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神经病剑灵缠上了》 第1章 第 1 章 楚江遥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 她在外历练,听闻万寻山被围剿的消息,不远千里回来。山道上只能看见倒地不起的同门。满眼是已经烧得焦黑的树木和苦涩的烟气。只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散落山林间。战局已经到了尾声,她孤身一人,凭着一腔孤勇难以改变的尾声。 师门护佑她长大,她心甘情愿千里奔赴这一场死局。 她再如何天分过人,也难以一挡百。一路且战且退,直到被逼到主峰一侧山壁边,背后是几仞高的山壁,面前是手持刀兵的敌人。 不知是哪个门派的修士在人群里冲她大喊:“万寻山悖逆天道人伦,罪不容诛!你既已离开万寻山,为何还要和他们同流合污?” ……为什么? 因为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养育她长大的师门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围攻到覆灭。 与魔勾结,私豢魔物驱使,修炼邪道,妄图颠倒修界…… 那些传言,她全都不信。 他们痛恨一个本该身正气清的人自甘堕落,同流合污。所以义正词严的认为,每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就该立刻与其割袍断义,而不能有一丝回护和流连。 一片纷乱中,有个脸上遮着蒙面黑纱的人越众而出。 有着黑纱的遮挡,楚江遥只能看见他的眼睛,虽然看不出表情,她却觉得这人是在笑的。只是那笑让人不舒服。 楚江遥凭直觉认为来人是敌非友,握紧了手中的剑。 蒙面人却还没有立刻表明立场的想法,只是盯着力竭的楚江遥看了一会,若有所思的开口: “小师妹是不是不知道我是谁?” 他似乎也觉得她活不了多久,并不忌讳让她看见自己的脸。又走近几步,揭下了蒙面的黑纱。 但看到他的脸,楚江遥一下就明白,为何万寻山底蕴深厚,却败得如此之快。 内鬼比外敌更让人痛恨,没什么比自己人刀兵相向更让人痛绝。可是现在万寻山上再没有一个能站起来的门人。 看到这幅情景,施无怀笑得更猖狂,说道:“我天资卓绝的小师妹,也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里栽这样一个跟头吧。” 楚江遥连握剑都费力,只能倚在山石上勉强直起双腿,不让自己跪倒在地。想要质问他,却连张开嘴都觉得费力。 她想,这一次恐怕真的要栽了。 但不能为万寻山做一点事情,她觉得不甘心。 楚江遥余光瞥见自己正靠着的石壁。 山石坚硬,却在方才打斗重被灵力反复轰到,有一块巨石已经摇摇欲坠,只被一角石壁勉力支撑。 楚江遥估摸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约是能削下来那一块石头的。 玉石俱焚也好,能绝处逢生也好。 无论那些是真是假,万寻山也不能为背信弃义之人做嫁衣。 “是吗?” 楚江遥一张口,就是满口的铁锈味,只是她连喷出一口血的力气都没有了,满嘴不知从哪里出来的鲜血只能顺着嘴角往外无力地涌。 她也不想再去关注这些,为数不多的灵力被她从五脏六腑抽取,聚集。聚集到她勉强能动的手指上。 她咬牙将最后一股灵力灌注于剑身上,用尽全身力气去攻向山壁那处薄弱点。 她所料不错,拿处巨石只被一小块凸出的山石卡在那里,本就摇摇欲坠。这一道灵力轰出,甚至还有余裕轰碎了周围的石壁。 碎石块雨点一样霹雳啪啦落下,而那块巨石已非人力可挡。 巨石砸下,她最后看见的是施无怀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张狂笑容,还有眼底的惊惶。 啪! 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 糊了一层纱的窗上隐隐透出个人影,房门外的人似乎没有走远,听见响动又折身回来。 伸手在窗棂上咚咚敲了两下,反而把楚江遥敲醒了。 “师妹?怎么了?” 楚江遥镇定道:“没什么,不小心摔了杯子。” 窗外那人有和梦魇中一模一样的声音。 “天色不早了,师妹早点休息吧。” “知道了,师兄也是。” 楚江遥看着不远处摔在地上支离破碎的杯子,细腻的白瓷片碎得大小不一,带着锋利的边缘,凉了的茶水在地板上摊开一片,再也收拢不起。 ——就像她见到万寻山的最后一眼。 重活几日,每每合眼,万寻山上火烧连天,满目疮痍的景象就挥之不去。 前一世被师长呵护疼爱,半点不谙世事烦扰,更是在最后几年被师长放出山门历练。 但其实想来,在几年前,万寻山就已经被许多大大小小的阴谋和谜团困在那里,又苦于自己天下四大门派的名号,几乎被绑在了神龛上下不来。 其实现在想想,师尊让自己下山游历,大概就是预料到了这一点,不想让她白白送死。 尽管她最后还是辜负了师尊的心意…… 这一次下山除祟,她主动和师尊提出想要下山看看。 上一世因为远游在外,听闻传讯匆忙赶回万寻山,面对的就是万寻山被诸门派围剿的残局。她得知的线索实在是少,她唯一知道的就只有在最后关头按捺不住心思跳出来的施无怀。 既然只知道这一条线索,就牢牢地抓住,楚江遥的想法很直接明了。 就这样一点点先知,加上远超这个年纪自己的经验,哪怕灵力缺乏修炼而略显不足,对付一个施无怀也已经足够了。 这样一个小小的蚁,顺藤摸瓜,不知道能否找到蚁穴。 她微微侧头看向不远处的窗扇。 窗上被施无怀不动声色的施了个监听的术法,既是保护也是监视。对于这个年纪的楚江遥来说已经足够到绰绰有余。无论是茫然无知的推门出去还是看出端倪出手破坏,都能给他足够的提醒。 只是他遇见的是死了一次的楚江遥。既然会被誉为天才,那就不只是剑道一道的天才。 万寻山十余年,下山游历两年,除了剑法,她还学会了很多别的东西,那些曾经很熟悉她的人不知道的东西。 她看了一眼窗户上施无怀留下的阵法,手轻轻挥了一下,那股原本还在暗暗运作的术法突然停滞一下,被一缕新的灵力摸索到了空当悄无声息地插入,而后继续在夜色的掩饰下安然流动着。 楚江遥一撩裙摆,迈过门槛。施施然顺着施无怀的踪迹往外走。 门打开又合上,老旧的门轴发不出一丝声响。 楚江遥悄无声息地远远跟着施无怀,眼看着他转了一个又一个圈子,小心谨慎的在不大的镇子里绕了好几圈,最终到了一片寂静偏远的园子中。 那里早就候着个人,因为黑暗看不清脸,说话更像是在猜谜语: “你就不能拿到更多的东西了?” “他们对这些东西重视的紧,一点消息都露不出来,我恐怕只有掌门手中才有全部机关的操纵方式。” “只有掌门,不见得吧?偌大一个万寻山,阵法机关怎么可能就一人知道?要是他一个意外死在外边,岂不是要陷万寻山于不利境地,百年门派没那么愚蠢。” 那人话语尖锐,似讥似讽,无非是在嘲讽他接触不到万寻山的核心事务,枉费一个长老弟子的名头。 施无怀也知道他言下之意,心头自然不快。但这人也拿着施无怀的把柄,让施无怀不敢贸然反驳,只能深吸一口气,把不满憋回去。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你要抓紧获取那老小子信任,再不济也要——”他说着话,突然停住。 夜空漆黑,灯火俱熄。一点风吹过的声响都格外清晰。 他向着楚江遥藏身的方向侧了侧身,灵力的威压随之铺天盖地而来,原本悉悉簌簌的虫鸣都慑于如此大的压迫而停止。 楚江遥这才看见他也是一身黑衣,只是黑布蒙脸,看不出是真容。但其实两人已经离得相当近了,高手出招就只在一霎间,灵力高强者出招可及的范围就更远……换句话说,两人的距离已经足以兵刃相接了。 楚江遥一边努力想要记住他唯一露出来的眼睛,一边把手放到了腰侧缠上了黑布作掩饰的剑身上。 稍稍用力,握住了剑柄。 黑衣人还是直直地看向她所在的方向,在一片寂静中开口,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丝血腥味的沙哑,说出来的话更让楚江遥心头一紧。 “……谁在那里。” 第2章 第 2 章 这话听在楚江遥耳朵里是威慑,施无怀却有些不以为然,他是对这人的实力有过深刻了解的,寻常人根本不能构成威胁。 “就算有人又怎么样?您老出手料理干净不就行了。” 施无怀不以为意的开口,低头将掉落在地的卷轴拾起揣进袖中。 黑衣人却远比他谨慎,嗤道:“不是我能不能处理干净的问题。只是这次见面的地点,实在让人不得不在意啊。” 两人平时约见的地点并不在这里,平柏镇与万寻山的距离不远不近,按修者的脚程大约两日的距离,并不能算十分安全的场所。 “这次你还不是一个人出来的,就不怕身后带出来一个小尾巴?” 施无怀脑子转得还算快,立刻反应过来那人在提楚江遥,不在意的笑笑。虽然嫉妒楚江遥得到的宠爱和重视,但在他看来,只不过全是仰赖容畴给的地位,楚江遥本人是最不需要担心的。 没有掌门的宠爱,楚江遥能算什么东西?也就是个很会讨得人欢心的草包。 更何况他出门前就在楚江遥门窗上设了个术法,没有攻击力,却有监听之效,也没有破解之法。楚江遥可以说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下。 现下他没收到的任何提示,楚江遥当然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自己房间里。 “容畴那老不死的要把他养的小孩扔给我带而已,他自己手底下没人差遣,就差使我给他打杂。” 蒙着面的黑衣人声音阴鸷沙哑: “既然是小东西,现在又不在万寻山,就让她出个意外,再也回不去,不是轻而易举吗?” 施无怀扬眉,虽然不喜欢也不耐烦,他却也没有给自己找麻烦的意思:“那可是容畴的眼珠子,几个弟子里最疼的就是这个小的,若是真的死在外边,恐怕抽丝剥茧费人费力的都要挖出来龙去脉,到时候咱们的安全可就没什么保证了。” 那人对于施无怀心里的小九九漠不关心,哪怕施无怀真的暴露了,他也完全可以另找人渗透进万寻山,只不过他无意对施无怀透露这点,只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不要被人发现了。” 楚江遥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上,看着施无怀和那个黑衣人终于交换了信息,前后脚离去。 屋檐是黑色的,又是黑夜,她穿着一身夜行衣,很容易就隐藏在夜色中。 当然,原本不该这么容易的。 楚江遥歪了歪脑袋,看了一眼自己身边这人。 这人身量颇高,穿一身在夜色中堪称张扬的白衣,面容冷肃。如果仔细看,这份冷肃里还捎带一分狂气。 这大概是足够的实力带来的。 在黑衣人扭头的一霎,这个人突如其来的出现,带走了她。 在那样大的威压下出入如无人之境,这人的身手和灵力都远在黑衣人之上。当然是不争的事实,但从那种危险的境地把她带走,却没多说一句话,只是像一个沉默的影子。 这人明明能注意到她的视线,面对楚江遥的打量也无动于衷。不免让楚江遥好奇这人所来为何,难道就只是为了救人攒功德,以求来世美满吗? 楚江遥一边在心里想,一边终于等到了这人的第一句话。 “你这一次出来所为何事?” 他稍稍侧过来脸,楚江遥这才得以看清他的一双眼睛。 这人眼黑极黑,眼白极白,泾渭分明。 平静、漠然、掺杂着微乎其微的萧索,被阴翳笼罩的严实。 如果没有浓重的阴翳的话,楚江遥由衷觉得,这会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看着这双眼睛,她回道:“这镇上一家富户宅子周围有魔物作祟。” 这人沉吟一下,然后往某个方向扬扬下巴。 “是那边吗?” 楚江遥于是收了对这人的打量,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 从这个屋顶望去,视野几乎能覆盖整个平柏镇高低不整的平房。这人所指的地方,已经亮起火光,甚至还有阵阵喧哗传来。 虽然一路跟踪施无怀东绕西绕了好一阵,楚江遥还是能记得大概方向的。那个方向正是富户所在的街道。 楚江遥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怎么又出事了。 楚江遥求来这一趟差事,本就只是为了跟踪施无怀,却没想到这次任务会这样棘手。 此前二人初到平柏镇就已经解决了几只作祟的魔物,若不是天色已晚,施无怀又有意借这次下山传递消息,特地拖延。他们此时就应该已经在返回万寻山的路上了。 千不该万不该,既然出事了,她也得赶紧赶回去,无论是出手解决新生的事端,还是以免施无怀发现她不在,由此遭到怀疑和提防。 没什么可以选择的,楚江遥没有费任何力气思考就能得出这个决定。 但她干脆利落地跳下房檐,往前走了两步之后,忽然很想扭头看一眼施予援手的那个人。 既然已经死过一次,那想做的事就要做了才能不留遗憾。所以楚江遥很干脆利落的回头看。 方才一番折腾之下,夜色将尽,天际慢慢散出一抹淡金色的光,远远吞掉蓝色的黑夜。 那人站在屋脊上,身影落在拂晓的边缘,被天色勾勒得既锋利又混沌。 像是一把寒光凛凛、锋锐无双、亟待出鞘的剑。 青崖感受到她的视线,催促她:“还不回去?” 楚江遥站在房檐下,侧着身,回过头,仰看着他。目光清澈透亮,像一颗琢磨过的玉珠,或是精心烧成的琉璃。 青崖看到她嘴唇动了动,大概是想起来要留下一句感谢的话。 “多谢了。”三个字极淡的消弭在唇齿间。然后楚江遥露出一个他很熟悉的,一如初见的微笑。身影随之很快消失在了街巷之中。 走得匆忙,当然也没注意到青崖苍白的手蜷起,不知想要握住什么。 整座宅院中轴线上的门一竖溜的敞开着,几具魔物的尸体零散分布在正门到第二进门之间。死了的人被搬上来,活着人也都聚在正堂内外,依仗着新布下的防御阵法喘口气。 施无怀坐在主位上,脸色相当的不好看。除祟不尽以至于闹出人命,无论放在哪个门派都是一项大错。无论如何都难逃惩戒,对于他的声誉百害而无一利。 “会……会不会是魔君的手笔?”主人家坐在下首,不知道从哪想起来新近传起来的流言。 “那位新占据澄江一带……这里离澄江不远,那位如果想要扩充地盘会不会出手占……” 施无怀打断他:“他哪里会这么闲到你们这里,也未免有些太小看他了。平柏小门小户,无仙草妙药也无修真门派,他昏头了也不会往这边走。” 施无怀几乎是刚与黑衣人分别就被麻烦找了上来,同样是使出最快的速度疾驰回来。此刻正一脸不快的坐在堂上,看着堂下摆着的新鲜尸体。 施无怀道:“又吸了几个人的精气,这里作祟的魔物不仅胃口看起来不小,而且还接连不断,风吹一吹又到处都是了……就像是您话没说全,漏了什么东西。” 主人慌忙解释道:“……这也没什么异状了啊,我们这一个小镇子,但凡能有点新鲜事,一天过不完就传遍了。这这、这怪物就在门前,我们哪敢拿着谎话糊弄道长啊……” 场面几乎就僵持在了这里,主人抓耳挠腮也想不到是什么东西引得魔物不断前来,倒霉的还是他。 正当此时,忽然有人从堂外急匆匆的跨进门来,附耳在主人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虽然低声,但对于施无怀这个境界的修者来说,只要他想听,就跟在他耳边大声诵读出来一样清晰。 他也毫不掩饰能听见的事实,直接开口就问:“还有活着的人?” 主人一惊,也不敢隐瞒,应了声是,说道:“有是有,就是人被吓着了,脑子有些不清醒。恐怕……不太能问话。” 施无怀道:“无妨,人带上来见见。” 主人挥挥手,侍从有眼力见的从堂下连拖带拽拎上来一个人。 的确脑子不清醒,嘴里咿呀支吾,含混不清不知道在嘟囔什么,像是被吓丢了魂。 这人本就是个糟老头子了,现在更是疯疯癫癫的,一身衣服不知道在哪里滚了一圈,上面沾满了泥,现在泥巴干在上面,一动就往下扑扑掉着土屑。 施无怀直皱眉,正打算走上前摸一把他的魂魄,看看能否有方式把这人的魂叫回来。 他还没起身,楚江遥清凌凌的声音和人一起走了进来。 “师兄。” 楚江遥大概也是匆忙起来,第一次出门在外,大概还不适应奔忙劳累的生活。虽然衣冠没有不整,头上的簪子却插斜了一根,勉强靠着密密堆叠的发髻才没有坠落。 她一身万寻山制式的长裙,白衣白襟,袖口绲了浅金色的边,裙摆上绣的是缠枝忍冬,黄白两色,在行走间粼粼波动,像是真的花开坠地,落上裙摆一样。 无论施无怀再怎么觉得楚江遥是个空心的草包,也不得不承认,就算是草包,楚江遥也得是个美貌绝伦的草包,她绝对是能将万寻山校服穿得最好看的人之一。 施无怀抬眼:“师妹怎么来了。” “听到动静了,怎么有不来看看的道理。” 她一边说话,一边也往前走,白色的裙摆随着步伐划过人眼前。 原本还混沌着的老门房忽然回过魂来一样,悚然清醒。 虽然声音还是颤抖,但听起来清晰多了。他瞪眼看着眼前的衣角,伸手哆哆嗦嗦的指向正缓步上前的楚江遥。 “是、是……是你做的!” 第3章 第 3 章 听到这话,堂中数人都蓦然一惊,数道目光一霎时都落在楚江遥身上来。 自从重生回来,楚江遥还从未有过这样备受瞩目的时候,颇有些不适应。把还没来得及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在原地站定。 但没做过的事,当然问心无愧,楚江遥施施然站在堂中任人打量,微微低下头,语气平静地重复这人说的话: “是我什么?” 老门房看着她安然的神情,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在堂上主位坐着,还没来得及站起身的施无怀,脑子里不知道想了什么,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他人还趴在地上,却支起了半个胳膊,抖着手指指施无怀又指指楚江遥。 “是……是你!我!我知道了……你们都是串通好的!……” “夜半时分动静很奇怪,我就偷偷从门缝里看了一眼。我明明看见了有、有个人,就是这样一身白衣服,在府里到处走。” “错不了!怎么会错呢!” 他二人本就是应求而来,怎么会和作祟的魔物有勾连。 主人家看着主位上施无怀愈发玩味的笑容,大滴大滴的汗珠都要顺着脸颊滴下来了。 这位的脾气可算不上好,若是当人被人惹怒,甩手不管,放任魔物继续作祟。小小平柏镇恐怕也呆不下去了,只能带着一家老小远走。 万寻山都解决不了的事,哪怕求到了别的门派头上,这种烫手山芋也是没人愿意接的。 想通了利害关系,主人家着急忙慌的开口打圆场,道:“胡说八道什么!道长远道而来为民除害,怎么能是你出言不逊的。” “我是看见了她的!是她一路跟过来的!一路……” 一片混乱之中,老门房拔腿就想跑。 只是他腿脚尚不如幼童灵活,哪能赶得上修者的速度。 “胡说什么瞎话。” 施无怀又随手一敲,控制精巧的灵力隔空划出一道无声的波纹,正正好落在某个穴位上,敲晕了老门房。 站在门边的楚江遥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几步,仿佛方才被声嘶力竭指控的人不是她一样。甚至还用灵力顺手探了一下老门房的魂魄。 地上那具白纸一样,因为被吸干精气而皱起来的尸体,倒是不必再探,当然是死的透透的。 施无怀对主人家说道:“这大庭广众之下,不好让他信口雌黄胡言乱语,乱我门人清白,只能先打晕了了事,一刻钟应该就能醒过来。” 主人家挥挥手,一点都不想掺和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里:“他也老了,人糊涂了。不知道人家道长远道而来只为斩妖除魔,怎么还空口白牙诬陷人家。……估计还是魇住了,等这事了了,让账房把他这几个月的工钱结了,遣人送回家吧。” 施无怀又道:“师妹且安心回去歇着,这次除祟略显棘手。若是真的伤了小师妹,我也不好跟掌门交代。” 施无怀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但是话中否定却毋庸置疑。 这就是不想要楚江遥插手的意思了。 楚江遥也不打算和害了师门的人一道走,非常爽快的点头。 “师妹……这一件事不是你做的吧?” 施无怀的多疑的性格倒是不变,虽然一向认为她境界低微,只是靠着容畴宠爱才被收做弟子,但遇上事还是先毫不含糊的试探一次再说。 若不是异状是真的,而是她做的手脚。说不定真能叫他发现点什么。 楚江遥道:“师兄问我,我还想问师兄呢。我应该……不会做了什么有损师门的事吧?” 施无怀看了一会楚江遥,然后道:“不要让掌门师叔为难,也不要让我为难。”说罢,很快的循着那几具尸体提供的信息离开了。 楚江遥慢吞吞的走在后面,想,魔物邪祟出没,伤到的到底也是普通人。她想料理施无怀,还是把眼前这件怪事解决了再做打算的好。 她迈出门槛,扭头左右看了看。 这院子不算大,还守得密密麻麻,主人家看起来真的挺怕死。 既然人这么多,她就随手叫来了一个在院中守卫的侍从问话。 “老门房守的门,是哪一扇门?” 侍从对方才发生的混乱略有耳闻。看着这个方才还被指认为凶手的人若无其事的向他打听消息,眼神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他守得说是门,其实是个小仓库。和我们这座院子不挨着,在宅子西北角。” 他忍了忍,还是没憋住:“你都被怀疑了,不急着撇清关系,还问这个做什么?” 楚江遥这才明白这人古怪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啊,你说这个啊。” “一身污水当然要自己洗清,所以才要去追查真相。……就算洗不清,解决了作祟的魔物,让大家都活着才是要紧事。” 楚江遥抿嘴一笑,笑容光亮的像是明媚阳光穿林透叶的几粒光点,看的侍卫一呆。晃过神来的时候,楚江遥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院墙边。 楚江遥三两步走到侍卫所说的院落。 直觉告诉她,比起死人身上提供的线索,那个看上去不经事,胡言乱语的老头才是重点。 这个院落偏僻而狭小,大概修建时就只打算偶尔做个库房用。 楚江遥转了一圈,这院落里里外外都没什么异常,甚至可以说是太正常了。寻常来说,会吸引魔物的东西无非是一些带有浓郁灵气或是血气的东西。前者通常会被修者视为风水宝地加以圈占,后者大多时候则证明有人或物身处困顿难以反抗。 平柏镇没有修仙门派,前者可以排除。近年来当地没有数量众多,死相惨烈的逝者,后者也不相符。 她正一筹莫展时,一个声音在夜色中突兀的响起。 那个声音说:“等不到的。” 楚江遥扭头看向声音的来处,问:“为什么说等不到?” 隐没在黑暗中的那人悠悠翘脚在屋脊上,晃了一会腿,然后换了一边继续晃悠。 语气悠哉,带着笃定。 他说:“东西没有了,当然就是等不到。” 楚江遥顺着他的意思问:“为什么会没有?” 声音的主人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独明山?” 楚江遥觉得好玩,反问他:“你都知道我是修者,又怎么会认为我不知道独明山?独明试炼不就在不久之后吗?” 省了前情提要,那人轻哼了一声,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悦。 “独明山中有奇花异草,其中一味名贵至极,你们修界取了个诨名叫鬼血兰。十年一株,相当难得。只是一遇灵气,就会化为齑粉,一刻之内就会药性尽失。鬼兰和魔物又像共生一样,有人对鬼兰花的奇效趋之若鹜,魔物又会顺势吸干那些试图采摘鬼兰花的人。所以采摘起来格外困难。” 虽然楚江遥没有回应他的意思,他却很有继续往下讲述的兴致,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过也有一个偏门的采摘方式。” “便是将凡人强行带入独明山,用凡人没有灵气的身体去接近,它就不会枯萎。” 独明山魔物遍布,境界低的修者在其中都很难全身而退,修为高如师姐也曾在前世的独明山中受到重创,自此之后一蹶不振。 凡人在独明山中如同草芥,轻轻一拂就碎了。如果真如这人所说,这花如此畏惧灵气,就意味着无法由修者从旁保护。 采摘一株花,恐怕要成千上百的人命去填。 楚江遥喉咙有些发涩,“不曾修炼的凡人如何能……” “所以是偏门方法。” 那人打断了她,语气中带着玩味。 “说来也怪,没有灵力的人反而很受这东西待见,不仅能接触其枝叶而不枯萎,若是日日辛勤侍奉,反而能比在修者手中多存活一阵子。你们查的这家,说不准就是误把鬼兰花当作罕见花卉了。” “这人恐怕也是被用作筏子,若是幕后人手脚慢一点,平柏镇大概就要不声不响消失在地图上。哪怕不巧一点,若来的不是你,按你师兄的性格,恐怕就随便遮掩过去了。” 楚江遥低头不语。 虽然前世今生她都未曾领过下山除祟的任务,但一些规矩大体还是知道的。已经为人镇压的魔物邪祟再次作恶,肯定有伤修者的名声,自此在门派、在修界中,抬不起头都算小事,有些紧要的修炼资源,恐怕也再没有机会得到了。 关乎自己的利益,做一些遮掩,再寻常不过。 楚江遥反问道:“但我又怎么能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随便编出来哄骗我的假话?” 那人信手一指,说道:“你可以去看看,门里是不是有一个空花盆。” 楚江遥将信将疑的走到上锁的门前,抽出剑,轻轻一磕,拳头大的锁头就整个落下,被她放在一边。 然后她伸手去推门。 吱呀一声——门向两边开去,门里的情形也都清晰的映在楚江遥眼底。 正对着门的地方摆着一张红木的八仙桌。桌上一个描绘有花纹的瓷盆,盆中只有厚厚的泥土,除此外空无一物。连一点残枝败叶都没有,就像是这个花盆原本就是空的一般。 他无需真的去门里看一眼,只消观察楚江遥愣在那里的动作就知道那副场景。一边又换了条腿翘着,一边带着笑意继续说: “鬼兰花带给它们源源不断的食物,它们也就带给鬼兰花十年一日的庇佑。就这么简单。” “修道之人常常认为,魔物精怪没有神智。其实大大相反,人有七情六欲,山精野怪为何不能有?” 这话说的奇怪。 楚江遥忍不住开口:“依阁下所言,难道你是山精野怪不成?” 那人轻轻笑了一声。 很轻很淡,明明是笑,却听不出一点笑的欢欣。 他却好像没有一点遮掩的意思,轻飘飘的从墙头一跃而下。向她伸出了一只手,丝毫不在意自己说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我当然不是什么邪祟,我是一把剑。” “所以,别用那把破剑了,用我吧。” 第4章 第 4 章 甚至这惊世骇俗的话还是带着笑意说出的。 那双手是人的手,只是比楚江遥见过的无数手更苍白一点,也更纤薄一点。手掌上的纹路要更淡更浅,夜色之中,若非修者目力极佳,大概是看不清的。 但怎样看都是一双人的手。 楚江遥没有伸手去触碰,只是又抬起头看向这人的脸庞。 他脸上覆着金属面具,只能从两个孔洞中间看见他的眼睛。 夜色深重,唯恐惊扰魔物,楚江遥也没有点一盏灯。月光冷淡落下,照得他瞳仁极黑极亮,里面烧着隐隐的疯狂。 可是, 哪会有一个活生生的人把自己称作一把剑的? 这个人躲开了她的感知,忽然出现,又语出惊人。无须多想,楚江遥从腰侧按住听流剑,灵力默不作声灌入剑身,然后骤然出手,剑光倏然如惊涛骇浪暴起,几乎要将人淹没在白色的水光之下。 那人却无视了白光细密织成的水浪,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剑,轻描淡写地接了楚江遥这蓄力已久的一招。 锵、锵、锵。 兵刃相接,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他迎面相击,又步步向前。他用的兵器被掩盖在流转灵力之下看不分明。力道不轻,楚江遥只觉得持剑的手臂微微发麻。 他身手分明在楚江遥之上,却招招相让。 剑光流转,只做躲闪和防备,没有一丝要攻击的意图,就像万寻山上师尊带她练剑,克制着招式的杀伤力,只为引导她做出正确的决定一样。 楚江遥灵机一动,虚晃一招,以身为饵,将自己送上他剑锋所在之处。 虽然兵行险着,但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既然眼前这人肯想让,那就值得一试。 那人露在外面的瞳孔一霎间紧缩,急忙调转剑锋,往斜里刺出,只顾着不让出鞘剑锋伤她,没来得及防备楚江遥骤然伸出的手。 楚江遥自认身手虽然还比不上师兄师姐,但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一分两分的差距实在微乎其微。 就只在这一息之间—— 楚江遥抓住机会,伸手直直探向他脸上敷面的一角。 他脸上的敷面被楚江遥掀掉,遮掩在其下的一张清峻面容终于见了天日。 楚江遥一时愣在原地。 出手相让的人,她想过是熟人,但没想过真是方才救了她一把的人。 收了预备好的后招,反手将剑收入鞘中。楚江遥略有讪讪,对着才救过自己的人不由分说就大打出手,实在尴尬。 她不擅应对这样的局面,青年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直视着她的眼睛。 眼神平静深邃,仿佛刚才一瞬的癫狂只是楚江遥的幻觉。 “不要插手这些,回去吧。” “……可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做的。” 他在静默到极致的夜色中开口,又一次重复道: “至少眼下事情解决了,你快回万寻山去。” 四目相接,楚江遥渐渐从这双眼睛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熟悉感,只是这摸不着头脑的熟悉感很快被忽视。楚江遥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话上。 她似乎……并没有自报过师门。 正想着,一阵不容忽视的声响炸开在脑海里,思绪被打断,两人不约而同的望向声音的来处。 此刻已经夜深,月上中天,鸡犬不闻,寂静之中细细簌簌的声响反倒更清晰。坚硬的鳞甲在偶在路面上突起的沙砾上摩擦,令人牙酸。 楚江遥瞥眼看向青年,问:“你不是说,已经不会有东西来了吗?” 青年脸上不耐之色一闪而过,他倏得转过身,从楚江遥身侧绕过。大步迈过门槛,踏进屋内,四下探视了一番,一脚踢翻了放着空花盆的八仙桌。 这一脚力道不轻,桌子打了一个转,花盆里的土掀翻了个彻底,飞溅得到处都是,就连哪曾经装着罕见灵草的花盆都落在地上,啪的一声碎成了一地瓷片。 但那个桌子非但没有被踢散架,甚至腾空转了一圈后,还稳稳的落到原地。 稳得就像有根线拽着它,迫使它回到原位一般。 虽然只有很短一瞬,但足够楚江遥和青年都看清桌子底下的东西了。 那赫然是一个很大的符咒,与其说是符咒,倒不如说是个微型的阵法。 但寻常阵法,要么保护躲藏其中的人,常见的如万寻山的护山大阵。要么杀害陷入其中的人,常见的如心魔阵、绞杀阵之类。像这样会吸引魔物,借刀杀人的阴邪阵法尤为少见,一度被列入禁术,这几年才勉强摆脱了污名,修习者寥寥无几。 更何况各家修道,也各有不同。 现在门派之见越发大,除开四大门派还会时不时交流新创的剑术阵法,更多门派其实只会选择将自己那一两个独门不传之秘藏着掖着。由此时日一久,各家术法都有了堪称代表性的特征,外人也许很难看出,但从小启蒙、熟悉自家术法的修者却能一眼追根溯源。 无论朱砂描绘出的纹路怎样变化,有做了多少调整,从启蒙就刻入骨髓的笔法很难变得了。 而在看到那几笔性格鲜明的笔触后,对于笔触的震惊完全压过了看到禁术的震惊。 因为那也同样是楚江遥刻入骨髓的笔法。 每一个万寻山门人,初入门的时候,被先生拿着手板盯着,一笔一划仔仔细细描绘练出来的笔法。 楚江遥几乎想苦笑。 她一直不肯相信万寻山与魔勾结,为此一意孤行上山,负隅顽抗,甚至为此毙命。 但见到这个阵法,楚江遥就知道,恐怕万寻山被道门围剿覆灭并不冤。 但不冤的恐怕只有始作俑者,更多她熟悉的人都会横遭此难。 心中千般思绪想法飘过,现实也只不过是一瞬而已。 魔物还在被阵法吸引,不断向这间屋子涌动。 楚江遥顾不上那么多,伸手把那架桌子翻过来,出剑在关键的几笔上重重划出几道剑痕,直到所有有关万寻山的痕迹都被削去。才出了口气站起身看向门边。 方才魔物顺着阵法的控制,似有灵智的往屋内走。青年与她极有默契一般,替她守在门边。 门不知何时被他关了半扇,剩下半扇由他倚在门框上挡着,手上兵刃隐隐露出寒光,门槛前一溜血滴。颇有些一夫当关的架势。 青年微微侧着头,像是特意在等她。 其实破坏阵法只须一剑而已,他却毫不在意多花费的那些时间,只是问道: “做完了?” 楚江遥点点头。 青年略一颔首,“那就出去吧。” 他把手伸出来,又一次拉住了楚江遥。 魔物不像人一般,没有人的神智,被阵法短暂激发出的灵性稀薄。 阵法只要生效,哪怕阵眼已经为人破坏,那些受控的魔物也只会向着那个方向不断行进,直至死亡。 魔物还在朝着阵法所在的位置涌来,屋内狭小,容易施展不开,更有被瓮中捉鳖的风险,如若不是还有阵法需要破坏,他也不会让楚江遥在屋内多逗留片刻。 这一伸手的间隙,一只生有许多复眼的怪物认为自己得到了机会,大概观察到青年是个不好啃的骨头,把视线投向了楚江遥。 楚江遥正欲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抽剑格挡,却被人先手一步,那颗缀满许多眼睛的头和她擦肩而过,落在了屋内。 而她被青年牵着手侧身从半开的门扇中走出去。 方才屋外还是几串喷溅出的血迹,而现在血液的腥味扑面而来,所有的砖缝都浸满了血迹。 倒地的魔物不计其数,还有新的魔物撞破大门,撞碎墙壁向着阵法所在的方向前行。 明明是从魔物中辗转腾挪,他却走得宛如闲庭信步。这闲庭信步的还有被他牵着的楚江遥。 一步亭台楼阁,一步舫舟轩榭,好像不是从尸山血海中走过,而是走马观花的赏游。 他走的轻松自如,甚至眼看一只蛇形怪物仗着自己身躯庞大,张开血盆大口冲他而来,也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那只蛇形怪物的大张的口器离他的面门很近,青年像是没注意到一般,稳稳地拉着她的手。 楚江遥想要挣脱他的手拔剑,非但没被放开,反而被安抚性的轻轻攥了一下。 楚江遥震惊于这一下的温柔。一阵青光闪过,那临近的怪物化成一阵飞灰,一滴血一块残肢都没剩下。 似乎是终于察觉到这边异动。一只求援的信号咻的放出,沿着预先设定好的轨迹直奔万寻山方向。 一步踏出。楚江遥被他引导着,踩在一块还算得上干净的地上。 楚江遥刚站定,就听见一个声音响起。 “师妹,现在什么情况?” 是赶来的施无怀。 楚江遥懒于回应。 以施无怀的能力,凭感知就能知道这院落中已经没有生息了,哪里用的再多问她一句。 至于那青年,不知何时也消失不见了。 主人家远远跟在施无怀后边,想必也是听到了方才的动静,只是身无灵力,不敢前来查探,只等施无怀从回来才敢远远坠在后面,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对于毫无灵力的普通人来说,此刻还能跟来,已经算是大胆了。 放在平时,或许她还会对主人家高看两眼,觉得这人颇有几分胆色。但此时楚江遥脑子里想的是青年告诉她的话,还有她自己发现的蛛丝马迹。 鬼兰花,魔物,隐匿于幕后的人。 万寻山,阵法,巧到又巧的笔触。 吸引魔物的阵法不可能一开始就出现在这里,不然以阵法的威力,平柏镇早就生灵涂炭,根本来不及向任何人求援。 是有人特意出现在这里,画下了阵法,想对万寻山不利。 如果不是她这次求得了下山的机会,如果不是正巧来了这里,如果这个阵法被天下修士中熟悉万寻山手段的人看见。 恐怕上一世的万寻山遭天下讨伐的事不久就会重演。 两人站在门边,没有往里走也没有拔剑的意图,看起来魔物已经解决彻底,但施无怀看起来面色不虞,楚江遥脸上看起来也有几分凝重。 但两人的表情让主人家看得忐忑不安,一颗心七上八下。 “道、道长,这位道长,真的没事了吧。” 楚江遥如梦初醒,笑了一下:“是当真没事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拍了拍如今只剩门框的院门,示意两人一起往里走。 院落中一片狼藉,魔物的残肢和鲜血散落满地,几乎没有落脚之处。 主人家溜着墙边走了进来。窄小院落中不是堆得尸体就是淌了一地的血,他走的小心翼翼生怕沾上半分。 总算走到了屋内,还没直舒一口气,睁眼对上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数不清颗眼睛。 主人家努力把声音咽回去,最终还是没忍住恐惧大叫:“啊啊这怎么有颗头啊啊啊啊——” 外行人只能看出那只魔物头被利器干净利落的整个切下来,也只能由此推测出手的人一定力大无穷。 施无怀却能看出这处刀口是剑留下的痕迹,出手还很平稳。 他忍不住看了楚江遥一眼,不知道这个颇受掌门宠溺的小师妹何时有了如此强的实力。 楚江遥指指那个空了的花盆,用了那个古怪的人给她的说辞。 “这种花挺贵的吧,你还特意找了老门房看管。但这花其实不是寻常花,它长在魔窟里,天生就吸引魔物,就是这花招来的事端。” “不过现在它消散了,也就不会再引来魔物了,以后切记小心,对这样的稀罕物多留意几分。” 主人家连声应是,不过看他的表情,显然以后再也不会以收集奇花异草为兴趣了。 没人想在这样血气冲天的环境久留,很快都走了个干净。 楚江遥也想走,却被施无怀拦住去路。 “对着外人,可能有诸多不好说又说不清的话,现在是否能对师兄讲讲清楚了吗?” 对施无怀解释这一关无论如何都过不去了,楚江遥心里叹了口气,道:“师兄跟我来吧。” 又一次踏进那扇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方才把主人家吓了一跳的那颗头。 楚江遥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当时不觉得,现在瞧起来还挺瘆人的。 她把那个布满眼睛的头踢远了些,伸手掀起了屋子正中那张八仙桌。 刻在桌下的阵法上几道剑痕凌乱而深刻,除了隐隐露出赤红的边缘,几乎已经看不出是个阵法。 “就是这里了。” 楚江遥给施无怀指指那个已经面目全非的阵法。 施无怀看过,随后提出了一个很常识,因为太常识,所以格外可疑的地方: “破坏阵法只需要三剑,怎么划的这样乱七八糟的?” 万寻山虽以修剑为主,但阵修的内容也会捎带学习,虽然没有专修阵法的门派钻研更深,但基础的内容也扎扎实实一点不漏的都教过。 楚江遥的处理方式,有些太外行了。 “阵修课上讲过吗?那我可能没去听……就多划了几下。虽然过程繁琐了些,但是总归也是能起效果吧。” 这个解释倒也说得过去,这种刻下的阵法,若是不清楚具体哪几笔是关键,整个划花了是最不出错的处理方式。 施无怀在意的是楚江遥方才对主人家的解释。 门房莫名其妙的指认,意外的突破点,一个人斩杀的魔物,还有关于那盆花的说辞…… 施无怀语气平常,言辞之间却又质问的意味。 “你怎会对那些古怪的东西这么了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一个和外人勾结,以魔物为由头陷害万寻山,最后置万寻山于死地的人,问她为什么会对魔物熟悉。 楚江遥觉得有些好笑,抬头望了一眼天。 天色又亮了个彻底,对着明亮的日光,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师兄说什么啊,什么了解不了解的。好困,我想回去休息了。” 虽然有一点装的成分,但楚江遥的确很累了。 想方设法从师尊那里求来下山历练的机会,跟踪施无怀,险些被发现的惊心动魄。魔物再一次作祟,回来又是被人污蔑,又是跟人打架,精神紧绷的整整一天。修者精力再充沛,也总有力竭的时候。 她现在的确很需要休息。 哪怕楚江遥一脸懵懂,施无怀仍旧不依不饶,说的更明确了些。 “你说那是个会引来魔物的花,怎么知道的?” 楚江遥一边挥手一边用充满困倦和睡意的声音说话。 “哦,师尊给我的话本上写的,零零碎碎还挺有意思的,师兄你要看吗?除了这个,还有金纸造的假人傀儡,会说会笑的骨笛,打上了就不能动的魂契……” 楚江遥对书里的怪谈如数家珍,施无怀听来却只觉得无聊且荒诞。 这都是些修界广为流传的怪谈,是真是假没被证实过,更常见的用途就是楚江遥所说,每个被年幼弟子烦扰到不行的师长掏出来哄孩子的。 被吓着的,就当提前练胆。没被吓着的,说明一点不害怕奇形怪状的魔物,更是除魔卫道的好苗子。总之一书解千愁。 楚江遥伸手指指地上的花盆。 虽然那花盆已经碎的不能再碎,只有周围的散落的泥土能证明它曾经的存在了。 “既然这里有花盆,当然就得有花了。我就拿了这么个故事说嘛,省的主人家整天提心吊胆自己哪天又招惹上人给他设符下咒的。那阵法这个时候出现只可能是冲咱们来的,就不让他多想了。” 比起有人特意在家中设下阵法吸引魔物,还是无意中得到了一盆罕见的花更容易让人接受。 这算是什么荒诞的说法,和整日里扛个旗子招摇撞骗的算命老头有什么区别。 施无怀忍不住笑了一声,道:“你还挺为他们着想的。” “那是当然,我小时候被师尊吓得睡不着觉,总不能把这个恶习也传下去吧。” 施无怀看着楚江遥貌似洋洋得意的抬头,眼甚至还是闭着的,只觉得一口气梗着胸口,甩手走了。 对于施无怀而言,此次下山除祟不过是一个堂而皇之出山的借口。魔物杀人几何,为害几何,全与他无甚关系。 至于后来事情变得复杂,则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虽然很快得以一个荒诞不经的结论作结,但到底是打乱了施无怀此次下山原有的计划,和黑衣人的见面也草草中断。 只是一些信息又不能不传递,他悄无声息走到一处隐秘地方。在怀里摸了又摸,最后掏出一只机巧鸟,展开折叠起来的双翼。 机巧鸟金属的翅膀嘎吱扇动,从施无怀张开的手掌上轻快的腾空飞起,一双翅膀越扇越快,不多时就已经飞至不低的高度。 若不是偶有月光落在金属羽翼上,机巧鸟简直可以说彻底匿形。 一道飞光划破黑暗沉静的夜空,像是计算好机巧鸟的飞行轨迹一样,不偏不倚的与之相撞。发出铛的一声。 机巧鸟的轻薄地金属躯壳难以与这一道灵力抗衡,丢了魂一样陡然坠地。 看到落在不远处的机巧鸟,施无怀表现的不怎么意外。 他清清嗓子:“阁下百般阻拦,是有何指教啊?” 楚江遥慢悠悠从假山后面绕出来,夜风拂过,垂在侧脸的发带轻轻舞动,银白的月光落在脸上,衬得人沉静冰冷。和白天那个顽劣跳脱的小师妹完全不像同一个人。 但施无怀并不顾忌这一点,他毫不在意地偏了偏头,语气中甚至还带着笑意。 “现在才是子时,师妹就已经不困了吗?” “不管是谁从巳时开始睡,到这个时辰也该睡醒了吧。” “所以这一次是师妹的安排吗?” “如果你说平柏镇的魔物的话,的确不是我。我既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也没那么多的时间。” 楚江遥缓步走进,瞥了一眼地上被打落的机巧鸟。 “但你如果说的是这个,是我打落的没错。” “那就是孤身而来的了,师妹别不会真以为自己天纵奇才,一个人就能杀了我吧。” 说话的间隙,施无怀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白天的信号发出去了,我还没来得及发不用求援的信号。算算时间,支援也该到了。那么……你猜来人会帮你还是帮我呢?” 楚江遥不知道他们究竟进行到了哪一步,不知道万寻山覆灭背后藏着多少阴谋诡计,不知道施无怀背后有什么人。 她也没有更多时间和施无怀缠斗,这次下山,借的是除祟的名头,照理说事情结束就应该回万寻山回禀。但楚江遥好不容易找到由头出山,就没想过一时半刻就能回去。 独明试炼就在一月后,鬼兰现在就出现在了本不该出现的千里之外,甚至为平柏镇一个小地方招致祸端。 还有……她死前第四年,也就是今年的独明试炼。师姐在独明试炼中受到重创,一度不能动用灵力,哪怕用了万寻山上最好的医修和药也回天乏术。直到她受师命离开万寻山,师姐都不能再像往常一样挥剑。一直是一副恹恹不乐,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状态。 重生后,楚江遥躺在万寻山属于自己的小庐中醒来后得知,师姐早已前往独明山,为今年的独明试炼做准备去了。 没来得及在师姐离开前阻止,那么哪怕离开万寻山,置身于险地,不远千里的去阻止,她也一定要做。 现在她面前只有一个施无怀。 十几岁从未下山历练的楚江遥可能不行,但带上一个多活了四年的楚江遥未尝不可。 她凝神看着施无怀:“可以试一试。” 楚江遥将剑从鞘中抽出,寒光凛凛的剑当空一斩,澎湃灵力如同江河奔流而来。重重叠叠的剑影铺面压来。 “人人都说师妹天真灿烂纯白无暇,所以竟全是装出来的吗?” 楚江遥没理他,下手狠厉毫不留情。 天真到一张白纸,在掌门和师兄师姐手心里长大的确是楚江遥。 可是千里奔赴,眼看着万寻山毁于敌手,自己无能为力,所能做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和眼前这人同归于尽的也是楚江遥。 满眼欢欣快乐的是楚江遥。 满眼憾恨无处可解的也是楚江遥。 她只是,绝不能允许这人再有一丝机会害了万寻山而已。 出剑。 出剑。 出剑。 听流剑上,灵力如同波光迅捷流出。千寻瀑布落于深涧,激起纯白浪花。 她眼里只有手中剑眼前人。随手使出的招式也浑然不顾,有什么就用什么,还记得什么就使什么。 灵力不够的招式,就用贫瘠的灵力将剑挥出去。 灵力需求低的招式,就不要钱一样,灌注更多灵力进去。 施无怀震惊于这灵光织成的剑网几乎密不透风。 楚江遥的剑用的意外老辣,招招刁钻。甚至还是毫无节制使用灵力的、不要命的打法。 施无怀眼中悄无声息滑过一丝忐忑,虽然他虚长楚江遥许多,也对这个被容畴捡回来的小师妹毫无好感。 很快,他眼中的忐忑变成一种胜券在握的志得意满。 两人位置随着交手几经变换,几乎是同时看见一人脚下乘风,迅速接近。来人脚程极快,快到再往前几步就能看清脸了。 而那人在很快的接近后又停下了步伐,只慢悠悠往前迈了几步。这个距离足以让交手的楚江遥和施无怀都看清他的脸。 只是不同的是,楚江遥是面色一凝,施无怀是心下一喜。 来人没穿万寻山校服,而是一身淡青色的长袍,腰背挺拔,面容冷肃,如同雨中修竹。步伐不急不缓,落地无声。 但是开口说话却是有声的,远远传过来也清晰如许。 他声音清越,肃然中带一分疑惑。虽没连名带姓的叫出来,但楚江遥就是知道,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 “这是在干什么?” 第6章 第 6 章 楚江遥嘴唇微动,道:“师兄……” 叶枝梧有些兴意阑珊的懒散:“看你们这样子,事情都解决了,让我空跑一趟。不回山门就算了,怎么还交上手了?” “师兄只是说着好看,怎么不来相助一把?” 叶枝梧与楚江遥师出同门,都出自万寻山掌门座下,无论怎样论资排辈都是实打实的师兄妹。论起亲疏远近,实在是施无怀拍马也比不上的。 但有时候,名号上的亲疏远近又没那么重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哪能只是一个师字就能掩盖所有的? 叶枝梧面冷心冷情传遍了修界。这人只认死理,从来都是帮理不帮亲的,如果不是这样,大概也不会抛弃母姓离开盛昔园,转投万寻山门下,甚至还当上了掌门弟子。 想到这里,施无怀忽然又觉得今天并不能算是死局。 “叶师兄!师妹不知听了什么风言风语要加害于我,你就一定要看师门相残的场面吗?” 听了这话,叶枝梧一点情绪都没有的脸上有了波动。他轻飘飘往楚江遥身上撇了一眼,正是他这个小师妹把施无怀逼得左支右绌的。 ……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话的小师妹出剑好像变得更凌厉了。 叶枝梧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拧身加入战局。 细长的剑抽身而出,一道青绿色的人影并剑光插入,直接破坏了楚江遥还没能使出的一招。 他本就是从楚江遥身后来的,这一手突变,正正打了楚江遥一个措手不及。 施无怀看见叶枝梧从善如流的帮他,脸上隐隐忧色敛去,换了一副志在必得的面孔。 这次倒是没有故意出言挑拨,只是稳稳当当的配合叶枝梧的招式。 “师兄!”楚江遥震惊于叶枝梧怎么不帮她。叶枝梧虽然为人刻板了些,有些不近人情,但对她一直是信任加宠溺。就算楚江遥上房揭师尊的瓦也会帮她遮掩的,这样的情况反倒不正常。 但几招过后,楚江遥就渐渐回过味来。 叶枝梧虽然招招凌厉,比起过招……更像是给她喂招。 每一出手都留足了给她的空挡,每一剑挥出都引导她做出更多的变化。青竹色的剑光不同于平时的凛然沉着,带着一点轻描淡写的随意。 “一段时间不见,江遥的剑法进境不小呢。我都快没法给你喂招了。怎么样,玩够了没有,玩够了我们就回去吧。” 叶枝梧随手一剑挥出,把施无怀的剑击飞出去,完全没有在意施无怀失了剑徒然跪地,脸上震惊愤懑各种情绪交错变幻的扭曲面孔。 叶枝梧施施然转过身,准备好了迎接楚江遥一脸崇拜的目光。 没想到楚江遥仍是一手持剑,目光凝重,伸手一剑掷出,拦住了意图离开的施无怀。 那一剑出的凌厉不留手,剑尖深深扎进地面,被注入剑身的灵力划出扇形的剑光,甚至余力未尽,上半截剑身还在微微颤动。 施无怀骤然顿在那里,低头看了一眼,被方才行走之间扬起的衣摆被剑气削断,齐刷刷落在地上。若不是他及时停步,大概这剑光也同样能杀伤自己。 这藏在剑上的一招威力惊人,但并不是一个能过明路的招式。 他扭头看向叶枝梧,眼神中带着玩味。 “叶师兄,无故残杀同门……按万寻山的规矩,又该当何罪呢?” 叶枝梧脸上的戏谑轻松全被他收敛起来。换了肃穆的表情看向楚江遥。 “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别闹了师兄。”楚江遥无奈。 叶枝梧叹口气,师妹真是越大越不好玩,小时候偶尔还会被叶枝梧气的脸颊鼓鼓,现在从容镇定了不少。 “好吧。” 他对楚江遥毫无苛刻以待的意思,扭头向施无怀。 施无怀从两人神情中意识到了什么,调动全身灵力试图遁逃。但还没迈出一步,就被叶枝梧随手一指锁住了经脉,然后又一下五感尽封,啪的一声倒在地上。 “说起来,怎么来的是师兄?” 处理了施无怀,楚江遥总算有点闲心和叶枝梧闲谈,强撑着的脊背也卸了力气,整个人呈现一种有气无力的散漫感。倒是让叶枝梧觉得像是她熟悉的小师妹了。 “本来是不该我来,但我听师尊说你在,我手上也没什么事情,就顺道来看看小师妹第一次出山除祟能做到什么程度。现在看来,果然没我什么事。” 万寻山那天收到信号后就派了人前往,求援信号下没人会耽搁,叶枝梧脚程又快,如果仔细算起时间来,说不准在他启程时魔物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的确是多此一举。 “幸好是师兄,如果是别人,说不准就要被施无怀说服联手打我了。” “打不过你怎么样?” “打不过就跑,就是不知道万寻山还回不回的去。” 她慢吞吞地走到剑旁,甚至还花了些力气把剑拔出来。 “没有一定的把握就出手,怎么听起来这么不像我小师妹呢?该不是被谁夺舍了?” “如果不出手,他就要把这个东西放出去了。” 楚江遥指了指被自己打碎落在地上的机巧鸟,示意叶枝梧把里面的字条取出来。 纸条上也施有术法,她看不明白,叶枝梧却精通这个。 叶枝梧几眼就找到阵眼破了术法,看清上面内容。他一边捋平打卷的纸条,一边说:“这密信只能证明施无怀有异心,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更深的勾结,其他的恐怕要劳烦师尊他老人家查一查了。” “……带回去查,会怎么查?”楚江遥默了一下,问。 “到底是大长老的弟子,还得带回万寻山处置。若大长老执意,恐怕要多方会审。” 叶枝梧低头把玩从机关鸟中拆出的纸条,那纸条似乎成了颇为好玩的玩具一般。 “……师兄。”楚江遥唤他。 闻言,叶枝梧向她这边偏了偏头,一半的脸落在阴影里,脸庞神色都不分明。 “怎么?” 楚江遥看着叶枝梧在夜色中模糊不清的脸,张开的嘴又合上了。 “没什么。” 她暂时还不想对叶枝梧讲那天见到的,出自万寻山门人手下的邪阵。 能够颠覆整个万寻山的阴谋,不可能只依赖施无怀一人,这她是能想到的。 但其他人呢? 而且…… 叶枝梧本该是姓贺的。 四大门派其中一支,以铸器炼剑机关术闻名,也是唯一一支以血缘传世的门派,盛昔园。 万寻山覆灭那一战,盛昔园也多有出力,简洁一点说,就是主力之一。 那天她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并不知道叶枝梧去了哪里,有没有受伤或身死,但若是贺家的话,想来出言保他一命也不过举手之劳。 或者更恶劣一点,或许叶枝梧在万寻山覆灭一事中就有推波助澜。毕竟血缘嘛,是永远也撇不清的关系。 但楚江遥不愿意这样去想。 如果连身边陪她长大,情同手足的师兄都要怀疑的话,那活着未免太累了。 楚江遥理了又理,还是理不清究竟是什么人藏在暗处,一手支着剑一边往前迈步准备离开。 迈出这一步,她才知道自己的体力不支到这样的程度。听流剑沉得像是第一次握在手心一样,拉着她整个人一起往下坠。 叶枝梧眼疾手快,往前迈了一步伸出双臂抄住了她。楚江遥这种状态,他不用看就知道是脱力了,顺手就沿着相接的手掌给她传了一股灵力。 “灵力还是亏空,你打架太猛了,就算要拿下他,也不用这样用力。” 叶枝梧此话一出,立刻就后悔了,他鬼灵精怪的小师妹怎么可能不逮着这点挤兑他? 果不其然,师妹刚一脚站稳,一只胳膊尚且架在他臂弯上,就先睨了他一眼。 “是谁帮理不帮亲,先帮外人的?” 她甚至还有补刀。 “哦,理甚至还没理清。” 叶枝梧自知不对,脸色僵硬地别过了头,又往她身上打了一股灵力。说话也顾左右而言他。 “你们来了几日,应该有地方休息吧,休息一晚,我们明天再回万寻山。” 和施无怀一战的确耗费心力,楚江遥也能感受到灵脉亏空的虚弱,这具身体到底还是缺了好几年的修炼。她点点头,“我回去调息。” 翌日拜别。 厅堂上已经收拾干净,昨夜院落巷道中的血迹经过一日洗刷,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恐怕没人会相信昨日这里曾有魔物作祟,而后杀得血流满地。 楚江遥眼见主人家对着陌生的叶枝梧看了又看,大概是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那位道长呢?” 叶枝梧脸上面无表情,道:“他有事先行一步,正巧我也在附近,他就托我向您告别。” ……当然不在啊,人在袋子里装着呢。 楚江遥看着叶枝梧的冷脸,忍不住默默腹诽。 “可惜了……不对不对。道长为民除害,实是我家之幸,实是平柏镇之幸……我家已备好珍馐佳酿,还请二位稍留片刻,小小感谢不成敬意……” “道谢不必,宴饮更不必。门派尚有事务,我们这就启程,不多叨扰。” 前两天那位面上亲热,但派头一点都不小,对上所有人都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容置喙的模样,其实不好相处。 眼前这位人虽然冷,但说话却更亲切没有架子,主人家本来也不在意来者是谁,只要能为他解决魔物就万事大吉。 又是好一番千恩万谢,终于看到主人家收住话头,大概是终于把自己溢于言表的感激说完了。楚江遥终于松了一口气,脚都抬起来半寸。 没成想主人家竟然转向了她。 “也多谢这位小道长了,若是没有你们来啊,我真是……” 楚江遥原本觉得自己只是个陪衬,没想到主人家还专门和她说话。她本也想应酬两句,弥补上一世从未被人千恩万谢的遗憾。 …… 然而那边叶枝梧已经风一样刮过,几乎是一步就走出了门外。连句敷衍地寒暄道别都没留下。 师兄大概也十分懒得应对这种场面,逃得比遇上捉人当苦力的师尊还快。 他不知什么时候带上施无怀了,此时一手拎着被五花大绑,装进麻袋的施无怀。一手伸出来对楚江遥招招手,让她快点过来。 楚江遥看看已经在门外的叶枝梧,看看又开始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主人家,这真是一点挑战都没有的选择。 楚江遥不假思索,胡乱和主人家点点头,也不管他忙着说话能不能看得见了。快走了几步到了叶枝梧近前。 然后低头看了一眼叶枝梧拎着的一团不明物体。 昨天封上的五感大概被冲开了些许,施无怀应该是听到了动静,正在奋力在在大麻袋里蠕动。 麻袋是叶枝梧不知从哪掏的,只能说勉强没有破洞,上面不知怎么积了一层土,随着里面人的动作扑簌簌往下掉。 看起来很埋汰。 于是楚江遥噌噌的脚步一顿,然后不可觉察的往后退了一步。 但是再不可觉察,在修者有灵力加持的目力下也清晰的像是被放大一百倍。 叶枝梧震惊开口:“你不要因为我拎着他就嫌弃我啊!难道我会让你拎着他吗?” 楚江遥微微一笑,笑容清爽甜美,恍惚之间让叶枝梧觉得这还是自己熟悉的小师妹。 但叶枝梧又从楚江遥的笑容里察觉出一丝狡黠的气息。 那什么师妹静悄悄,肯定在作妖…… 下一秒,楚江遥的话证明了他异样的感受并非空穴来风。 “师兄再见。” 楚江遥拎着裙摆,脚步轻盈的迈过门槛,非常快速的朝他点点头,毫不留恋的转身哒哒哒向反方向走去。 “师妹……”叶枝梧无奈开口,“万寻山不在那个方向。” “我知道啊,我说了再见的,我去找师姐。”楚江遥一边说,一边又很快的掠出几步。她又不是路痴,当然知道万寻山在哪个方向。是特意走反的。 “江遥!我是来接你回去的!是师尊让我来接你回去的!”叶枝梧负隅顽抗。 “师尊知道的话,师尊也会说让你先把坏蛋带回万寻山的。东西我回来还你!” 楚江遥转身,隔着不近的一段距离,笑容可掬地对叶枝梧挥了挥手。手上抓着一个眼熟的,香囊形状的东西。 叶枝梧空着的一只手伸进怀里一摸,果然少了。 怪不得眼熟,因为这就是他的东西。小师妹真是……算了出门在外总不能没有盘缠。 - 最初发现魔物踪迹的林子密处,一棵树上倒吊个人,若是黑夜里难免当作吊死鬼,白日里倒是和炽烈日光相映,不怎么吓人。 她身体似有不适,动了动,以一种不好看的姿势掀身上了树干。盯着树下不远的空地上伫立着似在静思的人。 如果有人经过,再抬头看她一眼,就会发现,她顶着一副极其肖似楚江遥的脸: “所以小姑娘还真是个小姑娘呢,她看起来好小,你居然会喜欢名门正派的掌上明珠……哎呀,从来只听说过妖女配正派君子,真是话本看少了。” 树下不远处站着一个人,面朝楚江遥北上的方向。 “那个方向可是独明山,怎么,也要跟着去吗?” 树下站着的人不应,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她。 她摸摸自己被这人一根手指就打断、现在还在隐隐作痛的几根肋骨,咂摸了一下,抬手戴上面纱,遮住了面孔。 “独明试炼天下门派齐聚,我是不敢去了。既然你要去,直接从独明山给我剜一株草得了,这样我保证不再招惹麻烦到小姑娘身上。” 说完这句话,那人终于动了动,抬起头瞥了她一眼。 正是白天楚江遥见过的那人。 此时他没有戴面具,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比起毫无血色、不似活人的脸,更惊人的是他的眼神。如果说有些人的眼睛是淬了火的锋刃,他的眼睛就是能让那把火都熄灭的冰。 纵然心有准备,她还是被那一眼冷到了。 她摸摸身上的鸡皮疙瘩,看着那人头也不回的往独明山的方向走,嘴里絮絮念叨: “我知道你不愿意给。那些东西我会自己来拿。不过……” 那人脚程相当快,不消一会就已经消失在视线所及之处,自然是听不见她的声音的。 她放松地倚在树上,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笑。 “魔君大人……小心不要阴沟里翻船啊。” 第7章 第 7 章 “少拿两样……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攒下的东西,好歹让我能挣回个路费……” “想活命就松手。” 一人匍匐在地,一手捂着胸肋,只有一手勉强拽着一个方形的储物匣子。 另一人看面相就穷凶极恶,头顶一块蓝巾。一脚踩在地上那人背上,一手挟着匣子。 楚江遥在路上一转弯,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弱肉强食是修界的共识了,没人会在不知深浅的情况下插手别人的争执。蓝巾毫不在意地看了楚江遥一眼,随即就低下了头,打算将那个匣子从人手中拽离。 地上紧紧抓着匣子的人也察觉到了有人接近,但他显然也是没抱着任何期望的。只是趁着蓝巾分心撇那一眼的空隙悄悄攒了个小术法,打在蓝巾拿着匣子的手上。杀伤力不高,却狠狠激怒了蓝巾人。 地上这人灵力并不深厚,而且看起来已经受了些伤,若是再挨上带着灵力的一脚,不知道性命还能不能保得住了。 楚江遥灵力灌入剑中,凝成了几只闪着白光的小短剑,不偏不倚的扎在蓝巾腿上,迫使他提出的一脚偏离了方向。 修者过招,一交手就知道深浅。 自知不敌,蓝巾狠狠盯了她一眼,几个起落,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山林中。 倒在一旁的人终于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又拾起自己方才差点被抢走的匣子。 “多谢这位道长出手相助,只不过……道长你帮了我,保不齐会被他们寻仇。他们可是硬茬子,最会恃强凌弱。现在他们被你打跑了,记住你的形貌,转身就会找更多厉害角色来寻事。我们做修者生意的,自己若是自保功夫不强,遇上事也只能自认倒霉。” 他话头一转,道:“我最糟糕不过是少几样能卖的上价的东西,您就……” 楚江遥道:“无事,更何况做都做了,再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处。” 小贩看了眼楚江遥,一身衣着也没什么特殊,甚至年纪也不大,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岁。 不知道是该欣慰这股子侠气,还是为这孩子担忧后续的麻烦,他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候,两人后边又来一人。 来人温和一笑,率先开口:“本想出手日行一善,没想到被抢占先机了。在下周垂光,敢问道长姓名出身?” 楚江遥沉吟一下,还是掩饰了出身,只道:“楚游。至于师门……也不过是个小门派。” 周垂光颇有几分自来熟,道:“我看楚姑娘也是一人前往独明山,我们同行倒也好做个伴。” 楚江遥沉默不语,此处离独明山已经不远,修者若不刻意用灵力加速,脚程总是差不多的,他们此时相遇,毫无疑问就会一路同行到独明镇,这话说得毫无意义。 两人并上一个小贩,一路同行到独明山脚下的独明镇。 独明试炼四年一度,试炼地外,山下镇子里倒是十分热闹。 送走了小贩,周垂光一路和楚江遥沿着街走,一路给她介绍独明镇。 “每到这个时候,独明山下的镇子里就挤满了人。但是走南闯北的摊贩好挪窝,旅店茶肆酒楼之类却挪不了位置,全靠这一月的营生多挣几块灵石。也就只有大门派才会在此供养宅院。” 修者目力轻而易举就能看见,这一条长街尽头,一处宽大的宅院上,挂着同泽门三个字的匾额。 周垂光看着那块匾额,语气中不乏羡慕。 “我们这种小门派,就只能找个旅店住了。对了,楚姑娘有没有住处,若是没有定下可是要快点,独明试炼前后旅店都紧俏得很,价格也一日比一日高呢。” 虽然修者风餐露宿都是家常便饭了,但若有条件,谁还不想能住的舒服点?特别是试炼前需得有个地方好好休整,试炼后若是受伤,也得找个地方养伤才对。 “有人出来……大概也是四大门派的的人。”周垂光说着叹了口气,“不知道哪年的规矩了,独明试炼,四大门派一定会派各家首徒前来,一下子包揽了独明试炼的前几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压阵呢。” 周垂光这边还在滔滔不绝,楚江遥却听不进去一星半点儿,心思已经飞了出去。 同泽门宅院出来的一行人中,有她熟悉亲近的人。 方融凝完好无损的站在那。 尚未在独明山中重伤灵脉有损,一身才华却成了废人的师姐。 楚江遥灵力汇聚,足尖一点,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掠出。 方融凝与同泽门的人会谈了半天,此时隐隐露出疲态,话头被身边机灵的门人接过。 寒暄的事情落在了别人身上,方融凝得以抽空与身旁的人说:“我觉得似乎听见江遥的声音了。” 一旁门人回道:“小师姐应该在万寻山,不会在这里的。” 方融凝微微一哂,道:“也是,她这个时候该在在万寻山上好好呆着,恐怕是我出门太久幻听了。” 楚江遥性子活泼单纯,纵然修为高强,师尊应当也不会放她一人下山,更何况这里是独明山。独明山可是修仙大能都能栽个跟头的地方,她那样小,师尊派谁来都不会舍得让她来的。 门人看出她的心思,安慰道:“师姐也不用太想小师姐,独明试炼之后,今年不就是咱们的试剑大会吗,可是有一阵子安心在山上呆着了。” 有人打岔道:“说起来我还想和小师姐试试剑呢。” 几人一说,方融凝那一点刚冒出个头的思绪就被冲散了个干净。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白影刷的冒出来,扑向了方融凝。 那个身影动作极快,快的周围门人都有些反应不及。但有人骤然接近,大概率是敌非友,周围一圈人都脸色凝重的拔出了剑,做出了防御姿态。 在场的只有两个人没动,一个是方融凝,一个是站在门槛外,前来送方融凝一行人的青年男子。 周围是什么情形,楚江遥全没在意。 她几乎是整个人都挂在了方融凝身上,有些沉甸甸的。 方融凝笑道:“原来不是我产生幻觉了,是江遥真的在我面前了。” 她也抽出手抱住楚江遥。 “师姐……” 楚江遥双臂环着方融凝的颈子,头扎进她颈窝里,低声呢喃。 感受到一点湿漉漉又带着温度的水滴落在脖颈上,方融凝哄她,“我只是出来一趟,又不是不回去了。几个月而已,比这更久的又不是没有。” 楚江遥默默在心里念:不是几个月,是很多年。 从独明山回来后,师姐数年颓唐,不愿见人。直到楚江遥死,她都再没有见过这样一个灵力充沛,温柔含笑的师姐了。 楚江遥把脸埋在方融凝的颈窝间,鼻息间是方融凝身上淡而冷的香气。感受到自重生以来躁动不安的情绪缓缓平静下来。 师姐现在好端端的站在她面前,抱着她,给了楚江遥极大安慰。 她不会让师姐出事的。 任由楚江遥腻歪了好一会儿,方融凝道:“好了,好了,害不害臊,这么大了,别让人怪罪你。” “你们师门感情很好。” 袁咏微站在门边,默默看了会儿师门重聚的感人情节,慢慢开口。 方融凝道:“让袁师兄见笑了,这是师尊最小的弟子,年岁尚幼,难免有些顽劣。” 然后方融凝轻轻拍了一下楚江遥的肩膀,对她介绍道: “这是同泽门首徒,袁咏微。” 楚江遥顺着方融凝的指引看着袁咏微。袁咏微一身朴素白衣,灵力内敛,若不是气息沉稳非常,是一点都不惹眼的。没人敢信这就是堂堂同泽门首徒。 “万寻山,楚江遥。” 袁咏微点点头,一丝不苟与她见礼。 “同泽门,袁咏微。” 楚江遥抬头看向他。 这个人…… 按现在这个时间,她还没见过袁咏微。但对于楚江遥来说,其实她才见过袁咏微不多时。 她死的那天,袁咏微拦在上山的必经之路上,一手剑罡气霸道非常,不愧于首徒之名。 她是在袁咏微手下受了重创,才会轻而易举地栽在施无怀手下。 而万寻山被诬陷,被围剿,整个过程从头至尾,她只悠哉游哉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全然不顾万寻山与其他门派的关系,鲜少与其他门派之人交流。到了这个时候,万寻山覆灭的四年前,她居然还没有见过这位同泽门首徒。 她被师长一直捧在手心里,有意无意忽视了太多信息。 但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楚江遥目光一敛,垂下了视线。 万寻山的人闲适随意惯了,哪怕家大业大也懒得到处置产。不像同泽门中,专有人打理在独明镇中一处宅院,以备门人在四年一度的独明试炼前后休整用。 正如周垂光所言,独明镇上商户多有出名修士依仗,是以敢趁着独明试炼期间哄抬房费。只没人敢挣万寻山这份钱,万寻山得以用一个公道的价格,包下了独明镇上最繁华一条街上,装潢最好的一家客栈。 楚江遥被方融凝带来的就是这里。 这家客栈不算大,但处处精致,楼上客房更是间间临街,一推开窗扇隔叶就能看见独明镇上最繁华的街景。更妙的是,丝毫不用闹中取静,门窗上稍施加一个隔音术,哪怕楼下再沸反盈天,楼上也是一星半点的杂音也听不见,只有杨柳轻轻依拂的声音能穿过窗棂。 楚江遥摸摸窗沿,说:“这个术法好精妙,不像是店家设的,是谁做的?” 方融凝睨她一眼,“阵修课你都听什么了?看来回万寻山后,还得压着你好好听两节阵修课。” 楚江遥冲她做了个鬼脸,人往后一仰,落在床榻上,盯着床顶垂下来的帷帐。 “从万寻山跑过来那么远,早点休息,也别想着到处乱跑。” 方融凝走过来,一边伸出手指弹了楚江遥一个清脆的脑瓜。 楚江遥急于辩解:“我不是从万寻山——”跑来的。明明是从平柏镇过来的。 方融凝微笑:“不是从万寻山领了师命来的又是怎么来的?那就只能是偷跑了来的。你还没到出山的年纪,师尊怎么就放你出来了?” 方融凝说着,很顺手的就点了楚江遥的穴道。 她出手快而准,加上楚江遥从未对她有过任何戒心,轻易的就让方融凝得了手。 感受到四肢僵硬不听使唤,楚江遥无奈的躺在床上叹气。 师姐还是那么敏锐。 方融凝把楚江遥放倒又给她拉上了被子。 她道:“你乖乖的,不要乱跑,独明山这个时候人来人往的,你涉世未深,别不小心搅合进去被人当枪使了。” 乖乖在屋里呆着实在是不符合楚江遥此行的目的,几乎是方融凝一出门,后脚她就强行运转灵力,冲破了穴道的封禁。 方融凝下手很轻,只做劝告,并没有真的强压着的她一动不动,如果方融凝一点不让她出门,大概还是直接绑了,然后让人送回万寻山比较省事。 楚江遥翻身起来,直接出门往外走。 客栈老板看见楚江遥下楼,急忙道:“您怎么下来了!您师姐刚出去呢,走前吩咐说给您换一壶新窨的花茶上去,您也出门,这茶该凉了。” 楚江遥一笑。 纵然出门在外,忙成这样,师姐也没忘记照顾她那一点被师门上下宠出来的骄矜。 她走得更轻快了些,道:“那些都不急!我先出去一趟,不要告诉她。” 前世今生,她还没来过独明山,当真是人生地不熟。 师姐只想让他安生呆在客栈,似乎不太能问出独明山的底细。而对此有些心得的周垂光,也早在她见到师姐的时候走散了。 出门如果想要探知消息应该去哪里?茶楼还是酒楼? 独明镇比较繁华的、人流密集的茶楼酒楼都在这一条街上,两者离得倒是不远。楚江遥在两者之间来回踱步了好几圈,最终拿下决定去酒楼。 她想,人喝茶会越来越清醒,喝酒会越来越晕乎。想找到什么话都往外飘的人,就应该去酒楼。 她做了决定,抬脚便往前走,却被一张无形的墙壁挡住了去路。 路好好的,是供人行走的,并不会凭空出现一道拦人的墙。就算此路不通,这墙也不该是灵力做成的。 楚江遥左右扭头看了一眼,街边四散站着几个人。站位看似随意,但足下手中隐隐有灵力流动,大概就是这几个人的灵力相互交织,编成一张巨大屏障,此时横在了整条街中间。 拦住了她的去路。 人最是趋利避害,此时还在大街上行走的,都默默退避左右,这举动显然是寻衅,没人愿意掺合进去给自己沾一身腥。 更有些熟悉这伙人习性的摊贩,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跑得远远的。 楚江遥道:“劳烦让一让。” 离她最近的人一扬眉,语气狂妄道:“你怎么知道拦的不是你?” 第8章 第 8 章 楚江遥淡淡道:“这条街就这么宽,我只能从这里走了。”她想从这条街的一边去到另一边,只是恰好这样走距离更短,更省力。 说话那人面色一僵。 这小姑娘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一个人出门在外就敢出手伤了他们帮派的弟兄。被找上门来不知道赶紧讨饶就算了,甚至敢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 他自觉被抹了面子,本想看在这小姑娘长得不错的情况下手下留情,这下忍不住咬牙道:“不识好歹,当真该给你点颜色瞧瞧。” “是要打一场的意思吗?” 楚江遥看了一眼他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对面人面色不虞,想到被她伤了腿的小师弟还唉唉躺在床上,更没什么耐性。冷哼一声,道: “口气不小,倒是不知道你能不能配得上。既然在独明山的地界上,就依着独明山的规矩来。你能赢,我们赔礼道歉。你要是输,这就是我们要让你记住的代价。” 楚江遥抽出悬于腰侧的剑,不置可否。 但是能干出劫掠商贩的门派,在过招上显然也没什么讲究,主打的就是一个阴狠毒辣。尚未说开始,站在角落一人就先手聚起一道灵力朝楚江遥劈了过来。 楚江遥只在正儿八经的比试上和人过过招,不擅长偷袭也不擅长应对偷袭。 她只盯着面前这人,丝毫没能注意到那边人的动作。 一道白光闪过。 那人也没想到楚江遥会有如此快速的反应,甚至还能提防到偷袭,为了躲开袭来的暗器,尚未完全脱手而出的招式也自然而然打偏了。 那人如临大敌,伸手一接,拿到面前才发现,那不是什么暗器,只是光溜溜的白色瓷盘而已。 这东西来历好说。 他仰起脖子,愤怒的看着酒楼上唯一一扇大开着的窗扇。 窗边有个人。 “你……大胆!” 青崖探头在窗边,半个肩膀倚在窗棱上,手臂搭在窗边,手中虚握,毫不掩饰自己出手的事实。 “我怎么?” 他吝啬多分他一个眼神,语气中充斥着不耐:“有人吵闹碍我的事,今天心情格外糟糕。怎么,想让我心情更糟一点吗?” “你知道独明山的规矩是什么吗?不想惹麻烦就离远点。” “我只知道,独明山还不是你们能一手遮天的地方。” 他盯着出手偷袭暗算楚江遥的这人,忽然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两掌凑近,啪的拍了一下。 方才被他用作暗器的盘子整个碎成了渣,簌簌的从那人手中落下。 偷袭者手中骤然一空,惊愕的看向已经飘落一片的白色粉末。 如果这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也已经变成碎末随风飘扬了。 他不由自主地抽了一口凉气。再看向青崖的目光多了几分凝重和忌惮。 青崖原话奉还给他:“知道独明山的规矩是什么吗?知道的话,还不滚远点。” 那人纵然性情暴躁,也能知道这人不是个好惹得。 周围人也劝他:“眼前这气也只能忍了,咱们打不过他。” 他虽被落了面子,却也不敢招惹这看上去就疯的人,只能心怀不甘看了青崖一眼,愤愤离去。 修界当一向实力为重,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都可以说是司空见惯。只要没闹出人命都是小事,不多时街上周围就又恢复了熙熙攘攘热火朝天的情景。 楚江遥却看着那扇合上的窗扇,方才那个人……没想到又一次见到了。 “有人依仗修为横行作恶,却有比他更厉害的人。难得让他吃一会瘪,真是看得人痛快。” 这声音十分熟悉。 楚江遥扭头一看,是前不一会儿走散的周垂光。 “楚道长,果然是有缘何处不相逢。就这一会功夫,就又见面了。” 楚江遥拱手:“方才看到师姐,一时激动,还请莫怪。” 周垂光道:“楚道长是哪个门派,我倒真有些好奇了。” 楚江遥故作不知地眨眨眼。 周垂光也没多问,只是看看“就让你见识一下独明镇的繁华吧。” 这间酒楼不愧是独明镇上最大的酒楼,连跑堂的小二身上都有几分灵力。 “二位谁来付账呢?本店概不赊账的……” 这两人一个是年岁不大,一个衣着朴素,谁也不像能轻易付得起饭钱的。 气氛有些凝固了。 楚江遥看看招牌上的价格,再看看周垂光。 周垂光脸上这个表情似乎是……肉痛。 楚江遥从袖中掏出了从叶枝梧那里顺出来的钱袋。 一个小小锦囊,光是看上面细致精美的刺绣就知道价格不菲。 看着楚江遥神色自如的从里面摸出两块上品灵石,又摸出一小撮金叶子。 “不知这些够不够?” 周垂光沉默一会,长出一口气,道:“我说错了,我门分外拮据。这一顿饭就烦请楚道长让小的见一下世面了。” 独明山中奇珍异宝、鬼怪妖邪无数,为了防止为祸人间,由很多年前就有一个巨大的阵法笼罩,平素是不开启的,只有在四年一次的独明试炼中才会由四大门派联手开启。 进入独明山前,人人都会得到一个手环,上面有一道独特的术法记录修者的灵力。相当于在独明山种独一无二的身份认证。斩杀怪物,得到灵宝多的,依据珍稀程度不同积分排名。 既是排名,修者姓名,门派也都会位列其上,是实打实的实力之争。因此也不禁修者之间互相争斗。 楚江遥前生今世都没来过独明山,对于其中的规则听得到是津津有味。 “实不相瞒,我门人丁稀少,希望这次来能捉到几个有潜力的散修,就算看不上我这小门派,也不能全让四大门派占尽了风头。” 楚江遥:……你面前的就是四大门派的人。 周垂光道:“不过独明山其中的确危机四伏,既然要进独明山,按理说,应该由你师父师兄姐告知这些的,也好多做防范。” 楚江遥坦白道:“我其实是……偷溜出来的,若不是师姐分身乏术,大概是想把我打包拎回师门的。” “独明山果真……”楚江遥还想问关于独明山中危险之事,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怎么什么都问他?独明山的事,我知道更多的,不如来问我?” 青崖站在二楼的廊上,双手很随意的撑着栏杆,仍旧是那副挂在窗户上的慵懒劲头,扭头看向楚江遥,嘴角勾着一个戏谑的笑容。 这话又略显轻浮了,听的周垂光皱了皱眉。 周垂光看楚江遥,如果这人不依不饶纠缠不休,或者楚江遥有一丝不快,他就插手制止。 他虽然出身门派在修界没什么话语权,但个人实力在修界还是能排的上号的,并不畏惧这个实力强劲的人。 楚江遥注意到了周垂光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周垂光点头,“那我就不叨扰了。” 看着厢房的门在身后缓缓关上,楚江遥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我还没问过阁下姓名。” 那人坐在一旁,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青崖。” 很简洁的名字,有几分峭拔感,楚江遥觉得和眼前这人很配。她问:“有什么含义吗?” 青崖挑了挑眉,语气轻松,但话里有一点失落。 “是……我很久前认识的一个人取的。” 他倏尔一笑:“不提这个,你不是想了解独明山的信息吗?我比周垂光知道的多。” “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 “如果你听完,还决定进独明山,我要跟你一起去。” “独明山弱肉强食,实力低微的人就只能任人鱼肉,你应该已经见识过了。” 楚江遥道:“我无意扬名,也对奇珍异宝没有兴趣,我只想要我在乎的人平安。” “那就是为了方融凝。独明山中只要不求名次,就不会成为众矢之的,以你们的实力,轻易保存自己应该是没问题的。” “唯一可能出现疏漏的就是那个阵法。” 窗户被关上了,看不见外面连绵的山脉。 独明山脉绵亘数十里,能笼罩住它的阵法遮天蔽日,不是一人之力能够完成,数百年前四大门派联手才得以封印,四大门派也由此在修界奠定了不容动摇的地位。 但是开启阵法又需要付出什么呢? 前世师姐出事之前,独明山一直都是大师兄去的。 那时候她还小,只知道大师兄出门出了好久才回来,回来后也是安静在床上躺一个月,才能起来教她练剑。 大师兄入门最早,天资不相上下的情况下,自然是修炼时日越久,实力就越强盛。那用的人都要修养好久,师姐又会怎么样。 楚江遥心里担忧更甚。 青崖敲敲桌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如果阵法要开启,应该也就是这一两天了。” 楚江遥站起来,推门就要走。 如果开启阵法也凶险非常,她要在师姐身边。 青崖在背后说: “我之前说过的话还算数的。” 楚江遥知道他说的是哪句话,但她还是无法把一个能和自己说话,方方面面都像一个“人”的青崖,当成一个兵器,一个物件。 她一步没停,逃也似地离开。 临走前,她问过了独明山机关院的位置。一路摸到了独明山机关院的所在地。 此处与独明主脉遥遥相应。甚至无需多言,仅凭着细密的,如蛛丝无形的灵力牵引,就能感应到这处院落中的灵力与独明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院落门口由四大门派共同把守,楚江遥轻易的就依据服色不同找到了万寻山的门人。借口为方融凝送东西,轻而易举就混了进去。 楚江遥依照布局往里走,并且故技重施,用同样的方法穿过几道层层把守的门廊,走到了院落中心的庭院。 人造出的溪涧淙淙流水,假山上或有落水或生苔藓,林木错落,静谧雅致。 若不是事先知道这里就是独明山机关阵的核心,仅仅凭着叠石理水的秀丽庭院,难以想象这方院落中坐落着掌控着整个独明山大阵的机关。 她没有欣赏的心思,只是撇了一眼,却意外地看到一个很小的人影在假山绿植中来回穿梭。 那个身量分明还是个孩子,但孩子是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那个在假山缝隙中穿梭的人影停了下来,整个人坐在假山某处平坦的突起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情淡薄,并不像是个孩子。 楚江遥一时被这个奇怪的孩子吸引,以至于忽略了逐渐接近的熟悉气息。 等她反应过来,想要躲起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江遥。” 楚江遥浑身一僵,慢慢在方融凝的视线下转过身来。 方融凝看着站在面前的楚江遥,面色是她从未见过的凝重。 交代信息的一章…… 青崖:你看到我了还不来找我!……算了我自己去找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