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不良竟是擦边博主》 第1章 第 1 章 “褚之。” 坐在前面的女生突然回头叫他的名字,“我和景一,李晨宇他们在地图上看到一个小城堡,就在多蒙附近,你想过来跟我们一块吗?” 说话的女生名叫孟秋夜,是一个很活泼的人,他们现在在同一个语言班上德语课。 褚之扫过靠在窗边的两人。其中一个长相清秀,神情温和,正和旁边的男生说着话。而坐在他旁边的男生则是黑色头发中带着几褛嚣张的金色挑染。 那个金毛挑染一边笑着和他说话,一边却心不在焉的暗暗观察褚之这边的情况。 “不用了吧。”褚之随口道,“我晚上还有事,要去宜家一趟。”他把书本草稿纸放进书包,将它背在身上,“如果好玩的话,下次告诉我,我先走了。” 说罢,他就礼貌地朝孟秋夜点点头,出了教室的门。 关上门的瞬间,他听到景一明亮的声音,“我都说了褚大学霸不会去的,咱们收拾收拾赶紧出发吧。” 褚之皱了皱眉,有些好笑似的摇了摇头。 他不明白为什么景一看到他就如同老鼠看到猫一样。他明明又不是那种看到什么就会乱说的人。 再者,他不歧视同性恋。 北威州秋天的阳光一点也不刺眼,湛蓝色的天空看不到一丝云朵,冰凉澄澈的空气浸透他的褚之的鼻尖,让他感到久违的满足。 这是连续阴雨一周之后的晴天。德国西北部多雨,尤其是秋冬两季,出太阳更是难得,也许这就是德国人为什么一到假日就喜欢往南欧跑的原因。连绵的阴雨,总是让人心生不快。 褚之住在城市的西边,平时要坐地铁通行,花费时间也不算太久,莫约要20多分钟。由于家附近没有大超市,所以他总在市中心买好了东西再回家。 他在超市挑选食材的时候。突然又想到了景一。 他与景一几个月前就认识了。比和孟秋夜,李晨宇几人都早上不少。他们是最新一期的班级才加入的,而褚之与景一却是在到达德国的机场就认识了。 那是凌晨六点的法兰克福,天还蒙蒙亮。长时间飞行的困倦与疲惫笼罩着褚之,好不容易通过海关,顺着之前在网上找好的路线来到机场火车站,准备乘ICE前往多特蒙德。 就在达到火车站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男生正对着机器抓耳挠腮。男生穿着简单的灰色卫衣,黑发中带着几撮金色挑染,显得有点痞里痞气。但他五官却是很俊秀的,尤其是眉毛,生得极好,乌黑浓密。 褚之感觉这个男生是中国人。便多看了几眼。 果然,那个男生焦急的环视一圈,看到褚之,眼睛一亮。赶紧露出一个略带紧张的微笑。 褚之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走过来,站在他面前站好,显得有些惶恐的样子。 那男生僵住了,随即又尴尬开口,“hi,Could you 呃……speak chinese?” 褚之走过去,看他的操作屏幕,操作屏幕上里面被对方点成乱七八糟的一片了,不知道男生选了什么选项。 他比男生高了一点,微微低头看他,“你要去哪里?” 男生看他说的是中文,顿时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明亮的微笑,“你也是中国人啊!我要去多特蒙德,你去哪里?” 褚之一边在机器上操作一边随口道,“跟你一样,8:14的这班车可以吗?” “诶,好巧…….你说什么?”男生露出了茫然的表情。褚之只好盯着对方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可以的可以的。”男生开心道,“咱们可以一起去了,你是去上学的吗还是去读语言。” 后来他们一直到了火车上,对方还在那里喋喋不休,看着窗外的景色一直在和褚之说一些什么,大概是“这就是科隆大教堂吗?”“莱茵河!”“停车场怎么会建成大楼的形状?好像圆筒。” 褚之头靠在窗边,长时间飞行的困倦笼罩着他,他很想让对方闭嘴,但教养不允许他这么做。 等两人到了多特蒙德之后。褚之感觉自己已经了解了男生祖宗八代了。 这个黑色挑染男生名叫景一,今年24岁,比褚之大上四岁。但和褚之一样都是来到多特蒙德读同一所语言班,为了在之后一年考出满意的德语成绩最终申请研究生。 褚之说出自己年龄的时候,对方眼睛瞪圆了,很是惊讶,“你难道才20岁吗?就读完本科了?” 褚之说,“跳级了,我上学比较早。” 景一介绍自己是学哲学的。听到这里,褚之不禁有些诧异,他自认为掩饰得很好,却被对方敏锐的捕捉到了。 “很奇怪吗?”景一随意笑了笑,“我感觉每次新认识人,大家都会感觉惊讶,露出你怎么会学这么小众的学科。” 褚之看着他的脸,却诚实地摇了摇头,“也不是很奇怪。”他诧异的是,来德国学哲学更是难上加难,景一倒非常有挑战意识。 两人继续交流了一下,发现他们竟然还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这个发现让景一看起来更激动了,连忙追问褚之是什么高中初中小学的。 但很遗憾,他们不是任何学校的校友。 这个事实让景一看起来有些沮丧。褚之看着对方有些失望的脸,一种茫然油然而生,他根本不知道对方在失落什么,因为他们才认识了可能两小时不到。 但景一的这种失望很快就消失了,待两人到达多特蒙德之后,准备在火车站分别。景一朝着褚之挥手道别,在太阳下露出大大的笑容。 褚之也礼貌性的挥了挥,但心里想的是,“可能以后遇不到了吧。” 但他忽略了多特蒙德留学生圈子到底有多小,多特蒙德著名的语言班也很少。 于是周一,他们又在教室相遇了。 * 褚之在超市挑选了半天,感觉根本毫无胃口,于是就随便拿了两盒酸奶放到购物篮里。 晚上他写完了布置的作业,听完了难懂又语速飞快的德语听力,终于才想起来看了眼时间。 已经快到九点了,而褚之的晚餐还没吃。他只好从冰箱里面拿出刚买的酸奶,一遍刷着手机,一遍无意识的往嘴里送酸奶。 微信群里里面显示99 的消息。褚之点进去随便看了一眼。发现是孟秋夜她们在群里发今天去过的小湖和城堡。 他随手点开一张照片。 深秋的夕阳下,古朴的城堡熠熠生辉,有种宁静而悠远的氛围。 往后一划,竟然看到了景一的照片。 景一正蹲在地上笑着喂一只很大的鸽子,夕阳洒在他的脸颊上,显得他的笑容分外温暖。 褚之的视线在照片上停留几秒,便往后翻去。下一张是景一和李晨宇的合照。 景一大大咧咧地揽着李晨宇,李晨宇的脸看上去有点红,表情很羞涩,而对方却是很坦然的样子。 他们……褚之想了想,他们是在一块了吗。 他心里不禁产生了一丝疑问,但那疑问很淡,很快就没了,他本来就不是喜欢多想的性格。 酸奶很快就见底了,嘴巴里还残留着巧克力豆的浓香。褚之靠在椅子上,看着头顶的白织灯。 后来他和景一又在同一个语言班相遇了,他们都在国内只学了一些德语,所以很巧合的被分到一个班。之后的几个月,两人的关系算得上是和睦,可能他是景一来到德国之后看到的第一个国人,所以景一对他格外热情。这种友好又亲切的关系,也没有因为后来班上来了更多国人而改变。 褚之那时候已经把对方划入了“朋友”的界限,他相信景一也是如此。后来情况的改变,可能是他们到达了B2等级,班上又来了一批中国同学。其中就有李晨宇和孟秋夜。 李晨宇和孟秋夜在国内就读同一所美术学院,本科时期就认识,两人很快就和景一熟络了起来,尤其是李晨宇,似乎格外喜欢景一一样。 褚之这个人,别人对他的评价就是“十分冷淡”,他长得好看,气质又有种拒人于千里的感觉,很多人因为不敢和他说话,虽然和他相处过的人,都说他人相当不错,但他的外表就让人很难靠近。 对于朋友的态度也是如此,别人愿意和他说话,他就回应,如果别人疏远他,他也不会过多纠缠。 李晨宇来到班上后,景一就开始与褚之有些疏远,偶尔褚之找他,对方还得迟疑似的一愣。而彻底的冷淡,是发生在几周以前。 那天,褚之空闲,难得想去多特蒙德凤凰湖逛逛,便坐了几站地铁去了城南。 天空正下着下雨,有点灰蒙蒙的,细密的雨丝从天空飘落,洒在人的脸上,带来了丝丝凉意,褚之撑着黑伞慢慢走向湖边,远远就看到有两个身影正不打伞不怕淋雨一样站在湖的一侧。 真有闲心,下雨天还出来约会。褚之想。结果走进一看,那两个身影中的其中一人正缓缓靠近另一人。姿势相当暧昧,脸几乎要碰上对方一般。 褚之没戴眼镜,看的并不真切,待反应过来时侯,才发现,这不是景一和李晨宇吗。 老实说,那时候他心里并没有别的想法,有的只是他们下雨天难道不冷吗?因为他看到景一明明已经是十月了,还穿着一条破洞牛仔裤,膝盖露在外面,被冻成了淡淡的粉色。 三人就这样遥遥相对着。 最后是李晨宇反应过来,坦荡地朝褚之点点头,然后松开景一的手臂。 褚之也礼貌点点头,然后便转身离开,完全没注意到景一的眼神。 之后,景一似乎就一直在躲着自己了。 褚之凝神看着头顶的灯,直到眼前出现一阵眩晕时,才被手机的提示音拉回到现实生活。 “Jede2012上线了。” 那是他关注的不露脸的擦边主播。 第2章 第 2 章 手机屏幕亮起,推送显示着他关注的主播“Jede2012”已经上线。 褚之随意揉了揉太阳穴,将空酸奶盒子投到一旁的垃圾桶,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悬停片刻,最后还是点了进去。 直播间的背景还是和以前一样昏暗,只开了一盏暖黄色的氛围灯,淡淡勾勒出“Jede2012”穿着宽松T恤的上半身轮廓。Jede依然没有露脸,连戴口罩出现在直播间也不可戴,对自己的**保护的很好。 镜头卡到下颌和锁骨的位置,那截脖颈线条十分流畅,而喉结随着说话而微微滚动。 “晚上好。”Jede说话了。 褚之随手拿了蓝牙耳机开始链接,他把耳机戴在头上,Jede低沉而漫不经心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对方的声音相当好听,但却有种刻意伪装过的沙哑。 褚之皱起眉头,他每次听到Jede说话,都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却又抓不到源头,导致他平时不喜欢开着声音听jede的直播。 “Jede2012”的直播内容其实也算不上多么出格,最起码对于这个平台来说,至少比平台上的那些真正的男菩萨要收敛一些。他更多是穿着些单薄的衣服,和弹幕聊聊天,偶尔应观众要求做几个俯卧撑,或者对着镜头来一段舞蹈之类。 但那种漫不经心露出的淡淡痞气和不经意间展露的身体线条,才反而更加勾人。 其实褚之最初是无意间点进去这个直播间的。因为那天晚上他听完听力非常无聊,继续听到中文来拯救他的耳朵。就随手点进了一个国内很火的社交软件,划到直播那一栏。 那时候是国内凌晨五点,正是正经人都退去,妖魔鬼怪全部出现的时间。 褚之几乎是皱着眉往下滑动,却意外发现了一个新人直播间。 他随手点进去一看,直播间里面很冷清,暗黄色的灯光下坐着一个身影,身影穿着灰色卫衣,不露出脸,只有好看的脖颈和喉结线条。 【Jede2012】褚之默念这个名字。 Jede看到似乎直播间来人了,便说,“欢迎X。” 褚之本来都想划走的,但Jede直播间里面放的歌正是他最喜欢歌手的歌曲,鬼差神使地他便留在了这个直播间。Jede最开始很安静,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少得可怜的弹幕聊天,声音有种懒洋洋的慵懒。但聊天内容却分外有梗,让褚之时不时会心一笑。 到了快一点,Jede说自己还要上学,便下播了,说明天同一时间在继续直播。 褚之在他下播之前点了关注。 在闲暇时刻,能听到中文的闲聊似乎也不错。褚之想。 可没过几个月,情况急转直下。 是的,Jede直播最开始是穿着衣服的纯聊天。褚之最开始还和Jede互动两句,让Jede还有点眼熟他。但就在今年八月,Jede忽然穿了一件透明薄纱风格的性感衣服来到的直播间,露出了若隐若现的腹肌,在那衣服下,竟有种欲拒还迎的感觉。 然后Jede2012的直播间突然暴了,涌入了一堆新人。 褚之都有点错愕。看着满屏的游艇火箭乱飞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发了两句,转眼就被淹没在弹幕大潮之中。 Jede2012转型了。他从不露脸的纯聊天博主转变为了互联网男菩萨。 几个月后,褚之看着在直播视频里面秀腹肌人鱼线的Jede开始怀疑之前的一切是不是一场梦。 但就这样,褚之也没取关了Jede2012,他感觉自己都有种习惯成自然的茫然。 今晚的“Jede2012”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回应弹幕的速度比平时慢半拍,动作也透着些许懒散。 【老婆今天怎么了?感觉兴致不高?】 【是不是累了?早点休息啊!】 【哥哥做俯卧撑嘛!想听你喘!(打赏一颗小心心)】 “Jede2012”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透过电流,轻轻刮着褚之的耳膜:“没什么,就是今天……走了不少路,好累啊。” 他顿了顿,看着那条要求俯卧撑的弹幕,懒洋洋地回应:“今天不行,腿软,做了怕趴地上起不来。” 褚之想了一下。 一条显眼的系统提示划过屏幕—— 用户“X”赠送了“能量饮料”x1。 “X”是褚之在这个平台的小号。 “Jede2012”看到打赏,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声音里染上一点笑意:“谢谢X的饮料……正好,补充点能量。” 他没有像对其他打赏金额更高的观众那样说很多俏皮话,只是简单道谢,但语气显得很真诚。这也是褚之愿意偶尔给他打赏的原因之一,这个主播身上没有那种刻意讨好的油腻感。 直播还在继续,“Jede2012”开始读一些观众分享的日常琐事烦恼,偶尔用他那副散漫的调子给出几句算不上安慰、甚至有点毒舌,但细想又有点道理的回答。 褚之靠在椅背上,安静地看着。屏幕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白日里教室里景一那躲闪的眼神、微信照片中他揽着李晨宇的笑容、以及凤凰湖边那尴尬的一幕,不受控制地交替浮现。 他皱了皱眉,试图将这些画面驱散,将注意力放回直播。 “……所以啊,喜欢谁就去说,憋在心里对方怎么会知道?”屏幕里的主播正用一种事不关己的语气说着,“当然,被拒绝了也别哭爹喊娘,成年人嘛,得体面点。” 【主播谈过恋爱吗?说得头头是道的!】 “Jede2012”看到这条弹幕,嗤笑一声:“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理论大师不行啊?” 他这话引得弹幕一阵调侃。褚之看着,嘴角也无意识地牵动了一下。确实,听起来很像纸上谈兵。 然而,接下来的时间里,“Jede2012”的状态似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落下去。他不再怎么主动找话题,回应也变得简短,甚至偶尔会看着某条弹幕出神几秒。 【主播是不是困了?】 【感觉心情不好了……】 “Jede2012”揉了揉额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嗯,是有点累了。今天可能就到这儿吧,抱歉了大家。” 他很少这么早下播,而且是在没有提前预告的情况下。弹幕一片关心和挽留的声音。 褚之看着屏幕上那个显得有些孤单的身影,鬼使神差地,又点开了打赏界面,送出了一份价格中等的“虚拟蛋糕”。 用户“X”赠送了“甜蜜蛋糕”x1。 “Jede2012”正准备关播的动作停住,看着这份意外的礼物,沉默了两秒,才轻轻开口:“……谢谢X的蛋糕。” “大家晚安,好梦。”匆匆说完结束语,直播屏幕暗了下去。 * 景一像被抽干了力气,直挺挺向后倒去,身下那张仅0.9米宽的窄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躺在上面,几乎不敢翻身,感觉自己像被嵌进了一口逼仄的棺材。 “那帮德国人到底是怎么在这种玩意儿上睡着的?”他盯着天花板上那片因潮湿而晕开的水渍,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显得空洞而疲惫。 他关掉了音乐,世界瞬间陷入一种更令人心慌的寂静。推开房门,隔壁土耳其室友的房间依旧黑着,还没回来。他趿拉着拖鞋走进卫生间,老旧的灯管闪烁两下,才不情愿地亮起惨白的光。 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的脸,俊秀的轮廓被几缕嚣张的金色挑染打破,本该是跳脱不羁的模样,此刻那双眼睛里却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水珠顺着他湿漉的发梢滑下。 他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用力泼在脸上,试图浇灭倦意。皮肤接触到冷水,瞬间泛起一层薄红,让他看起来总算有了点活气。 这时,WhatsApp的提示音尖锐地划破了寂静。景一瞥了一眼屏幕,是楼下那家土耳其烤肉店兼他房东的催命符——又在问他找房子进展。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他手指飞快地敲打屏幕,语气硬邦邦地回复:「是您要临时强制解约,只给我两周时间找新房源,这本来就不合理。我需要更多时间。」 消息显示已读,但对面再无回应。典型的已读不回。 景一把手机狠狠摁在洗手台上,屏幕与瓷砖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浴室,让温热的水流冲刷身体,却冲不散心头的烦躁。 洗完澡,他只用浴巾潦草地擦了擦还在滴水的头发,水珠顺着脖颈滑落,在他走过的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深灰色的、很快便会蒸发消失的印记。 他瘫坐在电脑椅里,侧头望向窗外。 窗外是另一个世界。霓虹灯招牌闪烁着廉价而刺眼的光芒,土耳其语和德语的招牌混杂在一起,街道上充斥着醉醺醺的喧哗声和烤肉混杂着香料的气味。被随手丢弃的传单黏在脏污的路面上,巨大的、色彩艳丽的涂鸦覆盖了斑驳的墙体。 按道理来说深夜的德国是很少有店铺开门的,但很不巧,他住在一个土耳其人社区。 景一收回目光,心底一片冰凉。看来,是真的不得不搬了。 第3章 第 3 章 景一睡了一个不算特别美好的觉,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高中和大学。他被迫出柜,高中校园墙上全是议论他的,那时候他在和前男友谈恋爱,前男友上一秒还在说“我们一起面对......”下一秒就把他的手给推开,哭着告诉老师和家长,是景一引诱他的。 然后他就被退学了,刚出了校门,景一就被他妈狠狠打了一巴掌。景一被推到雪地里,翻滚了几圈。雪漫过他的身体,他就那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也许周围的同学在看他,但林嘉序就那么躺在雪地里面。天空是青白色的,雪飘进他的眼睛里。周围是各种声音,是窃窃私语。 景一感觉到绝望,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知道那时候他真的喜欢前男友。他怎么就被钉在了耻辱柱上呢。 这件事的阴影一直伴随到他的大学,那时候他基本脱离了他父母的掌控,但高中被嘲讽攻击的痛苦还一直跟随着他,阴魂不散。景一后来打扮得叛逆,和高中的形象判若两人,就是怕高中的阴影在缠上自己,他希望通过外表让自己不是那么好惹。 大学时期他也不喜欢和人交流,总独来独往,同学有点怕他,觉得他不好相处。毕业后他想出国,又想重新开始。于是他告诉自己,要转变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景一开始尝试迈出友善的第一步。 结果他在法兰克福机场碰见了褚之。 * 那天很冷,褚之就穿着藏青色的羽绒服站在人群中,身边是一个28寸的黑色行李箱,对比起景一的狼狈,他显得很淡定,手里还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景一一眼就看见了那个高挑清瘦的男生,带着黑框眼镜,眉目低垂,遮住了好看的五官。于是他就朝对方走过去,努力迈出新生活的第一步,他尝试露出一个阳光开朗的笑容,告诉对方,自己没买到票,能不能请对方帮自己买一张。 对方平静的目光注视他,景一有种自己伪装的笑容被看穿的感觉,笑到面部肌肉都有些僵硬。但那个男生什么都没说,爽快的帮助他买好了车票。 景一已经很就没那样笑过了,哪怕是假意的伪装。自从他高中被退学转走后,他就感觉自己被困在青春期的雪里。但他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缓缓流过的莱茵河,阳光洒在河面上。 景一第一次生出“离开”的实感。他已经离开了过去。不是吗? 后来的发展也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与褚之在同一所语言班,这都让景一产生了对于新生活的期待,毕竟这是他在异国他乡第一个认识到的人再加上那是语言班的唯一一个国人,景一显得格外热情,甚至有点讨好的样子,褚之的回应相当冷淡。 景一经常给褚之发一些废话,比如雷打不动早安晚安中午吃了什么,今天怎么多特蒙德又下雨了,多特蒙德今天又有球赛了,回去路上的地铁好堵等等。 他发了很多,褚之只冷淡地回复几个字,话题便冷下去。 两个月之后,夏天来了,可能国内毕业了,多特蒙德又来了新的一波留学生来读语言班,景一总自嘲多特蒙德就像新手村,大家出了新手村就各奔东西。语言班也不止他和褚之两个中国人了。 这时候景一认识了李晨宇。几乎是第一眼,他们就迅速对上了雷达,他们都喜欢男生。比起景一有点遮掩的态度,李晨宇显得十分大方和坦然。 李晨宇出生在一个开明的家庭,和景一的家庭形成了鲜明对比,父母和睦,成长环境宽松,知道儿子喜欢男生后也很快接受了。 景一听得一愣一愣。心中五味杂陈中带着羡慕和茫然。怎么就他这么凄惨。后来李晨宇和孟秋夜经常找他下课逛超市,去周边城市玩。景一也都同意了,逐渐的,三个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景一倒是和褚之慢慢疏远了。 但某天景一和李晨宇孟秋夜跑到隔壁杜塞去看欧洲杯,看完比赛三人找了一家酒吧喝酒随意聊天。褚之突然打来电话。 景一的醉意瞬间清醒了一半,“......褚之,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 褚之清淡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让景一的耳边一麻,“你没有发晚安信息。” “......”景一抓着手机愣在那里,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周围太吵,自己幻听,“你说什么?” 褚之沉默了,说没事,然后按掉了电话。 景一酒彻底醒了,他开始回翻自己和褚之的聊天记录,绿色对话框占绝大数,剩下的基本都是简单回应。 周一上课,景一想和褚之说话问清楚那晚是不是有别的事情,对方却没有多做回应就离开了教室。 景一没再给褚之发过晚安,他回看自己刚到德国时候,因为害怕被“抛下”而给对方发的一堆废话,只感觉尴尬,虽然也没过几个月,心态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褚之也没给景一打过电话,一切像景一觉得那天晚上像个幻觉。 李晨宇与景一的关系越来越好,对方经常邀请自己去徒步,一起做饭,看电影。景一有些茫然,但他内心深处并不抗拒这种接触,他在国内几乎自闭状态,没有经历过,这些都像是新事物,他得慢慢接受。 可景一不是傻子,他明白李晨宇好像有点喜欢自己。 但自己喜欢李晨宇吗? 景一不知道。 深秋的凤凰湖被一层薄薄的雨雾笼罩,空气里弥漫着湿土与落叶**的气息。李晨宇约他来这里散步时,景一心里就隐约有了预感。他感到一丝无措,但最终,他还是赴约了。 细雨无声飘洒,两人都没带伞,任由冰凉的雨丝浸湿头发和外套,沿着湖边慢慢走着。 李晨宇语调温和地讲述着自己过往的感情经历,每一段都干净、明朗,好聚好散,没有欺骗,没有不堪。景一沉默地听着,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滑落。这些与他那惨烈收场的初恋形成了过于鲜明的对比。景一走在雨里,心里又想到自己的前男友,如果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么距离他被蛇咬已经过去六年了。 他是不是……也该试着往前走一步了? 去触碰一段正常的、健康的,或许能称之为“互相喜欢”的感情。 景一看着李晨宇清秀好看的脸,看着他慢慢靠近,看着他轻轻扇动的睫毛—— 但下一秒,他看到了撑着黑伞站在雨中的褚之。 褚之的眼神带着冷漠和厌恶,看着他两就像是看两个陌生人,褚之后退了一步,似乎想逃走。 李晨宇看到了褚之,扭头笑着和对方打招呼。 褚之礼貌地点点头,然后转身就离开了。 等褚之离开后,景一告诉李晨宇,对不起,自己还要再想一想。 * 自那天凤凰湖边尴尬的偶遇后,景一在学校里彻底不知该如何面对褚之。那个冰冷的、带着审视与……厌恶的眼神,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褚之讨厌同性恋,是吧。 景一想着。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将他心中那点因机场初遇和短暂“友好”而燃起的、对褚之的特殊好感浇得透心凉,甚至让他感到了几分难堪。原来之前那些“冷淡”,并非性格使然,而是源于更深层次的排斥。自己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和热情的废话,在对方眼里,恐怕更像是一种令人不适的骚扰吧。 他开始刻意躲避褚之。绕开他常走的路线,避免与他单独相处,甚至连眼神接触都努力避免。 这天下课后,他依旧无精打采,脑子里盘算着待会儿要去网上刷哪个租房网站。 孟秋夜发现他的魂不守舍,对他道,“景一,你怎么了,一天都无精打采的?” 景一冷淡道,“Doener店老板要把他的房子收回去,让我自己找房子住。前两天才通知我,我现在得快点找到房,不然就要睡大街上了。” 孟秋夜听闻一愣,“可是你不是刚签完合同吗?他这不符合法律规定啊。” 景一冷笑一声,“我也不知道。”他烦躁的抓了抓头发,“秋夜姐。你们要是在租房群里面看到多余的房源,可以把房子推给我吗?” 众人皆是应下,但他们都知道,多特蒙德租房市场的紧张,好房子几乎不会在市面上面流通,只能靠抢。 景一收拾好书包,便走出语言班的大门。沿着多特蒙德火车站附近那条总是有些杂乱喧嚣的街道走着。两侧的店铺播放着嘈杂的音乐,不同肤色的人群擦肩而过。 “QingChangChong!” (种族歧视用语) 一个充满醉意和恶意的粗哑声音突兀地刺入耳膜。 景一脚步一顿,烦躁地皱起眉。他瞥了一眼声音来源——一个衣衫褴褛、满脸通红的流浪汉正歪倒在墙角。若是平时,他或许就忍了,但此刻,连日来的压力、找房的焦虑、一股邪火猛地窜了上来。 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那个流浪汉,面无表情地冲他比了一个清晰的中指,骂了回去:“FuckOff,White Pig” (滚开,你这混蛋!) 他本以为对方会像大多数怂包一样,骂骂咧咧也就完了。谁知那流浪汉像是被点燃的炸药,双眼瞬间布满血丝,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怒吼,猛地从地上弹起来,竟从脏污的外套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小刀,踉跄着就朝景一冲了过来! 景一心里一惊,但反应极快,他算好了距离和角度,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向后撤步,准备躲开这记毫无章法的突刺——他完全可以躲开。 然而,就在他重心后移的瞬间,一个身影,却以更快的速度从他侧后方闪出,猛地挡在了他与刀锋之间。 褚之?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景一只听到一声压抑的闷哼,以及布料被划开的“刺啦”声。那流浪汉见伤了人,也愣了一下,随即咒骂着扔掉小刀,慌不择路地逃跑了。 街上的行人发出惊呼,有人开始打电话报警。 景一却像被钉在了原地,眼睛死死盯着褚之的左臂。藏青色外套的袖子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下面的白色衬衫迅速被洇湿,染出一片刺目的鲜红。 “褚之!你……”景一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褚之因疼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那不断扩大的血迹。 “我给你报警找救护车!”景一慌乱了一秒便迅速做出反应掏出手机, 褚之用没受伤的右手捂住左臂,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依旧沉静,他看向景一。“我没事。你没被划到吧。” 第4章 第 4 章 “我没有。”景一愣愣地看着他,眼睛里面全是担忧。 褚之做了一个景一意想不到的举动,他伸出没受伤那只手,在景一头上轻轻推了他一下。 “傻了吗。”褚之道。“看到刀子你也不躲。” 两人对视一眼,景一把视线转移到褚之的手臂。 褚之的手臂被小刀狠狠划伤,所幸应该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但依然看起来十分狰狞,一直在冒着血。景一看到附近有药店,便赶紧跑过去买了绷带和止血药。 景一的父母都是医生,他学过怎么给人包扎,便很快给对方包扎好了。 褚之似乎并没有受这次莫名袭击的影响,一直在低头看着景一的动作。视线弄的他动作有点僵硬。 “……你别看我可以吗?”景一忍不住道。他暗示道,“你看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包了,本来就不熟练。” 褚之沉默了片刻,不说话了。等到景一以为对方不再看自己的时候,对方的声音突然平平地响起。 “你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 景一情不自禁扭头看他,两人的眼神又碰上,景一总感觉褚之的眼中一闪而过几分少年人的兴味。但等到他再去找寻时,早就消失不见。 景一这时候才想起来褚之的年龄——二十岁,比他还小上四岁。平常对方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淡定脸总让自己忽视对方的年纪。 “……”景一没回答,手中却无意识用力包扎他的伤口。 “嘶——好痛。”褚之喊道。 他下手有点重,伤口的血丝透过白色的纱布又渗出来。 景一反应过来,连忙和他道歉,脸都因为内疚而涨红了,一遍道歉,一遍焦急地看着路口有没有救护车过来。 褚之有些无奈,捂着胳膊在一旁站着。 *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 褚之似乎想说些什么,景一大概也能猜到,莫过于“伤口不重不用去医院云云”,所以他直接把褚之推上了救护车。 第一次坐上救护车。景一想着,怎么不算是一种人生新体验。在国内一直能刷到留学生救护车笑话贴,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真的坐上了。 想到这里,他又扭头看向褚之。 “还疼吗?” 褚之本来正看着车窗外移动的景色,闻言有些好笑,扭过头看向景一,反问道,“你说呢。”他动了动胳膊,“那流浪汉一刀看不出来刺的挺深。” “欸!”景一紧张出声。“别乱动啊!” 褚之眨眨眼。“我没事——”,他声音有点懒洋洋的,“死不了。” 又过了许久,都快要到了急救医院,景一的声音闷闷地响起。 “对不起。” 也不知道他在对不起什么。褚之心里想,对不起他这段时间的疏远吗?那没有必要,他其实也并没有很在意景一对自己的态度,他是突然粘着自己,还是突然远离自己,都不重要。 褚之突然想到刚到德国那段时间,景一对自己的态度,可以用“讨好”而形容,他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如果他是在对不起自己帮他挡刀让自己受伤这件事。那……更没有必要。换成任何一个人,他都会这么去做。 于是褚之跳下救护车,轻飘飘地说了句,“没事,举手之劳。” 那一刀果然刺的很深。 褚之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手被绑成了粽子,医生给他手臂消了毒之后就在一旁叽里呱啦说些什么。 景一的德语没有褚之好,只能在一旁茫然听着。 “……他刚才说什么?”景一一脸问号问对方。 褚之道,“他说,让我这两个月别用左手了。” “两个月?”景一震惊了,“那你上课怎么办?我们还有几个月就要考德语证书了。” 褚之摇了摇头,“没事。”他用粽子包裹的左手指了指右边,动作有点狼狈。“还好我不是左撇子。” “……”景一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说出来,“你有什么需要就说啊。” 褚之不置可否,并不在意,只略略点了点头。 之后他们又去警局做了笔录。景一详细描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虽然他德语一般,但他心里憋着一股怒火,尽力描述了全过程。 而怒火终于在他问两个警察能不能抓到攻击褚之的流浪汉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很实诚的告诉他,“这种事情太多了,我们也只能尽可能地去找到对方。” “那我朋友挨的一刀算什么呢?”景一大声质问。 警察道,“对于发生这种事情我很抱歉,可是就算我们抓到了对方,也无法让你朋友的手臂复原。” 景一道,“他种族歧视!” 他声音很大,警察局的人都顺着声音看过来,景一拍了拍桌子,只觉得心里的邪火越烧越旺。 这算什么?景一心想。算自己倒霉吗? 警察最终告诉他们,如果案件有进展会给他们寄信。但景一觉得多半这件事情会石沉大海。 褚之和景一一同出了警察局。 天色已经很晚了,多特蒙德秋冬黑得很早,常常没到五点就已经漆黑一片。今天也不例外,两人出来的时候,城市主街的灯光早就亮起。 景一闷闷不乐地走在前面,褚之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倒像是闹矛盾的小情侣。景一还在为刚才的事情而生气,他已经在想怎么在各大社交平台散布这件事情了。 除了自己做直播的某字母站,其余都要发一遍帖子,他心想。 想到这,景一内疚似得转向褚之,“对不起。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然后给你做点晚餐吧。” 其实他本想说要不让褚之去自己家,但一想到自己狗窝似的15平方米房子,已经直播用品,他立马就打住了邀请对方到自己的想法。 本以为褚之会拒绝。没想到对方很爽快的答应了,并告诉景一自己的住址。 景一跟着褚之来到了他的住处。褚之家住在多特蒙德城南凤凰湖附近不远的单身公寓。出乎景一的意料,褚之的公寓整洁得有些过分,几乎没有什么生活气息,像是酒店的样板间,只有书桌上堆叠如山的德语书籍和笔记,才昭示着这里住着一个备考的学生。 “你随便坐。”褚之用没受伤的右手随意指了指沙发,自己则走到厨房,试图用一只手给自己倒杯水,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景一看着他的动作,内疚感更盛,连忙上前接过水壶,“我来吧。你说,要做什么晚餐?西红柿鸡蛋面可以吗?这个我比较拿手。” 褚之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景一有些慌乱地翻找冰箱里的食材,点了点头,“都可以。” 厨房里很快响起了切菜的笃笃声和水沸腾的咕噜声。景一背对着褚之,专注于手中的动作,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心中那种混杂着内疚,感动和之前刻意疏远带来的尴尬的复杂情绪。 沉默在小小的公寓里蔓延,只有厨房的声响充当着背景音。 就在景一把面条下进沸水时,一直沉默的褚之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你前段时间躲着我,是因为李晨宇那天亲你的时候,被我看到了,对吧?” 景一拿着筷子的手猛地一僵,整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锅里的面条还在翻滚,热气蒸腾,模糊了他瞬间涨红的脸。他没想到褚之会如此直接了当提起这件事。 他张了张嘴,想否认,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褚之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视线落在翻滚的锅子里,语气依旧平淡:“我看到他凑过去。然后你看到了我,表情很慌张。” 他顿了顿,继续道:“所以,你后来不来找我,不一起吃饭,在课堂上看到我也假装没看见……是因为觉得尴尬吗?如果是因为我打断了你们,我很抱歉。” 景一猛地转过身,脸上红白交错,急切地想要解释:“我不是……我没有觉得你会……我只是……”他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表达那种当时瞬间涌上心头的、被褚之撞见窘境的慌乱,以及后续连自己都理不清的思绪。 是幻觉吗?褚之冷漠的眼神。 “我只是觉得,那种情况很难解释……”景一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更加忐忑的复杂情绪。原来褚之看到了全过程,包括他推开了李晨宇。 褚之看着他,那双常常显得过分淡定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景一无措的样子。他轻轻“嗯”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所以,”褚之的声音放缓了些许,轻轻道,“你疏远我,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仅仅是因为……一个误会?” 景一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轻轻点了点头。锅里的面条快要溢出来了,他手忙脚乱地关小火,心跳却如同这沸腾的水,无法平息。 褚之安静了片刻,然后,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声音,说道: “景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对任何性取向都没有别的看法,这是你的事情。”褚之道,“无论是喜欢男生,还是喜欢女生。我都保持尊重和理解。” 景一沉默地点了点头。 褚之突然笑了笑,冷淡的眉眼在温暖而昏黄的灯光下被晕染的很温柔。 “我饿了。我们吃饭吧。” 景一清晰地感觉心里的蝴蝶在扇动翅膀。 第5章 第 5 章 Jede漫不经心读着弹幕:“主播主播,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怎么最近老有人问我情感问题。” Jede看不见脸,但声音能听出来几分无奈。“我不是情感主播啊,你们找我问不出什么的。” “Jede没谈过恋爱吗?” Jede:“我谈过,但已经是很早之前了。” “哦哦哦?快点说说?” Jede:“高中时候,结局不是很美好,可以说很惨了。” 回答完这条后,Jede像是没了兴致,便没有再回答弹幕里面的提问,看到了有人刷了一个火箭让他把上衣脱了跳一段很火的手势舞。 Jede照办了。 他没有起身,只是将摄像头向下调整了一个角度,确保画面只锁定在他腰部以上、锁骨以下的区域。这个构图瞬间让弹幕变得更加密集——看不见脸,所有的注意力便都聚焦于那片裸露的皮肤和即将展开的动作上。 他利落地抓住T恤下摆向上一扯,将上衣脱掉随手扔在一旁。灯光下,他精瘦的上半身暴露出来,皮肤是粉调调的白,肩胛和锁骨的线条清晰利落,带着一种青年人完全长成的劲瘦,却又因为那份漫不经心而平添了几分性感的张力。 音乐响起。他坐在电竞椅上,只凭借上半身来完成那段手势舞。手臂舒展,手指随着节奏精准地翻转、点动,动作干净利落,卡点极准。因为没有下肢的配合,反而更考验上半身的控制和表现力。 肩颈、手臂、腰腹的肌肉随着动作微微绷紧、舒展,在粉白的皮肤下勾勒出流畅而短暂的线条。他的动作幅度不大,甚至可以说有些收敛,但那种专注于肢体局部的展示和运动,配合着他始终沉默带来的冷感,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引人探究的氛围。 弹幕疯狂地滚动着。 “这锁骨我能滑滑梯!!” “腰!!!我看见了腰线!!” “主播好会扭斯哈斯哈” “莫名觉得好欲是怎么回事” 舞蹈很短,音乐戛然而止。Jede的动作也瞬间停下,他微微喘了口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烁。他没有立刻穿上衣服,而是伸手拿过旁边的矿泉水,仰头灌了几口。画面里,喉结与颈项的线条拉紧,水滴偶尔顺着脖颈滑落,没入镜头之外的阴影里。 * 褚之在Jede开始跳舞的时候就退出了直播间。原因无他,褚之喜欢清静,这音乐对他来说过于吵闹了。 其实褚之一直都很好奇,Jede到底是因为什么突然从纯聊天主播跨度到对着镜头扭来扭去,根据他的推测,Jede大概率可能也是身在国外,而且听对方的声音,似乎也是十分年轻的。 他想着想着,走到厨房,准备给自己倒水,受伤的手轻轻一摆,便将放在台面上的滤水壶“砰”得弄倒在地上。 水流了满地。 绕是褚之再怎么淡定,此时也不禁感觉到烦躁,他盯着绑成粽子的左手,白色的绷带上又被渗出淡淡的血丝。 还得拆了换药。 好麻烦。 褚之面无表情地想。 他只能又走到卫生间,拎出刚买的三合一拖把——需要自己安装拖把头的那种,他一边安装,一边埋怨自己为什么前几天没有装好,这样就不必一边扶着受伤的手,一边在这狼狈地安装了。 这时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又响起来,是一首轻快的小调。褚之拿起手机,因为忙着按拖把头,也没仔细看到底是谁打电话过来的。 随手接起,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大喊,“儿子!你手怎么了?” 褚之暗道不妙,回神看了眼手机屏幕,他爸爸焦急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 褚之情不自禁将手臂往后缩了缩,手臂受伤后第一次产生了心虚的感觉。 “爸……”他尴尬道,“我没什么事,就回家路上不小心被树枝划到了。” “别说谎。”一个和褚之如出一辙,甚至更胜一筹的冷淡声音出现在他的耳边。 褚之苦笑一声。 他爸身后出现了一个虽然衣着简约,眉目冷淡,眼神却十分锐利的女子——是他的母亲,褚明桥。褚明桥是市局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副队长,褚之从小的动作都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 褚之只能把大概经过全部讲了。 褚之爸爸听了之后义愤填膺,破口大骂那个流浪汉,感觉他恨不得从屏幕里面跳出来揍那人一顿。而褚明桥听完后神色稍霁。褚明桥问道:“景一是不是你上次提到的那个男生。” 褚之一愣,迟疑道:“是……但我有和你们说过吗?” 褚明桥:“你来德国第一天提了。” 褚之没想到她妈妈现在还能记得,一时间有些诧异。 褚明桥:“你上次说景一也是苏城的?” 褚之点头:“是。但我们不是差了几岁,我不认识他。” 褚明桥那头又不说话了,母子两人沉默片刻,褚之捏紧了手机,又缓缓松开。 最后,褚明桥只叮嘱几句下次遇到这种事情一定要注意安全,见义勇为虽然好,但也不知道下次对方会不会做出更过激的举动。 褚之听得索然无味,匆匆应下便挂了电话。 好巧不巧,他前脚刚挂了电话,后脚刚刚在电话中提到的“见义勇为对象”便打了过来。 褚之只能又接起来。 电话那边先是沉默,片刻后景一的声音在话筒中响起。 “你,你好点了吗?” 褚之下意识皱起眉,把手机听筒往耳边挪远了些——景一的声音裹着电流,震得他耳朵尖微微发酥,那声音本就低沉清澈,此刻又添了几分淡淡的沙哑。 褚之道:“我没事。” 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脚边——半桶清水泼得满地都是,塑料滤水壶侧躺在水渍里,壶身裂了道细缝,水珠正顺着裂缝慢悠悠往下滴。 景一的声音又追过来,“你要注意别让伤口沾水,还有,记得按时换药。” “……”褚之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发紧,听筒贴在耳边。 “褚之。” “褚之。” 连唤两声,褚之才回神——不是没听,是景一絮絮叨叨的认真劲儿,让他莫名有点慌神。 “嗯?”他莫名的,轻轻应道。 “欸,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景一的声音里裹了点不爽,“一定要记得换药!别不当回事!” 褚之对着话筒含糊地“唔”了一声,目光却黏在地上的水渍上。指尖像有自己的心思,悄悄伸过去,轻轻碰了碰那摊水。 冰凉的触感瞬间裹住指尖,激得他呼吸顿了半拍,指尖甚至有点发麻。这一下冷意倒把刚才那莫名的燥意给浇冷了。他飞快收回手,轻轻甩了甩指尖的水珠。 “我知道了。”褚之道,“没有别的事的话,我这边还有点事,先挂了。” 景一显然没料到他这么干脆,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两声急促的“诶、诶”,像是还想叮嘱什么,顿了顿,最后只剩有点讷讷的一句:“晚安。” 电话挂断的忙音响起时,褚之还盯着自己的指尖,刚才碰过水的地方,凉意还没散。 第6章 第 6 章 天气越来越冷了。景一出门后看了眼天空,天空是黯淡的乌青色,大片的阴云像发霉的棉絮正缓缓朝他头顶飘来。典型的北威州天气,阴冷又潮湿。 景一的伞前两天就不见了,但他一直懒得买,结果今天就遭了拖拉的报应。他出门的没多久,天就开始飘起了雨滴,最开始还是毛毛雨,但他走路到一半,雨势便有了转大的趋势。 景一只能飞奔起来,好在他家离地铁站不算远。 坏了。景一暗自懊恼,出了地铁站到语言班还有一段距离,这雨下得这么大怕不是要感冒。 一语成谶,他跑到语言班的时候瑟瑟发抖,被淋成了落汤鸡。 “阿嵌——”景一一边抖一边狠狠打了个喷嚏。一旁的李晨宇和孟秋夜见了,赶忙担心地围过来。 李晨宇递给景一一包餐巾纸,眼睛里面满是担忧。景一被他的眼睛盯着,又有些不自在,又心里感谢对方,只能匆匆抽出两张,低头闷声说谢谢。 孟秋夜的眼神在他两人之间打转,她与李晨宇是很好的朋友,自然是知道李晨宇对景一有意思,只不过景一的态度一直不明确。 孟秋夜一笑,推推李晨宇的胳膊,“你去楼下买杯咖啡给景一,天太冷了。” 景一一脸尴尬道不用,但李晨宇早就积极起身去楼下了,只留给两人一个背影。 他们三到语言班一直都是最早的,此时也没有几个人,孟秋夜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对景一讲:“景一……你对晨宇到底怎么想的啊。” 景一没料到孟秋夜如此直接,一时间难以回答。 孟秋夜了然,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她早就知道景一不像表面上的那样潇洒叛逆,心思还是十分细腻的,况且,他们三个在聊天时候偶尔聊起过去,景一也总是缄口不言。 她拍了拍景一的后背,朝对方轻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心里却默默给李晨宇点了根蜡,觉得对方和景一能成为情侣的概率微乎其微。 景一的心中也如乱麻般烦乱。老实说,他也不反感李晨宇,甚至很欣赏对方温和又洒脱的姿态,对方长得也好,是清爽型的帅哥,孟秋夜还总是宣传他是美院公认的院草。 想到这,景一一时间有些愤愤。如果不是那天在凤凰湖,褚之的突然出现——对方冰冷的眼神,像是看什么洪水猛兽于一样,让自己当时跃跃欲试的心瞬间变得冷静下来,他说不定已经和李晨宇在一起又分手了。 但这也不能说明,自己是真的喜欢上李晨宇,最多……景一想了半天,也总结不出一个具体的词,但唯一确定的是,那绝不是喜欢。 思忱之间,学生都已经快到齐了,老师也站在台上准备讲课。 只不过。 景一情不自禁地朝褚之的方向看去,他的座位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 他戳了戳孟秋夜,小声问她:“褚之呢,怎么没来?” 孟秋夜奇道,“你没看Whatsapp的群聊消息吗?褚之请假了。” 等到下课,已经是下午三点。下课前,老师又叮嘱了些关于报名德语考试的事情,听得众人皆是神色一凛。德国学制分冬夏两个学期,如果有人要申请德国的夏季学期,等几天就要开始提交申请材料,并且要赶在申请截止前考出语言成绩。 景一无所谓,他是准备申请明年冬季入学,再加上他德语学的不错,尤其是口语,经常被老师表扬,所以倒不是很担心。 但孟秋夜和李晨宇都是准备申请夏季入学,两人今天被老师这么一念叨,都有些慌张,下课后便围在老师身边询问。 景一与他们两人告别后,走到市中心的亚超,买了一堆火锅底料和菜品。拎着大包小包坐上了去城南的地铁。 好巧不巧,多特蒙德今天又有球赛。景一路过撇了一眼,是德甲场次的多特蒙德对战云达不莱梅,市中心的广场热闹非凡,全是球迷唱着歌挥舞着旗帜,广场已经变成绿色的海洋。 多特蒙德的主场威斯特法伦就在城南。景一跟着一帮球迷好不容易才挤上地铁,感觉自己又梦回国内上海地铁的沙丁鱼罐头。 出地铁站前,景一又匆匆回头看了一眼,看着球迷们唱着歌快要把地铁天花板给掀了的表现,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向往。 如果能现场去看一场球就好了。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景一按响门铃。 门开了,褚之满脸诧异地看着他拎着大包小包。 * 褚之用仅存的右手往锅里倒番茄底料,一旁的景一一脸紧张地看着他的动作。 褚之稳稳当当地把番茄底料送进电饭锅里,看景一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我是手被划伤了,不是xxxx” 景一把电饭锅拖到桌子的中央,褚之早就把他的书桌的桌面打扫干净了,把不需要的书籍,卷子,资料全都整理到了书架上。 景一匆匆一撇,看见书架上有本白先勇的《台北人》,惊奇道,“你把这本带到德国了?这本我还没看,但我这有《纽约客》。” 褚之正在撕牛肉卷的包装,随口道:“我看完了,你可以拿去看。” 景一毫不犹豫地点头了,并说过两天上课的时候把家里的那本带给褚之。 番茄底料的浓香逐渐吞没了整间房间,景一被香得直咽口水,褚之看他这样不禁好笑,“你在家不自己做饭吗?” 景一尴尬一笑,“我的拿手菜就是西红柿鸡蛋面,前两天刚给你做过。剩下的一般都是去亚超买点辛拉面凑合凑合。” 褚之有些无奈。 褚之的厨艺相当不错,煎炒烹炸可谓十八项全能,这一切归功于他从小父母就不在身边,父母工作实在太忙,很多时候,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在那做饭做菜。 汤开下肉,景一站起来往锅里倒买回来的各种食材,牛肉卷羊肉卷,肉丸,响铃卷,蟹□□,粉条等等…… “……”褚之也没料到他会买这么多东西,情不自禁问道,“你这得花了多少钱啊。” 景一大大咧咧一笑,“我有钱。最近又赚了一笔。” 那是当然,当男菩萨最近又有慷慨好人给他大笔打赏。 想着想着,他笑容不由带上几分忧郁。景一发誓他最开始真的只是想和人多聊聊天,但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远观出乎他的意料。 褚之听了他的话,只看了景一一眼,他一向都很有边界感,虽然褚之想提醒对方要小心骗子,但最终还是没说出那句话。 两人边吃边聊,仿佛这一个月的疏远都不复存在,气氛很是融洽。虽然褚之比景一小上几岁,但想法成熟,景一也一直很喜欢与对方相处聊天。 正说着,景一的耳边又传来,“叮——”的声音。 Whatsapp。 景一心中一凝,总感觉没好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景一越来越讨厌这个该死的信息提示音,关了又害怕收不到一堆乱七八糟的消息,开着呢又是无比的烦躁。 褚之询问的目光望向景一,他只能掏出手机,点开那个绿色电话图标。 “Hallo, Jin! Ich m?chte dich daran erinnern, dass du im November unbedingt umziehen musst, weil ich mein Haus neu renovieren werde. Ich bin sehr sorry dafür.(你好,Jin,我想提醒你的是,你必须要在十一月份搬走,因为我的房子要重新装修,你必须搬走,我很抱歉。)” 景一绝望地闭了闭眼。 租房,一直都是德国留学生的一大难题。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是多样的,房源的紧缺,难搞的房东,不爱干净的租客等等。 而景一遇到的,就属于不讲武德的房东。 景一找不到房,就在租房的微信群里接受了一个学长的房子,学长表现的很热情,拍着胸脯说这房绝对没问题,景一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跟着学长与那房东见面。房东是个土耳其人,表现的也相当热情,把他哄的好好的。结果两人签了合同,房东却有一堆事,天天刁难不说,还没有缘由的让景一搬走。 褚之耐心听完景一的抱怨,想了想,问:“你打算怎么办呢?” 景一哀叹道:“凉拌……” 褚之冷淡地注视着他,景一撇了撇嘴,道:“实在不行找个短租zwischen呗,我总不能去睡酒店,我哪有这个闲钱。” 景一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随意翻看着微信群已经各大租房软件,“前两天我一直在找房,都没有合适的房子……不过……” 景一笑笑:“你这房子倒是挺好的,这栋楼都是一居室吧,你当初怎么租到的,能帮我问问吗?” 其实他也就是随口一提,也知道褚之这个房子怕不是在几轮中国留学生手中代代相传留下来的,肯定难抢。 但出乎景一意料的是,褚之竟然点了点头,道:“我帮你问问,我隔壁正好要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