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骄》 第1章 双生同根(1) 腊月寒风裹挟着细碎的冰晶,在山崖间奏响凛冽的哨音。 崎岖山道上,几个头缠靛蓝花布巾的村民正将带着霜花的瓜果垒上牛车,他们呼出的白气刚离唇就被风刃绞碎,化作细小的冰霰簌簌落下。 牛车上,嘴里含着一根狗尾巴草,看模样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正用脚趾勾着一颗滚落的冬枣——连手指都懒得动一下,懒洋洋地看着恨不得将吃食塞满整个牛车的村民,并未开口制止他们的行为。 少年容身空间越来越小,也不知是谁起了头将瓜果蔬菜往他身上放,刚好落在了他的腿上,沉甸甸的起码有二十斤重的南瓜放到腿上他眉毛都没抬,只是用脚踝掂了掂,像玩耍似的把南瓜滚到□□当垫子。随后他用舌尖顶了顶狗尾草的根部,狗尾巴草前端便像未熟透的青色穗子迎风颤个不停。 “阿浅,这次何时再回来?”一个佝偻身子,胡子半白的村民神情恳切地问道。 不等少年回答,往牛车上投掷瓜果蔬菜的人群中挤出一个中年大婶,她用丰腴的体型往旁边一撞,扯着嗓子说了一声:“阿浅肯定是着急回来的,这不孩子有出息,一心要去拜仙师。”虽说寻仙结果每次都不近人意,但是孩子有这心就是好事,临行前却也忍不住叮咛。 “阿浅这次去,可千万别再像上回那样将仙人牌匾都拆了……”只不过话说到一半,中年大婶被旁边的人拽了衣袖,只得讪讪闭嘴。 “阿浅这孩子打小就有出息,只不过这仙师据说都是住在仙山上云雾里,不知道离我们这有多远,阿浅这次又要去多久?” “阿浅这孩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哪里见他出过远门……哪次不是几天就回来了……” 沈觉浅舌尖一顶,狗尾巴草歪歪斜斜挂到嘴角,倒也没看他们一眼,只随意说了这么一句,“也不久。”他眯眼望向远处的山影,心想村里人说得也不错,他确实没有出“远门”的习惯,若那仙山离村子超过十里,他立马掉头回村睡觉——毕竟他沈觉浅的人生信条,可是“能躺不坐,能坐不站。” 一旁的村民们没理会到他的意思,只当他思乡情深,舍不得村子里的人,感触深的又开始眼泪花花的流了,有人起头了自是一传十,十传百,哭成一片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过节哭坟。 沈觉浅斜倚在瓜果堆上,连个正眼都懒得施舍给哭嚎的村民。指尖随意一勾牛绳,那老牛便甩着尾巴狂奔起来,转眼间就载着他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余下的村民纷纷望着远去的身影,神情有些恍惚,脑海中有个模糊的声音传来,这样的事情他们好像做过无数次,具体数目已经没有人能记清了,或许开始是有人记得的,但现在只有身体的记忆告诉他们在某一个时间段的某一天去送别,转眼间又迎接。 而时间的节点,是每一个百年。 让这懒散不爱动的沈觉浅提起兴趣出村的,也是这每一个百年。 牛车此次一口气跑出了几十里地,沈觉浅也不着急,慢悠悠躺平,随手勾起瓜果扔进嘴里,吃了几个馋味就淡了下来,肚子是还没填平的,但人也确实是不想再动了,在伸手拿吃的和饿肚子之间,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饿肚子。 没办法,沈觉浅他天生就是个懒的。 “喂,坐牛车的,说你呢,叫你半天了,干嘛不吱声?!” 牛车猛的被人踹了一脚,整个车身都晃悠悠地颤抖了好几下才勉强稳住了身型,顶上的冬瓜滚落在地,裂开的截面露出异常鲜白的瓤。沈觉浅这才拿开掩面的芭蕉叶,抬起眼皮懒散的打了个呵欠,嘴里的狗尾巴草根部在嘴里转了个圈随后又晃了晃。 只见来人踹车时,他剑鞘上的云纹玉扣撞在车辕上,发出清越的脆响。沈觉浅的目光慢悠悠顺着锦靴上的金线云纹往上爬——好一株人形的摇钱树,靴面一粒东珠就够村里半年的盐铁钱,随后目光浅浅在他那双眼睛上掠过。 “啧,看来不仅是个聋的还是个哑巴。” “林师弟,这人只怕又聋又哑还瞎。” 林殊剑鞘抵着牛车边框,俯身逼近时玉佩叮当作响。他眯着眼打量这个瘫在瓜堆里的少年,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翘起的草茎,一副痴呆模样,估计还真是个可怜虫,心下也没了再盘问的心思,他这次来可是另有正事,正准备带队走,却不料站在旁边的人冷不防的上前对着那少年微微一躬身行礼:“在下姓周,名申。” 周申眼神扫过沈觉浅和牛车又微微停顿,时间不多不少,拿捏的有些微妙才继续说道:“这位是林殊,林少主,其余众人也是我的师弟们,我们一同自城中而来,途中偶遇道友,见道友座驾似是受惊,特来询问是否需要相助,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林殊对周申这副模样见怪不怪了,他师兄性子一贯如此温润有礼,虽说这人平白无故出现在这密林里,有些奇怪,但他刚刚已经试探过了,这人五感尽无,神识呆滞,浑身穿的也是粗布麻衣,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他们想要找的修道之人。 沈觉浅抽出嘴里的狗尾巴草,拿在掌心把玩,抽空瞥了一眼周申,心下想到这附近最近的城应当是金城,“你是管事的人?” “正是。”显然对于沈觉浅会说话的事情他不意外,林殊一群人则意外的多了。 “踹了牛车,十两银子——现付。”沈觉浅眼皮都未抬,又躺了下去,芭蕉叶顺势盖在了脸上。 “你竟然装傻骗我?!”林殊哪里受过这样的戏弄,立即拔剑直指沈觉浅,“和我打一场。” “我赢了饶我不死?”沈觉浅双手抱臂,芭蕉叶掀开一角,懒散挑眉躺在牛车上语气有些嘲弄和玩味。 “你——” “林师弟,不得无礼。”周申呵斥一声,林殊看了周申一眼,随行众人也纷纷劝慰,他才作罢,气冲冲的往一旁走去。 “小师弟性子直率多有冒犯,在下代为赔不是。”周申又向沈觉浅微微鞠了一躬,从怀里拿出十两银子模样恭敬地递了出去。 这才打个照面,话没说几句,倒受了人几拜,沈觉浅也觉着好笑,看了他一眼,语气颇为真诚:“小沈可担待不起仙师这拜礼,这银钱我就收下了。” 看出周申眼底的疑惑,沈觉浅直接摊了老底:“我就是一耕地的村民,这次出来也是刚好去赶集卖瓜的,这不,今年收成好,瓜也长得结实,仙师要不要找我买几个尝尝鲜?” 一听这话,在树下纳凉的林殊飞了记刀眼给沈觉浅,嘴里主打一个阴阳怪气:“我看你就合该一辈子在土里刨食,以为谁都稀罕你这三瓜两枣的。” “就是,一辈子没出息。我等修仙之人什么东西没有见过,会稀罕你这些野果子吗?” “林师弟,你别和他这种低贱之人一般见识,丢了身价。” “唉哟——”不等人将话说完,林三就被一脚踹了出去。 “林三,我说了很多遍,师尊的弟子只有我和周师兄,你什么身份也配叫我‘林师弟’?!”林殊嫌弃地看了眼被踹吐血跪在地上的林三,“下次别再让我听到你说这三个字。” “是。” 沈觉浅用狗尾巴草顶端挠着下巴,看戏般瞧着林三攥紧的拳头上暴起的青筋,更妙的是周申温润的视线也黏在那只拳头上,而他的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剑柄,真是有趣得紧。 一个说要寻仙师,一个说要去卖瓜,都没问去哪寻师卖瓜就这样自然而然地组成了一队。晚上,周申一行人寻了个山洞,也邀请了沈觉浅进洞,还将自带的粗粮肉干分了一半给他。 “有些人,脸皮真是够厚,白住就算了,有吃的还白吃人家的,啧啧啧,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林师弟。”周申低唤了声林殊,林殊朝着沈觉浅挑衅一笑,也低头啃着自己手里的肉干。 “小沈不过一个耕地的百姓,一年到头起早贪黑也就种了这些瓜果,仙师们瞧不起的这三瓜两枣,都是小沈一家七口人留着卖钱好做来年的口粮,是小沈不该受了周仙师的好意,这就将肉干和粗粮还给仙师。”沈觉浅一边做凄苦状一边从嘴里将还没嚼完的肉干给扯了出来递给周申。 周申看着肉干上面还黏着的水丝,特别是旁边这人还将手上这有的没的往他袍子上擦,饶是他神情管理再好也是有一瞬间的破防的,一手将自己的衣袍救了回来,另一手赶忙婉拒了沈觉浅要归还肉干的行为。 “既然周仙师不要,也不能浪费,那小沈只能勉为其难地吃了。”沈觉浅吃完竟还低头抽噎了起来,“毕竟这样的肉干,小沈也是第一次吃,家里的兄弟姐妹,时常吃了上顿就没下顿,这日子真是太苦了啊。” 队伍里的人纷纷替沈觉浅的经历感到同情,周申甚至也为自己刚刚躲开他触碰衣袍的行为感到愧疚,又从兜里抓了把肉干递给沈觉浅。 不料,沈觉浅接过这肉干抽噎声更大了,弄得一旁周申不知所措,众人也是一头雾水,忙问他怎么了。 众人追问许久,沈觉浅才像是从悲伤的情绪中缓和出来,无比悲惨的说了句:“小沈只是觉得仙师们实在是太好了,能遇见你们实在是小沈穷其一生的福分。” “只是一想到,小沈如今倒是快活了,只怕家里的兄弟姐妹们又饿着肚子在找草根吃,怕是一辈子也吃不上这样的肉干了。”沈觉浅说完又似悲从中来,掩面抽噎的厉害,不知从哪里掏出块“破布”,拭泪时状似无意地露出帕角一抹暗纹,那纹路在火光中隐约泛着青光,恰似某种剑穗上流转的符咒,又在周申瞧见此物瞳孔骤缩时,用沾满油渍的手指抹脏了绣样。“仙师给的肉干真香啊”,他抽噎着把最后一块塞进嘴里,徒留周申的脸在微弱的火光中忽暗忽明。 周申一行人都是半大的少年,有些虽是随从却也未曾饿到吃草根,顿时对沈觉浅的同情又上升了些,纷纷自掏腰包将自己手里的粗粮肉干分给他,更有甚的还直接给了银钱。 沈觉浅当然是来者不拒,纷纷收进了口袋。林殊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后牙槽都要给咬碎了。 “我看你倒是吃得欢喜得紧,只怕早就将你那饿肚子找草根吃的兄弟姐妹们忘哪去了都不知道。” “小沈只是第一次吃这样的肉干,难免欣喜了些,何至于让林仙师如此说我呢?”沈觉浅一副遭受了莫大冤屈的模样,眼眶微红,那泪水要落未落,似是被人欺负惨了。 “是啊,林少主,小沈家世凄苦,你不能这样说他呀,他刚刚还因为没有让家里的兄弟姐妹们吃上肉干而伤心落泪,你怎么还往人心窝子里戳呢。” “林少主,出身高贵又是家中独子,自是体会不到小沈这样穷苦人家为了一口吃的要拼命到什么程度,更是理解不到何为手足。” “你少说两句。” “我又没说错…” 林殊见随行的人也开始偏帮起沈觉浅来,言语上还更有冒犯他的意思,气的他转身就走。 周申怕他出事,叫了几个人跟上他,几个人虽不情愿,但也还是奉命去了。处理完林殊,周申又对洞里的人进行了安抚,一句都是同门师兄弟,让大家顿时对他的好感上升了不少。 沈觉浅假意揉眼,从指缝间看见周申袖口暗红的血渍正诡异地渗入布料。火光摇曳中,那位“温润大师兄”的影子在石壁上比着杀诀,本体却还在温声安抚众人——“演得倒真像那么回事”,沈觉浅漫不经心地舔去唇边油星,“这般卖力,他合该多吃几块肉干。” 周申么?倒是一把操刀的好手。 日头渐斜时,牛车终于碾过最后一道山梁,月光渗不进洞穴里,众人只能靠着火折辨路。 夜里沈觉浅以照看瓜果为由,自觉提出要去牛车上睡,众人纷纷劝说林子里更深露重,都被他一句:不敢劳烦各位仙师,不睡在牛车上他入不了眠给打发走了。 月光被浓云吞没的刹那,车辕上凝结的霜花突然泛出幽蓝。沈觉浅屈指弹开一颗悬在冬瓜蒂上的露珠,那水珠在半空划出弧线,竟悬停片刻才坠地——可惜守夜的人正打着瞌睡,错过了这转瞬即逝的灵光。 第2章 双生同根(2) “喂,醒醒!” “本少主命令你,你再不醒过来我可就不管你了。”林殊一把抓住沈觉浅的前襟,一双长睫毛眼怒瞪着,“把你扔在这,让这林子里的豺狼虎豹给你吃的骨头都不剩。” 沈觉浅几乎是被推搡着醒的,一睁开眼就和林殊那双长睫毛眼对上了,几乎是下意识地移开目光打了个呵欠。 可在林殊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自己在这儿火急火燎的忙活半天了,这人还一副搞不清状况的困倦样,真是让人火大。 林殊深吸了三口气,才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心平气和地跟沈觉浅说话:“别犯困啦,还想不想活着命把肉干带回你家里去啦?!” 沈觉浅打量了下四周,像是才发现二人处境似的,忽然对着林殊惊恐道:“林仙师,周仙师他们呢?” 林殊见沈觉浅此刻的着急恐慌模样,气顿时消了大半,这模样怎么看怎么顺眼,可还没等他高兴过来,沈觉浅已经开始了他的下一轮表演:“林仙师,我不过就与你争执了几句,你就打算将手无缚鸡之力的我,拉到荒郊野岭痛下杀手吗?” 林殊的眉心直跳,语气中也含着丝诧异,声音因为情绪起伏太大甚至有些破音:“你觉得是我将你带到此处准备痛下杀手?” 沈觉浅一脸“不然呢”的点了下头,气得林殊想吐血,这还是林殊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用一张嘴说的受了内伤。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哪怕眼睛不好使,脑子也是个蠢笨的,也该知道我们这是中了妖物的诡计。”林殊说完又看了沈觉浅一眼,直觉这人满脑子的浆糊,又是个普通人,想了想还是开口补了一句:“但是你别怕,我自会保你安全。” 林殊今日一早醒过来,就和沈觉浅出现在这白雾笼罩的密林之中,其他人则不见踪影,怎么看,都是不同寻常之事,应当是有妖魔作祟。 沈觉浅看着在前面拉车的林殊,这个少年身着精美的华服,从里到外都写了“细皮嫩肉”这四个字,一张精致娃娃脸,偏生了一张臭嘴,说不出讨人喜欢的话,倒是那双长睫毛的眼睛生得极妙,见之难忘。 林殊身世显赫,自幼娇生惯养没做过什么粗活,哪怕是得了一丝仙缘走上修仙一途也是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出生最大的苦便是现在拉牛车的事了。 一开始林殊就让沈觉浅将这车瓜果舍弃,没了牛这车本身就是个累赘,可这人要死要活的说这是他们家的命根子死活不让丢,好不容易同意让他带上,结果这人走一段路就咳一段路,那身子骨都要被咳的散架了似的,没办法说了要保他安全,林殊只能咬牙做上了这拉车的活。 林殊细嫩手心磨出的血泡已经破裂,在缰绳上留下斑驳血痕,他暗自发誓,出去一定要将这新仇旧账一并和沈觉浅这蠢货算个清楚。 小少爷拉车还是头一回,沈觉浅也乐得开怀,可惜总有坏事的物什。 “我给你讲,不明境地切勿疑神疑鬼,我也不是被吓大的,我曾跟着师尊除妖魔卫道,一般的妖魔我收服他们是根本不在话下的,所以,你不用害怕。”林殊一副老成模样,说话做事倒还真有得道仙师几分风采,要是忽略那微微颤抖的手,沈觉浅怕是真的要信了过去。 “林仙师,别动,你脖子上好像有个东西。”沈觉浅这话一出,林殊顿时汗毛直立,:“什…什么东西?” 沈觉浅伸手往林殊脖子上一拍,然后将手伸到他面前给他看了一眼,是一只吸饱了血的蚊虫,看到是蚊虫,林殊松口气,又立即训斥上了沈觉浅:“我刚才说,不明境地切勿疑神疑鬼,你就因为一只蚊子在这大惊小叫。” “仙师教训的是,是小人见识浅薄。”沈觉浅难得没有顶嘴,又看了眼林殊被叮的那处,“林仙师,拉车辛苦要不吃个枣吧,解解渴。” 林殊诧异的回头看了眼,没有要那颗枣,有些别扭地说道:“谁稀罕你的破枣,再说那不是要留作你们家来年的口粮吗?” “吃一颗也不打紧的。”毕竟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林殊虽然纳闷为什么身后这人突然大方起来,但最终还是没有要,沈觉浅叹了口气,看了眼林殊后脖颈处浮现的蛛网状黑纹——那是酋魔留下的诅咒,三日后入心便死,罢了,一切自有命数。 有人要死,有人要活,都是他人因果。 总不能坐了别人的位,道一句阿弥陀佛吧? 林殊拉着牛车吭哧吭哧地走了这么一段路,这四周被浓雾笼罩,雾中隐约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在树梢间跳跃,密林么倒还是密林,就不知道溜了些什么物什进来。 沈觉浅不知道从哪里又拿出根狗尾巴草含在嘴里弹来弹去,瞅了眼林殊,这半大小子怕是要折在这里咯,他这便宜师兄倒也真是个黑心肝的。 “小心——” 林殊惊呼一声,一个飞扑就将沈觉浅从牛车上带了下来,转身立即拔剑与迎面而来的黑雾对峙,剑锋青光暴涨,黑雾发出刺耳尖啸骤然溃散,青光所过之处,黑雾中浮现无数张痛苦人脸,尖啸声震落枝头积雪。 沈觉浅缩着脖子发抖,却在低头时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笑,也不管林殊此刻的狼狈,一副劫后余生献媚的表情,“林仙师真是少年出英才,厉害得紧,要不是林仙师,小沈这条小命怕是不保。” 而无人注意的角落,沈觉浅袖口中的金线一闪而过,没入林殊后脖颈蛛网纹。 林殊先是擦拭了下自己的佩剑,才有些闷声回应:“不过是只低阶酋魔。” 沈觉浅低头看了眼消散在地上的黑雾,嘴里还是恭维着,“林仙师不必自谦。” 后面的路遇上的低阶酋魔越来越多,林殊越发沉闷,连沈觉浅这个话痨都安生了不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经过几番厮杀林殊收剑时手腕微颤,这低阶酋魔虽不强,但数量多的却是反常,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耗尽力竭于此。 林殊在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摸了摸树根旁的泥土,捣腾了些什么没让沈觉浅瞧见,然后就一屁股坐在了树下。 “你这车瓜果我买了,你拿着这些钱一直往前走,我在此处歇会。”林殊扔给沈觉浅一个钱袋,沉甸甸的,起码有一百两够买好几百车的瓜果了。 沈觉浅颠了颠手中的钱袋,眸子里闪过一丝玩味,面上却还是一脸无辜:“林仙师,这是不打算跟着我一起走了?” 林殊刚斩杀完一只低阶酋魔,他就发现脖子被蚊虫叮咬的那处隐隐作痛,他明白自己应该是着了妖魔的道了,脖颈处已经隐隐作痛了两日,此刻又疼得厉害自是没有注意到沈觉浅问的是“不跟着他”,只随意应了他一声。 沈觉浅得了一笔横财,自是马不停蹄地跑了,当然走时也没忘顺几个果子走。 “救命啊,有没有人啊,妖怪要吃人啦——” “救命啊,腿要跑断啦,有活人没有啊~” “救命啊,谁家的小仙师要殉道啦~” 整个林子都响彻这几话,周申还没辨别出声音传来的方向,就看见不远处的树后面冲出来个衣衫褴褛的人惊恐地往他们这行人跑来。 沈觉浅一个猛冲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周申的胸膛,抬头的瞬间自然也没错过周申表情的狰狞,“周仙师啊,小沈可算是找着你们了。” 周申看着一身脏兮兮还在不断扒拉着他的沈觉浅,眼里的震惊转瞬即逝,下意识的用手推开他竟没推动半分,众人也都看着,他只好转而用手拍了拍沈觉浅的背,以示安抚。 沈觉浅自然没有错过周申的吃惊的神情,这小子倒也沉得住气,觉着自己手里的黏糊劲下去了,这才堪堪收了手,将自己和林殊的经历用他鬼斧神工的嘴加工了一番,众人都为他们一路上的惊险担心。 “小沈,你别自责了,小师弟吉人自有天相,自是会没事的,我等这就前去接应他。” “没事自是最好,要是出了事,小沈怕是一辈子良心难安。”沈觉浅说完顺势拾起衣袖擦了擦眼角,刚好也掩住了他嘴角的那抹笑。 “周师兄,前面那好像是林师…林少主。” “小师弟——”周申走到林殊跟前唤了他一声,见他没反应,眉头不禁紧皱,用手探了探林殊的脉搏发现还有气息尚存,这才松了口气,“小师弟他只是力竭,其余无碍。” 说完,周申又看了看周围残留的低阶酋魔的残躯,密密麻麻一片,直接堆成了一座山峰,数量显得有些惊人,心中对林殊的实力暗自吃惊。虽说低阶酋魔是最低等的妖魔,甚至靠一些符纸都能祛除。但这么多数量的低阶酋魔,他自问不是对手。 “咳…咳咳…” “这是什么东西,想要毒死本少主吗?”林殊嘴里涩的厉害,一转醒就开始狂吐口水,最后吐出一颗枣核整个人才好了些,一转头就又与沈觉浅对上了,吓的他四肢并用倒退了好几步,嘭的一声后脑勺撞在了树上。 后脑勺传来的痛觉才让林殊回过神来,“你没死啊?” “自是托林仙师的福,小沈安全得很。”沈觉浅回了他个笑脸,说罢又上下打量了林殊一眼,“我看林仙师倒也生龙活虎的。” “只是下次吃枣不要忘记吐枣核了。” 林殊低头看了眼适才吐出的枣核,脸上神色怪异,目光又落在沈觉浅身上不深不浅地打量着。 “小师弟你受累了,怪我没有及时察觉魔物异样,让你与小沈二人落单,万幸你二人都平安无事。”周申将林殊扶起,又细心将他的衣冠理好,神情模样让人挑不出错来。 “你的意思是这些都是我杀的?”林殊也看见了地上的低阶酋魔残躯,这成山的数量怎么也不可能是他能做到的,他明明记得他疼晕过去的最后一刻借助树布下的防御阵法已经出现了裂纹,还有不少低阶酋魔张牙舞爪地向他冲来,那情形分明是想将他撕碎的。 周申将他吃惊的神情看到眼里,心底虽有疑惑但也没有点破,只应了句:“我们来时,就见你力竭昏倒在此处。” “力竭?”林殊显然抓住了这其中的关键,他当时明明是中了妖魔的奸计,心脉皆受到重创,怎么可能会是力竭。 周申又替他把了一次脉,确认无疑,林殊的身体并无大碍,更没有什么邪气入体的迹象。 “师兄?”林殊见周申有些走神,“没事就好。”周申将林殊衣袖处抚平,面上又是一副温和的笑。 林殊摸了摸后脖颈处,那么光滑平整,刺痛也消失不见,不过他并未将此事告知周申。 对于自己的诊脉,周申觉得是断不会出错的,但若说这成山的低阶酋魔是林殊诛杀的,他也觉得荒谬。要说哪里出了变故,周申下意识就望向了一个人,毕竟地上除了低阶酋魔的身影,还夹着状似随意分布的几颗枣核。 而且,林殊转醒之际也吐出了一颗枣核。加上林殊吐出来的这一颗,三枚枣核恰好落在枯叶的裂隙处,核尖血渍沿着叶脉悄然蔓延,像被什么牵引着画出残缺的星图,隐约构成了一个古老阵法,只不过,周申不太看得明白这是什么阵法。 周申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沈觉浅身上,这人凭空出现,果然不得不防。 沈觉浅正百般无聊的扔着石子,将林殊呕吐物完全掩埋住了才停下手。 “小沈,倒是好性情。” “好性情?”沈觉浅歪着脖子咀嚼着这三个字,难得正经的看了周申一眼,“不过是想眼睛舒服些罢了。” “小沈,这是不打算装下去了?”周申右手下意识握紧了身侧的佩剑,面上却还是云淡风轻。 “装?”沈觉浅站起身来又扔了块石子,“倒是个有意思的字。” “周仙师,你又如何知道你猜到的和看到的,不是我故意让你知晓的?” “不然你以为你真的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迷晕了过去?” 沈觉浅倚在树下,语气轻佻,眉眼间说不出的风流慵懒,指尖把玩着一颗枣子,枣核上的纹路正缓缓渗出血丝。他抬眼,对周申笑了笑。 “周仙师,你呢,你要吃枣吗?” 沈觉浅指尖微动,那颗枣子突然裂开,露出里面暗红的血丝,像极了林殊后颈的黑纹。周申的剑“铮”地出鞘三寸,却见沈觉浅已经懒洋洋地靠回树上,仿佛刚才的杀意只是幻觉。 “别紧张,只是个枣。”他笑了笑,眼睛微眯,“不过下次,就不一定了。” 周申的瞳孔骤缩——三枚枣核不知何时已滚到他脚边,核尖渗出的血丝正悄无声息地爬向他的靴底。 第3章 双生同根(3) “救命啊,周仙师——” 沈觉浅的身影突然被拖入黑暗,众人只听见一种类似重物摩擦地面的声音由近及远传来,最后只剩下林殊剑尖一滴粘液在幽幽发光,以及站在原地愣神的周申。 不过一瞬就到了目的地,藤蔓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沈觉浅拍了拍身上的泥,暗自感叹了一句,身上这身麻衣还挺结实的,至少他的大/腚没有露在外面,还算得体。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沈觉浅懒洋洋地看着洞穴角落里正拧成一团的藤蔓。 藤蔓似是听懂了,用自己的枝叶挠了挠自己的顶部,整个身子拧巴得更紧了,呈现一种戒备状态。 沈觉浅并没感受到它的攻击欲,看着眼前逐渐拧巴得越来越大的物体,好意提醒了一句:“再拧得把自己拧死在这了。” 不知道是不是对于沈觉浅过于畏惧,还是这就话里的某个字刺激到了它,它整个身子瞬间散落在地,僵硬地抽搐着。 “就这胆子,还敢做杀人越货的活?”沈觉浅觉得好笑,他向前走了一步,散落在地的藤蔓又开始应激起来,快速拧巴成一团。 沈觉浅打了个呵欠,“识相的话,就把东西还给我,不然的话——” 藤蔓立刻把自己拧到极致还不忘伸出枝叶将藏在洞穴深处的东西勾出来放在沈觉浅的面前。 生怕动作慢了一步,就被沈觉浅给打死。 除了一车瓜果还有一头昏死过去的牛,沈觉浅拍了下牛的脑袋,牛立马支棱起来见到沈觉浅跟见到活菩萨似的,“哞哞”的叫个不停。 沈觉浅嫌它吵,看了它一眼,示意它安静闭嘴,牛睁着一双大眼睛老实巴交的站在了身后,还时不时地盯着在角落里拧巴着的藤蔓,仿佛在控诉藤蔓对它做的好事。 看见牛眼里的恐惧,藤蔓有些兴奋地扭动着身子,枝叶不受控制的想要去把它勾过来然后紧紧地缠绕。 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沈觉浅一个眼神吓得立马缩回去拧成一团,对于危险的感知让它不得不缩紧身子,刚刚眼前这人虐杀酋魔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它虽还不通人事,但求生的本能让它畏惧死亡,更惧怕危险的制造者。 而显然眼前危险的制造者就是沈觉浅,让它下意识的臣服。 沈觉浅在藤蔓周围看了一眼,“有意思。”这些年万物变迁,人间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另一边,林殊和周申等人也跟着跳进了洞穴里,成了精的妖物既已开灵智,巢穴自然隐蔽难寻。沈觉浅有藤蔓带路只用了一瞬便到了,而他们则是跟进了地鼠的迷宫一般,足足绕了半个时辰才勉强寻到了一丝妖物气息。 “林少主,这妖物气息越来越浓了,看这洞穴构建,并非一般妖物啊…” 林殊停下来看了眼跟在身后的一排家丁,“若你们害怕,眼下就可自行离去。”说罢又从兜里掏出了一袋银钱扔给了林三,“这些也够做你们回去用的盘缠了。” 林三接住沉甸甸的钱袋,知道里面分量不轻,但眼下若真拿了这银钱走,他哪里还有门道能踏上这修仙路,“小的哪里是贪生怕死之辈,只不过是担忧少主安全。” “不知妖物身份,我们还是小心行事,小沈我们是一定要救回的。”周申出来打了个圆场,想到却是沈觉浅被拖走的那一瞬间他露出的那个嘲讽的眼神以及那句暗含深意的话,怎么看,他都并非凡人。 沈觉浅打了个呵欠,又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最后又觉得姿势不太舒服,还是侧卧在了牛车上,“走,该去寻乐子去了。” 牛得到指令就开始朝着甬道跑了起来,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发出叫声,林殊周申一行人自然而然也听到了这声响,立马朝着这边赶来。 沈觉浅察觉时机差不多了,伸手在洞穴壁上抓了一把泥巴抹在脸上,嘴里大喊:“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有妖怪要吃人啦~” “救命啊~” “小沈,莫…”怕字还没说出口,沈觉浅就飞扑到了周申身上,刚好将脸和手上的泥渍抹在了周申洁白的道袍上。 “周仙师,你们可算来了,这洞穴里有吃人的妖怪,可吓坏小沈了。”沈觉浅作后怕状,一副受惊过度的凄惨模样。 周申看着眼前狼狈的沈觉浅,怎么也不能把他和之前那一幕的神情合在一起,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邪气侵袭篡改了记忆。 “现在知道怕了?算你命大,居然没被吃抹干净。” 沈觉浅看了眼林殊那张白净的脸,说实话,这小子要是少张嘴可能他会更觉得顺眼。 见沈觉浅盯着自己不说话,林殊察觉自己说的话是有些过分,他这么狼狈又是个普通人刚刚被妖物抓走肯定吓得不轻,自己确实不该对他冷言冷语,咳嗽了一下后才问到,“那妖物有何特征?” 沈觉浅把林殊这变化的心理路程看得明明白白,下意识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年头还有这般痴傻的也算福气,然后大概讲了下被妖物抓走的经历,当然里面少不了他加工的艺术成分。 见二人对自己所要面对的妖物有了初步了解,沈觉浅倒是有些好奇接下来这二人会做如何抉择。 林殊是打算将沈觉浅一行人安顿在洞穴某处的,但其余人不同意周申也持反对意见,不得已众人只得继续同行。 沈觉浅对这结果并不意外,其余人要是同意那才是蠢的离谱,能抗打的没有了剩下的人里谁又能活着走出去呢? 只是跟着走,真的又会有活路吗? 队伍在呈现出十分戒备的状态下前进,沈觉浅在林殊和周申身上来回扫视了下又觉得有些困顿了,再一眨眼,啧,有意思。 这一路上,大家呼吸都弱了不少,要是仔细观察林三等人神情就会发现,他们脸色发青动作发僵,丝毫没有生气,脚下走的每一步路流失的都是血淋淋的生机。 可惜,带路的两人正直视着前方,对于队伍的变化似乎毫无所觉。沈觉浅摇了下头,万般自有造化,生死不由人。 “小心——” 林殊呵斥一声,沈觉浅就被一剑割了喉咙,血流不止,双眼怒睁地望向周申,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师兄,你这是干什么?!”林殊对于周申的行为也是十分震惊,不消一刻沈觉浅就断了气,一句完整的话都没吐出来。 看着沈觉浅断了气,周申又看了眼四周确实没有什么东西溜走,才稍稍放下戒备,将剑上沾染的血滴落在身侧的土堆旁。 骤然生出的邪气,直冲整个洞穴,饶是再反应不过来的林殊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一回头看见倒在地上的林三众人都早已成了干尸。 “师兄,你竟然和妖物勾结?!”林殊满眼不可置信,片刻就明白了缘由,拿剑直指周申。 “师兄?”周申觉得好笑,用手扶着眼放肆大笑了好久,才得以停歇:“林殊,你还是太天真。” “修仙这条路,你不适合。” “这条路的残酷,你这样的蠢货自然也看不见。” 林殊虽有天赋,但终究不是周申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被一剑震飞在地。 林殊吐了一口血,看着眼前血流成河的景象,“师兄,这便是你要的修仙路?” 周申看了眼这四周,嘴角的笑意更甚,“这便是我选的修仙路,林殊,你便作我第一个登仙大礼吧。” “休想。”林殊拔剑直冲土堆旁生出的藤蔓,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就往里扔。 被林殊用剑劈掉的藤蔓又快速生长起来,唯独被符纸贴过的地方在快速被灼烧,始终恢复不了。 周申记得那张符纸是师尊临别所赠,他与林殊各得一张,不到保命时刻非用。 但这张符纸照理说不该有这么大的威力。 看着被符纸灼烧到疼痛不止,一直嚎叫着的藤蔓,周申骤然回头看向沈觉浅尸体的位置,结果哪里还看得见他的身影,只留下了一堆破碎的藤蔓。 周申警觉之下立马拿剑对准了林殊的喉咙,“小沈,我知道你在,再不出来,我就一剑送他归西了。” 沈觉浅打了个呵欠,从旁边的角落里走出来,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周仙师,这出戏还真是精彩呢。” “小沈,过誉了。”周申警戒着沈觉浅,“道友,既是同道中人,难免以后不会再见,凡事还是需得留些情面。” “既然周仙师都称我为道友了,不知可曾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死道友不死贫道。” 周申神色一冷,“道友这是非要管下此事了?” “非也,非也,一早我不就告知周仙师了吗,小沈只不过是一种地的村民,这死不死道友可不是我能决定的。”沈觉浅打了个呵欠,“不过,相逢即是有缘,小沈便送二位一粒枣吧。” 说罢,便把一粒枣丢进了藤蔓被灼烧处,符纸瞬间消散,藤蔓也在缓慢恢复受损部位。 如此,这藤蔓作阵眼便算是成了。 丢完枣,沈觉浅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睡舒心觉了。 周申和林殊都被沈觉浅这一出整得有些云里雾里的,但藤蔓恢复对于周申来说无疑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了,他确定沈觉浅不会出手后,就打算快速解决掉林殊,拿到登仙符后早日上山。 “林殊,时运到底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周申猛的一剑刺向了林殊的胸口,看向他的眼神有着嗜血的疯狂,林殊用手抓住周申的剑,“你这样是走不上修仙路的,兄长。” 周申狰狞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但握剑的力道却是没有减弱半分,“你叫我什么?” 林殊精致的娃娃脸被血污晕染显得十分狼狈,手握住剑端留下的血在地上形成几道沟壑,“秋姨,苏沐秋是我姑姑。” 周申眼底的戒备在林殊吐出“苏沐秋”这三个字时就已经松动了大半,眼前又闪现了那个本该永享荣华富贵最后却冻死在破落草屋落魄妇人的脸,“林殊,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等心机与手段。” “可惜呀,我娘这个名字虽然已经十多年不用了,但以你金城少主的身份想要知道一个人的过往并不难。” “再说,就算你与我是兄弟,修仙路上无手足,拿你祭天助我登仙也未尝不可。” “今天,这登仙符我是非拿不可,而你林殊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本就是我们欠你的,你若要我这条命拿去就是,可修仙又真的是对你好吗?”林殊话毕脸上出现了颓败之色,而后便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血凝成的沟壑瞬间围绕藤蔓开始冒金光,逐渐围成一个八边的方圆,将他与周申围困在其中。 如果有懂行的人在,便知这是祭灵阵,乃是以一物献祭另一物所为;要是再有更懂行的人在,便知这祭灵阵被人划了几笔变成了鹡鸰阵,乃是双生同根。 周申被金光缠绕动弹不得,看向林殊的杀意倒是不减,林殊蹲坐在地上,终是向一旁的沈觉浅道,“可否再帮我一件事?” 听到这,一旁翘着二郎腿卧躺着的沈觉浅睁了一只眼,嘴里的狗尾巴草也轻微地晃动了一下,看向林殊那双长睫毛微微颤抖的眼,随即又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好人不常有呀,遇到我算你们走运,我得减寿。”沈觉浅拍拍屁股站起身来,拿了颗枣在手里掂了掂,“这可是最后一颗枣了啊。”说完就用枣弹向了周申握剑的手,正中林殊的心脏,金光也在那一瞬间包裹住了林殊的身躯。 同时周申也解开了束缚,他活动了下手腕,将刺中林殊心口的剑压深了些,随后再踢了林殊一脚,“既然早就决定献祭我的修仙路,又何必整这些花招呢,你敬爱的兄长我,可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呢。” “在找登仙符?”沈觉浅饶有兴趣地看向在阵法里不断翻找的周申,觉得有意思极了。 “小沈可是知道在哪?”周申立马跑向沈觉浅的位置却被阵法的金光拦住,手碰上金光瞬间被灼伤,痛得他立马后退了几步,眼神中既含着凶狠又有些畏惧,其中还夹杂着几丝痴迷于修仙的癫狂。 “小沈,事已成定局,我已经算半个修真者了,等我上了仙山寻得师尊,必定会前来向你拜访,感谢你的提携。” “我师尊的宗门可是修真界的魁首,九州·朝天阙。这其中的意味,想来小沈你不会不知道吧?” “朝天阙?”沈觉浅将这三个字在嘴里咀嚼了一番,倒是难得忆起了往昔,想起了几个故人。 周申没有察觉到沈觉浅脸上那一丝的神情变化,只当他是被自己说动,想继续加大火力,没曾想沈觉浅先他一步开口:“登仙符么?” “是!”周申眼见沈觉浅随手一挥就凭空出现在他面前的符纸,眼底所剩的清明被癫狂吞噬殆尽,“给我!快给我!” 沈觉浅看着周申蹿上蹿下的狼狈身影,瞬间觉得无趣得紧,不再调动符纸,周申猛地一伸手将登仙符牢牢的抓在了手心,整个人跌落在泥潭里,像一只扑火的飞蛾在喧哗着奔火的狂欢。 “哈哈哈哈哈哈,我拿到登仙符了,哈哈哈哈哈,我马上就要成仙了……” 而此时,沈觉浅从那颗穿入林殊心脏碧绿的青枣中看到了一段过往…… 十六年前,金城内,春日现雪,一白发鹤颜老者至城内,言天道赐福于林苏两家,此两家缔结亲事,后代必有仙缘。 仙缘难求,本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可难就难在林家世代一脉相传,育有一子名为林昱;苏家经商育有两女,大女名为苏沐月,次女苏沐秋。 这婚事一时之间倒成了难题,可到手的仙缘不可能白白送人,就有高人指了条明路,说一起娶了不就行了。城内百姓一拍即合认为此法可行,且不料林家祖上有言,只娶一妻不可纳妾,若有违者,香火不续。 这林家怕断了香火自是不肯,两家僵持之下,就将亲事定在了苏家大女身上。 这一场亲事办得红火,方圆几里人都来观礼,婚宴当天又下起了鹅毛大雪,城中人认为是祥兆,处处张灯结彩。 红烛未烬,灯明未明,苏家次女当夜衣衫褴褛跳了河。父不见,母不知,死不得,城内人不观,天道亦参。 同年六月,苏家两女诞下一子,次女苏沐秋血崩而死其子也不幸夭折。 “周申,你还不明白吗?”沈觉浅无悲无喜地看向周申,周申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登仙符,“明白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 “哪怕我的身世不光彩,如今登仙符在我手里,来日我得道成仙,谁还敢妄议我来处?” “登仙符?这世上若真有登仙符,你倒也不会被愚骗至这蠢样。”沈觉浅是真觉得有些困倦了,不再绕圈子,直言道:“你再看看你手中紧紧攥着的到底是什么。” 周申低头一看,自己手中紧握着的哪里还有什么登仙符,不过是一张着墨的藤蔓皮,而这藤蔓皮早已在他手心生根发芽,枝蔓已经刺入了他的心脏,在不断地吮血。 “怎么会?我的登仙符去哪了,是你,一定是你暗中捣鬼,抢走了我的登仙符!”周申挤扑在金光上,浑然不顾灼伤,面目狰狞地想过来撕碎沈觉浅。 “呵,又是一个走火入魔的。别叫的那么难听,吵得我耳朵有些疼。祭灵阵,听说过吗?以物献祭于另一物,是某些低阶修真者用于补给灵宠的阵法,啊,就是你们脚下这个。”沈觉浅打了个呵欠,“至于灵宠你应该在你那个所谓师尊的身边也见过吧?” “事已至此,要我说的更明白些吗?周申,修真一途你从未赢过。” 周申脑眼前突然又看见自己和母亲在冰天雪地里乞讨的落魄日子以及被师尊收为徒弟的场景,明明是一日寒霜尽,明日登高台的无限风光日子,怎么就成了他从未赢过呢? 这叫他如何甘心?! 明明师尊是那样慈祥和蔼,救他于微末,是那样的仙风道骨,明明是那样偏爱他的不是吗?不然师尊怎么会在回宗门那一日单独嘱咐他,登仙符只有一张,而他是师尊最看好的弟子。 师尊最器重他不是吗? “我不信,你骗我?!”浑身找不到一块好肉的周申双手仍旧死死抓着那灼人的金光,似感觉不到疼似的,只留有一双青灰色的眼。 “我猜,你那师尊定在临行前单独告知你登仙符只有一张吧?”沈觉浅看了他一眼,没有错过周申僵硬的那一瞬间,知道自己没有猜错,无声叹息:“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吧?” “你又怎么能确定他只对你一人这样说了呢?” 周申盯着掌心还在不断生根发芽的藤蔓,画面突然闪回——师尊将同样的符纸递给林殊:“记住,登仙符只有一张。” “还不明白吗,你这一生都是棋子,也是弃子。” 周申盯着掌心生根的藤蔓,突然笑出声来。 “棋子?弃子?”他染血的手指抠进金光,“那我也要拉你们陪葬——” 沈觉浅眉头一皱,终于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