连星盘腿坐在沙发上,捞了个抱枕抱在怀里,又在上面搁上脑袋:“至于这人是哪号灯、吃的什么油,我还是知道的。” 知道还把人领回来。 邢易恨铁不成钢,看着她光洁的额头,考虑着弹个脑瓜蹦的可能性。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邢易,”张连星读懂了这老父亲般的眼神,丝毫没察觉到脑门有危险,端起桌上刚沏的茶水抿了一口,“不接触看看,怎么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万一人家只是来当田螺姑……田螺小伙的呢。” 说完,抬眼正了正神色:“你是新时代的年轻人,想法不要总这么老成。” “这腔调学得倒快……”邢易见她坚持也不多劝,“既然这样,明天的任务你多休息,脏活累活给新来的田螺干。” 张连星不置可否。 不懂装懂难,同样,已经熟练的东西想要装不会,也没有那么容易。 何况这人浑身上下都有种诡异的不协调感,明明可以将杀意藏得很好,却又总是故意提醒般露出点破绽,伪装得不算拙劣,但又确实敷衍—— 这身体的原主人到底是多倒霉,怎么遇到的一个两个都想要她命。 夺命田螺,张连星笑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