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随手抓的憨夫是王爷》 第1章 重生 隆冬,世子府。 杨夏在冰冷的湖水中不断下沉,厚重的棉衣吸饱了湖水,沉得像石头,死死拖着她往下坠。 “救……”杨夏刚一开口,湖水伴着湖面上结的冰碴一起涌进嘴里。刺骨的寒意渗透她今早刚盘好的发髻,包裹了她的全身。 湖底长满了水草,湖面已经上冻,但湖底的石头表面依然布满了青苔。杨夏试图蹬在湖底的石头向上挣扎,可脚下一滑,脚一下子扎进了密实的水草中。 好不容易踢掉了绣鞋,解开了缠在脚上的水草。杨夏奋力向上扒着水,却在快要到达水面时,透过清澈的湖水,看到站在岸边的小侯爷和他上个月新纳的妾室柳思思。 二人在湖边耳鬓厮磨,柳思思指着杨夏落水的地方,依靠在小侯爷钟达身上,“你看,她快没气了吧。”说完又娇媚地笑了起来。 杨夏听不到二人在说什么,可她能清楚地看到钟达用手拢了拢柳思思身前的披肩,搂着她的腰转身离开了。 这是杨夏嫁入世子府的第三年,三年里,钟达以她入府一直无所出为由,先后纳了五个妾室。杨夏没有说什么,因为从小她受的教导就是顺从夫家。 直到钟达上个月纳了柳思思,一切似乎都不同了。他为了她把府里的妾室一并遣散,这几天甚至听府医说她还有了身孕。 不知是不是湖水太刺痛,杨夏的双眼瞬间涌出热泪,又瞬间溶于湖水中。 钟达说杨夏无所出,将她从东屋撵到府中最偏的西屋,她未曾向娘家抱怨一次。府医说她身子太虚,每每同房后端来的汤药,她都是一饮而尽。就连柳思思这次有孕,钟达将杨夏嫁妆中最值钱的那支发钗拿去送给柳思思,她也一句话没说。 钟达和柳思思明明听到了杨夏的呼救,甚至今天叫杨夏来湖边等小侯爷的就是柳思思的贴身女婢。到这里她就明了了,是这二人想要她的命。 出阁前,有天丫鬟悄悄地告诉她,父亲已经和长庆侯府说上了亲事,她还觉得是顶好的。 上元节她曾在人群里远远地看过小侯爷一眼,身板挺拔,脸上总带着笑。 杨夏以为,这人就是她的一辈子。 露出水面前,杨夏的气息已经耗尽。手脚发软,再也动不了一丝一毫,意识渐渐模糊。 如果有机会,再也不嫁你。 —— “咳咳……咳……咳哈——”猛然间,杨夏口鼻中酸涩的湖水不见了,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 她颤抖着抱紧双臂,屋内燃了暖炉,慢慢的,她感觉身体里的寒意渐渐散去。 “那你说要佩哪个金钗嘛?”丫鬟映秀拿着两支钗从妆盒里抬起头来,“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杨夏看着眼前的屋子,妆台上摆满首饰,女婢们进进出出搬着用物。 床幔上、窗上,那一个个喜字红得扎眼。院子里下人们的喧闹声传来,和她却像隔了生死般遥远。 杨夏走向屋子正中摆放着的凤冠霞帔,握住凤冠上一处尖锐。手用力一握,刺痛的感觉提醒着杨夏,她还活着。 这是她嫁入长庆侯府的前一天。上辈子这时,杨夏正雀跃地和映秀商量,簪哪支钗子更入小侯爷的眼。而今,那些曾让她内心悸动的事情,让她怕得浑身颤抖。 杨夏的心和手一样冰凉,如今只有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回响着: 绝不能嫁! 丫鬟映秀跟上来,看着杨夏泛白的嘴唇,关切地问道:“小姐?你还好吧。可是嗓子不适?我叫人去泡壶润喉的茶来。” 杨夏摆手说不必,她贪婪地呼吸着。闻着空气中熟悉的熏香,她慢慢镇定下来。 “夫人说了,明日会有梳妆的娘子来给小姐妆上。要早早地起来,定不能误了吉时。夫人还说了,侯府规矩多,不过听说咱这个世子爷倒是个好相与的……”映秀还在念叨着明日需要注意的礼节。 夫人,夫人的。杨夏嫁去侯府三年,继母苏氏是一次也没有去看过她,只是差人来问她过得好不好。 “映秀,父亲现在何处?”这侯府,她不能嫁! 映秀一下被问愣住,“啊?老爷……老爷在前厅会客呢。朝中几个和咱们关系不错的官老爷,都带了礼来祝贺呢。” 杨夏一把扯下头上试戴的钗子,毫不犹豫地冲出闺房。 “小姐……小姐你去哪儿啊?外面冷!你再披一件衣裳。” 映秀慌忙拿了一件外袍跟上。 “你去告诉夫人,我不嫁了。”杨夏接过外袍披上,丢下愣在原地的映秀,大步向前厅走去。 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就决不能再重蹈覆辙。 “父亲!”杨夏冲进前厅的时候,厅中几人正在笑着打趣她父亲杨朝宗,问他何时能抱上外孙。 “父亲!我有话跟您讲。”杨夏冲几位客人微微福身行了个礼。 杨夏跟着父亲走进里间后便开口:“我不嫁了。” “长庆侯府,我不嫁了。”看着父亲震惊表情,她又重复了一遍。 “不嫁?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说不嫁?!明日世子就来迎你过门,你这时说不嫁?”杨朝宗压低了嗓子紧皱着眉头说。 “我不能嫁。”杨夏想说服父亲,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跟父亲讲。 她现在只想活下去,总不能说,她能未卜先知,预见自己嫁入侯府三年后无所出,最后被妾室害死吧。 若她自毁名节呢?碍于颜面,父亲定会终止这场婚事。她需要一个真实的人来圆这个谎,可杨夏压根没有一个认识的府外男子。 这时候,她突然想起前世出嫁时的一场意外。鞭炮惊动了马匹,险些撞伤孩子,千钧一发之际,是个叫陆大山的汉子冲过去救下了孩子。 事后下人议论他憨厚英俊,却因故伤了脑袋,一直没说上亲事。 杨夏思索了一会儿,推开里间的门,大声说道:“我已与城外西山脚下的农户陆大山私定终身,绝无可能再入长庆侯府之门!” 杨朝宗听到她说这话,赶忙去关门。可已经来不及了,厅中几人已然听到,正在低头窃窃私语。 “这般不知廉耻,听听你说的像人话吗?!你不要脸!我们杨婉还要嫁人呢!!”厅门外传进来一道尖利的女声,杨夏的继母苏氏挥舞着双臂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小跑着的映秀。 第2章 下药 “够了!” 一道杯盏碎裂的声音响起,同时杨朝宗怒喝一声打断了苏氏。 “你要嚷嚷的天下皆知吗?!”杨朝宗反手将杨夏关在里间,向厅中的几位同僚揖了一揖。“家教不严,让诸位见笑了。几位先回,咱们改日再聚。”他朝映秀使了个眼色,“映秀,好生送客。” 待几位同僚出了门,苏氏扭身坐下,嗓音又拔高起来:“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你作什么妖呢?那可是长庆侯府,吃罪不起的!” 杨朝宗也定了定心神,温声劝道:“还好,今日在场的都是爹的故交,为了你的名节,他们不会外传。什么陆大山……一个乡野村夫,如何能与侯府世子相提并论?” 杨夏听着父亲的劝导,丝毫不为所动。 “父亲,我若是就这样嫁入侯府,如若他日事发,丢的就不止是颜面。恐怕还可能是您的顶戴花翎!父亲是要赌侯府一辈子发现不了,还是赌世子爷宽宏大量,能容忍此等奇耻大辱?” “你!你……孽障啊……!”杨朝宗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指着她,气得手都在颤抖。 苏氏一边给他顺气,一边转向杨夏。眼神中似是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夏儿,你这是在戳你父亲的心啊!那侯府是何等地位?你叫你父亲日后如何在京中立足啊!你怎么……你怎么就如此糊涂啊!”她试图上前拉住杨夏的手,被杨夏不着痕迹地避开。 前厅被布置的十分喜庆,窗外路过三两个下人们的谈笑声依稀可闻。杨夏抬眼望见墙上挂着的字画:“家和万事兴”,何其讽刺。 杨夏跪在地上,俯身向父亲拜去:“父亲!女儿心意已决,此生非陆大山不嫁!求父亲成全!” “成全?!我成全你去死!”杨朝宗气得浑身发抖,抄起手边的一个瓷瓶就想砸过来,被林氏死死拦住。 “老爷!使不得!使不得。”见杨朝宗放下了手里的瓷瓶,苏氏接着说道:“既然夏儿铁了心,不如就去寻那陆大山,让他入赘咱们家。至于侯府那边……便说夏儿突发恶疾,想来侯府也不会强人所难。” “入赘?若是哪个书香门第的后生倒也罢了,一个泥腿子也想进我杨家门?想都别……” “若我执意要嫁,自己将事情抖了出去……” 啪! 杨朝宗一记耳光打在杨夏的脸上,力道大到杨夏险些摔倒。 “胡闹!”杨朝宗垂下的手掌还在微微颤抖着。 杨夏脸颊红肿,脊背却立得更直了。 “把她给我关在房里!谁也不准放她出来!”最终,杨朝宗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拂袖而去。 苏氏忙抬脚跟上,到杨朝宗房内,她接过下人端上来的茶水,殷勤地送到杨朝宗手上。 “老爷,妾身方才的提议,您不妨再思量思量。” “叫一个乡野村夫入赘到我杨家,你这不是胡闹嘛?!”杨朝宗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不是这个,入赘不过是哄夏儿的权宜之计,总得先稳住她。”苏氏接过空盏,又伏身到杨朝宗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妾身的意思是……把夏儿送到乡下的庄子,对外就宣称她突发恶疾,暴毙身亡。” “侯府那边,反正世子也不是认准了夏儿,只是侯也想要拉拢老爷。咱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女儿。” —— “小姐,我从小一直跟着你,可从没听说过有过陆大山这么一号人啊?早上不都还好好的,挑踩堂鞋的时候你还说,不要挑底子太厚的,衬得小侯爷高些。怎么转眼就……” 映秀从库房里拿了一把沉重的大锁过来,隔着门缝儿说道:“小姐先歇歇,我去端些吃的,您折腾这半晌也该饿了。” 杨夏拦住映秀,说不必了。 “罢了,我看小姐你是铁了心了。那我就在旁边守着,碳炉要是息了你喊我。” 天色渐暗,厨房里端来了晚饭。映秀正布着菜,杨婉提着一个食盒推门而入。 杨夏这个妹妹,虽是苏氏所出,但性格一点不像她母亲,十分柔软随和。 “映秀,你先下去吧。“杨夏看她立在门口,并没有要进来的样子,就遣映秀下去,留她们二人单独相处。 杨婉把食盒放在桌上,一层层揭开,全是杨夏平时爱吃的点心。 “姐姐,你就去跟父亲服个软吧。我听母亲说,父亲差人去寻那个陆大山呢。若真寻着了,说不定真会让他入赘。你又何苦在此受罪?” 杨婉把点心摆在杨夏面前,面露难色,手里一直绞着帕子,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侯府那边……父亲总会设法周全的。” 杨婉其实是想说,侯府那里,父亲已经说好,由她替嫁,可她开不了口。 本来是姐姐头上的一门顶好的亲事,虽说是因为姐姐有了心上人,这才落到了她的头上。但毕竟那人只是一农户,日后又怎及侯府富贵,万一将来姐姐后悔了呢?现在提这事儿仿佛是在炫耀。 杨婉提及父亲去寻陆大山,却让杨夏心头一紧。杨夏自知与此人并无私情。陆大山压根儿就不认得她,父亲差人一问便会露馅。 不能期盼着陆大山像传闻的那样痴傻,傻到能直接把这私情给认下。 杨夏心急如焚,猛地起身,却眼前一黑,直直栽倒在地。 —— “前日二小姐还急着为大小姐请大夫呢,她哪知道,那药就是老爷下的。” “还是老爷思虑周全。若昨日大小姐在侯府迎亲时闹起来,那才真叫无法收拾。” 杨夏听到外面模模糊糊的说话声,睁开眼一看天已经大亮。怎么回事?杨夏扬声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嘘,噤声,大小姐醒了。” “才刚到辰时,小姐,您再睡会儿吧。”门外的下人回答道。 杨夏清楚,她绝不会是单纯晕了过去。是谁在吃食里动了手脚,是苏氏?还是杨婉? 这会子还没有听到接亲的人来,侯府那边,是父亲找借口搪塞了过去? 再有就是,陆大山!父亲若是找到了他,弄清楚真相,一定会继续这门亲事。 这会儿风平浪静,定是父亲尚未找到他。必须设法逃出去,抢先找到陆大山,统一口径。 陆大山,真希望你和传闻中的一样善良可靠。 第3章 死遁 可杨夏也不认识陆大山,前世出嫁那天,他救下孩子时。杨夏只在轿中匆匆一瞥。隐约记得他穿着十分整洁,不似旁的痴傻之人那般邋遢。 城外的西山脚下住了十几户农家,杨夏就这么直接去找,怕是不能在父亲的人之前找到他。 杨夏心想着,不能坐以待毙了。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定是那陆大山不在家中。不管怎样,先找到他家。守株待兔,总好过坐困愁城,束手待俘。 窗外不知道何时,竟飘起了雪。杨夏观察了左右无人,正准备翻窗而出。 “老爷。”房门外突然传来下人的声音。 杨朝宗推门走了进来,冲门外的下人说道:“下去吧,不用守着了。” “夏儿,饿了吧。爹一早专门叫厨房给你煮的酒酿,你前阵子不是还念叨着想这口吗?”他从食盒里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酒酿来,“怎的把窗子打开了,当心着凉。” 窗外的雪花吹进屋里,瞬间消融在炭炉的热气里。杨夏默默关上了窗,坐到父亲身旁。 “侯府的亲事,便算了。日后爹再给你寻一门。”杨朝宗温声说着,又顿了一顿,用指节敲了敲桌子,“但那个泥腿子,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别太拗了,明日送你到庄子里住些日子,先暂且避避风头。爹对外称你突染重疾,可不能让外人撞见。”说罢,便起身离开。 杨夏怔在原地。这就……解决了?父亲不再追究陆大山,对与侯府结亲之事,似乎也无甚执念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桌上酒酿冒着香甜的热气,虽说杨夏出阁前最爱吃这酒酿。但经过了前世的种种,她早已咽不下这甜甜腻腻的吃食。便随手将酒酿倒在了门外树下。 杨夏捧着空碗,站在院中,一片片雪花慢慢飘落在肩头,发上。 “嘶,好冷。” 死过一次的她变得特别怕冷,抱着胳膊跑回了屋内。 解决了吗?杨夏感觉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 —— “她将那酒酿倒了?”苏氏啐掉嘴里的茶叶末,恶狠狠地说:“你去将她结果了,不管是埋了、烧了还是喂了野狗,做的干净些。我不想再看到她活着出现在杨家。” “如今婉儿已代她嫁入侯府,我也不必再忍受这小蹄子。有她在,就永远提醒着别人,我只是个续弦!就让她,去地下陪她那个早死的娘吧!” —— 晌午,杨夏没有去吃饭,叫映秀夹出了一部分送到了房里,吃完饭身上就懒了,抱着胳膊趴在桌上醒神儿。 半闭着眼睛快睡着的时候,杨夏从面前妆台的铜镜看到门外的倒影。她以为是映秀回来,刚想开口让对方不必伺候。 却见那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条缝儿。 杨夏趴在桌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门外那人便闪身进来,反手轻轻插上了门闩。 杨夏透过铜镜,看到了一个脸生的老仆,心下一惊。 那老仆蹑手蹑脚地靠近,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木棍。 杨夏手在袖中攥紧了拳头,控制住呼吸,一动不动。 就在木棍砸下的瞬间,杨夏向旁边一滚,就地躲开了。 老仆显然没料到她醒着,呆愣了一瞬。就这瞬息之间,杨夏已欺身而上,用尽全身力气将她猛地一推! “咚”的一声,老仆的后脑重重磕在桌角上,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事情发生就是一瞬间,杨夏甚至还没来得及害怕。 突然听到映秀在门外叩门的声音。“小姐?你没事儿吧。” “没事,”杨夏稳了稳略微发颤的声音说:“我想睡一会儿,别让人来打扰。” “小姐,那晚膳?” “你去跟父亲说一声,我不吃了,不用等我。” 杨夏听映秀渐渐走远的脚步声,打开房门向外看去,大雪纷飞,除了映秀,应不会有人再来。 这老仆究竟是谁?杨夏在府里竟从未见过。 是谁要杀她? 院外的地上已经被白雪覆了一层,目光扫过院中,她浑身血液骤然一冷。 方才倒下酒酿的地方,竟有好几只鸟儿倒在地上。 酒酿里有毒! 杨夏瞬间脑中一片空白,竟是父亲要杀她,父亲为何要如此? 母亲走后,父亲便是杨夏唯一的血亲,她实在不敢相信,更不愿意相信父亲竟会对她下如此毒手。 深深吸了几口气,杨夏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既然父亲已经起了杀心,这家里,也不能留了。 杨夏翻出柜子中所有的值钱的物件,包了几件贴身衣物,打了一个包裹。 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下的老仆,一个念头闪过心头。 —— 夜深了,杨夏布置好一切,将油灯推倒在床边。火苗噌的一下跃上了窗幔,闪烁的火光照亮了躺在床上的尸体,那个戴着杨夏首饰的老仆。 杨夏站在杨府的后山墙外,驻足站立了片刻。 烧吧,把她在这里的回忆都烧干净。这个生养她十八年的家,从此,再见了。 杨夏拔腿向城西门的方向跑去。 她要赶在城门打开的第一时间出城去,若是父亲对她下的手,那他定也不会放过那个勾引她悔婚的祸首。父亲连对她都能下此毒手,对陆大山,又会如何?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真正的主谋苏氏,在打听了陆大山只是个“伤了脑子的蠢人”后,早已将这人抛诸脑后。 杨夏偎在城门旁,身上只披了个破旧的毛毯,是映秀留着包筝用的。 此行不能太过惹眼,她把脸上仔细用煤灰擦过,没有漏出一丝白净的地方。头上没有饰品,只简单挽了一个发髻。 城门旁还有些等着出城的百姓,距离开城门还有一会儿,这时候众人或站或靠,大多在闭目养神。 杨夏虽然一夜未睡,但高度的紧张让她十分清醒。 “走水了!走水了!”一阵敲锣的声音惊醒了城门口的百姓。 “怎么了?” “哪儿起火了这是?”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农户从牛车上坐起身来。 只见府衙的差役推着水龙车,匆忙向杨府方向奔去。 杨夏裹了裹身上的毯子,向人群里靠了靠。 “大山!别去了,城门快要开了。” ——大山? 这名字像一道闪电击中杨夏。她猛地转头,循声望去。还是方才牛车上那个农户,正拉着一个戴斗笠的高大男子。 那人身形一动,斗笠上的积雪簌簌落下,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硬朗的下颌。 杨夏还未仔细瞧过,城楼上报晓的鼓声响了起来。随着城门的打开,衙役立于门侧对百姓们喊道:“辰时已到,城门大开,商贾百姓,依次通行!” 第4章 相逢 牛车在最靠近城门的地方,杨夏挤在人群里想更上前一步。却被前面的壮汉不耐烦地瞪了一眼,“排队!别挤。” 杨夏只好老实地跟在后面,出了城门。再去寻那个牛车,却早已没了踪影。 只留下两道车辙印,在漫天的大雪覆盖的土地上。 杨夏向周围出城的百姓打听了一下,那确实就是去往西山的方向。 西山脚下的村子名叫石景村,距京城约莫半天的路程。 杨夏看了看四周,天气不好,今日出城的百姓没有以往的多,城门外也没有可以雇车的地方。 “喂!姑娘,你要去石景村,走着可不行啊!”杨夏走了没几步,身后一人问道:“不如我捎你一程?” 杨夏转身,看到身后一中年男人驾着一辆马车。她警惕地看着男人,稍后退了一步,“不必了,多谢。” 这时从马车里探头出来一妇人,热情招呼:“来吧姑娘,车钱平摊,能省好些铜板呢!你一个人赶路也不安全。” “大姐姐,你去石景村吗?我们也要路过那,一起吧。”老妇身后又钻出一个小女娃,冲着杨夏甜甜地说。 原来不是只有她一人。 见车上并非只有车夫,还有妇人和小孩,杨夏紧绷的心弦稍松。雪这么大,确实不能走着去。她最终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杨夏坐上了马车,车上还有一老朽,坐在角落里跟妇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田里的事。 车内还算暖和,颠簸中,一夜未眠的杨夏眼皮渐渐发沉。就在她意识模糊之际,马车猛地停住。 “下车吧,小姐。”那原先慈眉善目的妇人,此刻面无表情地拎着杨夏站了起来。那个小女娃也翘着脚坐在旁边冷笑着看她。 杨夏心知不妙,抱紧包袱:“你们……” 话未说完,车夫已一把夺过包袱,粗暴地将她推下车。她脚下一崴,剧痛传来,重重摔在地上。 “这点东西,就当你的车钱了!”老妇尖酸地笑着,马被猛地甩了一鞭子,拉着车很快消失在风雪里。 包袱没了,每动一下脚踝就钻心地疼。四周是望不到尽头的荒山,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 杨夏咬着牙,试图站起来,却再一次摔倒。难道重活一世,竟要冻死在这荒郊野岭? 不! 杨夏勉强辨认了一下方向。慢慢爬起来,拖着受伤的腿,慢慢朝西移动着。 就算是爬,她也要爬出一条生路。 旧毛毯落在了马车上,寒风裹挟着雪花一个劲儿往杨夏的领口、袖口里钻。她感觉手脚都麻木了,头上已经积满了雪。 杨夏一步步挪动着,每挪一步都几乎耗尽力气。 就在她力竭倒下前,模糊的视线里,似乎有一辆牛车正缓缓驶来。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呼喊,只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那辆牛车驶到杨夏面前慢慢停了下来。 驾车的汉子看着同行的陆大山抱起雪地里的姑娘,将她放在牛车上。汉子掸了掸身旁一件厚重的棉袄,递过去给他。 “咱能不再管闲事儿了吗,陆大山?”汉子忍不住念叨。 “我知道,你听到那马车上的人说抢了一个姑娘,还把人扔雪地里了。可你没听他们还说的嘛,这姑娘衣服不像是一般百姓穿得起的,你这要是再惹上什么贵人,我也跟着你受牵连。” “听到没有?这次你侥幸,直接上车抓了那老头,逼他们交出了东西。那他们人多势众的,万一真打起来,我可帮不上你!” 驾车的人没听到回应,转过头拿竹竿轻敲了陆大山的脑袋。陆大山用棉袄把车上躺着的姑娘身上裹严实,点头嗯了一声。 黄昏时分,二人驾着牛车回到了石景村。 驾车的汉子帮忙把杨夏放到房间的床上,又烧了个火盆放在一边。 “小五哥,谢谢。”陆大山蹲在火盆边烤着火,将夺回来的包袱塞到姑娘身旁。 “别谢了,当初我救你回来,也没见你这么客气。” 小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捡出两块银子递给陆大山,“拿着,这次要不是突然下雪,往常收野味的老板没赶回来,咱也不会在那多耽搁一夜。还好你身手好,打的鹿都比别人的壮实,不愁没人要。” 陆大山没吭声,将银子随手扔进床头的木盒里。 “你这银子可都放好了啊,我娘说将来你攒够本。把这破屋拾掇拾掇,要给你说媳妇呢。”他将剩下的银子揣好,赶着车走了。 —— 杨夏模糊中感觉身边坐了一人,但疲惫的身体和温暖的感觉让她实在懒得动弹,沉重的眼皮怎么也睁不开。 好香! 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进食的本能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大山,肉丝面!王婶子家今天杀猪了,我娘去换了点猪肉,香得很!”小五端着面进来,就看到眼前这一幕。 原本躺在床上的姑娘手里拿着一把柴刀,指着坐在火盆边的陆大山。 “大山?你是陆大山?”听到小五的话,杨夏紧绷的神经一松,柴刀也垂了下来,“这是哪里?” 陆大山趁杨夏不备,瞬间夺过了柴刀扔在一边。“石景村,我是陆大山。” 杨夏彻底放松下来,这时候才感觉到脚踝的剧痛,一下又跌坐在地上。 “姑……姑娘,你还好吧?”小五放下碗想去扶。 陆大山却已一把将杨夏打横抱起,放回床上。 “我没事。”杨夏坐在床边,看到了她的包袱,“这个?怎么……” “哦,这……这个是大山帮你抢回来的。” 杨夏打开包袱看到里面的细软全都还在,就是几个镯子在颠簸中碎成了几节。 小五刚要动筷子,想起这姑娘估计也饿着,忙问:“姑……姑娘,你吃面吗?” 杨夏本想推辞,肚子却发出一阵响亮的“咕噜”声。 “这……这碗你吃,我回……回家吃去。”小五把面碗推过去,起身对陆大山说,“吃完把碗送来啊。” 杨夏坐在床上吃了小半碗面,感觉终于活了过来。 陆大山早已吃完,见她放下碗,便问:“还吃吗?” 杨夏摇了摇头。只见他极其自然地接过碗,就着她用过的筷子,几口将剩下的面吃了个干净。 “你……”杨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没什么。” 杨夏突然想到来这的目的,“陆大山,有人要杀你,你得赶快离开。” 陆大山抬眼看着杨夏,目光里带着一丝纯粹的困惑:“杀我?为什么。” 杨夏一时没想清楚该怎么说,就编了一个借口。反正他伤了脑袋,也不记得以前的事。 “我……我倾心于你,和你私定终身。父亲他不同意,便要派人来杀你。”杨夏心想这也不算全是假话,假装啜泣起来,“我这次就是来与你私奔的,快和我离开这儿吧!” “你不认识我。”他平静地说。 杨夏一惊,他……不是个傻子吗? 第5章 成亲 “刚才你还用刀指着我。”陆大山把碗筷摞在一起放在桌上。 他随手折了几根木柴扔进火盆,好像就算她是骗子,也无关紧要。 “我那是一时受了惊吓,没认出你。”杨夏稳住心神,强行辩解道,“我若不知你是谁,怎会知道你的姓氏?” 陆大山点了点头,好像是相信了她这个说法,拿着碗走了出去。 “哎,我说你得赶紧离开这儿!”杨夏心里一着急,心想这人怎么跟没听懂一样,伸手要去扯陆大山。 因为身上没有力气,又险些摔倒。 陆大山那只空着的手一搀,将杨夏稳稳地扶住。“我去还碗。” 走到门口时,陆大山第一次抬头郑重地看着她说:“我脑子不好使,但小五说过,男女有别。天都黑了,你睡这儿,我去小五哥家。别的,明天再说。” 他走后,杨夏才得以仔细看了看这间屋子。 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一个火盆。空的不能更空了。 杨夏心下稍松,但又突然想到,陆大山不在家中,危险的是独留在此的她。若父亲的人寻来,岂不是瓮中捉鳖。 仔细栓好门窗,她才躺下。被褥浆洗得很干净,带着皂角的清香,连日疲惫涌上,她几乎是顷刻间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杨夏在一种奇异的触感中醒来。 睁开眼的时候。陆大山正用帕子擦着她脸上的煤灰。 “呀!”杨夏睁眼就看到陆大山的脸,凑在她面前检查有没有擦干净,惊得她一下子坐了起来。 陆大山指着枕头上的痕迹,好像有点不开心,“弄脏了。” “对不住啊,你这房里我也没找到帕子,连个盆也没有。”杨夏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我栓了门,你怎么进来的?” “嗨,他这个屋门的栓是坏的,使劲儿一推就开了。小五先前说帮他修来着,总是忘。”杨夏这时候才注意到陆大山身后站着的大娘。“姑娘,你脚还疼吗?我给你瞧瞧。” 杨夏见陆大山拎了个水桶出去,就把裤脚卷了起来。 大娘手法熟练地检查了她的脚踝,敷上草药:“筋骨没事,少走动,养几天就好。” “大山,你把那水烧上啊!你用凉水,人家姑娘可不能用凉的。”大娘听见陆大山拎着水桶回来的声音,转身出去叮嘱着。 陆大山在灶屋应了一声,继续埋头引着火。 雪后的阳光十分明媚,朝阳透过门缝儿照进屋里,暖暖的。 “大山!听说了吗?京城昨夜失火了,烧死了一个小姐!”小五风风火火推门而入,见只有杨夏,尴尬地挠头,“姑……姑娘,大山呢?” 杨夏指了指灶屋,小五转头就又冲了出去。 “大山!这姑娘昨天涂了一脸黑,今天擦干净了,长得可真好看。”小五压低了声音钻进灶屋里。“对了!昨天烧死一个人咧,就咱走之前着火那家。今儿王叔进城去卖猪肉,我得跟着去看看。” “看!看什么看!那官家小姐你认识啊?你知道她是圆是扁,还是知道她叫啥啊?” 大娘拿着夹袄走进院儿就听见小五说要去看热闹,拧着耳朵把他拽了出来。“少惹是非!” 她将夹袄放在床头,对杨夏温和一笑:“姑娘,先把衣裳换下来吧。你叫什么名字?听小五说,你是从京城来的?” 杨夏心想既然自己这个官家小姐已经被烧死,她就得再找个身份。 “叫我小夏吧,我家是在京城做生意的。”杨夏看陆大山端了盆热水进门,又端起架势演了起来,“大山本是我家的护院,因我和他两情相悦,私定了终身。父亲不同意,便把他撵了出去,还要将他打死。” 杨夏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接着说:“我这次从家里逃出来,就是来寻他的。” “大山,你要有媳妇儿了!”小五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凑过来说道:“我说那日我见到你,全身上下都是血,是被她爹给打的啊!也难怪你身手那么好。” “姑……姑娘,你安心住在这,你爹……他找……找不到这儿。”小五一转向杨夏,说话就结巴起来。“咱们村子,生人休……休想打……打听到半点消息。” “真是对苦命鸳鸯!”大娘动容,拉过杨夏和陆大山的手交叠在一起,“今儿,大娘就给你们做个见证,你俩就算成了亲了!想当年我和小五他爹……罢了。” 她哽咽着,拉了小五离去。 杨夏原本想着带陆大山离开这儿,可明显他并没有相信她说的话。既然她被烧死的消息都传了出来,父亲应该也认定她已死,要留在这的话,她确实需要一个身份。 “嗯!大娘,谢谢你!”杨夏一边声情并茂地继续演着,一边偷瞄陆大山。只见他神色淡然,也没有反驳。 待院门关上,陆大山才开口:“我本不叫陆大山。这名字是小五救我回来后取的。” 杨夏不知如何接话,一时语塞。 他却并未追问,只平静道:“但你无恶意,我亦无可图。我信你。” “他们说,成亲是一辈子的事。”他将拧好的热帕子递过来。 杨夏看着陆大山,点了点头,“嗯,一辈子。” “你先擦擦。天冷,换下来的衣服放着我洗。”陆大山说完便出去了。 杨夏独自坐在床边,将盆中炭火拨得更旺些。尽管门栓已坏,她仍仔细闩好门,擦洗完后换上了大娘的夹袄,和这村子一样,虽然破旧,但温暖。 不多时,陆大山去而复返,手中拿着笔墨与一张红纸。 “小五说,不懂的事儿就问里正。”他将纸摊在桌上,动作一丝不苟,“里正说,成亲是大事,需得写下这个才算数。” 陆大山仔细卷起了袖子,执笔在空处端正地写了“陆大山”三个字。 杨夏看去,那是一纸婚书。 接过笔,杨夏也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上写了什么?”陆大山看着墨迹未干的字问。 “你不识字?”杨夏微微一愣,他执笔的姿势分明不像生手。 陆大山摇头:“只会写名字,小五教的。他识字也不多。” “伏以天地交泰,阴阳和合。”杨夏轻声念道,目光从手中移向身旁的男子,“今有陆大山、杨夏,结为秦晋之好,永偕伉俪。” 她微微一笑,将红纸递到他面前:“夫君,这是我们的婚书。” 第6章 共枕 待墨迹干透,陆大山将婚书仔细折好。然后郑重地放进了床头的木盒,双手捧给杨夏。 “小五哥说娶媳妇要攒钱,我不知道怎么用,都交给你。” 杨夏接过盒子,入手沉甸甸的,差点没拿稳。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些大小不一的碎银子,满满当当地堆着串好的铜钱。 “给我了?不怕我拿了去胡乱花掉?”杨夏把盒子放回原处,这里装的,恐怕是他的全部积蓄。 他就这样,毫不犹豫地交给了她这个认识不到两天、来历不明的“媳妇”?易位而处,她自认没办法这么相信一个才刚刚认识的人。 陆大山摇头说:“这钱是准备成亲用的,本来就是你的。” 杨夏转身拿出自己的包袱。出逃匆忙,里面只裹了几支不好变卖的金钗和几张面额不小的银票,在这乡野之地更是形同废纸。 她将这些东西悉数放入他的木盒中。“这算是我的嫁妆。你的积蓄既然给了我,那就都放在一起。” 盒子里铜钱和银子混在一起,杨夏一眼也看不出具体有多少,就在桌上将银块和铜钱分开,开始默数。 数铜钱还好,但那些切割不规则的银块,大小重量不一,心算起来颇为麻烦。 杨夏从火盆里挑了一根一头已经烧成碳的木柴,放在地上踩灭了火,捡起来在地上写划起来。 陆大山就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的动作,目光跟随着她写的那些字。 杨夏看他一直盯着看,就解释了一句,“清点一下,也好心里也有数。” “你看,这块小的,我们算它五钱,我记下来。”她在地上写了一个五,“这块大的,大概是十钱。”她一边说,一边将银块按估算的重量分门别类。她一边分拣,一边用“正”字计数。 最后地上的“五”和“十”后面都画了好几个“正”字,杨夏把数好的银子装进盒子开始数铜钱。 “一共有两千三百五十二枚铜钱,有两贯多,约莫是二两银子。这些碎银嘛……”杨夏目光转去地上,还未算清楚,一旁的陆大山出声说:“我见你拿一块就划一道,那就一共是八十钱。” 杨夏点在地上的木条顿了一下,“你会算数?”震惊之余她又在地上从一到十写了下来,“这些,认得吗?” 陆大山缓缓摇头,眉头微蹙,像在努力感受着什么:“看见就知道了。” 杨夏又随口说了几个数字让陆大山算,他都是思考了一会儿就说出了准确的答案。“你受伤前的事儿,一点都不记得了?你应该是先前学过的。” 陆大山又摇了摇头,接过杨夏手里的木柴扔进火盆里。又把地上的碳灰扫了去。 “八十钱就是八两银子了。”杨夏把铜钱也装了回去,盖上盒子笑着看陆大山,“应该给它加一把锁。” 晌午时候,小五又来招呼二人到他家吃饭。 虽说只是一些家常菜,做的菜色油量,杨夏看着都看饿了。 小五也是一边吃一边感叹:“我娘做的饭那是天上地下第一名!” “别嘴贫,让人家看笑话。”大娘用筷子敲了一下小五的脑袋,“姑娘,还吃得惯不?你是城里人,平时也不吃这些罢。” “很好吃,多谢大娘。”杨夏看陆大山吃完自己又添了一碗饭。“只是麻烦您了。” “嗨,别这么客气。这阵子大山都是在我家吃的,你看他那儿,连个像样儿的碗都没有。”大娘把菜往杨夏那边放了放,“吃的惯就多吃些,你太瘦了。得长点儿肉,要不然可不好生养。” 大娘说完哈哈笑着,拍了拍陆大山的肩膀,“既然成亲了,就得加把劲儿赶快抱上娃娃,热热闹闹的。别跟我似的,那阵子兵荒马乱之后,一家就只剩下我和小五。” 这话来得直白,杨夏耳根一热,不由得低下了头。尽管对大娘声称是两情相悦,可他们真正相识,也不过昨日。 “喏,把你的枕头拿回去,有媳妇的人了,别跟我挤一个被窝了!”饭后,小五抱着个枕头一把塞进陆大山怀里。 —— 夜幕低垂,杨夏洗漱完坐在床边,手里叠着陆大山帮自己洗净晒干的外袍。 布料柔滑,泛着隐隐的光泽,这料子太过华贵,在这儿是不能再穿了。得找个地方放起来,但她看了看屋内,连个柜子也没有。 刚巧这时洗漱完的陆大山推门进来。“大山,这衣服不知该收到哪里。” 他闻言,径直走到床边,弯腰从床底拖出一口木箱。里面他的衣物叠放得整整齐齐。他将自己的衣物向一侧归拢,腾出空位。然后接过杨夏手中的衣服,整齐地放了进去。 杨夏视线再次落向屋内仅有的一张床,心里微微紧绷起来。虽说已成亲,但终究…… 陆大山自然地脱掉外衣,穿着中衣到床内侧躺下,扯过被子盖好,然后便闭上了眼睛,仿佛天经地义。 杨夏在床边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吹熄了油灯,借着窗外微弱的亮光,摸索着在床的外侧躺下,小心翼翼地与他隔着些距离。 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敏锐。她能听到他平稳绵长的呼吸声,能感受到身旁传来的体温,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荚香气。 她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心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虽说前世嫁过人,但钟达从未给过她如此安宁的感觉。 时间一点点过去。 身旁的陆大山呼吸均匀,一动不动,早已沉沉睡去。 杨夏侧过头,在朦胧的月光里,依稀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侧影。这个男人,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容身之所。 那份紧绷的警惕,如同冰雪遇暖阳,慢慢消融。 她轻轻翻了个身,最终也沉入了梦乡。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之后,身旁“早已睡着了的”的男人,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极轻地侧过头,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声,看了片刻,才又重新闭上眼。 第7章 疑心 清晨,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屋内。 自重生回来之后杨夏感觉从未睡得这般香甜。她翻了个身,手下意识地探向身旁,却只触到一片空荡。睁开眼看着身边的空位置,陆大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床,屋内早已没有他的身影。 既然决定留在这里,那就不能这样凑活地过了。杨夏起身,在屋内转了转。 除了桌椅和床,家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椅子还只有一把。 要再打一把椅子、一个柜子,连水桶都是向小五哥借的,也得打一个。杨夏心里暗暗记着,目光扫过那张还算宽敞的木床,心下稍慰,至少这个不用换。 又想起昨日在床下的木箱里,杨夏看陆大山的衣服虽然都浆洗得干净,但很多都破了。她便找了小五娘借了针线,抱了衣服在门口缝补起来。 屋内昏暗,但很暖和。门口虽然亮堂,但冷得很。 杨夏坐在门口缝补,没一会儿手指就冻僵了,几乎捏不住针。只有将火盆移到门口,她没有别的衣服,就拿了件陆大山的棉衣罩在外面,宽大的衣袍将她整个人笼住。 陆大山扛着一只狍子走进院里,就看到杨夏裹着他的棉袍,微低着头,专注地对付着手里的针线,鼻尖和脸颊被冷风吹得泛红。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见是他,眉眼瞬间弯起,微笑道:“回来了。” 陆大山看着面前姑娘纯粹的笑脸,莫名心头一颤。他应了一声,就蹲在地上剥狍子的皮。 杨夏好奇地凑上前来看,“这是什么?这么大一只,你打的吗?可真厉害!” 陆大山手下动作飞快,“狍子,本来还以为今天打不到猎物了,准备下山的时候它正好冲到我面前。”听到这直白的夸奖,话也不自觉地多了两句,“外面冷,进屋吧。” 杨夏看了一眼陆大山身上的单衣,又看了看她身上的两层棉衣,不禁笑了,“我可能是有些怕冷,但你穿的也太少了。” 陆大山看着转身进屋的杨夏,回想昨天夜里睡梦中,她轻声哼唧着说“好冷”的样子,是有些怕冷的。 他将这狍子皮剥了下来,内脏去除之后扛着向外走去。 待到小五来喊吃饭,杨夏才发现院子里已不见陆大山的踪影。 “吃……吃饭去吧,”小五面对她,眼神飘忽,话也说不利索,“大山已经吃……吃完,进……进城了。” 杨夏见他这般窘迫,只觉好笑,并未多问。到了小五家,她才开口打听:“大娘,您知道大山去哪儿了吗?” “大山啊,真真儿能干得很,打了只狍子回来,上城里卖去了。”大娘看了眼小五,跟着杨夏走进来,像个锯嘴葫芦一样。“这小子,一见着姑娘家就不会说话,小夏你别见怪。” “怎么会。”杨夏笑着摇头,心里却想着,总在别人家搭伙并非长久之计,家里要添置的东西也不少。 她便向大娘打听附近何处有集市,村里可有木匠。 “那就再向南走,有个龙泉镇。离得不远,就是路不太好走。你等大山回来了,叫他带你去。”大娘想了下又说:“木匠好像没有,不过村西头的李老头会做些简单的桌椅家伙。” “小五,你领着小夏去一趟。”大娘接过杨夏手里的碗,把小五从灶房里撵了出来。 “麻烦你了,小五哥,稍等我一下我回屋里取些银钱。”杨夏道。 杨夏跟着小五出了门,路上遇到不少吃完饭在门口晒太阳的乡邻。看小五领了个姑娘,有人高声打趣地说:“哟,小五这是啥情况哦?” “别瞎说,这是大山媳妇!”小五梗着脖子喊着。 就听到乡邻们小声议论着,那个摔傻了不怎么说话的大山,竟不声不响地讨了这么个俊俏媳妇。 还有好事的又冲着小五喊:“大山都有媳妇了,你小子可得抓紧啊!” 小五啐了一声,挥着拳头笑骂:“我将来讨到的媳妇,一定比嫂子好看!” 杨夏找李老头打了些物件,交了两钱银子做定金,说等做好了喊大山来搬。 与此同时,陆大山在京城,正在帮着肉店的老板搬着狍子肉。 “每次你来,都有这么好的野味!”肉铺老板满面红光,“好几家馆子都说,就数你送的肉最新鲜紧实!” 陆大山清点完银钱,揣入怀中便准备离开。 这时,一个做丫鬟打扮的少女在店门外探头探脑,见店内无旁人,才压低声音问老板:“苏婶子呢?夫人这几日都找她不见。差我来问问,是不是回来这儿了。” “没有啊,前阵子不是夫人喊她过去了,说有事情请她做。” “大小姐出事儿前我还见过她。谁知道大小姐怎么就……不小心烧死了,房里值钱的首饰都不见了,苏婶子也没了踪影。夫人怀疑是她手脚不干净。你要是见着她,让她赶紧回府认个错,夫人念在多年情分,不会重罚的。” 二人在屋内压低了声音讲话,陆大山在门外套着牛车。本无意偷听他们讲话,可无奈听力敏锐,这话一字不落地进了他的耳朵。 “你们那个大小姐也是,本来就要嫁去侯府,结果烧死了。看来是没这个命,她叫什么来着?” “叫杨夏。”丫鬟的声音渐渐靠近,似是向门口走来,“我回去了,你记得我说的,苏婶子要是回来,务必告诉她。” 陆大山猛然听到杨夏这个名字,心里一惊,只是同名吗? 不是,陆大山回想救她那天,她脸上涂满了煤灰。只是被劫道的话,为何会如此狼狈,倒像从大火中逃出似的。她在隐瞒身份?是刻意接近他的吗? 不应该,他自认为隐藏的很好。 陆大山不确定她是不是刻意接近自己,毕竟他确实记不太清楚先前的事情。 但他并不傻,晕过去前,追杀自己的那些人,绝不可能是商户能支使的。 他清楚地听到,那些人将自己从山崖上推下去前,为首的那人说道:“侯爷交代,就算死了,尸体也不能被别人找到。推下去!” 杨夏要嫁的侯府,和他究竟有没有关系? 他握着那张原本想为怕冷的她做件披肩的狍子皮,走进一家成衣店。 “客官,您看需要点儿啥?”成衣店老板迎上来,目光被陆大山手里展开的皮毛吸引,不禁赞叹:“哟!这么完整一张狍子皮,小伙你好手艺啊。” 陆大山面无表情,将皮子递过去:“多少钱,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