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祸害修仙界这档子事》 第1章 拐卖 启明途是被压在人中处的一股巨大力道疼醒的。 她在颠簸中睁开眼睛,直接对上了一张六七十岁的老妇人的脸。 “醒了!新娘子醒了!”穿着古代样式短衫的老妇用帕子擦擦手,翘起腿坐回对面的椅子上,“你可吓死我了!” 没完全清醒的启明途吓了一跳。 啊?这人谁啊!新娘子又是什么? 启明途喉咙中突感不适,顺势呕出一枚丹药。 这是什么药? 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实,她现在极有可能在一辆对晕车的人不友好程度堪比县城公交的木质车厢中。 她想起之前那些打手的威胁,21世纪的女青年启明途心中大震,垂眸伸手摸向裤兜。 没有兜? 靠,手机呢?手机不见了! 这是什么衣服?哪个神经病给我换的?而且为什么是古装? 突然冒出的一堆疑问让启明途更心慌了,就像以心脏为震心的一场地震,转瞬已扩散至眼底。 先……先不管这些,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现在种种迹象表明,她是被债主卖给人贩子之类的犯罪团伙……然后…… 她回想起老妇刚刚新娘子的称呼…… 莫非是要被迫嫁给山中没钱还爱虐待人,自以为是封建大皇帝,傲慢得像家里有万亿家财要继承的孤寡老头? 不行!绝对不行!启明途心中狂摇头。 “口渴了?”身侧的另一个黑衣女人开口道。 话音未落,一只水袋递到了她眼前。 启明途当牛马时被老板们狠狠折麽的心脏又狂跳起来。 妈耶!现在是要干什么?看我醒了不好办,要再迷晕我? “水,不喝?”那黑衣女人手上的水袋又近了些,几乎抵到启明途唇边。 眼看嘴唇就要碰到水袋,惊疑不定的启明途一把推开她的手,黑衣女人虽没料到她会这么做,但水袋还是拿的很稳。 但启明途的行为还是让在车厢里的两人都愣了一下。 启明途顺势站起身来,疯狂拍打车厢:“师傅!停车!停车啊!” “你这是干什么?”反应过来的老妇连忙去拉她,“现在不能停车!你不想活啦!” 黑衣女人一把抓住了她的小臂,启明途本能想要挣脱,但黑衣女人的手就像长在了她的小臂上一般,纹丝不动。 “别碰我!”启明途只得用另一只手去掰黑衣女人的手,掰了几下没有得逞,只得向前面车夫的方向大喊,“师傅!放我下去!我要下车!” “别胡闹!”黑衣女人一边说一边轻拉启明途的小臂,但启明途感觉自己正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动,身体只能老老实实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随后女人的脸凑了上来,定定地盯着启明途的眼睛道,“大小姐,麻烦您安分些,别让我们难做。” 大小姐?这是什么鬼称呼? 穿上古装就真当自己是在拍古偶了?诶,难道现在是在走什么剧本吗?那会不会有摄像头啊? 不是吧?人生在世二十几载,最后竟然成了奇怪PLAY中的一环? 车厢陡然颠簸起来,黑衣女人的手依旧没有放开,拉扯中启明途的后背猛地撞向车厢,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小心!”老妇凑近查看启明途的状态。 黑衣女人也明显有些慌了,手上的力道减弱了几分,启明途趁机抽回小臂,却见老妇又凑到近前,启明途无计可施般地一边拼命挥舞双臂,一边喊道:“我说别碰我!听不懂吗?演什么演!绑架和拐卖妇女可是重罪,你们懂不懂法啊!” 两人一时都被启明途的反应震住了。 传闻中州城人家大小姐虽从小娇生惯养,但知书达理,出落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这这两日相处下来也是通情达理,许是舟车劳顿,任大小姐越发沉静寡言。 而如今眼前的少女胸口剧烈起伏,杏眼瞪得溜圆,眼神又格外犀利。 两人还没见过她这样激愤。 启明途见两人没有进一步动作,索性也不再挥舞手臂。 可真累啊。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输出道:“我之前就说了,钱呢,我是一定一定会还的,我之前哪次借的没有还?但现在是特殊时期,大环境不好,我也被裁了,能还我早就还了!现在手上是真的没有,不过我也没躺着啊,不是一直在打工吗?” “而且就算我还不上,你们也不能绑架我啊!现在可是法治社会,非法拘禁,绑架,贩卖妇女,哪个不是重罪?要坐牢的!蹲监狱!明白吗!” 启明途看着对面越来越迷茫的眼神,直觉告诉自己他们没听懂,但自己的话已经足够直白了。 双方一时间呈现了短暂又微妙的僵持。 老妇和黑衣女人先是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启明途,神色复杂,那感觉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诶,我也知道,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谁还不是起早贪黑只赚个辛苦钱呢?”白脸表演完了,观众不给面子,启明途只好又开始表演红脸,“虽然那些人可能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但脑袋别裤腰带上赚的钱也总得有命花不是?你们被抓了肯定会被追缴非法所得,最后忙活了半天图什么呢?” 她见两人的神色从复杂逐渐转变为困惑,一时间拿不准对方的意图,心里有点发毛。 看来这俩人干这种买卖不是一天两天了,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好,既然法律的威慑力有限,那就只能智取了。 她再次开口道:“要不这样吧,他们给了你们多少钱?五万、十万?只要你们放我下车,我答应给你们双倍。而且你们绑架我的事也就这样算了,后续我不会报警,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你们拿钱也完全没风险,怎么样?” 智取的话,信口开河谁不会?之前私募基金的同事们对画饼这项技艺都磨练得炉火纯青,她不做只是因为她不做诈骗。 启明途尽量真诚地和那两人对视,希望她们能看到自己的诚意。 片刻后,老妇皱了皱眉低声对黑衣女人说:“你把任家的事告诉她了?” 黑衣女人则回了老妇一个更加困惑的眼神。 车厢里一共三个人,黑衣女人和老妇一直是醒着的,彼此做过什么都清楚地很,黑衣女人不知道为什么老妇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随后老妇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又低声道:“莫不是中了什么邪,发疯了?” 黑衣女人没搭话,复又狐疑地打量着启明途。 任家大小姐?这是说我吗?启明途有些疑惑,难不成债主卖她的时候还给她套了个什么富贵小姐的假身份,为了多捞一点?她就说嘛,就她一个被裁员的小镇做题家,就算被卖了也不过只抵得了她套路贷的本金。 至于利息,那可是套路贷的利息,只怕卖了几个她也抵偿不上。 不过这到底是谁疯了啊!启明途又想,绑架团伙做成她们这么不专业也真是没谁了,她们是真没听懂还是装的?要是真的的话,这都是些什么法盲?国家普法工作看来还是得加强力度!要是装的话,你就是拒绝谈判,也用不着跟她们浪费口舌了。 虽然危险,但也没别的办法了。 想到这儿,启明途心下一横,冲着车厢门帘的方向弹射起步。 可是纵使她飞快摆动双腿,她还是在原地一动没动,随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后领竟然被黑衣女人提了起来,就像一只被人抓着脖子拎起的小动物。 呃……反应还挺快!还真是一群悍匪! 黑衣女人一用力,启明途便再次老老实实地坐回到原处。 黑衣女人墨黑的瞳仁自上而下地注视着她,神情漠然,似乎在思考应该如何处置她,好像启明途在她眼中跟猫狗没什么区别。 “只能先捆上了。”黑衣女人身后的老妇人说,“不知道还会不会发作。” 几秒后,女人想了想,说了句:“得罪。” 在启明途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黑衣女人便用不知道从哪里拿出的麻绳把启明途捆了起来,顺手将一团麻布塞进了启明途的嘴里。 彻底失去行动能力的启明途心凉得像北方刮面,但她仍不可控制地想:这麻布不会是用来擦手的吧…… “怎么了?”车厢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无事,”老妇看了眼被捆住的启明途,“打起精神来,追兵可能随时会到。” 车仍旧在疾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上的启明途失去了时间参照,她不是没想过挣脱,只是稍一挣扎就感觉绳子似乎变得更紧了。 她开始努力回忆自己昏过去之前的场景,希望能找到点自己变成这副德行的蛛丝马迹。 那天她运气实在不怎么好,刚从出租屋里出来就迎面撞见了催债的打手们,还好她眼疾手快,立即返回锁门,侥幸没有给打手们太多反应时间。 不过,显然打手们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直接开始一边谩骂一边狂砸房门,谩骂声中既有对她父母祖宗的问候,还有言语威胁,比如再不还钱就把她卖到山里之类的。 城中村的房子本就年久失修,房门根本难以承受这样的捶打,很快就有松动的痕迹,启明途下意识地想搬点重物将房门堵住,可是家徒四壁的她只有一张床还算是重物,而那张床她挪了半天也只挪动了一点距离。 松动的门框在提醒她打手们涌入她的房间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忙奔向窗户,打算跳窗而逃,城中村房与房之间的距离极近,路也诡异狭窄,方便她逃走。 对现在的启明途来说,可能是这里除了租金便宜外为数不多的好处了。 然而慌乱中她的脚绊到了床脚,最后出现在她视线中的是她席地而坐时用的矮桌…… 等她再醒来,就到了这辆陌生的车厢里,被换上了陌生的古装,和两个陌生的女人待在一起。 大概是债主的打手们真的把她卖到山里了! 发生的一切有点颠覆启明途对于文明社会的认知。 她现在心里有非常非常多的问题。 她究竟昏过去了多长时间?这期间妈妈有没有打电话给她?那些催债的会不会去威胁妈妈?而她现在到底要被卖到哪里去?什么时候才会停车?到底是谁换了她的衣服?她换下来的衣服又在哪里?身份证银行卡之类的应该还在她兜里呢,丢了会很麻烦的…… 求收藏,嘤[紫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拐卖 第2章 黑店 有辆新来的马车停在客栈门口的时候,坐在客栈外长凳上喝茶的李老板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最近中州城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具体是什么他也不知道,只知道近日往来中州城和泽恩城的商贾们也不大活动了,都没人来投宿。他口袋里的铜板日渐减少,要是再没客人为他补充一下钱袋,他估计不得不做回劫富济贫的老本行了。 另一方面,他做的不是什么正经生意,此时有人来投宿搞不好他得把自己搭上。从中州城到泽恩城的正经商贾应该途径几个镇子,每个镇子都要收一笔过路费。换言之,走这条小路的商贾,要么是想省下过路费,要么是货物本身有问题。 做这样不正经的危险生意,为防被附近镇子围剿,李老板一般只做少量熟客的生意,一般他们住宿需提前知会他。 如果,在所有商贾突然消失的情况下还有人来投宿,多半是来着不善,比如驾马车的那个黑衣男人就是个生面孔,看起来颇不好惹。 就算是运货,那这货,多半也扎手的很。 短暂一愣后,李老板还是挂上笑脸迎了上去,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就见车厢里钻出了一个老熟人。 “李老板,好久不见,”还没下车,拄着拐的老妇就先开口道,“近来生意如何?” “王婆!今怎么突然过来了?”李老板悬着的心先放下了一半,“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带着弟兄们去迎!” “原本没想过来的,只是临时有变,一间房,”王婆给李老板说完,回头向马车上吩咐,“凝雪,带她下来吧,飞卢去那些草料和水,马车就不要卸了。” 李老板听她这么说也就没有过多怀疑,再怎么说也是老主顾,而且……确实很久没有生意了。 可当他看着凝雪肩膀上扛着个人下马车的时候,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 启明途刚落座就发现有一张凶神恶煞的大脸凑到自己近前,可是她的嘴里被塞了麻布,纵使惊叫也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突然一把剑横亘在李老板和启明途面前,李老板恶狠狠地盯了一眼凝雪才转头看向王婆。 “王婆,这是改贩人啦?”他叫喊起来,这一嗓子声音极大,客栈的伙计们也慢慢向启明途的方向围了过来,有的是从旁边的树丛中出来的,有的是从客栈里出来的。 飞卢见状不再喂马,而是逐步后退到凝雪身后,凝雪则是直接将佩剑拍在桌子上。 启明途见这阵势更是大气都不敢喘,怎么看怎么像黑吃黑。 王婆似乎早就料到是这么个场面,说道:“李老板,走这条道的都是熟人,大家这么熟,有话就直说吧。” “王婆,你看你以往在我这里运货过路这么多年了,价格想来公道的很,但……”他话锋一转,“人和货在我这边从来都是两个价钱。” 我靠!真是黑吃黑啊!扫黑除恶的漏网之鱼怎么都让我碰到了? 原本打算伺机求救的启明途的心瞬间又凉了下去,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宁愿继续跟着王婆一伙,因为感觉落在李老板手里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价钱都好说,回头我让东家给你送来就是,”王婆顿了顿,“但人的主意我劝你别打,真要是有什么事,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哇,这是典型的用上面压人的玩法!启明途一听就来了精神,她记得自己刚入职的时候就这么被人吓唬过,什么这是我组长的意思啊,有什么疑问和我领导说,最好照做之类的。 看来犯罪份子对这事也熟的很。 “呵!”李老板听这种话明显不是一回两回了,但他关注的重点从来不在后半句上,“只收现钱,概不赊账!” 只见王婆从怀中掏出一个袋子甩到启明途面前的桌子上,似乎相当沉,桌子上的木板被砸出了数道裂纹。 李老板直接在桌子上打开了袋子,只往里看了一眼,他眼神瞬间就变了。 这种眼神启明途见过太多了,很多客户在买理财的时候都会露出这样的眼神,那是一种满地捡钱的贪婪眼神。 可是袋子里只是一些淡蓝色的晶石,贵金属的话启明途还有所了解,但是宝石这东西她一窍不通,看不出什么门道。 李老板盯着那些晶石看了好一会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随即开口道:“王婆你老糊涂了吧,这玩意我们从来不收!” “上哪给你找这么多现钱,这次事来得急,没带现钱!”王婆将拐杖往地上一杵,当即变脸道,“泽恩城的主顾你我都惹不起!” 尘土瞬间以王婆为中心向周围扩散出十几丈远。 李老板心下暗惊,他还从未见过王婆如此,不管是出手的阔绰程度,还是出手的狠戾程度。 看来这小妮子还真是值钱! 他看了看灵石又看了看启明途,接着向凝雪摊开双手,示意自己不想玩什么把戏,随后在凝雪的眼皮子底下探出一只手缓缓向启明途腰间伸去。 启明途虽然极力后仰,但还是没能躲过,只是李老板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摘下了启明途腰间的玉佩就快速抽回手。 李老板认得这是块上好的羊脂玉,中州本地是没有这东西的,非得是北荒或者涿鹿原才有,只是涿鹿原的羊脂玉常带血色,而这玉颜色纯净,大抵是北荒来的。 随后他举起玉佩向王婆说道:“既然都是熟人,那也不是不能商量,这玉佩就先押在我这,十日之内让你的东家派人来赎,十日不来,我就当了它,给弟兄们换酒喝。” 启明途看着那枚玉佩,原本还在疯狂思考二人对话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了,不知为何她只觉得心头隐隐有怅然若失之感一闪而过,只是很快便如刚才被掀起的尘土一般尘埃落定。 “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次的东家阴晴不定,只怕到时候来取走的不只是这枚玉佩,”王婆一边说一边向客栈里走去,“一楼边房一间,好好打扫!” 李老板看着王婆的背影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跟在王婆身后冲伙计们叫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贵客收拾屋子!” 双方的气氛不再剑拔弩张,凝雪也放松下来,她看了看身边有些恍惚的启明途,取下了她口中的麻布,再次把水袋递到启明途嘴边。 这次启明途没有拒绝,这并不表示她不把这些人贩子当作犯罪分子了,只不过犯罪分子之间似乎亦有差距。 不过……她又想到了一种可能,会不会是这两拨犯罪分子在唱红白脸呢? 水袋拿开的瞬间,又有一张陌生面孔凑了上来。 他头戴方形帽子,留山羊胡须,身着深褐色粗麻布道袍,看不出年纪,只能辨认出个道士。道士和启明途对上视线后,眼中流露出惊奇之色。 凝雪依旧提剑一拦,道士马上后仰,随即开口道:“我观小姐天庭饱满,五官精巧,如此面相,实是福如东海!适才掐指一算,才知小姐不日便将婚配,与这新郎官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启明途一脸茫然地看着道士,不知道这人又是什么来头。 啊?被捆成这样你都能联想到婚配?不过也是,贩卖妇女大多都是要被婚配的吧? 身边的凝雪则是直接提剑驱赶,道士被赶的狼狈逃窜,却始终没走远,接着客栈外的几张桌子开始演绎秦王绕柱的桌子版本,嘴上的吉祥话就没停过。 启明途看不真切,只能看到那道士的背上用白线绣着“天地不仁,万物刍狗”八个大字。 而凝雪则真真切切地看到她的剑锋每次都跟道士的衣襟差了几寸,这让凝雪有些怀疑这道士究竟是高手还是运气好。 于是凝雪突然停下,打算动真格的。 道士却突然连连后退,哭丧着脸叫道:“你就说我算的准不准吧!我一不偷二不抢,凭本事吃饭,只是在这荒山中迷了路,想讨些吃食,也犯不着下杀手吧!” 凝雪想起这道士可以悄无声息地凑到近前而不被她察觉,他本可以直接拿了桌上的灵石跑路,可是却偏要卖艺,倒也与他的说辞吻合。 思及至此,凝雪从包袱中拿出两块干粮向道士扔去,这道士手碰到干粮却没接住,两块干粮就掉到了地上。 道士也不恼,索性席地一坐,捡起干粮大口吃了起来,吃着东西嘴也没停下,说道:“有点干,再给点水,行不?” “滚!”凝雪喊道。 启明途再懵也看懂了一件事,既然人贩子跟这个道士大打出手,那怎么都不应该是一伙的! 她突然放声大叫起来:“救命啊!这些人绑架我!快报警!我根本不认识——” 本打算随时加入战局的飞卢从身后再次将麻布塞进了启明途的嘴里。 唯一令启明途宽慰的是,承载她最后希望的道士还算给力,听到她的叫喊后若有所思地说道:“哦!怪不得,原来这小姐是你们绑来的哇!” “呜呜呜!”没法再说话的启明途连连点头。 道士头一歪,撩起两只袖子露出并不壮硕的手臂,一脸正气地说道:“你们怎么能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我寻思这儿好歹也是谪仙们的属地,绑架可是大罪!人家又是良家……少女,罪加一等!按照规矩,应该被押送到附近镇子上问罪!” 对对对!启明途心里狂点头,虽然这听起来像六扇门的什么门她不知道,但显然应该是这附近村镇的司法机构! 她有救了! “本来是应该这样了,但是呢,”紧接着道士话锋一转,“不过念在你们是初犯,而且也不曾伤害小姐,所以呢,还是可以商量的。” 凝雪眉头微皱,略作思索便将水袋给道士扔了过去。 道士捡起地上的水袋,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他乖乖地转身离去,边走边摆手喊道:“昨日我夜观天象,今夜此处恐有血光之灾,诸位还请千万小心!” 什么? 启明途再度瞳孔地震。 就这么走了吗? 启明途:?????啊???[害怕][害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黑店 第3章 邪尸 启明途是半夜被吵醒的,在她的记忆中自己经常会在半夜被吵醒,似乎城中村就是有房东半夜装修的传统习俗,有时是电钻声,有时是砸墙声,有时是一些她自己都分辨不出是什么工具发出的声音。 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睡眠折磨后,外来打工的租户们通常会连租房的押金都不要了,直接自己搬走。 用经济学来解释的话,这就是在提高租赁房屋的周转率,如果所有的房间都是押一付三,而每个租客只住一个月就得被迫搬走的话,那房东理论上的收入会提高整整一倍。 所以这招现在是传开了,天下皆知了吗? 那些“叮叮当当”的声响就来自屋门口。 神经病啊!烦死了! 启明途猛地坐起身刚要发作,却借着烛光看见依旧守在窗边的凝雪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妈耶,都忘了自己是被绑架的状态了! 启明途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开始回想睡着前都发生了什么。 她记得那个叫飞卢的黑衣男人一直守在门外,似乎压根就没想过要进屋,门内则是王婆守着,凝雪则一直守在窗边。 中间飞卢曾经进来送过一次饭菜,那些饭菜现在依然在桌子上没被动过,但不得不说,这些饭菜刚端进来的时候还是很香的。 可是凝雪只肯喂给她干粮和水,趁着喂饭喂水的机会,在启明途的再三请求下好不容易才让凝雪答应给她松绑。 绳子解开的那一刻,启明途觉得全身都散架了,但她依旧没忘要逃跑的事,她决心假装睡着,打算等夜再深一些,所有人都睡着后就偷偷溜走。 可是谁能想到大晚上的只有她自己睡着了啊!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在躺到床上的那一刻,启明途只觉得自己被疲惫感淹没了。 “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地把人交出来,然后赶紧逃命,说不定还能捡回条小命,”房间外李老板的声音夹杂着那些噪音传进屋内,“我现在只派了三个人,这个叫飞卢的已经快撑不住了。” “就算我们把人交给你们,你们知道怎么找接头人吗?”王婆脱口问道,“李老板,奉劝你现在停手还来得及,老婆子我可以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泽恩城的大户两只手都数得过来,要是这小丫头真有这么值钱,买家有的是!”李老板冷冷道,“何况泽恩城的那些大人物们真的会记得几条办事的走狗的模样吗?只要事办了,家狗野狗又有什么差别?” 哇,这黑吃黑还有午夜场!这李老板莫不也是金融行业出身?还是各行各业其实都差不多? “你们要么把我这十几口子人都干翻了,要么这就是个时间问题,”李老板又道,“可是,你们总要腾出手来保住货,对吧?你再好好想想,究竟怎么选才最有利。” 凝雪闻声便要出去,却被王婆一个眼神制止了。 几乎同时,启明途借着烛光看到窗户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她吓了一跳,发出尖锐的叫声。 “你们不会打算狗急跳墙要撕票吧!那可不行!”李老板继续喊道,“你们两个也去帮帮手,都是老熟人了,尽量别伤了他性命!” 凝雪抬剑便刺,窗户上出现了如雨点般斑驳的剪影。 可是…… 哀嚎声呢?惨叫声呢? 启明途觉得这个世界突然安静得可怕,安静到只剩下房间外“叮叮当当”的声响。 反倒是凝雪几次抽剑都没有成功,仿佛剑被什么东西吸住了一样。 凝雪突然持剑一跃,双脚猛踏墙面,窗户破碎,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被凝雪的剑带入屋内。 刺鼻的腥臭瞬间涌入启明途的鼻腔,她赶紧捏住鼻子,那个黑乎乎的东西距离床边仅两步远,启明途在昏黄的烛光下努力辨认着这个地板上的怪东西。 那是个人形物体,只是以人来说的话,体型似乎过于高大了,而且那东西周身都在往外渗出一种黏稠的黑色液体,臭不可闻。 显然凝雪也没见过眼前的玩意,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好在她的剑抽出来了,于是便用手中的剑去拨弄眼前这个东西。 “是邪尸!”王婆突然惊叫着飞身上前。 启明途看到那个怪东西突然暴起,向着凝雪扑了过去,还好王婆眼疾手快,一杖杵在邪尸的脖子上让它前进不得分毫,凝雪迅速后撤,退到了门边。 只是那邪尸还在疯狂地挥舞手臂,借着这个机会启明途终于看清了邪尸的面孔。 它满脸腐肉,整张脸都几近溃烂,眼球骨头好像被挤成一团的烂肉所包裹,包不住的白骨就随意地裸露在外,好像几根牙签插进生肉丸中一样! 地球上不可能有这种玩意!除非生化危机! “王婆,你就别吓唬我了!什么邪尸?几辈子都没出现过的东西吓不住人的!”门外李老板的声音再次传来。 但他话音刚落,门外的惨叫声竟接踵而至。 “别分心,万不可被此物抓伤!”王婆严肃地警告凝雪。 凝雪亦不敢怠慢,一剑斩下了邪尸的一条手臂,只见那手臂还在活动,凝雪便将那手臂一脚踢到墙角。 “砰!” 伴随着木质墙体的破裂,一双手臂从墙外伸了进来,这引得启明途又是一阵尖叫。 随后那双手臂下压继续破坏着墙体,转瞬墙面便出现了一个一人高的墙洞。 来人的眼神在邪尸、王婆、凝雪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缩在床上的启明途身上,他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床,不顾启明途的挣扎和拍打,将她扛在肩膀上转身便跑。 启明途进客栈时见过这个人,这个人跟李老板是一伙的! 凝雪正欲拦截,倏地一股冲天的热浪袭来,屋内的众人都是一阵踉跄。 那人瞅准时机,从屋内逃了出去。 门外“叮叮当当”的声响也突然停止。 “飞卢!”凝雪脱口而出,随后打算冲出房间确认飞卢的生死。 她刚要开门,却发现木门已经熊熊燃烧起来,火舌不断向周围的墙壁扩散,转瞬间火势已蔓延至整个房间。 邪尸一掌格开王婆的手杖,再次向凝雪扑了过去,凝雪已经被逼到死角,只得躬身翻滚,从邪尸的臂膀下钻了过去。 王婆则是一杖击在邪尸后背,可是并没有什么效果,反手便被邪尸击退,这次邪尸冲着王婆扑了过去。 “别管飞卢了,”王婆一边与邪尸周旋一边说道,“先帮我把这玩意干掉,再随我去追大小姐,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我们三条性命可就都交代了!” 另一边,启明途一边徒劳地挣扎,一边透过墙洞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王婆和凝雪,以及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几乎是一瞬间客栈便烧了起来,像是一团巨大的篝火。 她看到因为挣扎而掉落在地上的东西,那似乎是一根簪子,她的头发逐渐遮挡了她的视线,她记得她是短发,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长了…… 她再次看向自己的双手,它们被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再联想起其他人的装束…… 不行,冷静点! 她必须强迫自己思考…… 但是无论怎么思考,似乎所有的结果都指向了一个简单而又唯一的事实…… “老大!得手了!快——” 启明途听见耳边传来了一句没说完的话,紧接着一阵失重感袭来,随后是疼痛,不过好在要上束缚着自己的力道也消失了。 现在她再次自由了。 几乎是一瞬间,一股清脆又渗人的咀嚼声钻入她的耳朵。 接着客栈燃烧的明亮火光,启明途看见一团烂肉一样的东西正俯身趴在刚才将她扛出客栈那人的身上大快朵颐,又一团烂肉不知从什么方向跳了出来,抱住了那人的双腿,这两只邪尸一面低吼着争抢那人的躯体,一面也不忘用嘴撕扯上几口。 启明途强压下胃部的不适,不敢起身,只好哆哆嗦嗦地倒退,生怕惊动了眼前这两只邪尸。 当她退到十几步开外,确认两只邪尸没有注意到她后,她猛然起身,掉头狂奔起来。 月亮和星星高悬于顶,照不到她眼前的路,她目光所及之处一派漆黑,看不清任何东西,强烈的耳鸣封闭了她的听觉。 启明途在黑暗的世界里不停地奔跑着,有树叶刮过她的额头,树枝划过她的肩膀,但她步履不停,一直向前。她的脚被石头绊得踉跄了一下,飞扬的尘土迷了她的眼睛,她勉力稳住身形,继续向前跑去…… 不能停,一定不能停…… 在身体机械运转的同时,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让她的头脑越发轻灵了,她再次回想起那个简单而又唯一的事实——她穿越了。 如果这是真的,那金手指呢?能力呢?系统呢?随身老婆婆呢?这些穿越者的标配她怎么就一个都没有? 为什么连穿越都要低人一等? 为什么穿越都要让人感到这个世界的参差? 可是启明途并不知道,就在她起身逃跑的瞬间,两只邪尸已经注意到了她,她狼狈逃跑时发出的声响和无意中发出的惊叫足以让两只邪尸调转目标。 一张符纸在黑暗中飘然贴到启明途的后背上,两只邪尸似乎瞬间失去了目标,一阵原地徘徊后继续啃食地上的尸体。 两枚铜钱不知从什么方向射出,分别击中了两只邪尸,小小的铜钱似乎引发了剧烈的爆炸,一只邪尸的左肩被击碎,而另一只则是被击碎了脖子,紧接着邪尸身上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那声音就像肉排被丢到滚烫的铁板上发出来的。 没多久两只邪尸连同地上的尸体便化作一滩血水。 而那两枚铜钱在半空中一阵剧烈翻腾,抖干净了血迹才又向阴影飞去。 燃烧的客栈中复又跳出两个人影,奔着启明途奔逃的方向而去,黑暗中的人影这才长舒一口气。 启明途:不会是除我之外全员非人吧??? 看到这里的朋友们,我可以拥有你们的收藏喵?[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邪尸 第4章 道士 见从客栈冲出的二人走远,黑暗中的人影才走到火光的范围里,他先是俯身查看一地尸水,背上“天地不仁,万物刍狗”八个大字在火光中忽明忽暗,随后道士便大摇大摆地向火光冲天的客栈走去,而客栈前的马车早已不知去向。 客栈的大堂中是另一幅惨烈景象,几只邪尸在分别啃食着几具焦尸,甚至有些尸体上还燃着火,烤熟的肉香和邪尸身上的腥臭气息同时涌入道士的鼻腔中,他不自觉地发出一阵干呕。 “兄弟,你帮我把那些人杀了!咳咳……再救我出去,我有笔大生意,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李老板有些狂热的声音从柜台后面传来。 不过道士充耳不闻,他先走到客栈大堂的东南角,这里被破坏的最为严重,显然是五行火术爆发的地方。 在这么小的空间中使用五行火术,看来这客栈中的大部分人其实都是死在自己人手上。 道士面前的一只邪尸咽下口中已经如焦炭般的尸块,扭头看向道士。 这都吃?不噎吗? 道士的袖口中飞出一枚铜钱,一下就炸碎了眼前邪尸的上半身和脑袋,只是这次邪尸没有化作一滩血水。 那枚铜钱兀自飞舞着向其他邪尸飞去,飞溅的脓汁和血水化成一条优美的弧线。 道士也从客栈的东南角向西北角走去,他伸出一只手指对着大堂内的尸体一顿指指点点。 三、四、五…… 道士在客栈西北角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飞卢,他的半个身子都被烧焦了,剩下的半个身子满是刀伤。 八、九、十…… 道士随手又甩出一枚铜钱直取飞卢的左胸,很快飞卢的胸口便没了起伏。 十三、十四、十五…… 不对! 最后道士来到柜台后,看到李老板背靠着一个大酒缸,眼神却有些空洞,定定地看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兄弟真是好身手,来跟我混,保你将来吃香的喝辣的!”李老板依旧在自说自话。 “算上你,这客栈可是共有十七人?”道士开口道。 “我们兄弟十七人今日在此聚义!早晚要干翻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修仙世家!”李老板兀自答道。 道士的神色明显有些不耐,袖口中滑出一柄铜钱剑,一下一下拍打着李老板的脑袋,再次问道:“这客栈中不算外来的那小子,一共十五具尸体,算上你也才十六人,那第十七人在哪呢?” “对!十七弟,别看你年纪最小,但是修为可是超出哥哥们许多,好好练,有朝一日便要烧了那羞辱你的镇子!” 这都什么跟什么? 道士眉头一皱,一把抓住李老板的头发,单手便将李老板提了起来,只见李老板一手自然下垂,另一只手却还是紧紧攥着什么东西,道士好奇,硬生生将李老板手里的玩意抠了出来。 一枚羊脂玉佩? 道士觉得眼熟,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究竟从哪见过这东西。 突然一丝腥臭传来。 糟糕! 道士直接单手将李老板甩了出去,他这才注意到李老板后腰处的那道长长的留着脓血的伤口,深可见骨。 他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向着李老板的伤口上倒了些化尸粉,那“滋滋啦啦”的声音让他感觉颇为熟悉。 对了!这回数对了! 道士拍了拍后脑,顿感神清气爽,于是大步走出客栈。 天空中一团巨大的阴影掠过,遮蔽了月亮,道士抬头看天,那形状好似一只大鸟。 没过一会,客栈再也承受不住火焰的吞噬,轰然塌了下来。 这任千秋怎么处理还真是个难题…… 这样想着,道士再次闪入阴影中。 “……大小姐!任大小姐!” 启明途认得这个声音,这是那个人贩子凝雪的声音,不,或许她其实并不是人贩子也说不定。 现在天色已经蒙蒙亮,伴随着肾上腺素的减退,耳鸣已经逐渐消失,痛感重新席卷她全身,但是她没空检查伤口,恐惧的惯性依旧驱使着她不断奔逃,尽管她的速度已经很慢了。 “任千秋!别跑!我看到你了!”凝雪的声音已经近了很多。 但我启明途立于天地间,怎可处处受制于人? “万不可再向前了,不信就抬头看看!”这是王婆的声音。 启明途脚上没停,但眼睛还是向上瞟去。 前方几棵树的树杈上横七竖八挂满了人……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尸体。 这惊得启明途停下了脚步,再一转身,她看到王婆和凝雪已经距离自己仅几十步了,二人惊动了林间的飞鸟,那些鸟儿向着启明途的方向呼啦啦地飞来,只是空气中似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壁,越过墙壁的鸟儿都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前方有阵法,踏入便是十死无生!”王婆继续警告道。 这也太邪门了吧! 不过,启明途心念一转,这也正好是个机会! “别过来!”她突然叫道。 仅这一会的功夫,王婆和凝雪距离启明途仅十几步远了。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冲过去!”说着启明途作势要向前冲。 果然,王婆和凝雪都骤然停下了脚步,二人短暂对视了一眼,结合最近任千秋的失心疯表现,她们都拿不准这任千秋究竟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我可以跟你们走,但你们要先回答我的问题。”启明途见计策有效,心底不禁窃喜。 王婆和凝雪不置可否。 启明途顿了顿,感觉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但瞟到凝雪的左脚向前挪了一下,她便再次紧张起来,脱口而出道:“这林子这么大,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的?” “我在你身上施了生命咒,可以大致知道你的位置,还能知道你是否还活着,”回答的是王婆,“之前在马车上我感觉到你身上的生命咒越来越弱,以为大小姐心力交瘁,还给你喂了参丸……大小姐,快过来,老奴和凝雪是不会害你的!” 看来这位任大小姐便是那时去世的,但好好的人又怎么会坐着马车就平白无故的死了? “你们要带我去哪?”启明途又问道。 “上马车前,老奴不是说过了?要送你到泽恩城与钱家少爷完婚,钱家家大业大,大小姐你不会吃亏的!”王婆继续答道。 启明途突然感到一阵胸闷,左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可是腰间却是空荡荡的。 她在说谎! “我若是不去呢?”启明途右手捂着胸口,只觉呼吸不畅。 “您还能去哪啊?回中州城吗?老奴担心大小姐承受不住,一直没敢告诉您,您家里就剩您自己了,这些树上挂着的人应该就是来追杀您的,不过大小姐吉人天相,命中有贵人相助……”王婆说完仿佛意识到了自己失言,若是这个时候任大小姐万念俱灰,最后落得个香消玉殒,又该如何是好?她索性双膝一跪,找补道:“若没法将大小姐送到泽恩城,老奴和凝雪怕是难逃一死,还请大小姐高抬贵手,放过小人吧……” 凝雪看着身边跪下的王婆也缓缓跪了下来。 启明途呆呆地看着两人,可是思绪已经完全不在眼前这两人身上,起码她现在知道了自己家在哪,虽然似乎家中只剩自己一个了,但出嫁的事,启明途没由来的强烈感觉对方在说谎…… “我若是不嫁呢?” “这……”王婆一时语塞。 启明途再次作势要向前闯。 “昨日老奴刚收到消息,钱少爷已经死在自家卧房之中了,至于嫁不嫁的也并非是小人能够决定的……”王婆顿了顿,“小人实是不知!” 这任大小姐实是命途多舛,先是家破人亡,又是死了未来丈夫,启明途不禁在心中感慨。 启明途看了看王婆,又看了看凝雪,最终叹了口气,缓缓来到凝雪身边。 毕竟她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了,如果她们真是办事的,掌握的信息应该也不会很多。 “谢大小姐不杀之恩!”王婆立刻叫道,随机起身,“后面的路就让凝雪背您,您多担待。” 这时王婆才注意到启明途身后贴的那道符,于是顺手揭下,一番仔细辨认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又拿给凝雪和启明途看。 凝雪没见过,而启明途连这符从哪冒出来的都不知道。 “我就说大小姐有高人护佑,”王婆叹了口气,她已经有些后悔了,只是这买卖的彩头高的吓人,她只想做完这票便退休的,可是这凶险程度已经远超自己的预期了,“昨夜大小姐情急中向着中州城的方向跑,我跟凝雪一路跟来已经发现好几处阵法了,这远不是我们能理解的东西。” 启明途此时已经爬上了凝雪的背,她的下巴正好可以抵在凝雪的肩膀上。 “大小姐,您抱紧我,我们要上路了。”凝雪嘱咐道。 好稳,比马车稳多了! 启明途突发奇想,问道:“昨天半夜里出现的那些怪物是什么?” “那些东西唤作邪尸,老奴几十年前也只见过一次,那些东西以血肉为食,寻常兵器难以伤其分毫,人被抓伤的话不出几个时辰也会变成邪尸,近年邪尸出没的传闻确实多了不少,但这次老奴也只不过生平第二次见。” 王婆说完半晌也没听到启明途回应,后来才发现启明途已经伏在凝雪肩上沉沉睡去了。 第5章 秩序 启明途从未见过这么多花,如果不是周围的院墙和花海中若隐若现的青石小路,她真的以为自己是在郊外的某处花海中。 究竟谁会在家中后院种这么多花呢? 骤然一阵风刮过,花瓣瞬间落了启明途满身,她顺着花瓣飘来的方向向上看去,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处樱花树下。再低头时,视野中已经多了一名俊俏少年,少年一袭白衣手持折扇,在漫天花瓣中缓缓向她走来。 这场景甚至让启明途有了些阔别多年的微微心悸,她也不受控制地向少年跑去。 停下!快停下! 矜持!启明途,你要矜持! 可是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不管启明途怎么拒绝,自己还是一头扎进少年怀里…… 漫天花瓣中她看到少年一边微笑着一边将腰间的玉佩放到她的手里,那枚乳白色玉佩色泽均匀纯净,没有半点杂色……甚至颇为眼熟,只是她始终想不起在哪见过。 心中的悸动犹胜之前,甚至让启明途觉得呼吸都有些费力。 她的双手再次不受控制地伸向自己的衣领,取下了脖子上的吊坠。 少年配合地俯下身子伸出脑袋。 等吊坠戴在少年的脖子上,启明途才看清那是一枚有着木质纹理的黑色吊坠,形状十分古怪,就像是一枚……卷曲的花瓣。 视线再次回到少年的脸上,启明途只觉满心欢喜。 突然有人在身后推了她一下,她想回头看,可是视线中依旧是少年俊俏的脸庞。 身后的推搡并未停止,而眼前少年的脸庞也在逐渐靠近,近到启明途可以嗅到少年的呼吸。 最终启明途选择闭上眼,周围迅速黑了下去…… “任大小姐?”熟悉的声音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像是某处深邃洞穴中传来的回音。 “任大小姐?”声音清晰了一些,但还是极为遥远。 “任大小姐?”这次的声音如同来自耳边。 启明途猛地惊醒,看见的却是王婆满是褶皱的脸,这让她不自觉地向后躲,可是她忘了自己还伏在凝雪背上,于是她重重地摔在地上,失重感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只是心悸的感觉依然没有完全消失,她呆呆地看着已经有些微亮的天空静静出神,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脖颈。 纤细而修长的脖颈上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小姐可是又什么不舒服?”王婆再次靠近。 没等启明途开口,一向沉默的凝雪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开口道:“小姐可是饿了?” “没有,不饿。”启明途飞快地揩了一下嘴角的口水否认,随即转移话题道,“我们还有多久?” 启明途才反应过来,借着微弱的天光看向周围,周围树木渐稀,远处已经可以看到稀稀落落的人家,隐约有炊烟袅袅升起。 等等!那些是人吗?怎么这么多人?难不成是早市? 这时启明途才发现自己是在一山腰处,隐隐可以看到一条大道环在山脚。 “那些便都是钱家的人。”王婆突然在启明途身后开口道,“这几日老奴和凝雪一直没休息过,体力实在不济,望小姐恕罪,如果不介意,小姐陪老奴和凝雪走走罢。” “无妨。” “这山路崎岖陡峭,小姐您抓紧老奴的拐杖,山脚并不远。”说着王婆将拐杖递到启明途面前,率先沿着小路下山,启明途抓着拐杖紧跟在王婆身后。 虽然天色微亮,但启明途还是紧盯着脚下,她突然发现这两人背着她赶夜路却从未点过火把,启明途不禁有些好奇这两人究竟有什么神奇手段。 “小姐可还是想着那枚玉佩?”王婆突然问道。 “是……也不是……”启明途不知道王婆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件事,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想到来时是一行四人,到时却连人都少了一个,那枚玉佩自然也就不算什么了,况且那邪尸的凶相启明途怕是一辈子也忘不掉,自然也是不想回去的。 “不是老奴不想回去找,只是那客栈太过凶险,实是不敢以身犯险,若是我或者凝雪单独回去找寻,又怕小姐身边出了什么事情,只靠一人难以招架……”说到这里王婆沉默了一会,复又开口道,“这几日多有得罪,万望小姐海涵。” “不碍事。”启明途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受人尊敬的感觉了,甚至是互相的尊重也不多,这让她想起了她自己的光辉时代,记忆中那个时候的自己是熠熠生辉的,只是久远的仿佛……上辈子的事? 为什么要让一个一事无成的人回想起熠熠生辉的过去呢? 这会让人怀疑那个曾经熠熠生辉的人是否真的是自己。 不能再想了…… “那个叫飞卢的人呢?”启明途脱口问道。 “老奴不知,不过如果还活着,他便总会有方法找到我们,我们也会想办法找到他,中州其实也没有那么大。”王婆突然停下脚步,启明途跟着一个踉跄。 王婆抽回了拐杖向前方一指,接着说:“小姐向着那边走就好,我们已经到了山脚,没多久便会到大道上,顺着大道没几步便会碰到那些钱家的人。” 启明途顺着王婆指的方向看去,视野远没有半山腰开阔,目力所及只有些稀稀落落的树和灌木。 王婆突然抓住启明途的右手腕,力道不大,没有恶意,启明途便没有挣扎。只见王婆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枚银镯,直接戴在了启明途的手腕上。 “老奴跑完这一趟便要收山了,这还要多谢小姐成全,但把小姐的玉佩丢了,原本想赔些灵石,只是小姐并非修士,带灵石在身上多少可能引来祸端。”王婆有些恋恋不舍的婆娑着那枚银镯,“这是老奴多年随身之物,可以解除、抵挡一些寻常咒术。” 修士?灵石? 不是修士,便是指像自己这样的普通人咯? 既然普通人不便携带灵石,那普通人必定会用另一种货币,这世界的经济系统竟然还是双币制的? 可是那黑店老板为何也不肯收? “常有修士在凡人身上下一些咒术,多是些图谋不轨的宵小之辈,老奴虽然修为低微,但也看出小姐身上起码被下了三四个咒术。”王婆低着头,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戴上它,咒术便会解开了,但小姐万不可逃跑,泽恩城中的大户到时就算掘地三尺也会把小姐找出来的。” 启明途先是一愣,但戴上这镯子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她不知道王婆是不是在说谎。不过之前王婆可以通过生命咒找到她,想来修士大抵都可以将普通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罢。 随后王婆又从怀中掏出一份封了火漆的信封,直接塞入启明途怀中,说道:“小姐不要打开,钱家领头的是个叫闻若的姑娘,把信交给她便能证明小姐的身份。是闻名遐迩的闻,若无其事的若。” 这就让自己走了? “小姐这便去罢,我和凝雪会在这里目送小姐的。” 启明途听罢摸了摸手上的银镯,深吸一口气,转身便向王婆指的方向走去。 “还望小姐千万保重!” 启明途没回头,只是抬起了右手挥了挥,那枚银镯在她小臂上微微抖动。 这段路远没有从半山腰上看到的那么远,但还是让启明途感到足够欣喜,因为这副身体实在是太轻盈了,仿佛有着用不完的力气,生命的活力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如果此时有一阵风吹过的话,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像一根羽毛一样飘到半空中。 她记得前不久还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里跑了大半夜,可是现在就已经完全恢复了,好像不管经历什么,只要睡一觉就可以满血复活。而之前的她就像一潭死水,每天睡醒只觉得全身仿佛灌满了铅一样,每每刚要做些什么便已经觉得精疲力尽。 很快她便走到人群所在处,近了些才发现那些人如此多,怕是有三四十人还不止,各个凶神恶煞,根本不像来接自己的,那架势更像是在时刻准备械斗。 确有一名女子在人群中一袭绿衣,倚着辆马车抱剑闭目而立,十分惹眼。 众人紧盯着启明途,各个目光如刀子般,似是要把启明途扎个满身窟窿。启明途强作镇定,混不吝的劲突然就上来了,但脚下还是不自觉地越走越快,直奔女子而去。 “请问,是闻弱姑娘吗?闻名遐迩的闻,弱不禁风的弱。” 绿衣女子只睁开一只眼,慵懒的眼神从启明途身上瞟过,随即开口道:“姑娘怕是认错人了,闻名遐迩的闻不错,却是若无其事的若。” 闻若声音温婉可人,又似孩童。 “那便是了。”启明途从怀中拿出信封递了过去。 闻若双目圆睁接过信件,左手从信件的火漆上隔空抹过,那火漆便化作粉末飘落,她从信封中掏出信件,信纸上一片空白,仅落款处似是签了个名字,龙飞凤舞的笔迹让启明途根本看不懂究竟写的是什么。 “闻若恭迎少夫人!”闻若后退一步,一边躬身行礼一边说道,再抬头时已是笑魇如花,“少夫人可让闻若好等啊,请少夫人上车!” 随即闻若便一手挽住启明途的胳膊将她往马车上带。 “看看看!看什么看!再盯着少夫人看,本小姐就把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 启明途惊讶于这闻若姑娘的变脸速度如此之快,警告众人的声音虽中气十足,却也有些……奶凶奶凶的,那感觉像极了满嘴“兄弟姐妹”的HR。 更让启明途惊讶的是,那些壮汉竟真的乖乖地移开了视线。 虽说这企业文化建设的倒是有模有样,却引得启明途一阵阵的犯恶心,那感觉就像回到了那个她熟悉的战场。 闻若先是将启明途扶上马车,她自己也钻了进去,随即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钱家二老盼了少夫人好久了,道祖保佑,可算是把少夫人盼来了!”闻若满脸是压不住的欣喜。 钱少爷都死了,究竟是盼我做什么? “这是去钱家吗?”启明途问道。 “自然不是。”闻若答道。 第6章 谎言 这个王婆真是该死啊! 启明途将胳膊架在马车的车窗上,脑袋靠着窗框止不住这样想。 天空中白云不断翻滚遮蔽了太阳,亦如启明途现在的心情。 车窗外的人家起初是稀稀落落的,行人也是三三两两,都带着货物闷头赶路,后来房屋逐渐多了起来,颇有些错落有致的模样,不止是房屋,人也同样,有做买卖在吆喝的,有孩童在打闹的,最多的是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的,后来人越聚越多,在车队两边汇聚成人墙,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亦如启明途的思绪,她的脑子现在乱的很。 看来自己的直觉是对的,王婆确实骗了自己,明明这老婆子下跪的时候那么真诚,还信誓旦旦地说钱家少爷已经死了,为什么这在闻若的嘴里就变成了偶感风寒? 难不成这老婆子真的为了暂时稳住自己于是编了个谎话来骗自己? 可是看这排场,钱家却也真的算是大户,就不怕有朝一日自己这个钱家的少夫人找她的麻烦吗?还是王婆有自信不被找到的手段?那这个银镯是否像王婆说的那样是用来抵挡咒术的? 难不成这银镯本身就是个类似GPS定位器的东西? 想到这里,启明途低头婆娑了一下手腕上的银镯,一边犹豫着要不要把手上的银镯摘下来,一边用余光扫过坐在对面假寐的闻若。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瞟到闻若似乎半眯着眼睛在偷偷观察自己,虽然只是一瞬。 启明途复又抬起头,脑袋继续倚在窗框上,也假寐似的闭上了眼。 如果顺着王婆撒谎这个方向去想,那像闻若这种奶凶奶凶的松鼠狗来接近自己倒也说的通了。 记得大学的时候很多人都背地里叫她不懂社会的小镇做题家,常说她不会做人,但那种他们嘴里的人启明途可实在做不来,因为实在是太狗了。 不过既然是小镇做题家,那这个社会教给她的,她自会原封不动的尽数学会,然后…… 她突然回想起自己大学时代找实习的经历,当时启明途的想法很单纯,只是想兼职实习补贴家用,那时大城市的生活成本直接震碎了她的三观。 第一家找到她面试的公司,坐地铁大概要四十分钟车程,上来HR就让她去填表,她以不便透露个人**信息婉拒,随后HR跟她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现在想来这应该是一次服从性测试。 她前脚刚出第一家公司的门,第二家公司便马上找到了她,面试时间定在了第二天下午,地铁车程接近一个半小时,这次的HR语言显然粗暴了很多,明里暗里都是对大学生群体的贬低,启明途倒是也不气,只是以人身攻击和身份侮辱为由极有礼貌的离开了,联想到第二家公司联系自己的时间,现在想来,这第二家公司应该是专门进行社会PUA教育的,社会总是以城市为单位希望以最廉价的劳动成本获取最高的劳动力价值。 之后启明途就这样被晾了一个礼拜,第三家公司才找上她,地铁同样要四十多分钟,这次的HR明显更像个人,起码知道了什么叫互相尊重,跟第二家公司的HR反差感瞬间拉满。启明途跟HR相谈甚欢,但最后还是婉拒了这家公司。第二天室友突然问她实习的事怎么样了,启明途十分震惊,因为这件事她从未告诉任何人,虽然震惊,但是启明途还是没细想这其中的关联,只是随口回答,实习期间没有工资,还一个劲的画转正的大饼,她交通费都付不起。 就这样又过了两个礼拜,第四家公司才联系上她,这次地铁只要二十分钟,HR同样的像个人,同样的相谈甚欢,不同的是这家公司同意给实习工资,但是低的刚好可以覆盖她的交通费用。 那时启明途才隐隐有一种很夸张的感觉,难不成这四家公司跟自己的大学是一伙的?还是有人想让她认为他们是一伙的? 等到她正式工作之后,才发现原来当时的感觉半点不夸张,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在她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时候,这个世界的社会工程学真的是在迅猛发展的。 无数人会通过无数方法反复试探你的底线,随后便会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将一个人生吞活剥。 这个世界编织了一个巨大而无解的阳谋在等着你自投罗网。 那么,假如这个世界欺骗了你,又当如何呢? 启明途想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果她能想到这个无解阳谋的解法,那上一世的下场可能就不会是在冰冷的出租屋中摔死了吧…… 不过她能记起的是,王婆在护送她的途中可以通过一些她注意不到的手段接收到任家满门遇害的消息,当然,前提是王婆并没有在这件事上欺骗她,如果王婆可以接收消息,那么她可不可以向外传递消息呢? 王婆就像一个中庸的HR,她把关于自己的所有情况,对待不同事件的反应全部传递给了钱家,于是钱家派来了第二个人——如同松鼠狗一样的闻若。 毕竟之前刚上马车时,闻若真的就像一只松鼠狗一样对着自己一顿盘问。启明途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第一家公司的HR,对方每天中午都会来盛情邀请她,然后不断地套话,不知道的以为要给她介绍对象呢!对,介绍对象!这是个打探别人家庭情况太好用的理由。那时的启明途已经学会了沉默和插科打诨,后来那个HR真的以介绍对象的名义开始盘问了。 而现在,启明途应对闻若盘问的方法是舟车劳顿,有些倦了,需要休息,这松鼠狗竟真的缩在一边不再套话。 思及至此,启明途再次低头婆娑起手上的银镯,余光再次扫过对面的闻若。 这次她看的真切,这松鼠狗就是半眯着眼的。 如果这松鼠狗问不出什么,恐怕很快就会换下一个人来了罢,看来这任千秋跟钱少爷想来并不熟络,多半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不知道钱家的耐心会在什么时候耗尽,到时候自己恐怕就会被更严密地监控起来罢。 光线突然暗了下来,启明途心中一紧,抬头看去,发现马车正在经过一处城墙的门洞,这应该就是泽恩城了。 当视野再次亮起来时,她发现这城中的风貌与城外并无太大差异,只是围观的路人少了许多,大多也不再对她指指点点,说的话也变成了一句句的贺喜。 护卫们每人都从城内门口两侧领了个红色麻袋,之后便一手怀抱麻袋一手向周围的人抛洒起铜钱! 真就如此财大气粗吗? 突然天边的云朵似是被什么东西拨开了似的,阳光霎那间倾泻下来,半空中的铜钱因为反光而不断闪烁,晃得启明途有些睁不开眼,等眼睛逐渐适应了光亮才发现远处竟有一处高山直通天际,高不见顶,大半山体被云层遮蔽,或许是距离太远,光线不充足时那山体的颜色与天色极为相近,所以启明途之前都没能发现它。 “那便是谪仙们的仙山了,”闻若突然开口道,“中州城可见不到罢!” 中州城自然是见不到的,可是见到见不到,又有什么区别呢? 更何况她连中州城也是没见过的。 光线倏地再次暗了下来,可是太阳还好好地挂在天上,启明途再次抬头望去,却见一条大船在天空中飘过! 这是什么新鲜玩意?这是……赛博修仙? “那是灵舟,只有修士才能搭乘,小姐得先达练气境才行,整个中州只有泽恩城才有!” 若是这事有条件,启明途思索,那多半是要做逆向筛选,真正的好事自己这种普通人多半是知晓不了半点的。 不过,这松鼠狗倒是好客的很,只是别人好客是为了赚点外地人的消费,难不成这泽恩城也要满中州抢人吗? 闻若见启明途并不搭腔,便悻悻地再次闭上眼睛。 那些护卫撒了一路,启明途看了一路,她不自觉地开始计算这一路究竟撒了多少钱,同时也计算出了队伍的行进时间。 这些护卫从麻袋中将钱拿起,挥臂撒出,再次将手放入麻袋中,每次完成这三个动作大概是两秒,而每次撒出的铜钱大概是十枚。 她眼前的那个护卫总共挥舞手臂607次,就当是600次罢。 那意味着一个人撒出了6000枚铜钱,单是一个麻袋大概有五六十斤,这些护卫一个个的力气着实不小。 如果护卫有50人的话,那总共就是三万枚! 嚯!真是大手笔! 照这样计算,队伍进城后大概走了20分钟,大多数护卫麻袋见底的同时,马车进了一处小巷。 “少夫人,我们到了!” 闻若扶着启明途下了马车,随行的护卫已经把守住小巷两端,这确是一处宅院前,不过是后院小门。门前有老者持棍而立,想来便是护院。 “这便是泽恩城最好的酒楼醉仙阁的本号,只是不巧前些天几个谪仙们弟子醉酒闹事,把前面的酒楼砸了个稀碎,现在还在翻修,这几日都闭门谢客,钱老爷花了大价钱才让穆先生点头,所以只能走后门去客房服侍少夫人沐浴更衣,嫁衣凤冠都已在客房备好,还望少夫人包涵。”闻若一边说着一边将启明途引到后门。 迈入后门的瞬间启明途隐约注意到院内似有琴声,悠扬婉转,只是分不清究竟是从哪个方向传来,一面石屏风挡住了视线,却也是无从找起。 “穆先生说,仅小姐一人可入,其他人恕不接待。” 启明途回头看到闻若被护院的棍子拦住,一时不知该不该等她。 “你可知我家主人是谁?竟敢拦我?”闻若登时大叫。 启明途顿感好笑,她记得松鼠狗向来喜欢冲人大叫,倘若这狗会说人话的话,想来必然是在报主人名号。 护院并不搭腔,依旧横棍不让闻若通过。 “不然你先让我进去,我亲自跟穆先生说。” 护院还是不动。 闻若气的满脸通红,突然抬手一掌击在那护院胸口,护院没有防备,被这一掌击的口吐鲜血,靠着门框歪歪扭扭地倒了下去。 琴声陡然转急,铿锵有力,声声如刀。 启明途见闻若想去拔剑,只是手刚握上剑柄,便突然躬身向身后飞去,重重地砸在了后巷的墙壁上。 这便是仙术?看起来倒是好生厉害,竟可伤人于无形! 只是这闻若似乎也蛮厉害,她受的伤看起来可是比护院重多了,竟没有口吐鲜血,反而颤抖着说道:“穆先生,我家主人命我寸步不离保护少夫人,而你这护院又不懂变通,我才出手教训……” 闻若还没说完,便被院内的另一个声音打断道:“闻大管家,老夫只有一事不明,有条不知是哪家的狗在敝舍后门叫了两声,还把爱犬咬了,该当如何啊?” 第7章 煞石 “穆老头!你竟然骂我是狗!”闻若的声音已经几近嘶喊,但沉默了半晌似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有喊道,“就算我是狗,打狗也要看主人呐!前几日谪仙们的弟子拆了你前面的酒楼,你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倒是为难起我来了,回头我禀明主人,拆了你家后院你信不信?” 琴声猝然更急,密如大雨滂沱,似有四手联弹,势如燎原烈火。 启明途看到闻若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好像闻若可以感觉到自己感觉不到的东西,那或许是只有修士才能感觉得到的东西罢。 其实启明途一直在疑惑穆先生究竟是个什么身份,起初她以为穆先生是顶替闻若的第三人,毕竟闻若在自己面前是一直吃闭门羹的状态。但此时启明途又觉得闻若不像演的,难不成还有仙术可以厉害到改变脸色? “正是看主人的份上才没取你性命,现在快回去报信,在我改变主意之前。”穆先生顿了顿,又道,“还请小姐移步到后院水榭,不然闻管家怕是要留下内伤。” 启明途最后又看了闻若一眼,想来自己也做不了什么,便缓步消失在屏风之后。 几乎是在同时,闻若吐出一口鲜血,但顿觉胸中舒畅了许多。 “巳时正刻我会再来接少夫人过门,穆先生可不要误了时辰!” 半晌不见穆先生回应,闻若才扶着墙蹒跚离去。 而另一边的启明途也没好到哪去,只感觉自己似是在这片园林中迷了路,这园林远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刚绕过石屏风时,透过一处山墙洞隐约可以看到水榭一角,等绕过假山,一股甜腻的气味扑鼻而来,竟是一处两面围合的花圃,尽头是池塘一角,却不见水榭,那花状似海螺,花瓣卷曲透着幽深的蓝色,花铺间一条蜿蜒的小路将启明途引向下一个门洞。 只是行至半路,一阵风吹过,启明途突然听到少女的笑声,如同风掠过风铃,又瞬间消失,她狐疑地转过身,却不见半个人影,只有如海螺般的花在风中摇曳,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却始终辨认不出那是什么花朵。 穿过下一个门洞,视线豁然开朗,像是一处果园,不知是花期未到还是花期已过,那些树上没有一朵花,叶子长得倒是旺盛,树下稀稀落落地开着之前花圃见过的那种蓝色的花,同样还是一条曲折的蜿蜒小路,目力所及连门洞都看不到,这次启明途不知自己会被引向哪里。 说起来这园子确实有古典园林的韵味,只是现在的启明途没有心情在这种地方闲庭信步。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启明途觉得越来越冷了。 七拐八拐地过了果园,终于见到了池塘与水榭,一名白衣男子在庭中抚琴,想必这就是穆先生了。似是见启明途已经距离水榭不远,琴声便戛然而止。 启明途逐渐靠近,发现这人看起来也就三十余岁,长相十分普通,但脸颊上却浮现出不自然的潮红。 而且,她还发现穆先生的装束非常……前卫,身着一件半黑半白的长衫,只是其左肩左胸直至左手覆盖了些金属构件,像是某种机械外骨骼,双手都戴着土黄色的皮手套,戴着这种手套怕是没法弹琴的。更有趣的是这穆先生左眼还戴了一枚单片眼镜,不知是不是单片眼镜的缘故,穆先生的左眼遍布血丝,显得通红。 没等启明途靠近石桌,穆先生便已起身,等启明途到石桌近前,穆先生已经躬身礼毕,两人对坐。 “近日听闻中州城任小姐家事,还望小姐节哀顺变,保重身体。”穆先生正色道。 启明途被这句话搞懵了,虽说这事王婆也提到过,但如果王婆的雇主是钱家,那多少还有关注任家的理由,但一酒楼老板为何也关注任家? “多谢穆先生挂怀,逝者已逝,生者亦生,自会保重。”启明途平静地看着穆先生,她想在穆先生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但穆先生也只是平静地回看她,这让她感觉像在看一面镜子。 两人沉默半晌,还是启明途再次开口道:“不知穆先生从何处知晓此事。” “酒楼迎来送往,客人来自天南海北,只是无意知晓。” 但……闻若不是说,这家酒店前几天被砸了吗?所以闻若和穆先生究竟谁说了谎? 记得王婆将这事告诉自己也不过就这一两天的事,那这酒楼究竟翻新了几天? 难不成这穆先生把自己找来不过是为了出言安慰? “不知客房在何处,烦请穆先生带路,倘若有所不便,只需告知如何走便可。” 穆先生突然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道:“久闻中州城任大小姐才思敏捷,果然什么都瞒不了任小姐,再过几日酒楼便翻修完毕,到时还请任小姐赏光来喝一杯。” 穆先生玩的这一套在启明途眼中并不那么高明,先是出言试探,应该是在试探自己的警惕程度,等谎言被拆穿便表达出只是某种测试或者考验。 测试、考验,确实是个太好用的理由。 究竟为何要施加这个测试考验?除了一肚子坏水外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吗? 但启明途已经懒得跟这老骗子多言了。 “不知穆先生请我到这水榭来究竟所为何事?”启明途还是平静地看着穆先生。 “今日请任小姐一叙,自是有事相求。” 呵呵,直接有事相求了…… 通常让人服从的手段有三种,第一种最为直接了当简单粗暴,通过物理压迫或者群体性压迫让人乖乖听话,比如之前王婆将自己捆起来强迫自己乖乖坐在马车上就属于这种;第二种相对就有些社会技术含量,直白点说就是画大饼诈骗,讲究的是先骗人把事做了,只要木已成舟,就是后悔晚矣,所以诈骗这个环节就变的极为重要,为了让人上套,这些诈骗分子特别擅长展示所谓的实力,比如进城时那些护卫撒了一路的币,这一招玩的就很不错;第三种就属于高端技巧了,那就是把姿态放低,直接求人,就像穆先生这样,绑架对方的同理心、道德感或者责任心什么的,这样可以最大化的激发被求者的主观能动性,但这第三种往往是有前提条件的,这要求求人者的经济地位或者社会地位在被求者之上,只有这样才能发挥最大效用。 启明途自知不过是个普通人,而穆先生多半是个修士,武力自然是在自己之上的,而如今中州城任家满门被灭,经济上恐怕多半也不如醉仙阁…… 等等,莫不是…… 之前穆先生击伤闻若也是试探的一环?难不成目的是观察自己的反应? 眼前的这位穆先生和那条松鼠狗又究竟是不是在演给自己看?毕竟这些修士的演技可不能以常理揣度,因为那些仙术可以自带特效。 启明途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穆先生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但和闻若交流时却以“老夫”自称,想必他的真实年纪应该比自己想象中要大上许多。 她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些仙侠剧的画面,这让她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不妨说来听听,若是举手之劳,在下自当鼎力相助。”启明途说。 是的是的,只能是举手之劳,再多费些力气的话便只能爱莫能助了。 就冲穆先生玩的这些套路,就算真的是举手之劳,最后也极有可能是爱莫能助。 穆先生从怀中取出一块如指甲盖大小的淡红色晶石放在石桌上,启明途也看向那块晶石,她的手伸出一半才想起没征得穆先生同意,于是手就犹豫地悬在半空,直到穆先生做了个“请”的手势,启明途才拿起那枚晶石把玩,但看不出这晶石究竟有什么门道。 “此乃煞石,只在中州南边的涿鹿原才有,对中州人是剧毒。”穆先生说到这顿了顿,见启明途并没有扔下石头的意思,于是继续道,“这些煞石一旦离开涿鹿原便会散发煞气,体积也会逐渐变小直至全部气化,任小姐不必惊慌,这么一小块还造不成什么影响,这些煞气会影响普通人,普通人被煞气侵染便会产生异变,他们的骨骼肌肉会不受控制的快速生长,直至撕裂皮肤,出现嗜血渴望。” 一些不太愉快的画面出现在启明途脑海,她想起火光中被撕裂的血肉和骨头,不禁微微皱眉。 “而修士受煞石侵染一样会发生异变。”说着穆先生摘下了左手的手套,一股腥臭气息扑面而来,启明途不由得掩住口鼻。 穆先生的左手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了,手背上满是裂痕,大都深可见骨,肉是暗红色的,增生于皮肤之外,却没有半点血迹,就像一只长在正常人胳膊上的死人手。 启明途还没回过神,穆先生就将手套戴了回去。 “所以这个东西市面上并未流通,也是确确实实的禁物。” 穆先生一挥手,整个水榭都震动起来,启明途死死抓着石桌不让自己倾倒,只见池塘的水突然分成两半,出现了一条连通池底与水榭的台阶,震动也随之停止。 第8章 吊坠 黑暗没有持续太久,很快石室墙壁上的烛台便挨个亮起烛火,启明途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反而如果是穆先生挨个去点亮烛台的画面才有些搞笑。 石室中间的台子上躺着一个女孩,那台子晶莹剔透像是一块巨大的冰块,寒气都是这块冰散发出来的,而女孩的样貌看起来颇为年轻,年轻得让启明途猜不出年龄,她已经忘记年轻人都该是什么模样了。 穆先生缓缓靠近石台,背对着启明途说道:“小女的命没有任小姐好,及笄之年便已出嫁。小女也是及笄之年刚步入练气境不久便罹患怪疾,终日昏睡不醒,只得带她便访中州高人,却始终没能找到医治之法。” 启明途也缓缓靠近,注意到这姑娘身边放置了许多之前在花圃见过的状如海螺般的幽蓝色花朵,那些花散发出某种甜腻的味道。 女孩皮肤苍白而干瘪,若不是穆先生说女孩还活着,启明途怕是会以为躺在那的是一具尸体。 “最后只能以千年寒冰尽可能维持肉身不坏,辅以多种稀有药材吊着性命。”穆先生说着从怀中拿出一枚小瓶,单手扶起女孩上半身,将药液缓缓灌入女孩口中。 “只是这药液只能吊着命,不能阻止身体衰败。”穆先生又用左手从怀中取出一枚煞石,这块煞石的色泽更为鲜艳,殷红如血,个头也更大,有拳头般大小。 不知穆先生做了些什么,那块煞石在穆先生手中如同冰块般开始飞速融化,随之出现的是大量的红雾,那些红雾似是受了某种操控,均匀地飘落在女孩身上,随即消失不见,就像钻进了女孩的身体里。 女孩苍白的脸上,不,是全身都瞬间有了血色,皮肤也不再干瘪,似是吹弹可破。 女孩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栩栩如生起来。 几乎同时,穆先生的左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机械臂开始吱嘎作响。 “如任小姐所见,目前只有煞石才能阻止小女身体继续衰败,涿鹿原距离泽恩城甚远,煞石走陆路运输到泽恩城时间太久,小一些的煞石路上基本便气化殆尽,况且这煞石又是禁物,能顺利送达泽恩城的也是十不存一。可是诸多天南海北的稀有药材只有泽恩城才能寻到,而这千年寒冰要运到涿鹿原附近又着实费力,更何况小女的身体状况也经不住车马劳顿。” 说到这里,穆先生突然转身,双手抱拳,纳头便拜。 “中州城以中州为中心,河流纵横交汇,昔日任家乃中州城之主,倘若有朝一日任小姐重返中州城重振任家,在下恳求任小姐允许在下的船可以将煞石从涿鹿原走水路到中州城,再从中州城陆路运抵泽恩城,便可极大地节省时间,也可以少过些镇子。” 这是要让自己帮忙走私违禁物品啊……可是…… “小女子一介女流,被灭满门,莫说执掌中州城,单是重振任家又何其艰难,穆先生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倘若小女子有一日真能执掌中州城,怕也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不如穆先生在想想其他……” “在下实是毫无办法才求任小姐的,还望任小姐应允,之后如果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望小姐不吝告知,在下自当竭尽全力。” 启明途话没说完便被穆先生打断,穆先生猛地抬头,他的左眼已经看不出眼白,瞳仁却更黑了,寂静的石室中金属的咯吱声格外刺耳。 启明途深吸一口气,她感觉自己正面对一头被困住的野兽,而坏消息是,她也在笼子里面。 事急从权,启明途之好暂且答应下来,日后在想法子推脱。 “倘若真有那一天,自当尽力而为。” 空气一下子缓和下来,穆先生缓缓起身,不知何时手上已经多了个木盒。 “在下还有一事要告知任小姐,”穆先生顿了顿,“今日任小姐拜堂成亲时,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还请稍安勿躁,静观其变即可,任大小姐吉人天相,自会有贵人相助。” 穆先生说着将木盒递到启明途手上。 启明途狐疑地接过木盒,又狐疑地看了看穆先生。 难不成刚才穆先生说的一切不过是博取信任的手段,目的是让自己在拜堂时不要胡闹? 启明途原本打算如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无论如何都要抵死不嫁,鱼死网破的。 “倘若任小姐不信,只需打开木盒一看便知。” 启明途犹豫着打开,只觉得心跳骤停了一瞬。 木盒里时一个有着木质纹理的黑色吊坠,那吊坠的形状如同一片卷曲的花瓣。 她一把抓起吊坠,仔细地端详着,木盒应声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气血瞬间涌上启明途的大脑,她分不清那种情绪究竟是激动,惊喜,还是难过,那感觉如同饮下了一杯陈年苦酒,烧的启明途心中五味杂陈。 那状态就像着了魔,启明途根本不知道这情绪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 相信他! 启明途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声音,随即这个声音如同回声般在她脑海中荡漾开来,吵得她一阵恍惚。 “这吊坠你从何处得来?”启明途脱口问道。 “有人托我将此物转交任小姐,只为博取任小姐信任。”穆先生正色道,“还望任小姐稍安勿躁,之后定会有人将事情原委尽数告知。” 启明途刚想再问些什么,却被穆先生抢先开口道:“时候不早了,任小姐该去沐浴更衣了,若是误了时辰,在下也会有麻烦。” 话音刚落,穆先生便向台阶走去,不再说话。 启明途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跟了上去,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池底石板扣合的时候,启明途隐隐听到石室中有人在说话,却听不清究竟在说什么。 等二人回到水榭,池水也如幕布般合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顺着那条小路一直走便可到中院,侍女早就等在那了,刚才的嘱托望任小姐切记,在下就不相送了。” 启明途单手紧紧握着吊坠,这时她已经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她不想再暴露更多的破绽了,只是一拱手便向着穆先生指的方向走去。 穆先生先是看着启明途离去的背影,随后视线移到石桌上,刚才同样的位置上还有块指甲盖大小的煞石,现在已经空无一物,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右手上多了一枚幽蓝色的花朵,他缓缓将花朵凑在自己耳边,轻轻地闭上了眼,就像一个手持海螺的孩子在倾听大海的声音。慢慢地,他的机械臂也安静下来,不再咯吱作响,后院再次重归寂静。 同样寂静的还有中院。 客房中启明途已经泡在了浴桶中,她已经很久没这样泡过澡了,不过她的心思还在那枚吊坠上,她一边拨弄着浮在水面上的长发,一边仔细地看着手上的吊坠。 现在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吊坠跟她梦中的一模一样,但她记得这吊坠不是送人了吗? 从样貌上判断,那少年绝不可能是穆先生,那将吊坠交予穆先生的人会不会就是梦中的那个白衣少年? 看来自从她进泽恩城的那一刻便已经被无数人盯上,这些人各怀鬼胎,有些露面了,有些没露面,有些表达了诉求,有些还没来得及说。 这让她感觉很不好,她确实又活了一次,只是这一次还是落入了一个巨大的阳谋中…… 她抬起头正好看到挂在墙上的铜镜,这是一张年轻美丽的脸,虽然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年轻的时候长什么样子了,但应该比她之前的脸要好看得多。 任千秋的脸生得精致,轮廓柔和,一双杏眼又大又圆,加上小巧的鼻翼,微薄的嘴唇,显得整个人温和亲切又不失伶俐。 只有及笄之年便已经如此,若是再长开一点那还得了?启明途这样想着,镜中人已经将吊坠戴在了脖子上,眼神也突然变得锐利而坚韧。 她已经输过一次,输的代价便是被敲骨吸髓后孤独而悲惨的死去,现在她再次上了牌桌,中州城任家大小姐的身份是她目前最大的筹码,这一次她不光要活,还要活的赢。 不过,如果这枚银镯真如王婆所说不是某种定位装置,而是真的可以抵御咒术的法宝的话,那她现在脖子上挂的怎么说也应该是个什么天材地宝才对,毕竟也是中州城任大小姐的贴身之物。 难不成只有修士才能将其催动? 启明途突然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知道这是她头脑风暴过度的信号,现在的她急需补充甜食,桌子上是之前侍女备好的糕点。 看起来还不错! 她从浴桶中起身,换上了房间中已经备好的婚服,那腰带上竟镶着一颗手掌那么大的红宝石,让她格外惊喜。 风卷残云般扫荡了四盘糕点后,启明途瘫在床上,抚摸着腰带上的红宝石。 不愧是泽恩城最大的酒楼,这床比黑店的软多了! 她又拿起脖子前的吊坠看了看,视线不自觉地模糊起来,启明途就这样沉沉睡去。 等她再次醒来发现客房内一切如常,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于是向门外喊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一名侍女应声进入房间答道:“已经午时初刻了。” 午时初刻……午时初刻? 她记得闻若是说要在巳时正刻来接自己的,这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第9章 出嫁 那想来这事还有变数,说不定现在反而是个机会。 启明途索性出门,只有一个侍女守在门口。侍女嘴唇微微动了动似是要说些什么,但是眼镜上下扫过启明途的婚服,最终一言不发。启明途便也权当没看见侍女,径自向院内走去。 很好,没有跟上来,看来换上婚服终究还是有用的。 只是情况很快又让启明途绝望起来。 看来醉仙阁确实停业了,侍女们三三两两的在院中闲聊,见启明途独自一人在院中游走都纷纷把目光投来,但都只是一瞬便又收了回去,这让启明途不知道这是她们的职业习惯还是自己就是被人盯住的,服务业真是个天生用来盯人的行当,他们总是有非常恰当的理由问东问西的。 不过这醉仙阁中院结构并不复杂,客房小院沿着围墙布置了一圈,每个客房小院中都有两三间客房,中院的中央是个稍大些的园子,南北各有一条通路连接前院和后院。 往北面跑是不可能的,如果穆先生句句属实,而钱家又真的是城中大户,那么穆先生恐怕是万万不敢得罪他们的,否则穆先生也不会接下这么一个差事。 南面的酒楼很高,足有五层,从外观看应该是木头的,印象中她从未见过如此高的木楼,很多小厮在楼外,有的在清扫,有的在更换瓦片。 泽恩城最好的酒楼也不过如此,那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其实也就是个农业社会的水平,可是这个世界有邪尸,有修士,有会飞的灵舟,有煞石,有挂在穆先生身上诡异的装备,肯定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单从经济和科技水平不足以让启明途推断这个世界的真实样貌。 “任小姐,前院的酒楼还在修缮,请回吧。”院门口的侍女将启明途拦了下来。 原本启明途是打算装作没看到她的,看来她的活动范围便仅限中院了,而围墙起码有三米高,凭她一人是怎么都翻不过去的。 “任小姐!请随奴婢回去梳妆打扮一番。”身后声音传来。 “那就回去吧。”启明途应声跟着侍女往回走。 醉仙阁的人理应知晓钱家派人来接的时间,只是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打扮这事? “我理应巳时正刻离开,为何现在才想起要给我梳妆打扮一番?”启明途问。 “请任小姐原谅奴婢唐突,原本奴婢以为任小姐会自己妆扮,如有需要也会吩咐奴婢的,只是方才见小姐出房间时并未上妆,奴婢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问,兴许是任小姐方才在院子中转了转,有其他奴婢通报了穆先生,所以穆先生特让奴婢来寻您。”侍女小心翼翼地说道。 原来如此,这些侍女盯自己确实盯得紧。 启明途想着自己现在的样貌,便觉得不用打扮,况且她不是没看到梳妆台上的水粉胭脂什么的,只是她着实不会用。 “如此便有劳了,实话说,我在中州城还不曾打扮过。” “任小姐貌若天仙,自然是不需要白费那些胭脂水粉的,只是,若是不服侍小姐打扮好,怕是钱家要说穆先生怠慢的。”侍女还是小心翼翼的。 是了,这天下多少事皆是如此,纵使世界不同了,但总有些东西是相通的。 倘若今日启明途执意不肯打扮,这侍女和穆先生想来也是拿她没有办法的,可是如此这般,自己便给了钱家一个刁难醉仙阁的理由,而倘若钱家是为了让自己乖乖听话才让自己在醉仙阁先行落脚,让醉仙阁的人来服侍自己,希望自己存着不刁难下人的心思,顺了钱家摆布自己的意,那又做何解? 启明途突然想起之前打工人不为难打工人的口号。 是的,当时自己身为打工人从来不为难打工人,于是为难的便只有自己了。 直到很久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利用所谓的同理心来让打工人乖乖听话只是一种通过打工人控制打工人的常见手段罢了。 这事自古便有典故,说是古代有个大户喜欢劝客人喝酒,如果大户的仆人给客人倒酒而客人没喝的话,大户也不说什么,他会直接使个眼色,让其他仆人将倒酒的仆人杀了,换一个仆人接着来,直到客人肯喝酒为止。后来有个客人任大户杀了数个仆人依旧跟大户谈笑风生,从此这客人便落了个没有人性的恶名。 让启明途一直想不通的是,杀仆人的明明是大户,为什么偏偏是那客人落了个没有人性的骂名? 胡思乱想间,两人已经来到梳妆台前,启明途坐在镜前,身边的侍女也忙活起来。 “听闻醉仙阁是泽恩城最大的酒楼,今日一见确实名副其实。”启明途透过镜子看着侍女,而侍女的注意力只在启明途的长发上。 “任小姐谬赞了,醉仙阁确实是泽恩城中最大的酒楼,只是这里不是最大的,城中东南区的醉仙阁分号才是,只是穆先生不喜应酬谪仙们的人,才喜欢在西北区这边待着。” 真好,这侍女倒有些知无不言的意思。 “谪仙们?便是前些天砸了前院酒楼的人?”启明途顺着侍女的话问道。 “他们常来光顾,喝酒闹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多少都还有些分寸,这次不知为何差点把楼都拆了。”侍女嘴上回话,手上却是没停。 “那日你不在?” “任小姐说笑了,谪仙们的人个个都是仙师一样的人物,醉酒闹起来哪是凡人能管得了的,穆先生吩咐过,凡有修士闹事便都要我们这些下人退的远远的,穆先生亲自处理。” 启明途想起之前在树林中悬挂的一具具尸体,修士如果要杀凡人恐怕也就如杀鸡般容易,如果两个修士真在街头斗起法来,岂不是瞬间便要血流成河? “任小姐不必担忧,听闻任小姐在中州城是像谪仙们一样的仙人世家的大小姐,自是无人敢招惹欺负,虽说任小姐娘家不在泽恩城,但泽恩城就在谪仙们脚下,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的,况且修士伤害凡人乃是重罪,就算是谪仙门的门人伤害了凡人也会被追查。” 这事听着倒是有趣,以修士掌握的暴力来看,修士和凡人的差距大概率已经不是同一物种了,如果养鸡场的老板不允许随意杀鸡的话,那为什么要养着它们呢? 难不成凡人还能拿来吃吗? 还是谪仙门的修士当真是为了福泽苍生? “钱家的人来接任小姐了!”门外突然传来其他侍女的声音。 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启明途明显感觉身边侍女的动作快了不少,没多少功夫便给她梳妆好了,随后给她披上了红盖头,又将红盖头掀了起来,一路快步将启明途引到醉仙阁的后门,这一路上没见到穆先生,门口也不见闻若那条松鼠狗,门前只有一顶四人抬的红花轿,侍女眼看着启明途上了花轿才放心,花轿的布帘落下前,侍女还给启明途打了手势,告诉她记得把红盖头盖好。 红花轿中没有小窗,启明途看不到外面,只知道迎亲队伍行进没多久便开始吹啦弹唱,这声音让启明途有些心烦。 启明途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她意识到的时候人声已经盖过了乐器声,外面越来越吵了,她感觉思绪越来越杂乱。这轿厢封闭了启明途的视觉,让她回忆起之前在黑暗的树林中奔逃的时候,那时候起码她还能逃跑,虽然结果可能不过是在原地打转,而现在这轿厢就像个囚笼,这让启明途感觉有些无所适从。 花轿突然倾斜起来,启明途猛地后仰,慌乱中她不自觉地攥紧了脖颈前的吊坠。 稍安勿躁,静待转机…… 原本启明途以为钱家人来接她接晚了便是转机,可是现在一切好像又恢复如初。 轿厢再次倾斜,这次的倾斜让使得启明途身体前倾,差点从座位上滑落下来。 乐器声已经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嘈杂的人声,想来自己已经到了钱家,花轿已经过了钱家的大门,怕是花轿很快便要停下来了。 如启明途所料,花轿很快就停了下来,启明途赶紧将红盖头盖了下来,她从来没想过这红盖头竟然这么大,几乎已经盖到了她的肩膀,她的视野被限制在下方一小块区域,只能看到她自己的膝盖和脚。 “少夫人,抓住我的手,要出轿了。”一个女声传来。 启明途摸索着费力出了轿子,地上铺着红绸,侍女引着她向前走,很快便进了一处房间。 身后人声鼎沸,这次启明途听清了身后人在嚷嚷些什么“新娘子”之类的。 不是,别人成亲,你们激动些什么? 只是随着侍女的引领,人声很快便小了下去,这房间似乎空无一人,而侍女依旧在前引领,因此启明途猜不透这处房间的大小。 经过三四次拐角后,启明途竟又被引出了室内,反倒又让启明途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这是泽恩城的什么习俗? “小姐留步!” 引领着启明途的侍女突然停了下来,启明途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第10章 钱家 “来人!快把这人赶出去!”侍女突然尖叫一声。 启明途也掀开红盖头看去,只见一个道士装束的人快步向自己走来,启明途仔细辨认了一下对方的面貌,差点让她惊掉下巴。 这不正是那日在黑店骗吃骗喝的道士吗?竟然一路跟踪自己到泽恩城了? 今日这道士倒是没穿那件浮夸的道袍。 一个小厮向道士扑过去,这道士侧身一躲反手在小厮背上拍了一掌,那小厮便径直撞到一棵树上。接着道士就被第二个小厮扑倒了,两人就这样扭打着在地上滚做一团,刚才被道士摆脱的小厮也来拉扯道士的腿。 “把这人扔出去!”侍女冷冷下令,随即再次抓起启明途的小臂,沿着红绸继续走。 启明途看着扭打在地的道士,心中想着这会不会是穆先生说的转机,身体却被侍女拽着亦步亦趋地向前走。 突然启明途手臂一挣,挣脱了侍女的手,原地站定,她看着地上的红绸一路铺到一幢屋子门口,门是紧紧关着的,道士和小厮的扭打声依旧在传来。 “少夫人,你……”侍女见启明途挣脱了自己的手,于是猛然回头。 迎上侍女的是一阵风,随即“啪”地一声脆响,侍女只感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这一记耳光启明途打的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道士和小厮都停了手,呆望着启明途。 “跪下!”启明途一声暴喝,如同一道惊雷。 侍女也被这一声吓得呆立原处,随后缓缓跪下,一旁跟道士扭打的两个小厮也摆脱了道士的纠缠,就地跪下,道士得了喘息的机会便站起身来整理着衣服。 没问题!压得住! “你口口声声叫我少夫人,我便是你主子,主子还在你身边呢,遇事便不请示主子,倘若我不在,怕你不是要当我死了,欺上瞒下乾纲独断了!”启明途说这些话的时候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一时气血上涌,脸都有些红了。 “夫人好气魄!”道士一声大嚎,也是中气十足。 启明途正要向道士问话,不料那屋子的门却“嘎吱”一声开了,启明途循声看去,有四人正从屋内出来,先出来的是两个壮汉,一人露着半个膀子,手腕上戴着一对护臂,活脱脱一副山匪模样;另一人则是一身玄衣劲装,最后是一对锦衣华服的老夫妇,想来便是钱家那对老夫妇了。 但比这四人更惹眼的是屋子正中摆放的一个物件,有一瞬间启明途觉得自己看错了,却又分明觉得那物件是个棺材! 只是钱家老夫妇出门后便将门关上了,启明途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她突然想起之前王婆说的,难不成这钱家少爷是真死了? 启明途见那玄衣壮汉也是一挥手,跪在地上的侍女当场被一阵劲风扇出去数米,连声都没出便伏在地上不动了,不知是生是死。 不是说修士伤害凡人乃是重罪吗?这些人说话究竟靠不靠谱啊?启明途大为骇然。 这修士杀凡人可比杀鸡简单太多了!鸡起码还知道扑腾两下,这人可是听话的很,乖乖跪在那里任人宰杀。 启明途方才因为气血上涌而泛红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全身打颤,险些站立不住,她感觉这时她全身的肌肉都在积蓄力量,跃跃欲试地准备跑路。 等等,难不成是我刚才说话太大声,惹得钱家老夫妇不太高兴,所以故意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难不成这个世界的人也知道杀仆劝酒的典故?为的就是逼自己乖乖就范? 思及至此,启明途定了定神,正欲开口,却见那玄衣壮汉随手又甩出几枚铜钱。 启明途条件反射般地闭上了眼睛,只听见“叮”地一声,等她再睁开眼时,却见那露肩的壮汉抬起了胳膊,似是他的护腕挡住了铜钱,但两个跪在地上的小厮还是瘫倒了下去。 原来古代的铜钱不是用来买东西而是用来杀人的吗? 唯一活着的道士已经飞逃到柱子后面,大喊道:“这可是泽恩城,修士不可伤害凡人的!你就不怕谪仙门的人找你的麻烦吗?” 是啊,说的就是啊!难道说这钱家比谪仙门还大? “这是什么意思?”玄衣壮汉开口道,“管教下人您也要插手?” “不知钱家府上什么时候还豢养起道士来了?”露肩的壮汉眼睛扫了扫启明途,目光又投向柱子后面的道士喊道,“先生出来罢,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道士缓步从柱子后走出,对着露肩的壮汉一拱手,说道:“今日是钱家的好日子,钱老爷特地在前院摆了流水席,但我这人不吃白食,吃了钱家的东西,必要给钱家送上一卦,才迂回来这院中,岂料这黑衣男子不由分说便要杀人……” “你不知道我是谁还敢在这地界上瞎晃?滚出钱家饶你一死!”没等道士说完玄衣壮汉便打断道。 “未曾请教?”道士对着玄衣壮汉一拱手,颇有些挑衅的意思。 “闻仁之。”玄衣壮汉回道。 仅一个照面便直接杀了三人,倘若任千秋今日真的嫁入钱家,这闻仁之又是钱家的座上宾,这日子怕是好过不了了。 道士当场语塞,似是受了惊吓,竟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知道我的名号便好,今日你虽然惹了不该惹的人,刚才若不是胜邪,你本该死了,但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便自行去了,日后我闻家绝不为难。” 这闻家又是什么鬼?原来这家伙不是钱家人,倒像是钱家的贵客。 启明途不时瞟向钱家老夫妇,这两人自始至终一副死了儿子的表情,半句话都没说过。 道士深吸一口气,再次拱手道:“我知你闻家在泽恩城势大,今日得见果然霸道无比。” 闻仁之听道士如此说,嘴角有了轻蔑的笑意,刚要说些什么却又被道士抢了话去。 “只是威势再大打不过天,我辈修道之人,内修仁义礼智信,外修忠孝节德行,志在救民于水火,扶大厦于将倾!今日这一言,纵使灵微天尊在侧,贫道也还是要说!”道士这一番话说的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妈呀!臭不要脸! 启明途看着道士这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惊得呆住了,这种臭不要脸的话她以为只有前公司上司能说的出来,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两个世界差别也不大嘛! “说的好!先生大义!”胜邪对着道士拱手叫好。 妈呀!竟然还有捧哏的! 启明途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向胜邪。 “区区一介凡人竟妄谈修玄,倘若真是修士,那便手底下见真章!”闻仁之说话间便要动手。 “此言差矣!”道士显然也感到闻仁之再次动了杀心,于是赶忙说道,“修玄讲究的并非手底下的功夫,应是修身修心修性,当今中州玄修第一人乃是谪仙门初代掌门,是不世出的天才,百年便修得返虚境巅峰,虽曾凭一人之力外拒涿鹿原的邪修,但之后便渺无音讯不知所踪,反而是数百年前谪仙门一籍籍无名的修士易先生,虽只有元婴境,却开创卜道一门,以卜道入大道,直接飞升成仙!” 道士一段话闭,再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贫道不才,虽久未入练气境,但修习卜道日久,颇有心得,又心怀大义,不为自己,但为苍生!假以时日是否能以凡人之躯羽化成仙犹未可知!” 启明途听道士啰啰嗦嗦说了这么一堆,总结下来好像是说,他手上功夫不行,却占住了大义,便是厉害的很。 不过混入社会,面子从来都只能是自己给自己的,但凡自己刚毕业的时候自己嘴皮子能有这修士一半利索,倒也不至于任人欺负。 不过,这世界真有飞升成仙这种事?怕不是这些修士也不过是听些捕风捉影的传言罢? 启明途细想着这些天来见过的人和听闻的事,大多真真假假无从分辨。 闻仁之轻笑一声,说道:“自谪仙门易先生之后,泽恩城打着卜道的幌子骗人的道士确实越来越多了,像这种蟑螂臭虫,西北区也是该好好打扫一下了。” 话音刚落,闻仁之便又要抬手,启明途心下一惊,闻仁之真是目前启明途见过的最恶的人了,似乎每个动作都会出人命,只是电光石火间胜邪便闪身到闻仁之近前,一手压住了闻仁之的小臂。 闻仁之当即死盯着胜邪大怒道:“闻某今日再三忍让,别不识抬举!” “都放这道士活到现在了,不妨听听这道士要说些什么,易先生成仙这事,泽恩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别忘了,生意上的事可是全仰仗着这些道士呢!”胜邪说完便对道士喊道,“请先生赐教。” “贫道掐指一算,得知钱家未来的少夫人实乃身怀天命之人,受天道庇佑,福泽深厚,而钱家底蕴浅薄,有衰亡之相,倘若今日当真迎娶眼前的小姐,则如孱弱之人强用灵丹妙药,虚不受补,神仙难救,恐有灭族之灾!” 启明途听的两眼放光,这话说得深合她心意。 “放屁!”闻仁之喊道,“这桩婚事亦找高人算过,说这二人乃是佳偶天成,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怎会招致灭族之灾?” “怕是闻先生之前遇见的才是真骗子,贫道只问两个问题,敢问小姐娘家近日可有血光之灾?钱家近日可有血光之灾?”道士厉声问道。 第11章 转机 道士话音落下,院中突然寂静下来。 现在另一个让启明途胆寒的人出现了。 算卦?这话忽悠傻子可以,但忽悠我启明途不行!什么天道庇佑,血光之灾?这些根本不用算,只需要有远超其他人获取信息的手段就足够了,换言之,这道士通过某种方法将自己和钱家查了个底掉,甚至连这些天发生的事也一清二楚,这种手段着实厉害也着实有用的很! 由此推断,这道士那日出现在黑店前必然不是巧合! 闻仁之则眉头紧皱,脸上一半是不可思议,一半是将信将疑,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胜邪的眼神,那眼神……似乎在发光,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而钱家老夫妇则是对视一眼,面露愁容。 “依先生的意思,此事该当如何啊?”胜邪又问。 “只需不成婚便是。”道士向众人摊了摊手,表示解法就是如此简单。 这道士究竟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不必嫁入钱家启明途自然是高兴的,但总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件更大的阴谋中…… 从黑店到醉仙阁,又从醉仙阁到钱家,自己好像一直在被什么东西推着走,周围的人皆有所求,可是任千秋不过是一个满门被灭的千金小姐罢了,身上还有什么价值能被榨取呢? 这细胳膊细腿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总不能真像之前的世界似的,是为了逼人做苦力吧? 虽然她还看不出这道士究竟想做什么,不过这货骗吃骗喝的德行,启明途是见过的,今日又突然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单凭这变脸的速度就处处透着不对劲,为什么上次在黑店这道士说的是自己与钱家少爷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此时便成了钱家根本承受不住自己这天命所归之人? 这卦象天命什么的变得也还真是够快啊! 莫不是这人当真是穆先生所说的转机?那这人便是穆先生安排的?或许这穆先生与钱家的关系并不是像表面般的合作关系,其实自己不过是用来对付钱家或者说闻家的一枚棋子? “叮!叮!” 就在启明途思忖间,耳边再次传来金属的碰撞声,这次的声响距离她极近,再一转头,只见胜邪已经出现在她身侧,拦在她与闻仁之之间。 难不成这闻仁之要对自己下杀手?为什么啊?你钱家有毛病的? 之前辛辛苦苦派人把自己从中州城护送到泽恩城是为什么啊?就是为了送到泽恩城来亲手杀吗?什么仇什么怨?一定要亲自动手? “你闻家是想跟钱家一样是不是?”道士急呼一声,只是人一惊又躲到了柱子后面,柱子上已经嵌入了两枚铜钱,“这位小姐乃天命所归之人,说是天道化身也不为过!区区一介修士竟敢对抗天道?” “这道士口出狂言我权当狗吠,今你胜老板便是要跟我过不去是不是?事是什么样,你清楚的很!为何还要横加阻拦?” 闻仁之一步步向胜邪走了过去,他举手虚空一握,一把斩.马.刀便从刚才他们出来的屋内冲破木门飞到他手中,这柄刀足有两人高,柄刃三七分。 这一刀若是挥下来,就算挡在启明途前的有三个胜邪怕也是要被一劈两半。 突然启明途只觉得周身轻盈,等她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被胜邪拦要抱起。 “先生,这天道就先托付给你了,闻家的杀人狂又跟老子来劲!”这么说着,胜邪旋身半圈就生生将启明途向着道士方向扔了过去。 “你放——啊!”可怜的启明途还没说完就重重砸在墙壁上……咦?这墙好像没那么硬? 道士见启明途向自己飞来,短暂的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双臂迎了上去,只是这冲击力巨大,道士与启明途一齐飞了出去直撞到院墙上才滑落在地。 “小姐……如果还能起来的话……可不可以……先从我身上下来呢?”道士气若游丝道。 启明途刚起身便有一阵劲风从身边剐过,长发瞬间遮住了她的视线,这时她才注意到她的钗子已经散了一地,红盖头也已经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启明途看向院子中央,闻仁之双手持着斩.马.刀跳起劈下,胜邪单臂用护腕将斩.马.刀弹开,护腕与斩.马.刀相击的瞬间再次引发了一阵劲风,这股风比上次更疾更强,启明途险些站不稳,只得扶着院墙。这第二刀闻仁之显然是用了更大的力道。 而道士好像根本没注意到院中的械斗,只是兀自哼哼唧唧地躺着。 此时闻仁之的刀被弹开,因此中门大开,胜邪还空着一只手,但他并没有着急进攻,反而是后退了两步,对这闻仁之再次比了个“你过来啊!”的手势。 闻仁之反而有些犹豫,他的斩.马.刀横在胸前,刀尖垂在地上。 “已经第二次了,”胜邪微笑着将两只小臂举在胸前,那对护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随后吐出了一个字,“猜!” 气煞我也!当真气煞我也!闻仁之一边心里暗骂,一边暗暗握紧了刀柄。 他心知胜邪的这对护臂乃是由一块天外陨铁打造,出自北荒能工巧匠之手,每次承受攻击都可吸收灵力和冲击,等需要时再一次性释放出来造成巨大杀伤。倘若只是如此便还有制衡之法,可是这对法器本就是由一块天外陨铁打造,这次胜邪或许是用左臂吸收了冲击,但右臂依旧可以将冲击放出,全凭使用者的心意,这才是这法器最麻烦的地方。 “不打了?不打那我就将人带走了。”胜邪见闻仁之迟迟没有出刀,便也不做纠缠,转身向道士走去。 闻仁之抓住胜邪转身的瞬间,一个箭步前冲,斩.马.刀拖地向胜邪下盘扫去。胜邪一个前空翻躲过闻仁之的横扫,闻仁之借着旋转的力道起跳,举刀由上向下劈来,胜邪又转身双臂交叉高举,只是这一刀力若千钧,胜邪只得双臂向下引导着斩.马.刀卸力,显然胜邪也没想到闻仁之竟然能使出这般力道,卸力时斩.马.刀还是划过胜邪左肩,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若不是他及时侧过脑袋,那这伤口怕是要出现在他脸上了。 胜邪吃痛,眉头紧皱。 闻仁之的进攻还未停止,他左手顶住刀柄末端一压一推,斩.马.刀登时从地上弹起,直向胜邪刺去。 胜邪似乎也是打急了眼,右臂向着斩.马.刀一扫,将刀刃弹至右侧,同时一个闪身出现在闻仁之左侧,左手出拳便要打在闻仁之胸口。 闻仁之似乎早有预料,刚才左手推刀时并未用全力,此时他左手反握斩.马.刀的刀柄抽刀回防,刀柄横在自己胸口,胜邪的左拳正好击在刀柄上。 力道并没有闻仁之想象的那般大。 “没有!”胜邪突然露出笑容,是说自己这一拳并未释放出刚才吸收的灵力和冲击。 闻仁之马上左手正握刀柄末端,右手推刀,斩.马.刀刹那间向胜邪拦腰斩去。 “喝!”只听胜邪暴喝一声,右臂高举猛地向斩.马.刀的刀柄砸去。 闻仁之心下一惊,只觉得倘若胜邪这一击砸下来,斩.马.刀是决计握不住的,如果虎口被震伤便要败下阵来,闻仁之心一横,索性双手弃刀,双臂后收蓄力。 胜邪右臂砸在刀柄上,刀柄上并无力道,心知闻仁之一惊弃刀不用,于是笑得更开心了,说道:“还是没有。” 闻仁之见胜邪这一笑,知道自己已经败了,但还是双掌同时前伸打算攻击胜邪的胸口,而此时胜邪也左拳蓄力,目标也是闻仁之的胸口。 全掌交错的瞬间,胜邪被拍出了几步远,而闻仁之则冲着中院的屋子直接砸了过去,门被砸了个稀碎,他倒在地上便再也没有起来。 “嚯!打架斗狠都用这么大的力,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方才胜邪将闻仁之两击的劲力全由护臂放出,他也没想到竟然能把闻仁之轰飞那么远,“回去再练练,你这玄修的比你家老三还差的远呢!” 胜邪来到道士身前问道:“能起来吗?” “哎呦喂!我感觉我浑身骨头断了好几根,你得赔我!”道士还是躺在地上不起来。 胜邪又看了看启明途问道:“你呢?” 启明途只是冲胜邪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我是个生意人,生意能做这么大全靠天道庇佑,凡事必问一卦,今天见识到了先生本领,还望先生赏光一叙。”胜邪对着道士说完又对启明途说道,“任大小姐既然身怀天命,那这钱家自然也是呆不得了,不妨一道赏光?” 启明途看着胜邪左肩深可见骨的伤口只觉得一阵阵胆寒,她下意识看向钱家老夫妇,那对老夫妇正亲自清理木头碎屑,似乎是想把闻仁之扶起来,中院的屋子内一览无余,之前启明途没看错,那屋中放置的的确是口棺材无疑! 在启明途犹豫的时候,胜邪已经转身向后院走去,只听他冷冷吩咐道:“不想死的话就跟上来!” 靠!到头来还是看是谁的拳头硬吗? “别走!”闻仁之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在启明途听来多少有些歇斯底里。 第12章 价值 “放心吧,任千秋的名字不会再出现在泽恩城里。”胜邪又对着闻仁之喊了一嗓子,闻仁之那边才彻底没了动静。 启明途和道士就一前一后跟着胜邪向后院走去。 “胜先生慢些走,不知可否认得穆先生?”等三人到了后院,启明途才快走两步追上胜邪问道。 “穆长岁那条老狗?”胜邪顿了顿,随后说道,“大名鼎鼎的醉仙阁穆掌柜泽恩城谁不知道?任大小姐才来泽恩城不久吧?” “是,今日才到。”启明途如实答道。 “我只能劝你距离穆……掌柜远些,泽恩城多有传闻,自这醉仙阁在泽恩城开业以来已经有很多姑娘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这些地点都离醉仙阁或者醉仙阁分号很近。”胜邪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你见过穆掌柜了?” “是,也是今日见的。”启明途再次回答。 “那人是不是身上挂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那感觉不太像人?”胜邪接着问。 “确有些从未见过的东西。” 启明途心里倒是有些纳闷,事情确实如穆先生所言有了转机,只是这转机似乎与穆先生又没什么关系……她回头看了看跟在最后的道士,道士一边揉腰一边疼得呲牙咧嘴,见启明途回头看他,于是强行直了直身子,但似乎肋骨吃痛,便又躬下身去。 启明途已经知道了这道士厉害,在泽恩城中应该多少也算是个人物才是,看之前钱家迎亲的架势,钱少爷已死之事明鲜有人知,可是道士不只知道钱家有人死了,还知道任家有人死了。 但既然钱少爷已死,又为何一定要成婚呢?还搞得人尽皆知……想来并不是自己很重要,而是自己嫁入钱家,不,准确的说,是任大小姐嫁入钱家这件事很重要,那任大小姐成婚之后便没有价值了,比起控制一个凡人,杀了给钱少爷陪葬明显更省事,对外只要不让任千秋示人便是了,所以闻仁之才会痛下杀手! 怪不得胜邪答应泽恩城不会再出现任千秋的名字之后闻仁之便不再说话了。 这闻家和钱家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简直是一丘之貉!他们盯上的是任千秋任家大小姐的身份!难不成这任家有什么遗产宝藏之类的东西? 她思索间众人已经来到钱家后门,胜邪突然停住脚步,启明途跟在胜邪身后,一个不留神撞在了胜邪身上,那感觉……像是撞上了一堵墙。 “任大小姐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说完,胜邪便兀自出门。 “先生看起来颇为眼熟……不知之前可曾见过?”启明途仔细盯着道士的脸,确信这道士就是那日在黑店前碰上的道士无疑,只是道士的胡须长了许多,更添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按理说胡须应该长不了这么快才对。 道士一拱手道:“许是见过,今日钱家的排场可是大得很,今早上我瞧人都往西北区的城门那靠,本以为有什么热闹,哪知道是满地撒钱,那时我见小姐脑袋靠在马车的窗口上,想必便是那时候见过。” 启明途见道士绝口不提黑店之事,又问道:“先生近日可有出城?” “不曾,贫道也想云游中州,只因囊中羞涩,况且世道多艰,贫道手无缚鸡之力,担心有去无回。”道士答道。 启明途反倒觉得有趣,这道士满嘴谎话,不知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不过追问也没意义,便不再说话。 没过多久胜邪便拿了件灰色大氅给启明途披上,顺手盖上了兜帽。启明途闻到大氅上满是酒气,这才注意到胜邪似乎全身都淋了酒,应该是用来处理左肩上伤口的。 三人刚出门正要上马车,启明途见四个道士迎面走来,那道袍着实华丽的紧,蓝白色的丝绸缎面,上面绣着繁复的花纹,各个身姿挺拔束着发髻。 “几位可是刚从钱府出来?”为首那人近前问道。 胜邪没搭理他们,只是先招呼启明途和道士上马车,马夫则在一个人捧着酒坛喝酒。 那人见胜邪都没正眼瞧他,显然有些愠怒,将手中的剑一伸挡住两人不让上车,古怪的是其他三人都站的颇远,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启明途见那剑并未出鞘,觉得这人也算是个好说话的主,起码没上来就动手。 胜邪显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不知谪仙门的各位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有人报案,说是钱府有修士残杀凡人,可有此事?”那人已经将剑收回,向着胜邪一拱手。 胜邪还是不理他,反而向他身后的三人喊道:“怎么?同门遇到麻烦,你们便要袖手旁观?” 启明途见那靠后的三个谪仙门人纷纷向着胜邪拱手,笑的及其谄媚。 “你是最近刚从山上调到山脚,才在城中行走,是也不是?”胜邪伸手去拍为首那人的肩膀,为首那人本想躲开,却一把被胜邪牢牢抓住。 胜邪身体前倾,壮硕的体型足以顶上两个人,为首那人也感觉到威压,一时语塞,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们只是刚吃了流水席出来,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前院的人实在太多,马车根本过不去,所以才从后门出来,只是现在有急事要去别处,如果碰到什么难处可随时去八方驿找我。”胜邪说完放开了捏在那人肩膀的手。 为首那人有些呆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任凭三人挨个上了马车。 只是胜邪刚进马车却又突然转身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径直冲着另外三个谪仙门人走去,那三人刚要开口,却挨个被胜邪抽了嘴巴,那声音一个比一个响,那三人也被抽愣了,也呆在原地。 “你怎么……?”为首那人率先反应过来,刚开口却被胜邪打断。 “怎么?你也想挨嘴巴?” 胜邪一句话便让为首的谪仙门人倒退了一步,似乎他抽嘴巴还没抽过瘾,嘴上依旧骂骂咧咧地振振有词道:“猪狗一样的东西,还来拦老子的车,许墨风当真是欠打。” 等胜邪上了车,车夫便驾着马车远去了,只留下四个谪仙门人在风中凌乱。 “这是哪个傻子竟然通报了谪仙门!正好也有个傻子要来管西北区的事!真晦气!”胜邪说着将手向车厢外一伸从车夫处将酒坛抢了过来,咕咚咕咚地喝了不少,这车厢原是只为胜邪一人准备的,三人坐着就有些挤。 启明途眼睛上下左右乱瞟,注意到胜邪左肩只剩下浅浅的一道伤口,愈合速度十分惊人,同时她看到道士的手白皙如玉骨节分明,全然不是贫穷人家的样子。 “先前便觉得胜邪这名字有些耳熟,不想阁下竟是传闻中义薄云天的八方驿胜老板?”道士率先开口道。 这突然的马屁差点让胜邪一口老酒喷将出来,他尴尬地笑笑,说道:“先生说笑了,哪有什么义薄云天,胜某只是个生意人。反倒是先生,一手料事如神的本事,胜某倒是佩服的紧!实不相瞒,几日前钱家少爷确实死在自己的卧房中,等下人发现的时候人都凉透了,倘若是泽恩城中的人下的手,闻家多少应该能看出些端倪,只是这手段见所未见,到现在都没人知道钱少爷是怎么死的,只是对外说偶感风寒不便见人,知道真相的仅寥寥数人而已。” “胜老板可否知道钱少爷的死讯为何秘而不发?”启明途突然来了兴趣,她可太想知道了,毕竟自己之前也是被追杀的状态,这才刚消停没两天,搞不好过两天又会有杀手上门。 “这我确实不知,或许跟中州城的生意有关,只知道今天闻仁之本该午时正刻前到的,却不知道被什么事绊住了,晚到了足足一个时辰,原本只打算告知任大小姐钱少爷身体不适,不能亲自拜堂,过些天再告知钱少爷死讯,之后便把你软禁在钱家,没打算让任大小姐陪葬的,可是闻仁之一来便向钱家夫妇交代要将任大小姐与钱少爷合葬一处。”胜邪说的毫无负担,就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启明途一听便来气,只是碍于车厢空间狭小,没能跳起来,只是问道:“胜老板如何得知此事?” “胜某午时初刻便已在内堂,八方驿与闻家做了几百年生意,这些事闻家并没什么好避讳的。” 这些人是真的恶!草菅人命说的如此轻松! 启明途登时血气上涌,杏眼圆睁,死死地盯着胜邪。 “这些谪仙门便不管吗?”道士突然叫了起来,这一嗓子同时惊得启明途和胜邪一个激灵。 “二位有所不知,这闻家世代掌控西北区,甚至与谪仙门多有勾结,西北区本就是三教九流鱼龙混之地,贫苦之人众多,大多没什么价值,都是被其他区的人赶至此处的,只要不出太大的乱子,他们的生死又有谁在乎?” 启明途再次血气上涌。 价值?什么价值?被压榨的价值?还是被剥削的价值? 任千秋的身份有价值,于是任千秋便像个玩偶般被人肆意摆弄?连摆弄价值都没有的,便被扔到贫民窟中自生自灭? 这哪是贫民窟?分明是垃圾场,是监牢! 第13章 乾天 “任大小姐莫要生气,只是世道艰难,我不知道中州城是什么样子的,但这就是泽恩城。”胜邪平静道。 泽恩城,泽恩城…… 启明途以为她再也不会觉得委屈了,她上一次觉得委屈好像已经是上上辈子的事,在黑店被绑架时她不觉得,在黑店外碰到邪尸时她不觉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中拼命奔逃时她也不觉得。 但从黑店到泽恩城,从泽恩城到醉仙阁,从醉仙阁到钱家……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而自己本该在这种安排下被塞进那个该死的棺材,默默无闻地死去,被榨干最后一丝剩余价值! 无数的点逐渐连接成一条若有若无的线,线的尽头指向的都是同一个悲惨的终点。 思及至此,那些汹涌上头的气血瞬间一股脑地冲向她的眼眶,她全身因为愤恨而剧烈颤抖,恨不得将那些人扒皮抽筋生啖其肉! 胜邪和道士短暂地对视一眼,戒备地盯着启明途。 启明途恶狠狠地向着胜邪瞪了回去,她晶莹的双眸里满是红彤彤的血丝。 这种眼神,对,就是这种眼神。 那些人只是看着,只是就这么看着,他们在那条线上挖了无数的坑,就这么看着无数人栽进一个个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再也爬不出来,最终只剩下累累白骨。 她想伸手将那对眼珠子从眼眶中狠狠地抠出来塞进嘴里,等她咬碎眼珠子的那一刻一定会有汁水顺着她的嘴角缓缓流淌下来,那味道一定甘甜无比美味至极! 启明途甚至已经嗅到了那美味的腥甜,她剧烈颤抖的双手食指大动,那股冲动让她双手的每一寸骨节,不,是全身每一寸骨节都咯吱作响。每一个响声都是一个令人着迷沉醉的音符,汇聚成这世上最婉转动听的乐章。 她开始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周围的空气,她的胸腔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仿佛都在积蓄一次力量,那股力量正顺着脊柱向着天灵盖缓缓蔓延。 面对着低头不断哈气的启明途,两人都不敢轻举妄动,道士悄然将手伸向衣袖中,而胜邪则缓缓架起双臂。 哈气声和骨节的咯吱声突然消失,小小的车厢中瞬间万籁俱寂。 “叮!” 启明途突然如同一条毒蛇般从座位上躬身弹起,她的右手化作手刀向着胜邪的双眼如出弦的箭一般击了出去,胜邪的左臂明明已经挡在了启明途的攻击路径上,可是却被弹开了,她如刀锋般的指甲上闪烁着寒芒,依旧向着胜邪的双眼戳去,方向没有半点改变。 胜邪看到启明途的双眼通红,却显得瞳仁更深了。 “砰!” 阳光洒在启明途苍白的脸上,嘴唇殷红如血。 启明途眼中的血色转瞬如雾气般消散,同时身体一歪也如失了魂般瘫倒下去,她的身体重重地砸在胜邪的膝盖上,随即倒在车厢的地板上,脑袋就挨在胜邪脚边。灰色的大氅将她覆盖,就好像是一张巨大破旧的布一样。 方才就在启明途如蛇般弹起时,道士从袖口中取出一道符重重地拍在启明途的背上,为胜邪争得了侧头躲过攻击的一瞬,否则他的脑袋会跟西瓜没什么区别,但启明途的手刀依旧划破了胜邪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而胜邪还呆坐在原位,脑袋依旧保持着歪头的姿势,直到车夫拍了拍他的肩膀才让他回过神来,马车早就停下,胜邪背后的那面车厢壁已经破碎不堪,碎片稀稀拉拉地散落一地,街上的人渐渐围了上来,其中几个被碎片砸到的混混模样的人走到马车近前,看到胜邪左臂上的护腕又悻悻离去,于是剩下的人也便逐渐散去。 道士已经跳下马车,他沿着碎片的痕迹缓缓向回走,视线扫过右侧的建筑,他看到一个三层小楼的招牌上有个手臂粗细的孔洞,于是他正对着招牌上的孔洞,前后左右移动着调整角度,直到透过那个孔洞看到楼后的天空。 等道士回到马车上,胜邪才吩咐车夫再去找一辆马车来。 道士一手扶着一根木头碎块,一手捏着两枚铜钱,他用手中的木头碎块戳了戳启明途,见启明途没反应才用碎块挑起大氅,启明途正安静地伏在地上。道士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做心理建设,他扔掉木头碎块一把抓起启明途的长发,启明途还是安安静静的,仿佛睡着了。道士又用另一只手拨开启明途的左眼,黑白分明的眸子让道士长舒了一口气。 胜邪则盯着倒在地上的启明途心有余悸,虽说他常年不出泽恩城,但也算见识广博,一时间竟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似有煞气被启明途引动了,但此处可是谪仙门仙山脚下,乃灵气最充裕之处,又怎么可能引动煞气呢? 等启明途再次醒来时,发现马车宽敞了不少,却又不知道马车是什么时候换的,街上熙熙攘攘的人声提醒她还在泽恩城中,随后发现胜邪和道士正皱眉盯着自己。 启明途也疑惑地回看二人。 “方才任大小姐突然激动异常,不巧两辆马车相撞,任大小姐受了冲撞便昏了过去。”胜邪说道。 自己怎么半点没有印象? 启明途又询问似的看向道士,道士耸耸肩点了点头。 既然受了冲撞,那自己究竟磕碰到了哪里? 她想抬起手,却感觉自己的肩膀好像已经生了锈无法抬起,她想直起身,却发现全身使不上半点力量,她张了张嘴,顿感口干舌燥,但好在她还能说话。 “其实任大小姐没磕碰到,昏过去可能只是因为惊吓过度。”道士开口道,“贫道略修习过岐黄之术,可能任大小姐再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不知任大小姐还记不记得昏倒之前的事?”胜邪突然问道。 启明途下意识地开始回忆,她的表情从困惑逐渐变得难过。 “我想起家乡了……”启明途开口道,“那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一个充斥着谎言与欺骗的地方,那里的修士会伪装成凡人,大家明面上都是凡人,可是修士会隐藏在凡人的身份下掌控着所有凡人的命运来攫取利益,同时让凡人以为自己才是命运的主人。” 胜邪一脸疑惑地看向道士,道士则一脸茫然地回看胜邪。 “每一个凡人都像一颗树,第六年的时候会被修士劈成柴扔到油桶里,油桶里是铜色的油,九年之后一半浸了油的柴会被修士取出来烧火做饭,这种柴往往烧的很快;另一半柴会被泡在另一种银色的油里,再泡三年,随后九成的柴会被取出来继续烧火做饭,这些柴更耐烧一些,可是还是烧的很快;剩下的一成柴会被泡在金色的油里,有的泡四五年,有的泡六七年,有的甚至会泡十几年,这些泡了金色油的柴最耐烧,但大部分也就烧十几年便也燃尽了……这些年,柴火特别多,很多金色的柴也被当作铜色的柴烧……说起来,那些修士也当真是个个饭桶,每天烧十几小时的饭,每天都是,他们各个吃的肠肥脑满,依旧每天胡吃海塞……” 启明途越说越难过,最后竟掩面而泣。 胜邪又一脸震惊地看向道士,道士则对着胜邪茫然地摇着头。 车厢中充满了安静而尴尬的空气。 半晌之后还是道士率先打破了沉默,道士先是清了清嗓子,随后问道:“贫道久居泽恩城,倒是孤陋寡闻了,不想中州城竟是如此茹毛饮血之地,视人命如柴火,当真可怕……只是不知道拿人命烧出来的饭究竟是何味道,修士吃了是否有助玄修?” 启明途登时瞪大眼睛看向道士,突然破涕为笑道:“任某虽为任家大小姐,但一介凡人,从未上桌吃过饭,自是不知是什么味道,如今我任家家破人亡,桌子都被人抢走了,哪还有饭吃?” 之前道士听的雨里雾里不知启明途所云,但启明途最后半句他倒是真真切切地听懂了,于是又对启明途笑道:“任大小姐天命所归,受天道庇佑,终有一日能上桌吃饭。” “怎么可能……”启明途心下一沉,她想上天就是不给饭,不然怎么会恰巧任家在她穿过来的时候家破人亡呢? 道士拿出一个龟壳和三枚铜钱塞到启明途手上,说道:“摇!摇六次!” 启明途愣了一瞬,便没推辞,接过龟壳和铜钱,将三枚铜钱放到龟壳中摇了起来。 第一次,一枚无字,两枚有字。 “无字为阳,有字为阴,一阳二阴是为少阳。”道士解释道。 第二次,一枚无字,两枚有字。 道士观而不语。 第三次,一枚无字,两枚有字。 道士微微皱眉。 第四次,又是一枚无字,两枚有字。 道士眉头紧锁。 第五次,还是一枚无字,两枚有字。 道士双目圆睁。 第六次,仍是一枚无字,两枚有字。 启明途摇完看向道士,被道士的表情吓了一跳。 “先生,任某自小运气便不好,这怕不是什么凶卦?”启明途顿了顿又道,“先生不用有所顾忌,直言便是。” “不!此卦乃乾天卦!六爻皆为少阳,互卦变卦皆为乾天卦!”道士脱口而出。 启明途不懂六爻是什么,也不知道互卦变卦又都是什么,只得又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本为天,互为天,变为天!任大小姐实乃天命所归!” 第14章 宝石 “再一次!最后一次!”道士把龟壳往启明途的手里硬塞,已经全然不顾半仙风范,就像混迹于街头的无赖。 “不扔了!都扔了……”启明途顿了顿,她记着每次卜卦要扔六次,之前已经卜了十次,“60次了!” “最后一次!”道士不依不饶。 启明途忽然觉得好笑,马车里就三个人,启明途知道自己不会法术,道士会不会启明途不好说,不过胜邪肯定是会的,刚才她连扔60次,每次铜钱都是一枚无字两枚有字的少阳爻,换言之,十次卜卦的结果全是乾天卦。虽说这事不是不可能,不过这太过巧合的事情势必有妖。 眼前这两人分明在拿自己当猴耍,虽然不知道这二人用了什么手段,不过若是用仙术的话,控制一下铜钱的正反想来还是轻而易举。 思及至此,启明途看了看胜邪,只见胜邪面色凝重地盯着她手上的龟壳出神。 莫不是这龟壳有什么蹊跷? 启明途拿起龟壳里里外外端详了好久,旁边的道士一直催促她快扔,她看不出什么门道,但是在道士的催促下还是作势打算再扔一次,可是真等抬起手来却又觉得这事太傻,想来这二人不过就想让自己相信自己就是天命所归之人,恐怕自己不假装信了的话便搞不清楚这二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于是启明途反手又将龟壳抛给道士,说道:“我知道自己受天道护佑,天命所归了。所以呢?然后呢?” 道士手捧龟壳愣了一下,脸上神色变幻不定,颇为困惑,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任大小姐当真天命所归……”胜邪的视线还停留在启明途的手上,兀自喃喃道。 车厢中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启明途只觉得这二人双簧唱的是有板有眼,她忽地想起这道士每次算卦必要收钱的无赖做派,只觉得着了这道士的道,她方才一共卜了十次卦,这得被讹多少钱?不禁在心中暗骂此人无耻。她想起自己要带上的那颗手掌那么大的红宝石,莫不是这二人便是早对这颗红宝石觊觎已久?说不定这红宝石是什么法宝,只是自己看不出玄机罢了。思及至此,启明途也不敢妄动,她现在身披大氅,将婚服遮挡地严严实实的,只需要找个适当的机会悄悄将要带上的红宝石摘下来换个地方藏便是。 “不知按先生的神通每次要收多少钱?”启明途率先打破了车厢内的沉默。 “钱?什么钱?”道士一脸疑惑地看向启明途,好像听不懂启明途在说什么似的,表情惟妙惟肖。 启明途又顿觉好笑,这道士哪次不是为了卜卦的算命钱跟人纠缠不休? 等等! 一阵恶寒从启明途心底升腾起来钻入她的脑海,之后她便再也压不下这个念头。 莫不是,每次这道士的目标都是自己? 启明途猛然看向道士,两人瞬间四目相对,困惑逐渐在二人的眼神中逐渐溶解,取而代之的是交锋的兵刃。 只是短短一瞬,启明途感觉已经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同时她也知道道士也知道了她已经印证了猜测。 下一秒道士的眼神又缓和下来,正色道:“贫道平生给人算了无数命,全仰赖天道混口饭吃,今日得见天道化身,自是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 这下轮到启明途懵了,她活了这许多年,还从未见人对自己如此诚恳恭敬,一时语塞。但她亦知这世上诈骗的手段层出不穷,便不敢放下半分警惕。只觉得道士刚才的说法更像是一个声明,声明道士并不会加害于她。 “先生神算的本事在下实在佩服,”胜邪突然道,“最近正巧有件扎手的事,还望先生能给指条明路。” 哦? 启明途的注意力被再次转移,之前听胜邪说整个西北区乃是闻家天下,连谪仙门都要让他们三分,可是这个叫胜邪的八方驿老板却敢出手对那个闻仁之一顿暴打,想来也是个大恶人。既然是大恶人,想必颇有手段,又怎会轻信这些占卜算卦之辞? 之前他与道士一唱一和将自己从钱家带了出来,但凡带点脑子也不可能相信胜邪的说辞,什么天命所归天道庇佑,全是屁话。如若不是对自己有所图谋,那便是对其他什么事情有所图谋,而将自己从钱府带出来不过是某个计划的一个环节罢了。 只怕是刚才自己跟道士四目相对,慌乱间被这道士看穿了心思,启明途虽然嘴上说着信了自己是天道化身的说法,但自始至终却是半个字都不信的,于是这二人便要接着在自己面前表演? “不知胜老板所问何事?”道士瞬间恢复了一副半仙模样。 “生死。”胜邪回道。 “请胜老板再详细说说?”道士又问道。 “今日一早有一批货到,这批货就这么凭空出现在八方驿门口,可是送货的伙计却不见了,这货送来的太早,街上没人见到,八方驿最早开门的伙计也没见到,”胜邪顿了顿,接着说,“这三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在下也一直犹豫究竟还要不要找。” 道士掐指一算,半晌说道:“只怕是一人已死,至于剩下的两人……” 说着道士翻着白眼双目微闭,指尖再次开始来回闪动,口中念念有词,但好像受到了什么干扰一般始终没算出个结果。 这一手看得启明途啧啧称奇羡慕至极,此人演技精湛毫不做作,颇有职业道德,甚至还掺杂了些信念感,但凡启明途能有道士一半的本事上辈子也不至于过的这么惨。 随后道士猛地睁开眼,手上停了动作,喃喃称怪。遂又抄起龟壳摇了起来,口中依旧念念有词,动作大开大合,总是让启明途联想到荷官用骰盅摇骰子的画面。 似乎每念完一段道士便会将龟壳中的铜钱要出来看一眼,随即马上又将铜钱扔回龟壳继续摇,如此反复六次。 启明途假装紧盯着道士摇卦,双手则借着大氅的掩盖慢慢地向自己腰间摸去,她打算将腰带上的红宝石抠下藏起来。纵使一心二用,多年的习惯依旧让她记下了道士六次摇卦的结果,说起来这结果也颇为好记,前两次三枚均无字,第三次则是两枚有字一枚无字,后三次则是连着三枚均有字。 “本卦为天雷卦,互卦为雷风卦,变卦为火水卦。”道士说道。 启明途此时已经在自己腰间摸了很久,只是怎么摸都摸不到,她只当是自己摸的位置不对,毕竟大氅盖在她身上,她什么都看不到。 “敢问先生何解?”胜邪尴尬地笑了笑。 “此二人凶多吉少,须得抓紧寻找,只怕晚了便要身首异处。”道士厉声道。 没有!哪都没有! 启明途已经顺着腰带摸了一圈,除了几颗珍珠和镶托外,什么都没摸到! 红宝石呢?手掌那么大的红宝石啊! “你们这俩盗匪!快将红宝石还我!”启明途一声嚎叫吓得二人同时一个激灵,让二人同时疑惑地望向启明途。 “还装是吧!”说着启明途倏地起身,双手将大氅一甩丢到一旁,指着自己的腰带吼道,“宝石!红宝石!手掌那么大的红宝石!” 二人的视线移到启明途腰间,又一头雾水地对视一眼,完全不明白启明途究竟在说什么。 ”方才马车相撞,我昏过去了,你们可是将我腰带上镶的红宝石偷走了?” 启明途的吼叫声惊天动地,有一瞬间道士觉得似乎马车外都瞬间安静了,那感觉好像所有行人都停了下来在盯着马车看,就连车夫都掀开马车的遮帘朝里看了一眼。 胜邪又看向启明途的腰带,腰带正中确有一个镶托,镶托上空空如也。 “任大小姐稍安勿躁,”胜邪刚明白启明途究竟在说什么,“怕不是方才马车相撞时掉在某个地方了罢,倘若这红宝石对任大小姐很重要,这东西就算让人捡了去,在下也能给任大小姐寻回来。” 分明就是你们偷的,还说什么找回来? 启明途瞬间冷静下来,难不成这二人将这红宝石偷去,再假装将整个泽恩城翻个底朝天将这红宝石寻回,以此展示其在泽恩城势力庞大手眼通天,其目的是为了让我主动投靠,他们要的还是任家大小姐的身份? 顺便还要卖一个人情给自己? 这手段虽然说不上高明,但玩的也算是像模像样。 只是这二人不知道的是,启明途故乡人的手段比他们要花得多。 “贫道倒是记得在钱府之时,任大小姐腰间确有一块红宝石,只是不知何时不翼而飞了。”道士开口证明了启明途的说法。 还在唱双簧! 胜邪的眼神突然犀利起来,问道:“敢问任大小姐的腰带从何处得来?” 此问一出,启明途的气势登时便去了大半,但她强作镇定道:“去钱家前曾在醉仙阁落脚洗漱,沐浴更衣,这腰带自当是钱家准备的,这钱家既然已将腰带给了我,那自然便是我的!别东拉西扯的,快些把红宝石还回来!” 胜邪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没搭启明途的腔,只是咬牙切齿地蹦出三个字:“穆老狗!” 第15章 药香 此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夫掀开遮帘通报了一声。 “任大小姐,先生,”胜邪的语气明显恶劣了很多,似是心中压着火气,“先下车吧。” “不行!倘若不把红宝石的事说清楚我便不下车了!” 启明途的火气也冒了上来,胜邪明显是在搪塞她。 她记得出租屋外的楼梯间中总是被无数人堆满杂物,每次物业都说在处理了,可是那些杂物却还是好好地堆在那里,可是要物业费的时候却如同甩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天能打几百个骚扰电话,要么就是专挑她难得的休息日来猛敲门,明明报了警,来的却是物业的工作人员,这让她不得不联想二者究竟有什么关系。 她还记得一家她曾经买过充值卡的火锅店莫名其妙的跑路了,那些她没用掉的钱却再也没能要回来,每次打电话得到的回复还是只有那四个字——在处理了,后来干脆手机号码都变成了空号,再也找不到了。 她死也忘不了的是,公司承诺的奖金一次都没有足额发过,甚至可以说就没发过,每次都是一两张购物卡,比起当初谈好的奖金简直是九牛一毛,当她去找公司的时候,公司只说效益不佳,只是后来她的薪资以各种理由克扣的越发严重,很快她便在付费上班了。等她再去找公司的时候,公司竟然给她介绍高利贷,言谈间仿佛是施了天大的恩情。 启明途顿觉全身气血翻涌,熟悉的感觉随着翻涌的气血流遍了她全身。 既然活着无论如何都是任人摆布,碰巧自己现在身无长物,纵使你胜老板是个大恶人,杀我可能也就动动手指,但我死就死了,没什么可惜,反而活着被人利用,反倒遂了那些恶人的心意。况且,任家大小姐的身份应该是泽恩城里诸多人盯上的肥肉,否则也不会有人费劲将她从钱家捞出来,比如说,眼前的胜邪和道士就算,虽然自己并没有什么实际证据能证明这二人就是同伙。 既然她的命还算值钱,那这赌桌上应当有她一个位子!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此刻她全身紧绷,右臂有意无意微微架起,即视感涌上脑海,无数画面从她眼前一闪而过,就像她曾经经历过一样。 只是下一秒,她脑袋便一阵眩晕,全身的力气就像被抽空一样,身子向后一倾又软绵绵地瘫坐回原处,她脑袋微微仰着,正好可以对上胜邪警惕的眼神,胜邪此刻已经摆好了架势,那紧张程度比起跟闻仁之交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任大小姐莫要着急,这红宝石的来历可能颇为复杂,三两句话难以说清,不过如果真如在下料想的那般,这红宝石倒还值些钱,今就带了这么多,按黑市上的价格大概是够赔的。”说着胜邪从怀中掏出一个袋子扔到启明途手边,启明途侧目看去,见这袋子鼓鼓的,袋子口溢出了一两块蓝色晶石,跟之前王婆在黑店外砸在桌子上的石头一模一样。 “胜老板,我算卦的钱,您看是不是也给结一下?”道士此时插嘴道。 启明途只见道士两眼放光地盯着袋子,那视线感觉九头牛都拉不走。 “先生,任大小姐,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胜邪嘴上说着稍安勿躁,但语气却透着不耐,“你二人今日得罪了闻家,这西北区定然是待不了了,总要先有个落脚的地方,来日方长,先生是泽恩城人,他日有事直接去八方驿找我便是。” 二人见胜邪这么说都不再搭腔,启明途虽然不知这袋子里的东西究竟价值几何,但还是好好地收进怀中,不敢有丝毫怠慢。倘若早将那红宝石抠下来收好,也不至于就此丢了。 “快下车吧,胜某酒瘾犯了,着急要去醉仙阁喝一杯。”说着胜邪便下了车,二人从后跟随。 启明途发现这又是条后巷,只是这狭窄的后巷却堆满了各种货物,空气中满溢着酒气和脂粉香,大量的小厮在往院子里搬货,只见胜邪随手拎了个小厮到身边说道:“去跟你们花姐通报一声,就说老板有人要托付。” 道士好奇地打量着堆满后巷的货物,时不时还透过后门向里看去,似乎也不了解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启明途双手抱胸沉默地看着周围人进进出出地搬货,倒也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护好已经揣在怀中的袋子。 “老板?什么老板?哪个老板?哪个老板还要让我花钿亲自迎接?这面子够大啊!” 伴随着一阵唠叨,一个女人出现在后院门口,那女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的年纪,身着红白相间齐胸襦裙,披着浅红色的薄纱,雪白双肩半露,一手轻举着烟杆倚在门框上,脸上浓妆艳抹,口中轻轻吐出一口烟雾,端的是风情万种,妩媚动人。 胜邪起身一拱手,还没开口,话头便被花钿抢了去。 “我道是哪个老板架子这么大,原来是胜老板啊,”花钿吸了一口杆烟复又吐出,隔着数步距离启明途都能闻到一股奇异味道,那味道不似烟味,反倒有一股苦味,那感觉就像中医馆中药房的味道,“今儿胜老板怎么有闲情逸致到忘仙楼来了?这几日谪仙门有几件大事,我忘仙楼每日忙得不可开交,你八方驿怎么就清闲成这个样子?还有功夫来我这儿戏耍?” “全靠手下得力罢了,我八方驿的买卖不比忘仙楼那么多,都是卖力气的活,自然也相对容易些。”胜邪笑道。 “嗨,卖力气是卖身子,卖艺也是卖身子,都是卖身子,只是八方驿是白天卖,忘仙楼是晚上卖,倒也没什么不同。只是我才睡下没多久便被叫起来,只觉得心里突突的,不太舒服罢了。”说着花钿又吸了一口烟。 什么白天卖晚上卖?还卖身卖艺?这难不成是个戏堂子? 胜邪上前一步,声音似是被刻意压低了,周围声音嘈杂,尽管启明途只隔着数步,却还是听不清二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只是启明途可以看到花钿的表情,她的表情原本十分慵懒,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但突然间双目圆睁似是十分震惊,随后便将视线投到启明途身边的道士身上,上下来回地打量,打量了半晌才又嘴噙笑意,复又将目光投到启明途身上,花钿表情短暂一滞,之后笑得更甜了。 随后二人一阵欢笑,胜邪再一拱手便向马车走去,随即扬尘而去。 这便是要去醉仙阁?可是胜邪明明已经将钱全给了自己,莫不是要去吃霸王餐? “先生,妹妹,随我进来吧!”花钿开口招呼二人,说着便转身向后院走去,拐弯抹角间身影已经消失在木箱之后,启明途顺着飘着的烟气才快步跟上她。 后院入口处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木箱子,小厮们见花钿来了便纷纷向老板娘问好,而花钿则是扯着嗓子提醒万不可磕碰了货物。 复行数十步才豁然开朗起来,后院远比启明途想象的要大得多,起码是醉仙阁本号后院的两倍大小,不,或许是三倍不止。后院中央是个极大的戏台子,小厮正向戏台子附近搬着桌椅,顺着戏台子继续往前则是一栋十分巨大的建筑,将后院围了一圈,细看之下才发现这巨大的建筑其实是一处建筑群,主楼大概有六七层,周围副楼有七八栋,靠近主楼的有四五层,距离主楼稍远些的则是二三层,每一层都有空中连廊将这数十栋楼连接了起来,三层裙楼更是直接连成一片,因此乍看之下才像一栋建筑。 瓦片片片流光溢彩,梁柱根根雕梁画栋,连廊上轻纱薄幔好似人间仙境,不时有人影闪动似是仙女。 启明途万万没想到这泽恩城中竟然还有这种地方,不由得看的有些呆了,花钿见启明途脚步渐缓便又折返回来,一把挽住了启明途的胳膊引着她向忘仙阁主楼方向走去。 启明途只觉得一股药香冲脑,一时没有拒绝,便任由花钿挽着向前走了。 “忘仙楼本号乃是泽恩城中最精致的地方,便是谪仙门恐怕也不如这人间仙境。”花钿一边走一边说道,“听闻妹妹也是中州城的大户人家,竟要嫁到泽恩城西北,着实也是苦了妹妹。” 启明途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有种说不出的安逸,人也不自觉地慵懒放松下来,她张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就这样随着花钿在院中闲庭信步。 “这西北区贫困,尽是些臭男人,哪比得上西南区逍遥快活……” 花钿的嘴从挽上启明途的胳膊就没停过,她的声音一直在启明途耳畔喋喋不休,可是这声音并不让人烦躁,反而越发婉转动听,时而如同树枝间黄鹂鸣叫,时而又似琴声悠扬,千百种声音不断变换,令人心情舒畅。 突然启明途只觉得脚尖一热,她原本不想去管,但又觉左腿好似火烧。 “着火了!快救火!” 一个男声穿透了所有声响直达启明途耳畔,这时她才如梦初醒,向自己左腿看去,不知什么东西点燃了自己的大氅下摆,火苗正从她左腿处向上蔓延! 第16章 青楼 尖叫是启明途的第一个反应,随着一声撼天动地的尖叫,启明途开始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原地跳脚。她不是没想过就地打滚,但是就这么点火苗,感觉也用不着就地打滚,她也想过找水,只是在她印象中上一秒还在庭院中闲庭信步,她明明记得后院是有池塘的,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来到了一处建筑内部,放眼望去满是轻纱帷幔和一些穿着颇为清凉、不停喊叫着远离她的姑娘,她真担心一不留神把屋内全点了。 哗! 一盆凉水浇下,随着火苗熄灭的滋啦声,空气中充斥着阵阵焦糊的味道。 “小心点!都小心点!怎么一个个都笨手笨脚的!”花钿不知从何处出现,对着两个丫鬟一顿骂。 记忆似乎出现了些许偏差,启明途明明记得花钿一直挽着自己的胳膊,现在却离自己足有数步远。眼前一个丫鬟正在收拾被打翻的香炉,香炉中的木块已经被水打湿,化成了一处黑漆漆的痕迹,而另一个丫鬟则拿着抹布吸着地板上的水渍。 再一抬头,启明途才发现自己在楼内一处栏杆旁,栏杆外是巨大的中庭,中庭中央是巨大的舞台,回字形的连廊可以让人在每个位置都能清楚地看到舞台,这楼共有七八层的样子,想来应该是忘仙楼的主楼。 “花老板莫要怪罪下人,”道士也不知从何处出现,“贫道方才一个没注意撞到了这位姑娘的胳膊才打翻了香炉。” “真没眼力!先生乃是我忘仙楼的贵客,怎么先生偏偏就是撞到你这个不长眼的?”花钿对丫鬟依旧不依不饶地数落,随即她嘴脸一变,扭头向道士和颜悦色道,“先生回房罢,您就安心在这小住些时日,酒菜随后就到。” 这次不知从何处出现的第三个丫鬟帮道士推开了眼前房间的门,启明途看向道士,道士却似乎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颓丧地向房间内走去。 “好妹妹,还傻愣着干什么?快把大氅脱下来啊!”花钿这时才对启明途说道。 “妹妹”这个称呼在启明途听来无比刺耳,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接受这个称呼的,但是现在她觉得脑子却轻灵了许多,起码不再是一片空白的感觉。 花钿将启明途的大氅脱了下来,直接甩到了地上,而启明途则盯着大氅被烧出的洞发呆,事实上不止是大氅,她的裤腿和鞋子也有被烧灼的痕迹,只是现在由于浸了水的缘故,她只觉得双腿有些沉。 启明途开始疯狂地回想自她进忘仙楼后院发生的事,她向来对自己的记忆力有足够的自信,但眼下却始终回忆不起自己究竟是如何从后院进楼的。 花钿再次贴了上来挽住启明途的胳膊,那股熟悉的味道再次四溢开来,虽然花钿拿着烟杆,启明途闻到的却满是药草的味道。 二人刚走两步,启明途一个踉跄便要栽个跟头,幸亏花钿身形颇稳,才没让启明途将她一并拉倒,反而帮启明途稳住了身形,而启明途只感觉花钿如同一尊雕像,自己拉不动其分毫。 启明途装模作样的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摆,说道:“花老板,您还是从前面带路吧,在下实在是走不快,您走的慢些便是了。” 花钿先是一愣,随后马上又恢复了笑意,嘴上依旧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关于忘仙楼的事情,启明途则小心翼翼地跟着,她想起道士进房间前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起被打翻的香炉,想起那些如同幻觉一般的声音,想起始终围绕在花钿身边的草药气味…… 无数的画面拼贴出了一个最有可能的事实——自己着了花钿的道。 启明途虽然不知道花钿具体用了什么手段让自己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恍惚,但多半跟对方的烟杆脱不了干系,可是如果真的是那杆烟的问题,那花钿自己怎么没事?她又看向比她快一个身位,时不时就吸一口烟的花钿,只觉得这事已经超过了自己的理解范畴。 不过这楼却比启明途想象的要大得多,也要复杂得多,宛若一个巨大的迷宫,楼梯到处都是,但却不知每架楼梯的尽头究竟通向哪里,最终花钿领着启明途七拐八拐地来到一个房间门口,这房间似乎是在某处角落,栏杆外似乎触手可及的屋顶告诉启明途,她现在应该是在最顶层的某处。 门一打开是一面巨大的屏风,一种奇异的幽香隔着屏风喷薄而出,让启明途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屏风后的空间极其宽敞,似是别有洞天,房间中间是一张圆桌和几把椅子,左侧角落有一张软榻,高低不同的柜子无数。大部分柜子上放的都是些瓶瓶罐罐,少部分则是些书籍,右侧又是一面巨大的屏风,瞧不见那屏风后面都有些什么,但可以隐隐嗅到充斥着房间的奇异幽香便是从屏风后面飘出来的,花钿打开了房间的窗户,一股风猛灌进房间,启明途感觉稍微舒服了些。 花钿则直接瘫倒在软榻上,喊了一声:“来人!” 房间门再次开了,七八个丫鬟从屏风两侧鱼贯而出,其中一个来到桌前端茶倒水,另外几人则均用托盘托着一套衣物。 “别傻愣着啊,快给我妹妹展示一下!好妹妹,别傻站着,快坐下喝茶,这可是今年涿鹿原那边刚采的新茶,快马加鞭十日内送抵泽恩城的。”花钿吩咐道。 丫鬟们纷纷拎起衣物的双肩位置,并排展示在启明途面前。 第一件是碧绿色长裙,质地轻盈,裙裾褶皱飘逸呈纹,好像水面在微风下荡出层层涟漪;第二件长裙颜色鲜艳花纹繁复,装点着鸟类羽毛,似是某种民族服饰,肩腰处皆有开口;第三件是束胸长裙,色泽殷红,裙身上均匀分布着大块花纹……之后的裙子款式色泽均有不同。 “在这换?”启明途问道,她倒是不担心被人看,只是她怀中还有一大包宝石,据胜邪说还是值些钱的,不知这花钿会不会见财起意。更何况这礼遇着实高了些,不知道对方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哈哈哈,咳咳,”花钿笑时被烟呛了一口,引来一阵咳嗽,复又开口问道,“妹妹害羞什么,忘仙楼皆是女流,这又是我的房间,还怕人偷看不成?倘若执意不肯,去屏风后面更衣便是,只是这屏风后面都是些药材,妹妹须得小心些别打翻了便是。” 启明途突然想起之前胜邪曾压低声音跟花姐说了些什么,复又问道:“不知胜老板是如何向花……姐托付的?” “哈哈哈哈哈。”这次花姐笑得更开心了,她下了软榻走到启明途近前,那只没拿烟杆的手轻轻划过启明途的脸颊,启明途不禁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飞快地出手想将花钿的手拍走,可是下一瞬却被花钿躲开,自己打到了自己的脸。 “哈哈哈哈哈哈哈,”启明途的动作再次引得花钿一阵发笑,这次的笑声让启明途头皮有些发麻,“你可知我这忘仙楼是什么地方?” 舞台,空中楼阁,皆是女流……这怕不是…… “对啊,我这忘仙阁可是全泽恩城乃至全中州最大的青楼!” 花钿话音刚落,启明途如遭雷击。 “嘻嘻,”从刚起花钿便一直盯着启明途的脸,现在看到启明途这副震惊的模样,就像猎手终于抓住猎物般畅快地大笑起来,“胜老板把你卖给我了,价钱可是着实不低呢!” 启明途腾地一下起身,二话不说便向门口奔去,一众丫鬟挡住了启明途的去路,花钿则是一个后跳再次回到软榻上吸着烟杆继续看着这场大戏。她满脸戏谑,笑得十分开怀放肆。 屏风两侧只有窄窄两条去路,却堵了这么多丫鬟,启明途掉头向另一面屏风后闪去,那面屏风后仿佛偌大一个大药房,两侧的柜子上满是抽屉,药房正中则是一鼎巨大的丹炉,启明途刚躲到丹炉后,丫鬟们便又围了上来。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把这丹炉推翻!大家都别好过!”启明途大叫道。 “推!使劲推!你还能推倒不成?哈哈哈哈哈!”花钿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启明途用尽全身气力去推这丹炉,可是丹炉却纹丝不动。眼看丫鬟们便要围上来,启明途看到了角落的一处梯子,这梯子本是从高处的抽屉中抓药用的,此时却成了启明途的最后一根稻草,她顺着梯子向上攀爬,不一会便到了顶,一个丫鬟跟着启明途爬了上去,从下方去抓她的脚。情急之下启明途当即发狠一脚将那丫鬟踹了个人仰马翻,从梯子上栽了下去。 启明途原以为这丫鬟会砸倒一大片人,这样自己便可以趁机溜掉,哪成想丫鬟数量实在太多,虽然砸倒了两三个人,后面还有许多丫鬟将房间围了个水泄不通。 花钿也出现在丫鬟间,只是捧腹大笑。 花钿的笑脸在启明途看来越来越狰狞恼人,启明途又气又急,一连甩了七八个抽屉下去,药材漫天飞舞,只是启明途明明都是冲着花钿砸的,最后却总是丫鬟们中招,这让她更气了。 花钿见丫鬟们被启明途砸了个人仰马翻,笑得更加灿烂,就差搁地上打滚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先出去罢,我再跟这小妹妹谈谈。” 启明途听花钿这么说,举着抽屉的手也停了下来。这抽屉中满是大块红色晶石,启明途感觉好似从哪里见过。 启明途:[裂开][裂开][裂开][裂开][裂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青楼 第17章 吃人 谈? 谈什么? 谈我是怎么被卖掉的吗? 还是谈别人卖掉我的价格有多么不合理? 还是谈怎么把我转手到什么其他粪坑里? 抑或是谈我应该怎么感谢你,怎么报恩吗? 你们是在卖人!贩卖人口知道吗! 启明途以为只有故乡的劳务公司会倒卖人口,却没想到倒卖人口真是哪都有,简直就是基操! 怪不得这世上到处都是走投无路的人,不过是世道使然。 其实很久之前,启明途还在读书的时候,她并不明白什么是所谓的群体,也并不明白什么是所谓的社会,因为那些概念实在是太远太远了。 后来她才明白,这些概念其实一点都不遥远,所谓的群体,就是那些她碰到的人;所谓的社会,就是她碰到的那些人后发生的事。 而这些事件的发生其实既不孤立也不随机。 有些人就是希望你跪下,他们希望你自主自觉自愿地跪下,好好地把项圈套在自己脖子上,倘若你不肯,那便会在你毫无察觉或者连哄带骗下先给你套上,随后就要狠狠地抽你鞭子再让你跪下。 现在启明途才发觉自己已经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困在了青楼,那个叫花钿的老鸨现在笑得很开心,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要挥鞭子了,所以启明途打算趁自己还能挣扎的时候拼个鱼死网破。倘若自己当真死在这里,也好过余生在青楼卖身,落得个沦为别人敛财工具的下场,而如若有一日自己真被吃干抹净再也做不了赚钱工具,那便成了上辈子的翻版! 启明途冲着花钿将自己手中的抽屉狠狠地砸了过去,花钿向后一跃,双脚直接踩在身后的屏风上,那扇巨大的屏风轰然向后倒去,花钿架起双臂反手握着烟杆好似握着一柄匕首。 只是那些原本在抽屉中的红色晶石却像是某种.爆.炸.物一样,在抽屉摔碎的瞬间爆炸开来,整个药房瞬间充斥着血雾。 血雾让启明途再也看不清周遭的一切,时间仿佛停止了,启明途就这么不知所措地攀在药梯上不敢轻举妄动,她想象过花钿可能会从任何方向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可是等了许久花钿都没再出现过,就好像花钿已经离开了屋子,周遭没有半点声响,包括花钿那刺耳的笑声。 她目力所及之处,只有红彤彤的血雾,如果不是此刻启明途还攀在药梯上,还能看到那些药柜,她甚至都不相信自己还在花钿的房间中。 “你是喜欢这些衣服的,对吗?”血雾中传来一个启明途极为熟悉的声音,只是语气过于尖锐决绝,让她一时间想不起这人究竟是谁,“你喜欢这栋楼,不止是这些,你还喜欢这楼里的丫鬟,你喜欢这些丫鬟对你唯命是从前呼后拥,对吗?” 血雾中逐渐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仿佛没有厚度一般,只是一层薄薄的剪影,身形瘦削,声音正是这个人影发出的,起先启明途以为这人是花钿,可是声音又着实不太像。 “杀了她!只要杀了她这些便都是你的!哈哈哈哈哈!那些都是不义之财,是靠诈骗,是靠逼良为娼换来的,多少像你一样被卖到这里的傻姑娘成了卖身机器?要卖多少人的身子才能攒下这么多钱?”那人影突然狂笑起来,声音透着疯狂,忽又戛然而止,“你怕了?你觉得不应该这样?哈哈哈哈哈,这种时候你居然在想不能通过杀戮的方式强抢别人的东西?” “那三个杂碎把你送到钱家的时候,有人问过你吗?那个叫胜邪的把你卖到青楼的时候,有人问过你吗?寒窗苦读数十年,到头来一朝给人收下当狗的时候,有人问过你吗?他们把黑锅甩给你克扣你工资的时候,有人问过你吗?他们霸占了所有的生产资料,你不下跪便活不下去的时候,有人问过你吗?”那人影的声音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激昂,就像一声声大钟的嗡鸣回响在启明途的耳畔。 启明途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懵了,她呆呆地透过血雾望着那个若隐若现的人影,似是若有所思,只是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哦,我忘了,我忘了你也是生产资料,没人问你想不想做人力资源,你就已经成了资源,他们不拿你当人,你也不拿自己当人,哈哈哈哈哈!”那人影说着说着又笑了,而且笑得更加癫狂。 是啊,是啊……他们从来都没问过我,我不同意,他们便用或是强迫或是欺骗的手段相逼,既然如此,那便也不必过问他们了…… 启明途听着人影的笑声,只觉得身心越来越舒畅,她不由自主地拾级而下。 “这样太暴力了!怎么能如此暴力?”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只是语气极其慵懒,“要我说,又何必非得要将人杀了?大家坐下来吃吃喝喝地将问题解决了不好吗?” 只见血雾中又出现了一个人影,这第二个人影不似第一个,着实厚重了许多,启明途心下生疑便停了下来。 “我看那人细皮嫩肉,全身满是药香,应当是道不错的药膳,不,完全可以一人几吃,只需将她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有的生吃,有的油煎,有的卤煮,有的清蒸,又何须伤人性命呢?” 吃人? 启明途心下一惊,瞬间清醒不少。 “吃人?不不不,这都是些猪狗不如的东西,吃它们还算不上吃人。”第二个人影顿了顿,“你也别太把自己当人看,你把自己当人看,可是他们呢?他们也从不拿你当人看,那你又何必做人呢?一个不被当人的东西吃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跟吃人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只当你是资源、是工具,把持着所有的生产资料让你为了活而当牛做马,等你发现你在当牛做马的时候他们便会来好言哄骗,当你主张一点点应有的权利的时候,他们便会让你等,当你傻乎乎地等着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谋划着怎么悄无声息地干掉你了。” 启明途听着第二个阴影的话,只觉得像是遥远虚空中传来的呓语。 “你就是像个东西一样被人或诈骗或强迫地赶来赶去、卖来卖去,从未有人问过你想不想如此,既然你从未享受过做人应有的权利,又为何要履行做人的义务呢?” 是啊,是啊……劳心者食人,劳力者食于人,纵观故乡的历史,字里行间确实满是“吃人”二字。这人,别人吃得,我却吃不得,又是什么道理…… 启明途再次开始从药梯上爬下,刚踩到地板上站定,却听闻第三个声音响起,吓得她差点又窜回到药梯上去,细看之下才发现血雾中又出现了第三个人影,身形婀娜,声音中透着妩媚,却也是极为熟悉。 “吃吃吃!就知道吃!”第三个人张口便骂,只是启明途听来却更像是娇嗔,“要我说啊,这人不必杀也不必吃,可以直接凭身子给她拿下,就让她以为自己占了便宜……” 第三个人影还没说完便被打断,启明途身前一胖一瘦两道人影一闪,便与第三个人影叠在一处,血雾中传来争斗的声响,尖叫嘶吼不绝于耳,只是这三道人影都极为稀薄,此时混作一处,启明途亦不知发生了什么,于是她便循着声音向血雾中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三道人影才逐渐清晰起来。启明途心下大骇,不成想这三道人影虽有不同却皆与自己是一般模样。 一个身形瘦削的启明途正用瘦骨嶙峋的手指扣在一个身材婀娜的启明途的眼眶中,血正顺着她眼角滑落,而一个大腹便便的启明途正撕扯着身材婀娜的启明途的大腿,正在大快朵颐。 一胖一瘦两个启明途将身材婀娜的启明途活生生地撕成了两半,被撕成两半的启明途似乎感觉不到半点疼痛,口中还是在叽里咕噜的说着些什么,直到瘦削的启明途将那口中的舌头拔了才彻底安静下来。 此时肥胖的启明途却盯着那根舌头两眼放光,一道哈喇子混着血水从肥胖的启明途的嘴角止不住的流了下来,瘦削的启明途甩着那根舌头,逗那肥胖的启明途,就像在逗一条饿了许多天的狗。 只见肥胖的启明途突然暴起,一个飞身冲向瘦削的启明途拎着舌头的右手,肥胖的启明途根本没打算伸手去抢舌头,而是张着嘴一口便将瘦削的启明途的右手一同含入口中,硬生生将对方的右臂撕扯断了,但瘦削的启明途似乎亦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左手化刀直接贯穿了肥胖启明途的胸膛,肥胖的启明途硬是将口中的东西咽下去才不动了。 瘦削的启明途将左臂一甩,登时肥胖的启明途便如同一坨肥肉被她甩在了地上。 启明途看着那个满身血污的瘦削的自己,心中不再有半分疑惑慌张,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宁静平和。 血雾弥漫,不似人间。 瘦削的启明途向她伸出左手,启明途看到那左手已不似人手,五指苍白而修长,指甲如刀锋般闪着寒芒。 启明途同样深处左手握住了瘦削的启明途的手,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变得跟对方一模一样了。 “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都该死。” 启明途的声音时而尖锐时而正常。 第18章 三尸 花钿长这么大什么场面没见过,但眼前这一幕还是让她有些咋舌。 任千秋将那个抽屉扔下来的时候,抽屉里已经空空如也,崩散开的不过是些木头碎块,花钿清楚地记得那个抽屉中放的是刚到不久的煞石,她见过凡人被煞气侵身的过程,但从来没见过这么快的,她只看到红光一闪,随后那些雾气便像有了生命一样,抽屉还没落地,那些煞气就全都附着在任千秋的身上,转瞬消失不见。 按理说煞石在中州根本存放不久,这东西自己就会慢慢气化,但外力又难以摧毁,只有北荒的设备才能将煞石快速气化,所以凡人被煞气侵身的情况通常是个极其缓慢的过程,但任千秋明显是个例外。 花钿反手握着烟杆仔细盯着任千秋,她知道大部分被煞气侵身的凡人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们的眼睛会先布满血丝,之后就会变得通红,就像任千秋现在这样。 她这才想起胜邪的嘱托。 胜邪先是告知了这位大小姐的身世,随即嘱托了两件事,一来是任千秋不能死,二来是任千秋似乎非常危险,危险到让胜邪差点栽在这任大小姐手里,而且这种危险多半跟煞石有关。 原本她打算直接将任大小姐迷晕了,先控制起来,只是自己的小伎俩被破坏,但怎么看这任大小姐都不是个能听之任之的主,索性她倒要看看着小丫头究竟有什么能耐。 万万没想到,这次玩大了,落得这么个无法收拾的局面…… 因为煞气侵身是不可逆的,况且剂量还是一抽屉的煞石,很快任千秋的头发就会脱落殆尽,她的皮肤会从内部开始撕裂,那些膨胀出的血肉会迅速将那些伤口覆盖,然后再从内部撕裂,如此反复数次,便会成为邪尸。 不过……就算成了邪尸,应该也不算是死了,不过就是没有正常意识罢了。可是要控制邪尸那可是十分费劲,忘仙楼每日迎来送往那么多人,只要出半点差子,恐怕整个泽恩城都要完蛋。 此刻任千秋就站在药梯上,如同丢了魂一般,双眼空洞地望着抽屉碎片的方向。 如果要制服的话,那便只有现在。 花钿一手反握烟杆,另一只手已经捏了一道符,她原地起跳,如同一根出了弦的箭矢向着任千秋射了过去,转瞬便已来到任千秋身前,她曾料想过任千秋可能会从各个方向来阻挡自己的进攻,可是她唯独没想过任千秋没有半点动作,电光石火间花钿打算试探一下任千秋,于是正握变反握,烟杆猛地敲击在任千秋的右肩,同时另一只手将一道符重重拍在任千秋胸口,随后双脚猛踩药柜用力一蹬,接着一个后空翻回到原位,隔着数十步的距离盯着任千秋。 完喽……这是花钿的第一个想法。 不管是烟杆还是自己的手掌,她都感觉击中了一块坚石,她不是不知道邪尸化的凡人体能都会大幅提升,但是提升到这么夸张的情况还是第一回,一个普通凡人挨了这么一击,早该右肩骨折,整个身子都有可能会穿过地板被打到楼下去。 可是任大小姐却依旧傻傻地站在那里,没有半点反应,那张刚贴在她胸前的符正缓缓飘落下来,在半空中就碎成了齑粉。 这么凶的吗?这是花钿的第二个想法。 她只恨没有可以制伏邪尸的趁手法器,何况她也不是阵修,看来想不伤任千秋就把她制伏是不太可能了。 思及至此,她缓缓抽出藏在腰间的短匕,这短匕不过半尺有余,刀刃只有一寸,却双边开刃,刃尖闪着寒芒。 花钿不时将烟杆和短匕抛起,有时是同时抛起同时接住,有时是先抛起一件,等要去接的时候另一件才会抛起,有时抛起再接住法器后两件法器并未换手,有时抛起后两件法器却互换了左右手。 想来只能先把任千秋切成数块,毕竟邪尸并不会因为被大卸八块就一命呜呼,反而被切下的部分依旧可以活蹦乱跳,只需小心不动用真元损坏邪尸的任督二脉即可,可是不动用真元仅凭这把短匕就把任千秋大卸八块着实费劲。 “你是喜欢这些衣服的,对吗?” 花钿忽听任千秋开口,声音尖锐刺耳,跟之前的声音略有不同,只是人还呆立原处,正不停地自言自语,随后任千秋的话越来越多,语气时而尖酸刻薄,时而欣喜若狂,时而语重心长。花钿仔细听着,也听不出什么门道。 她之前见过的那些邪尸化的人大多表现出两个极端,要么呆头呆脑沉默不语,就像任千秋开口前那样,要么行为癫狂,嬉笑怒骂悲喜交加,但像任千秋这种说话如此有条理的还是第一次见。 煞气侵身都与凡人不同,莫不是这任大小姐当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花钿这样想着,手中两件法器抛得是越来越快,她接的也是越来越快,很多时候法器并未完全落下她便在空中将法器截住,转瞬便又抛了起来。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此时任千秋再次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 花钿再次腾空跃起,方才她同时将烟杆和短匕抛到半空,此时她在半空中接住短匕,双手正握凌空劈砍,目标再次直指任千秋的右肩,半尺有余的短匕上似是凝聚了千钧力道,她打算先卸了任千秋的右臂。 只是花钿万万没想到此时任千秋的笑声突然戛然而止,随后竟然动了起来,任千秋突然背对花钿,俯身双手抓住药梯,似是要从药梯上下去,但这并不影响花钿的进攻,只是目标从任千秋的右肩变成了左肩。 花钿照样要卸她条胳膊下来。 这一次的手感不似上次,花钿只觉得自己切开了一块豆腐,同样的双脚一蹬药柜,花钿再次回到出手前的位置,烟杆刚好落下,花钿伸手接住,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等等! 血花呢?胳膊呢? 没有血花四溅,没有断肢横飞,任千秋的胳膊依然好好地长在她身上! 花钿确实感觉切开了一块豆腐,可是她又不是真的切开了一块豆腐! 她一脸茫然地看着任千秋,任千秋正缓缓从药梯上下来,她的左衣袖突然齐肩断开滑落下来,露出了雪白的胳膊。 对嘛!这才对嘛! 自己刚刚明明是砍中了嘛! 可是怎么不见这任大小姐的左肩有半点伤口? 这简直匪夷所思! 任千秋下药梯下到一半又停了下来,突然开口道:“这样太暴力了!怎么能如此暴力!” 听声音不似刚才那般尖锐刺耳,反而浑厚慵懒了许多,张嘴闭嘴说的都是该如何吃人。 花钿登时心下大为恼火! 好好好,任千秋啊任千秋,装孙子装到姑奶.奶.头上来了! 久闻中州城地处中州中心,南北各有一条河流在中州城汇聚,位置比中州东北侧的泽恩城优越了不知多少,乃是中州城的贸易中心,想来不管是北荒的还是涿鹿原的稀罕物件只会比泽恩城多,不会比泽恩城少。而这中州城百年来只受任家掌控,想必是有什么绝技,有些外道世家的修仙方法可能比涿鹿原的邪修还要邪乎,看来任家定是对煞石多有研究,掌握了远超其他外道世家的方法,才能仅靠一家便能掌控中州城这么久。 只是用这些邪法修仙,通常要辅以一些中州没有的天材地宝奇异药材,对财力是个巨大的考验,这对任家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不过除了财力之外,更大的消耗其实是人,倘若这些邪法并不是一条可控路径,那把人炼费都算是不错的结果了,大概率都会像患了失心疯一般性情大变嗜杀成性,又因修炼邪法实力暴涨,为了除掉这种怪物,往往会废掉更多的人。 只怕是任家这些年修邪法成功的人寥寥无几,大部分人为了除掉家族内发疯的人致使内耗十分严重,才让中州城其他几个外道世家得了机会,灭了任家满门。 至于这任大小姐,乃是任家独苗,怎么可能不倾家族之力好好培养?一个如此培养下的家族接班人又怎么可能只是区区一介凡人? 这任大小姐定然佩戴着些可以隐匿修仙者气息的法宝,这种法宝固然极其稀有,但出现在任家大小姐身上倒也是合情合理,这怕这小丫头早就通过煞石修炼邪法,挨了自己这个筑基境巅峰一击还半点伤口都没有,实力着实深不可测。 花钿仔细打量着任千秋,只是这任千秋今日穿的是婚服,衣服上的装饰点缀颇多,根本看不出究竟哪一件是隐匿气息的法器,唯独手腕上的镯子和颈间的吊坠十分惹眼,但如此明显反而更不可能是了。 任千秋依旧站在药梯的半截处,眼神空洞喃喃自语,尽说些花钿听不懂的话。 此刻花钿真希望这任大小姐是这些天接连遭了许多变故而入了邪,倘若她真的是装疯卖傻扮猪吃虎……只怕这小丫头便不是自己可以轻易解决的了。 任千秋突然一语话闭,再次开始从药梯上向下爬,动作僵硬而迟缓。 花钿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只见任千秋刚一落地,随即再次开口道:“吃吃吃!就知道吃!” 声音中满是娇嗔,倒像是她醉仙楼的小姐。 第三种声音? 难不成是……三尸尽显? 第19章 后悔 这让花钿想到了很多不太好的回忆,那时她还是炼气境巅峰,在房间中打坐时莫名其妙地进到一处雾气弥漫之所,那地方就是一片四通八达的空地,在那片空地中她曾见到三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只是这三人的年龄倒是都比自己年轻了七八岁,皆是一副少年人模样。 这三人一个残忍嗜杀,一个贪食成性,还有一个满口虎狼之词,他们声音极为相似却又略有不同。 花钿清楚地记得她跟三个少年时期的自己混战了足有一月有余,在那片雾气弥漫的荒野上她不知疲倦也不感饥饿,精力充沛地仿佛时间都不存在了一般。 最后只有她自己活了下来,当她咬断最后一人脖子的时候,雾气便瞬间涌了上来,随后她睁开了眼,发现自己依然身处自己的房间之中,时间只过了一炷香而已。 不过她感觉头脑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灵,修炼时思绪再无杂念纷扰,没过多久便压气成液,突破至筑基境初阶。 这件事除了她自己旁人并不知晓,后来又过了很多年,她才在一处古籍残卷中偶然间看到三尸的相关记录,猜测自己便是在那次打坐中无意间斩尽三尸。 但此事无从印证,不管是谪仙门还是外道世家都对修仙法门讳莫如深绝不外传,更不会跟外人提起,花钿不过一介散修,自然不会跟任何外道世家或谪仙门门人提及此事。 散修修炼大多无人引导,只能靠各种各样市井流言或是古籍残卷逐个去试,虽然很多时候也没人知道这些古籍残卷是真是假。当然也会有不少散修结伴修炼,这些散修倘若真的能研究出某些可以突破至筑基境的修仙法门,那这几人便具备了成为外道世家的基本条件,因为外道世家向来极难突破至金丹境,可以突破至金丹境的外道世家千百年来也未有耳闻。 换言之,目前金丹境以上的修士全都是谪仙门的修士,而谪仙门向来对中州事务管理松散,大多数地方都是几个外道世家在实际管理,只要每年的贡品数够了,谪仙门根本不怎么管这些贡品究竟是怎么来的,所以只要修士可以达到筑基境巅峰便已经是谪仙门之下万人之上了,而能突破筑基境的散修本来也已经是凤毛麟角。 但仅仅是有突破至筑基境的修仙法门还远远不够,还要这种修仙法门足够稳定,每个人的天资体质等等诸多先天条件不同,同样的修仙法门,有的人可以修炼至筑基境,有的人可能便只能修炼至炼气境,有的人可能就会身殒道消,更不用说一些堪比邪法的修仙法门,更是极其废人,可能一个筑基境散修还没成真正意义上的世家便已经找不到传人。 筑基境巅峰即便是在中州再强横,始终抵不过三五个同境界的人围攻,筑基境初阶二三十人要拿下一个筑基境巅峰也不难,只是这二三十人或许有些不大的伤亡,倘若百八十个炼气境巅峰同一个筑基境巅峰殊死一搏,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于是有些已经达到筑基境却难成世家,并且有过传人的散修身殒道消后,那些修仙法门便有可能藏在某处成为机缘,抑或是被一些修仙失败的传人泄露流传于世间,而前者几乎只存在于说书人的市井故事之中,后者多半是那些修仙失败的传人对于修仙法门的理解,所以纰漏颇多,不足道也。 当然,最多的情况还是筑基境散修遭外道世家围剿,自此穷尽一生的成果却被别人摘了桃子,对此谪仙门向来不闻不问。 想来这中州城任家便是类似情况,不知是何种缘故,任家的新生代们完全不能打,于是就此没落,落得个满门皆死的下场。 花钿想自己还算是幸运的,年幼时的事多少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师傅将她捡走后,便终日给她医治,虽说并没医好,但总算可以通过丹药控制病情,这些花钿多少有些模糊的印象,但大半皆为师傅口述,后因她需每日服用丹药,便授她丹道,花钿这才达到今日的筑基境巅峰,只是师傅明令其不可将丹道外传,亦不可告知他人师承。 花钿始终觉得师傅是个奇人,气道御道阵道丹道等修仙法门无所不会,也不知师傅究竟从何处找来如此多的修仙法门,她也曾偷上过谪仙门的山门,只见谪仙门门人大部分不过是修习一些吐纳之法,与自己也没什么区别。当然,她也不敢太过深入山门,毕竟一旦被金丹境以上的修士察觉只怕是十死无生。 只是她达到筑基境没多久,曾有意无意向师傅提及自己曾做过一个梦,梦中有数个跟自己长相相似的人,师傅只说她虽然倾国倾城,但还是太过自恋了,自此她便没再提及此事。 后来想来,不知师傅炼气境时是否也曾斩尽三尸,还是并不是每个修士都需要斩尽三尸才能继续修炼? 还是说,三尸不只是炼气境才会显露? 是所有人都会自言自语还是只有任千秋会自言自语? 倘若任千秋真的佩戴了可以隐藏修为的法器,那她起码应当是个筑基境,如果她没有佩戴法器,当真只是个凡人,那或许任家的修仙法门有什么特别之处也未可知。 “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都该死!” 花钿忽听任千秋说道。 房间中倏的陷入了诡异的寂静,花钿看到任千秋的身体开始逐渐发生异变,最明显的是任千秋的手,她的手掌和手指正在快速生长,变得更加纤细而修长,指甲呈刀锋状,在这个过程中任千秋的呼吸明显更为急促了,她正张着嘴大口呼吸周围的空气,右臂白皙的皮肤下鲜红的细密条纹开始逐渐显现,顺着肩膀脖颈逐渐蔓延到脸颊,花钿仔细辨认了很久才发现那些其实是任千秋的血管。 她见过那些被解剖的凡人,那些被中州大夫称作青筋或是经络的东西,北荒大夫将其称作血管,但血管通常分为两种,一种里面流的是鲜红色的血,另一种里面流的是暗红色的血,但任千秋所有的血管中的血液都是鲜红色的,甚至可以透过皮肤看见,这实在不正常。 剧烈的呼吸声戛然而止。 任千秋倏地抬头死死地盯着花钿,双目炯炯有神。 花钿将烟杆抛向空中,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刚用牙叼起药罐的瓶塞,任千秋便向花钿猛冲过来。 任千秋左手直取花钿脖颈,花钿迅速反握短匕抬手格挡,任千秋的左手同时握住了短匕的锋刃和花钿的小臂,这次花钿再没有切豆腐的感觉,任千秋的左手没有半点伤痕,花钿反而被任千秋的力道逼迫地连连后退。 任千秋空着的右手直取花钿左胸,花钿原本想截击任千秋的右手,但任千秋展现出的力道实在太大,倘若截击不成,左胸势必会被洞穿,于是花钿左手自下而上握住任千秋的右手手腕,任千秋的手臂虽然看起来光滑如玉,但等花钿握住时却感觉手掌似被千根钢针贯穿,而任千秋的出手力道之大仅仅被花钿改变了一点出手的方向。 任千秋的右手直接贯穿了花钿的左肩,就这样将花钿钉在了墙上,血顺着任千秋的右臂一点一点地滴了下来。 长年丹道修下来,花钿的血液本身既带有毒性也带有酸性,可是任千秋的右臂上不断有真元喷薄而出,似能变换形状,这种术法非常接近气道,花钿的血伤不到其分毫。 怪不得连胜邪都差点栽了,这小丫头当真深不可测。 花钿口中叼着药瓶仰头将丹药尽数吞下,药瓶落地的瞬间,烟杆也同时落地。 时间仿佛在瞬间静止了,她听见自己的血滴在地板上的声音,她看到任千秋全身都覆盖了一层遍布尖刺的淡红色的气,她感觉任千秋想把钉在自己左肩的右手抽出来,于是她又加了几分力道,左手狠狠地钳住了任千秋的手腕。 任千秋试了几次,均未成功。 随即花钿感觉任千秋握住自己右臂的力道松了下来,于是花钿抽出右手直接刺向任千秋的腋下,只是短匕刺到那层淡红色的气上便再也进不得分毫。 任千秋不闪不避,左手化刀再取花钿的面门。 不过任千秋的动作在花钿眼中实在是太慢了,花钿向左歪头。 “砰!” 木头碎屑和刺眼的光告诉花钿,任千秋已经在墙上开了个洞。 随即花钿又向右歪头,任千秋在花钿的脸侧给墙开了第二个洞。 几次反复下来,花钿脑后墙面上的洞越来越多,很快变成了一个更大的洞。 花钿看着撒了一地的药材,想着自己脑后的墙面,盘算着损失,她现在有点后悔逗弄这个大小姐了。这任大小姐逃难似的孤身远嫁,只怕是身无长物,赔不了自己这许多损失,而若要给她扣下卖身还钱,显然是更不可能,除非谁想在自己身上开几个血窟窿。 花钿有些懊丧地看向任千秋,任千秋的瞳子比刚才又小了一圈,血红色的眼白已经快将她的瞳子完全吞噬,任千秋此时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机械而疯狂地向花钿进攻。好在丹药的药力也开始逐渐发挥作用,现在花钿已经不用躲避任千秋的攻击了,仅凭手上的短匕便可将任千秋的手刀格开。 趁着一次任千秋攻击的间隙,花钿猛地抬头后仰,脑门对准任千秋的鼻子猛撞过去,她钳住任千秋的左手同时收力。 任千秋的表情虽然没有丝毫变化,但好似吃痛一般,被花钿这一记头槌砸的连退数步,手也从花钿的左肩抽出,花钿快速点了左肩周边几个穴位,但血还是染红了她半边身子,她的左臂似乎也到了极限,无力地垂了下来。 第20章 坏了 花钿开始检查自己左肩上的贯穿伤口,她伤口周边的衣物已经开始溶解,这倒是省了不少事。 好在任千秋的手纤细而修长,纵使是贯穿伤也只留下了一条三寸左右的伤口,不,应该是两条,她的后背应该也有一条大小相当的伤口才对。 不过,自己的伤口没有任何异变的痕迹,这说明任千秋身上发生的煞气侵身应该与一般的邪尸化不同,不然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已经产生异变了。 况且邪尸应该是感觉不到疼痛的,现在花钿只觉伤口疼痛难忍。其实这种程度的贯穿伤就算是对炼气境的修士来说也不过是小伤,只是之前花钿服用的感心丹虽然可以让她的力道、敏捷、感觉等提高数倍,但也让她的痛感翻了数倍,此刻花钿只是咬着苍白的嘴唇狠狠地盯着任千秋,刚才她报复似的狠狠地用额头砸了任千秋的鼻子,想来应该也是痛的很。 此时涕泪横流的任千秋再次扑了上来。 “真是条疯狗!”花钿暗骂一声。 她随手扯下房梁上的帷幔侧身一闪,整个帷幔就这样盖住了任千秋,任千秋冲的太急,踩着盖在她自己身上的帷幔直接一头撞到了柜子上,花钿又从衣柜中取出一匹红绫向任千秋的双腿一甩,红绫便像蛇一样将任千秋捆了个结实,最后任千秋只能像一条被丢在地上的鱼一样原地扑腾。 花钿再次检查起伤口,她只庆幸这次她对方向和角度的把握极好,任千秋的手刀如同一柄锋刃从花钿左侧锁骨下方和第一根肋骨旁穿过,没有伤到骨头,即便是筑基境修士,骨损伤的自愈能力也并不比凡人高出多少,倘若骨头碎在身体里,那些碎骨在愈合的时候会恢复成什么样只有天知道。 她想起上次自己被打碎骨头还是跟穆长岁交手,场面上为了不输阵,花钿强撑着从醉仙阁全身而退,但等卡大夫从她身体里取出十几片碎骨,上了十几枚铁片后,连她自己也是大为震惊,想来当时撑着的不过是一口气罢了。说实话,被卡大夫扔到床板上任其摆弄的感觉很不好,总让花钿想起砧板上的鱼。 不过,这小丫头当真有穆长岁那般厉害? 那留着她倒当真成了祸患! 突然无数气刃好似从任千秋体内发出,不论是红绫还是帷幔,都被那气刃切割成数条,有些气刃甚至已经击穿了地板和墙壁。 任千秋再次暴起,半空中抬起左手,再取花钿面门。 花钿也不再留手,她的身法远比任千秋要快的多,任千秋尚未落地,花钿便已抢先一步至任千秋身侧,短匕向着任千秋丹田的位置狠狠地刺了下去,但手感告诉她,她好似刺中了一块涿鹿原的上品玄武岩,北荒人通常用这种石头来做磨刀石,而且一用就是几十年。 于是花钿转而刺向任千秋的几处周身大穴,手感虽然不似上品玄武岩那般,但怎么说也得有个中品了。 坏了…… 说也说不听,打又打不死…… 花钿突然有些头痛。 可是任千秋好像不止没有痛感,同样也不知疲倦,方才她暴起扑了个空,便直接转身,一个箭步上前,双手又向花钿的双肩抓去。 花钿闪身来到任千秋身侧,右手高举短匕向着任千秋左臂关节处狠狠一记劈砍。 只是下一秒花钿感觉自己右手虎口一阵酸麻,任千秋则左臂顺势横扫,花钿紧急后仰,但任千秋的指甲还是几乎擦着花钿的脖颈划了过去,在花钿的脖颈上留下了几乎细不可见的红线。 如果不是感心丹的药效在慢慢减退,那便是任千秋越来越快了。 完了…… 岂止是打不死,简直是打不过! 现在花钿还可以凭着药效跟任千秋周旋,可是药效最多只能维持一炷香的功夫,而眼前的任千秋似乎感觉不到疲劳,倘若药效消退,且不说原本花钿实力如何,单是丹药反噬就能让花钿陷入巨大劣势。偏偏刚交手时还被任千秋废掉了一条胳膊,何况以目前任千秋的力道双手擒拿恐怕都颇为困难,更不用说单手擒拿了,再说擒拿是要贴身施展的,贸然靠近无异于自杀。 花钿从未想过在煞石的辅助下,竟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 重点是所有煞石都被这小丫头吸收了! 其实自从上次跟穆长岁交手后,花钿便一直在研究用煞石炼丹的方法,虽然一直毫无进展,但花钿无意间掌握了些煞石的性质。 其实不用太多,但凡有个手掌那么大的煞石,也不至于被任大小姐打的这么惨。 任千秋如同一头发疯的野牛一般在房间内横冲直撞,花钿则只能如猴般四处躲闪,可是在任千秋的左冲右突下,房间早已残破不堪,木屑、破损的书页、各种各样的药材遍地都是。 同样逐渐残破的还有花钿,最初只是脖子上一道细长的血痕,之后便是腰间的一处擦伤,这样的擦伤越来越多,直到花钿的大腿被划伤,她明明已经闪避了任千秋的攻击,可是仔细观察下,花钿才突然发现原来任千秋不只是越来越快了,她的肘关节和膝关节已经开始逆向生长出骨刺。 如果情况允许的话,花钿真想把任千秋活捉,然后剖开来看看,在煞石和三尸的双重影响下,人究竟会变成怎样一只怪物。 可是当下的选择只有一个。 忘仙楼主楼有九层,每层高度都超过15尺,那这里离地面大概150尺,至今自己都没有出现半点邪尸化的迹象,恐怕这小丫头绝对不是单纯的被煞气侵身,多半是某种邪门术法,所以就算把这小丫头丢到人堆里也不会出什么大事。醉仙阁那地方反倒比这小丫头危险多了,剩下的就让谪仙门来解决吧。 “三公子!您不能进去!”门外侍女的声音传来。 什么? 这群废物,真是白养了! 花钿又感一阵头痛,这头痛并不是因为她被任千秋击中了,也不是因为丹药的药效开始消退,仅仅是因为她手下豢养的护卫在面对不请自来的家伙时竟连一炷香也撑不住。 没想到为了这小丫头连堂堂闻家三公子都坐不住了? 任千秋再次向着花钿的方向冲了过来,花钿侧身翻滚与任千秋擦身而过,身影交错的瞬间花钿的胳膊上又出现了一道伤口,而她的手上则多了一件轻纱外套,花钿起身后一个转身便已经披上了那件外套,她顺势坐在房间角落的软榻上。 等任千秋再度回过身时,她看到花钿正双腿交叉端坐于软榻之上,正向她挑衅般地勾勾手,在引诱她过去。 任千秋突然狂笑起来,那声音时而尖锐刺耳时而略有低沉,表情狰狞可怖。 “哐当!” 房门被什么人一脚踹开。 但此时任千秋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花钿,根本没理会别处的声响。 花钿心中的盘算正打得响,最坏的结果是任千秋会像一条疯狗一样冲到自己跟前,到时自己只要侧身闪过,单薄的木墙一定承受不住任千秋的冲击,那时自己就能将一切甩得干干静静,一切都是因为任千秋疯了,她自己要从九层往下跳,这事可怪不得自己,如果从高150尺的地方摔下去,任千秋还能活蹦乱跳的话,那就让三公子自己去想办法将人带走便是。 只是等一道白色身影出现在花钿面前时,她才明白三公子对这件事似乎有些不同的想法。 傻子! 快他妈让开! 这条疯狗不是你能挡得了的! 花钿刚要将三公子推开的时候,任千秋那迫人的威压突然消失一空,取而代之的却是蹒跚的脚步声。 任千秋一个踉跄就这样栽在三公子身上,她倒下的瞬间花钿听到任千秋细不可闻地说了句什么,可是声音太小她听不清。 三公子附身将任千秋抱起,头也不回的向门外走去。 “稀客啊三公子,自我掌管忘仙楼起,还不曾见三公子登门,怎么今儿才来便要走?”花钿一改肃然神色,转瞬便娇嗔起来。 “只为寻人,不为别的。”说话间,三公子已至房间的中间。 “可是你看你要找的人把我房间搞成这个样子,又该如何是好?”花钿又问道。 “你自己管不住你自己的人,反倒要来问我?”三公子脚步不停,此时已至门边。 “既然是我的人,三公子要带走也该先替她赎身才是!”花钿语气有些急了。 “今日路过醉仙阁,碰巧跟胜邪喝了一杯,他可从来没将这姑娘卖给你。”三公子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两侧侍女护卫纷纷避让,他的身影一晃便消失不见。 花钿手一抬,便有眼力极佳的侍女将酒壶给花钿递了过去。 倘使不在乎,刚刚又为何挡在身前呢? 思及至此,花钿痛饮一口,嘴角挂上了微微笑意。 只是……胜邪确实并未将任大小姐卖给她,那这小丫头便不是忘仙楼的人,既然不是忘仙楼的人,三公子要将这小丫头带走就应当先赔自己这一屋子的损失! 花钿一口气咽不下,被酒呛了一口,随即狠狠地将酒壶摔在地上。 第21章 需求 林立的混凝土立柱,三三两两的车辆,不断落下的水滴…… 这里分明是之前公司的地下停车场! 启明途记得刚才还在花钿的忘仙楼,自己在一片红雾中握住了自己的手,为什么转瞬便出现在前公司的地下停车场中了? 下一秒,这些便不重要了。 因为她看到了之前公司的汪总,他正站在一辆启明途现在都叫不出名字的豪车旁。 启明途惊喜万分,血液好像瞬间有了生命一般在她血管中乱窜,燥热让她有些喘不过气,于是她嘴唇微张不由自主地发出嘶哈声,伴随着短暂的平复,乱窜的气血汇聚在她腹部,又顺着她的脊柱疯狂上涌。 启明途毫无征兆地一个箭步飞身上前,左手化刀便要去捅汪总的脖颈,可是这一击却被汪总的手机格开了,她修长的手掌和手指立刻隔着手机紧紧抓住汪总的小臂,手机在启明途左手力道的压迫下逐渐碎裂,同样碎裂的还有汪总的小臂。 汪总被启明途逼得连连后退,直到他的后背抵住了豪车。 启明途记得刚进公司那会儿,汪总便对他们这些应届生说,公司是首屈一指的私募基金,只要好好干,每个人都有光明的未来。那时候每个叫他汪总的应届生都会被他纠正叫他汪哥,叫汪总显得生分,只要在公司,公司就是他们的家,大家都是一家人。 倘若汪总说的都是真的,那些喜欢叫人兄弟姐妹的家伙们,当真是只坑家人。 未来光不光明启明途不知道,她只知道自此她便活在了阴暗里,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无穷无尽的脏活瞬间将她淹没了,只是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什么是脏活,她被要求配合所有项目的辅助工作,每天能见到阳光的时候只有从出地铁站到公司楼下的几分钟,而通常下班已经是凌晨两点之后了。 直到有一天她困得实在不行,错过了电梯在一楼的停顿,等电梯再停下的时候已经到了地下停车场,只是她没想到在地下停车场被汪总堵了个正着,她根本不明白汪总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汪总只说刚应酬完,想起有份文件没拿,顺路回公司取。 启明途便按着电梯的按钮等汪总上电梯,可是这时候汪总说文件已经拿完了,而他自己刚从另一部电梯下来,随后便提出要送启明途回家。 这事有这么巧? 启明途实在记不清等电梯的时候有没有其他电梯在动,但她没在办公室见到汪总却是真的,不过现在汪总手上确实拿着份文件。 启明途原本想拒绝,但是一想到公司不给试用期员工报销交通费用就一阵肉疼,最后还是同意了。 她记得汪总的豪车后座有各种各样的购物袋,她只认得其中一个logo,大概后座上的东西都是奢侈品。 短暂的工作寒暄后,汪总开始切入正题,起初是询问启明途现在的女孩都喜欢什么东西,自己上初中的女儿快过生日了,见启明途一问三不知,又说起启明途是这届应届生中最具潜力的,但是需要在形象上进行一下提升,毕竟谈客户这些都是必须的。接着又说起他的车,他的表,他后座上买给老婆和女儿的礼物,说这些启明途将来都会有的,还让启明途多注意身体,她是国内最顶尖大学金融系毕业,又进了全国最牛的私募基金,生活品质什么的都必须得要提上来,以后多逛逛进口超市,食物都是有机的,公司旁边那家就不错,他自己就经常去。养生这一块也得重视起来,越是年轻越是要重视,等到他的年纪就晚了,他认识挂名某某大学附属医院,在全国都首屈一指的中医大夫,可以介绍给她。最后汪总将启明途送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还嘱咐她这小区太老了,看起来不太安全,不如离公司再近一点,虽然房租是贵了些,但还能省下交通费。 启明途对汪总的言论直接麻了。 原本公司给的就不多,大头都在项目奖金上,每个月的工资不足入职时谈好的一半,就这工资的一半还要给房东交租,足有5000多啊!就冲这一点,她已经像被这个一线城市圈养在混凝土牢笼里的奴隶了。好在她还可以将工资的六分之一寄给母亲,而剩下的三分之一只能勉强维持生活罢了。 她感觉自己根本就没有获得过货币,只不过是一个货币的搬运工和中转站,而成为搬运工和中转站的代价是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生活都已经这样了,她哪有力气去想那些呢? 不过想想倒也没什么,毕竟凭什么她过不上这样的生活呢? 思及至此,启明途更加咬牙切齿,之后很久她才明白为什么说要控制一个人的前提是要知晓这个人的需求,货币恰恰几乎是说有人的需求。 如果被控制者没有需求呢?大可以创造需求! 对一个有需求的人,只需要用需求给那人画饼,那人自己就会发挥主观能动性。 古人云,无欲则刚。 诚不欺我。 其实所有人的需求,硬要说是实实在在的货币,那就太没有想象力了,不如说是更美好的生活这种更加抽象、更加模棱两可的东西,因为根本没人知道更好的生活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这种模棱两可的需求最适合做一个幌子,或者说一个愿景,它可以让一个个有需求的人一步步自己走到被编织好的陷阱里去。 汪总背靠着他的豪车稳住身形,启明途根本分不清这究竟是SUV还是越野,只知道这车着实大的很,她左手骤然发力,汪总的尺骨和桡骨应声碎裂,当然,同样碎掉的还有汪总的手机。 不够,还不够…… 那些顺着脊柱直顶天灵盖的气血在启明途脑中四散开来,直通四肢百骸,这种感觉如此美妙,启明途只觉得此时可以力敌千钧。 启明途右手化刀捅向汪总的左胸,可是汪总却自下而上握住了启明途的手腕,这让她的准头偏了不少,但她的右手还是贯穿了汪总的左肩,击碎了豪车的前窗玻璃,随后她死死地抓住汪总左肩胛骨,让他移动不得半分。 汪总顿时吱哇乱叫起来,启明途看到汪总写满恐惧的面孔,只觉得畅快无比,畅快到让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只是很快启明途的笑容便僵在脸上,因为她看到豪车后座上躺着的老林,老林的身体就像一个水球般瘫软,很多骨头都露在外面,脸倒是完整的。 那是一张苍白到泛着死气的死人脸。 启明途认出了这张脸,她记得他是老林,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上一次见到老林是启明途试用期的第五个月,地点在公司楼下,那时的老林跟现在躺在豪车后座的状态一模一样,身体异常的扁,只有脸是完整的。 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启明途对他有印象是因为他是部门里唯一一个不会将活和锅甩给启明途的人,那些脏活要么是没什么实际价值,要么是棘手到汪总,甚至是汪总上司都束手无策的铁锅。 所以她工作评价不高是一定的,只是当时的启明途对这些一无所知。 记得那天她刚出地铁站没多久,一边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一边往公司一路小跑,昨天,不,是今天凌晨3点才下班,而公司却规定不管几点下班第二天都要中午10点前到岗,否则就要扣100块。更让人难过的是,那天还是个台风天,每年六七月份这城市都要刮台风,狂风呼啸,天空阴霾,半点光亮都没有。 一张宣传单就这样糊在启明途脸上,启明途本想扔掉那张宣传单,但手摸到那张宣传单后瞬间就发现不对劲,这个质感和厚度完全不是打印宣传单的廉价纸张,而是办公室的打印纸。 那张纸的抬头正是她就职的公司,而下面是一堆表格,扫了几眼启明途就知道这是部门要提交给公司的报表,右下角有老林和汪总的签名,虽然是复印的。 启明途所在的公司是上市公司,现在应该是上市公司公布年中财报的时候,虽然公司有内部审计,也雇用了第三方审计,但依然要部门提交报表。 现在所谓的大公司更接近一个个小公司的集合,如果说总公司是中央的天子,那各个部门就是一个个诸侯国,财务都是独立的,每年的利润要跟总公司二八分账,而且八成是人家的。显然这只是报表的一部分,通常有部门主管签名的应该是最后一页,而且文件最后也标明了页码,说明前面还有四页,随后启明途便在路边的绿化带上发现了更多的打印纸,很快便凑够了五页。 许久以来干脏活的工作经验让她大致一扫便发现了报表的问题,她原本打算先打卡上班再细看这些东西,可是等她到公司楼下的时候却看到老林四仰八叉地躺在公司楼下,脸是死人那般的灰白色,遍地都是散落的打印纸。保安们都在捡打印纸。 启明途仅仅工作了五个月就已经听闻不少行业内或是过劳死或是自杀的事,钱色交易更是不胜枚举,只是这些未必上得了头条或热搜。这便是堵不如疏,与其封锁消息,不如让人淹没在垃圾信息中,这样反而才会最小限度引起人们的关注。 驻足的同事都会被驱赶,启明途当然也被驱赶,只是她没去公司,而是扭头进了公司附近的便利店,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便利店会开在这种地方,附近都是金融相关的行业,根本没有员工会进便利店,因为便利店实在是太过低端了,他们不屑在这种地方消费。 但这对启明途来说是个好消息,起码不会被公司的其他人知道。 部门报表中的内容非常详细,除了财务报表外,还有人效、薪资、项目奖金分成等诸多员工考察要项,显然是要提交给内部审计的。 但报表上关于启明途的人效、薪资、项目分成全都不对! 第22章 资格 这个杂碎! 启明途左手用力一扯,汪总的右臂便就这样被生生扯了下来,他的右肩如同高压水管的开口,血流如注,一股甜腻的香气涌入启明途的鼻腔,她觉得那味道一定甘之如饴。 启明途本想一手刀贯穿汪总的脑袋,可是又觉得这样太便宜他了,定得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于是她抬起左手冲着汪总的面门连刺数次,每次都刚好在汪总的脸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没多久汪总的脸便血肉模糊起来。 启明途的瞳子已经缩成了一个点,血红色的眼白就快将她的瞳子完全吞没。 只是汪总似是疼得急了,突然用额头狠狠地撞向启明途的鼻子,这一下撞得启明途连连后退,随后汪总便因为身体失衡而倒在地上,他单手挣扎着向地下停车场的出口挪动,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畅快,真是畅快! 启明途短暂的一生始终隐忍而克制,她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 当年跟启明途同时期进公司的小周突然从豪车后窜了出来,启明途只觉得今天竟然如此幸运,当真要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启明途再次前冲,小周将手中拿着的西服外套向启明途一甩,西服外套瞬间遮蔽了启明途的视野,启明途一头撞在了一个十分坚硬的东西上,不知是豪车还是墙壁。 突然她感觉自己的双腿被人捆了起来,于是她开始奋力挣扎,但捆她的人手脚实在是太快,她刚甩掉头上的西服外套,发现小周已经用消防箱中的消防水管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小周看着被捆成麻花的启明途一脚踩在她头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启明途恨得咬牙切齿,可是几次用力却挣不脱那条消防水带。 不够,依然不够…… 通达于启明途四肢百骸的气血再次移动起来,最终又一次汇聚在启明途的腹部,随后顺着脊柱直达天灵盖,再从天灵盖散回周身,这个过程越来越快,启明途觉得似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体中疯狂运转起来,力量用之不竭。 启明途再次尝试挣脱,消防水带似是被利刃整整齐齐地切割成数段,猛地炸开,四散飘落下来。 同样被切成数段的还有刚才还在踩着她脑袋的小周,小周就像一个被拼装的玩具一般散碎了一地,登时便咽了气,启明途顿时心下恼怒,只恨自己没掌握好力道。 自己不过是让小周碎尸万段而已,比起像小周这样的人上人盘剥戏弄社会底层的手段还是太光明磊落了。 这些人盘剥底层,并不让底层知道自己被盘剥了,他们压迫底层,也并不让底层知道自己被压迫了,而知道这些事的底层,下场只会像老林一样。 启明途记得每个月因为加班只能休息两天,有的时候甚至休不到两天,汪总总是周五下班前安排大量工作,有的时候是周日要,有的时候是周一要。周日要的话,意味着周六要加班;周一要的话,意味着周末两天都要加班。现在这些周扒皮的话术都机灵的很,决口不提加班的事,而且公司规定加班是要写加班申请的,第一个需要审核的是汪总的助理,启明途曾经写过一份加班申请,五分钟后就被拒绝了,理由是这种工作需要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小时。 这是纯粹的放屁! 那种工作量就像让一个人在5秒内跑完10公里,这他妈怎么可能! 但第二周周五下班时,汪总给启明途和同期的小周安排了几乎同样的脏活,那是一个关于软装企业尽调资料的整理。 周一晨会的时候,汪总声称小周不到一个小时就提交了工作,启明途加了整整两天班,但汪总对资料整理的结果都非常满意,只是启明途的工作效率有待提高,相信不久的将来启明途便不用再加班了。 启明途虽然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但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毕竟她没见过小周提交的报表,能检验小周工作成果的只有汪总,能评价小周工作成果的也只有汪总,汪总说谁干的好,谁便干的好,所有的信息和话语权都被汪总把持了。 这感觉就像启明途没法在5秒跑完10公里,但汪总证明了小周可以在5秒跑完10公里,只是小周怎么跑的,除了汪总外没人知道而已。 这就是榜样或者说示范的作用,也是为什么榜样或者示范只能供人瞻仰,却无人可以复制。 这分明是一个黑箱,箱子里是什么样子的,启明途根本无从得知。 启明途当然可以要求公开两人的工作成果,但事已至此,汪总完全可以把启明途提交的电子工作成果复制一份换个名字就可以了。 而老林死前撒下的部门内部审计报表中根本就没有这个软装企业的名字,说明这个软装企业的项目根本不是最近的项目,这个项目大概率在一两年前甚至更早之前就已经完成了,或者早就已经中止了。 这意味着如果汪总配合,小周根本不需要提交任何东西,只需要把之前的工作成果换个名字就好了。 而布置这种毫无价值的工作的目的,一方面是挫挫刚毕业的所谓的优等生的锐气,另一方面便是给部门刷工时! 启明途清楚的记得,自己每天平均工时大概在11个小时左右,每月平均工时大概300个小时。 为什么部门内部审计报表中她的每月工时只有240个?而工作效率奇高,从不加班的小周的工时却有270个?老林呢?老林也是常年996、007的人,为什么他的工时只有200个? 有些人的工时被摊给了其他人! 启明途当然也可以要求公开公司的打卡记录,也可以调取监控,但现在哪个程序是没有后门的?又有哪些记录是不能人为更改的? 监控?又有哪个监控是不能坏掉的呢? 而这,不过是另一个黑箱。 真相就像一个又一个黑箱中的猫,可以是死的,也可以是活的。 只是启明途掌控不了猫的生死。 可是,老林呢? 老林又是怎么死的? 部门内部审计报表的工龄一栏显示老林的工龄是3年,可能老林要续签劳动合同了,但是老林提交的报表明显是假的,倘若真的深究,老林和汪总都涉嫌职务犯罪,那顺理成章地解雇老林而不付赔偿金就是板上钉钉,之后老林想找工作想必也十分困难。可是如果老林提交正确的部门报表,汪总根本不会签字,最后恐怕是以工作能力不足为由将人干掉,背调依旧会让老林难以找到工作。 而另一种可能是公司在强迫老林交违法犯罪的投名状,但显然老林根本不相信公司不会干卸磨杀驴的勾当,一旦东窗事发定然要第一个把他交出去做替死鬼白手套。 之前有个同公司的员工的家属在网上公开了公司的月薪,之后公司便进行了针对一部分人的大幅降薪,目的是将平均工资拉低到一个社会大众认知中的合理水平。自那之后,启明途经常看到老林去找汪总,有一次甚至爆发了激烈争吵,争吵中启明途听到“房贷”、“女儿”之类的字眼。 老林如果被这个行业封杀,那他可能最终的去处只能是快递外卖网约车了罢,毕竟只有像老林这样的人越多,这三个行当的劳动力才能越多,才能极限压低人力成本,但这些工作的薪资恐怕根本还不起房贷,到时候老林只能以低价贱卖房产才能快速将房产出手,这样又带动了地产中介行业。 那老林房子的买家又会是谁呢? 不会是同公司的那些人上人吧? 毕竟只有公司的人和银行的人知道老林面对的困境,他们大可以勾结房产中介以价格不够低为由一直拖着不跟老林交易,房产中介也不会给老林寻找其他买家,只需要拖一两个月,银行的贷款催账单就会压垮老林,这时老林只能以更低的价格贱卖房产。 至此老林算是被吃干抹净了。 启明途记得古代封建王朝,地主们都盼着大灾之年,因为大灾之年粮食歉收,农民只能低价贱卖土地换粮食,更有甚者可能会制造类似毁堤淹田的人为灾难,再行土地兼并之事。 她又想到很久之前看过的一个故事,说是有个拉车的,他拉的车是租来的,他心心念念想有一台自己的车,虽然先后攒过三台车,但不是被衙门没收,就是被人砸了,那人自此躺平,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这故事是为警示世人,社会烂掉之时,凡正直诚实、自食其力者皆无生的出路。 老林啊老林…… 你是被那些虚无缥缈的饼骗了,还是被一个又一个事件搞得昏了头,明明贷了那么多款,如果是期房的话,恐怕还没住过罢……这房子买到手里有一年吗?或许是两三年?就短短这么点时间,这房子就不再属于你了。 最后倘若真的低价将房子卖了,究竟便宜了谁? 够还贷款吗? 工作三年,房子没了,只剩下了一堆债务…… 越是工作,资产没了,偏偏债务越来越多了…… 你的车要落在谁手里? 你的剩余价值究竟又被谁摘了桃子? 原来这不想给房东打工的尽头,便是给银行打工。 启明途继续看手上的部门内部审计报表,她的同期除了小周外还有另一个人,总共3人,唯独启明途的工龄栏后备注了“试用期”三个字。 老林那张苍白的面孔又浮现在启明途的脑海,启明途突然有了种兔死狐悲的凄凉。 启明途的视线扫到了薪资那一栏,老林的税后薪资接近30000元,可能对大多数人来说已经很多了,但是当时那个被同公司员工家属爆料的工资条上写的税后薪资可是有80000元,而那个人不过是刚参加工作而已。 而相比之下,启明途的薪资就是个笑话,她税后实际工资到手接近10000元,意味着扣除个人所得税和五险一金前,她的工资大概是12000元,她的工资条可以印证这一点,根据她自己的测算,她对于公司的人力成本大概15000元。 可是为什么在报表中,她的税后薪资是15000元,扣除个人所得税和五险一金前她的工资大概是20000元,她对于公司的人力成本则是接近25000元? 为什么她的实际薪资跟报表中差了这么多?她突然想起小周经常请部门同事出去吃喝玩乐,也曾多次邀请过启明途,但是启明途手头工作极多,几次都拒绝了。 她记得最后一次拒绝小周时,小周说过一句“花的都是你的钱,这么客气干什么。” 现在启明途才明白那句话的含义,不光是她的工时,她的薪资也被部门二次分配过了。 而这些薪资被小周用来给其他同事卖恩! 可是她自己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按照薪资20000块缴的个人所得税?她究竟又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替谁缴税? 而且细算下来,自己工资条上的五险一金都是按最低工资标准缴纳的,并且至今没有实缴记录,而报表中她的五险一金则是按25000块缴纳的,汪总的解释是等启明途转正就会一并补缴。 可是后来启明途转正后,直到她被离职,这五个月试用期的五险一金也没有补缴,而且始终都是最低标准,更离谱的是,当启明途被离职的时候才发现,签两年劳动合同却规定试用期6个月本身就是违法乱纪,可能是因为企业缴的税远比个人缴的要多得多罢,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至于项目奖金分成,有多少个夜晚,启明途等待客户企业提交他们的资料,编纂IPO和尽调文件,可是报表中罗列的项目后面却没有一个有启明途的名字,出现最多的是小周,而老林的名字只出现在其中一个项目中。 原来,从这个社会中分钱是要资格的…… 这个资格是不是只能靠血缘获取?如果不是,难不成小周还兼职做汪总的专属鸭子? 第23章 围猎 既然小周已经碎了一地,那便只能从你汪总身上找回来了。 启明途回头看去,却见部门助理用肩膀扛着汪总仅剩的那条胳膊,已经扶着汪总跑出去了数十米远,这俩人没开车逃,怕是担心开车的动静太大,引起自己的注意罢。 这对狼狈为奸的狗东西,倒还真是有情有义。 启明途急速向二人奔去,纵身一跃,半空中抬起左手,直取部门助理背心。 没有任何意外,启明途的左手贯穿了部门助理的身体,她小心地控制着力道,此时她的左手正握着部门助理砰砰跳动的心脏。 不成想汪总竟甩掉部门助理,朝另一个方向踉跄跑路,启明途着急抽手去抓汪总,登时竟将部门助理的心脏捏碎了,她双手去擒汪总双肩,不料汪总被排水渠绊倒栽了个跟头,反倒让启明途抓了个空。 此时一只手抓住了启明途的左臂,启明途条件反射般地双臂横扫,登时一颗人头便飞了出去,留在启明途身边的尸体还在笔直的站立着,脖颈处血如泉涌,启明途分辨了许久才发现那竟是她的第一个房东。 启明途想起老林死去那天,她从便利店出门回公司后,在电梯间碰到了部门助理,一向对她冷脸相向的部门助理却一反常态地对她笑脸相迎,一路把她引到了汪总的办公室,路过办公区的时候启明途发现空无一人。 汪总对她也是笑脸相迎,在启明途还一脸懵的时候,汪总已经在她面前给她提交了转正申请,几乎一瞬间就通过了,随后就是她的手机突然一响,这时她才想起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汪总示意她看手机,启明途看了一眼手机,那数目让她大吃一惊,税后到手的数目竟然已经接近20000块了。 汪总只是一笑说道:“表、包、车,早晚都会有的。” 启明途倒是还没反应过来,根本没听汪总在说些什么。 “今天咱们部门出了事,放假一天,手头上的工作可以都放一放,这件事不要声张,下周一可能会有警察来问话做笔录,配合他们工作就是。” 启明途注意到OA系统里,自己今天的迟到并没有被记录,显然打卡时间已经被人修改了。 直到很久之后启明途才明白,所谓的规矩不过只是人上人让底层心怀感恩的手段,本来很多条件苛刻乱七八糟的规矩根本就不会影响什么,人上人甚至会想方设法地刻意让人违反规矩,只有这样恩才能卖得出去。 当时的启明途并没有明白这一点,直到出公司人都还是懵的。 原本老林尸体所在的位置被盖了一块厚厚的帆布,除了帆布外,一切如常,就像老林不曾从楼上一跃而下一样,她不知道老林是否还在里面。 随着一阵闷雷,暴雨倾盆而下。 她知道的是,她的薪资暴涨并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老林不在了。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部门从该给老林的钱中瓜分走了多少,而给启明途的,都是剩下的。 至今她都记得老林事件的后续,因为降薪导致房贷压力过大,老林一时想不开跳楼了,所以不能算作工伤。 按照惯例,她自己留下了五千多用来交房租,她打了10000元给妈妈,妈妈从通讯应用上问她怎么了,她只回了一句涨薪了,便没再多聊。 她独自一人撑着伞走在暴雨中,突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恍惚中走到了公司附近的进口超市处,东西死贵但人声依旧嘈杂,什么年龄的人都有。 可是……今天不是工作日吗?启明途甚至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没错,是周五!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在负重前行,究竟是谁在前行,谁又负了谁的重? 这个问题的答案,启明途并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些人说的是当地方言,而启明途一句都听不懂。 那天启明途只买了两个苹果,只因启明途没见过这样的东西,那苹果看着着实像是假的。 等回出租屋后啃了一个才发现味道也就那样,没什么特别。 她又仔细看了看工资条,五险一金还是按照最低标准来缴纳的。 启明途突然觉得好累,于是倒头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启明途是被砸门声吵醒的,门口站着的是她的第一个房东——一个干瘦的老头,张口就是启明途听不懂的方言,见启明途一脸困惑,老头的气势又强硬了几分,改用了启明途能听得懂的话。 大意是启明途现在的出租房漏水,把楼下的房子淹了,现在要进行检修,启明途要搬走才行,检修费用要5000块,启明途的房租是一月一交的,所以没有房租可退,老头让启明途一周内搬走,一个月房租的押金就不退了。 启明途问楼下是什么时候跟老头说漏水的? 老头的回答是,就是刚刚。 启明途直接出门走楼梯间到楼下,敲楼下那一户的房门,可是并没有人开门。 启明途反问老头,楼下不是没人住吗? 老头支支吾吾地说,可能楼下刚出门不久,随后一边嚷嚷启明途不是月薪20000吗,还在乎这点押金云云,一边乘电梯离开了。 这次轮到启明途脊背发凉了,她涨薪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严格来说,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公司的人和银行的人、网络供应商的人、支付应用公司的人和通讯应用公司的人如果在程序上留有后门的话,也会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她的房东也会知道?究竟是这些人告诉房东的,还是她的手机被什么东西监控了? 这让启明途很害怕,于是当天她在外面呆到很晚,她一度想去检测手机,但后来一想自己根本没法验证检测结果究竟是真是假,因为那只是另一个黑箱罢了。 虽然犹豫再三,她还是回了出租屋所在的小区,可是偏偏在小区门口被一个不三不四的混混拦住了去路,一只手拉启明途的胳膊,满口污言秽语。启明途惊吓至极,只得放声大叫,显然混混也没想到启明途竟然会是这般反应,似是也受到了惊吓,掉头就跑。 启明途见混混跑了,慌张中一边报警一边向出租屋跑,好在她顺利地跑回了出租屋,在出租屋心神不定地等了半个小时,终于有人敲门了,门外的人自称是警察。 启明途透过猫眼看到那个自称警察的人既没有穿警服,衣服上也没有警号,更没有执法记录仪。 反复询问之下,那个自称警察的人又改口说自己是物业的。 为什么自己报警,警方也承诺出警,最后出现的竟然是小区物业? 启明途如遭雷击,自己在小区门口被陌生人非礼,报案之后上门的竟然不是警察,这怎么索要出警回执呢?她突然想起这个小区的名字是XX新村,这种小区的前身多是一个村,小区居委会也就是原来的村委会,物业员工大多是之前的村民…… 倘若房东、混混、物业员工本就是之前一个村的,那此次整个事件就疑似以XX新村小区为窝点,以房东、混混、物业员工为主要犯罪人员,以非法获取租客押金为目的的,有组织的□□犯罪活动! 是啊,怎么扫黑除恶的漏网之鱼偏偏都让自己碰见了? 在启明途多次表示以对方不是警察为由拒不开门后,那个自称物业的人便离开了,启明途一夜无眠,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便去附近的警察局报案。 她做了笔录,详细描述了事件经过,她明确表示小区门口是有摄像头的,她也阐述了自己对房东的怀疑,她要求警察陪同调取小区门口的监控,警察的回答是——需要进一步调查,等她索要立案回执的时候,警察的回答是——需要进一步调查。 之后便石沉大海没了下文。 启明途记得看过一个演习宣传片,说是一个人假扮小偷偷了东西之后几个小时便被抓住了,可是自己被非礼的地方明明就有摄像头,却始终抓不到那个混混。 难不成小区门口的摄像头也是按需坏掉的吗? 不过第三天,也就是周日,房东将她的押金全数退回来了。启明途当天就出去看房子,刚进房产中介的店铺,马上就有一个中介迎了上来,好像已经等了启明途很久了,张口就推荐了一个高档公寓的房源,并强调绝对安全,租金8000块一个月,商用水电,租客不用缴纳物业费,押金一个月房租,中介费半个月房租。 启明途倒是觉得惊奇,好像她被非礼的事情,也已经人尽皆知了。 大概老林也知道这些中介是会有可能故意压低他的房产价格的,尤其是当这些中介知道老林有巨大贷款压力的时候。 房产中介见启明途面露难色,又补充了一句,押金可以先交一半,另一半一个月之后再付。 这次启明途更惊奇了,因为这实在是太巧合了,巧合得就像房产中介可以看到启明途的银行卡余额一样。 算上今早退回的押金和她准备好的五千多房租,启明途刚好还有16000元左右,而一个月房租,中介费和一半押金正好也是16000元。她又不想要回刚给母亲的钱,等付了房租和中介费,剩下几百块断然没法在这一线城市活一个月,这公寓又是商用水电,怕是连水电费都交不起。 负债…… 这是浮现在启明途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她开始从头到尾回想最近发生的所有事,发生的一切事都指向了一个最终结果,那就是负债! 母亲说过,父亲就是被人骗了后欠了债,被人逼死的,只是那时候启明途年纪太小,什么都不记得。 其实楼下漏没漏水本来就是个黑箱,启明途根本不知道房东说的是真是假,其实如果理论到底启明途原本就可以不搬走的,毕竟如果房东是骗启明途的,楼下根本没有漏水,那她现在的出租屋也就不用检修,她也根本不必搬走,更不用另找房源。 只是房东张口便要扣启明途的押金,矛盾便自然而然的从启明途要不要搬走转移成了押金要不要退还,于是启明途搬走就变得顺理成章、自然而然了,再算上非礼事件,就像在促使启明途下定搬走的决心一样。 这个世界是唯物的,那所有跟人有关的事便都是人搞出来的。 第24章 负债 启明途还是搬家了,如果这些人的目的是让她把钱都花出去的话,那这些人的一系列操作真的很成功,因为她现在的房租比之前高了3000多。 周一好像确实有警察到公司来了解了情况,毕竟她在公司门口看到了一辆警车,只是没有问过启明途罢了。 原本老林死去的地方的帆布已经不见了,就像老林跳下去之前一样。 就像老林从未跳下一样。 办公室也一切如常,就像老林从未入职过一样。 原来这就是有人性,这就叫会做人。 这人做的跟狗也没什么区别。 这群狗给启明途上了生动的一课,而启明途向来是个优等生。 在用信用卡透支了一个月的生活费后,日子反而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转正后的第二个月,她的薪资又涨了一些,她很快还完了信用卡债,随之而来的是她的授信额度上涨了。 部门里也迎来了一个在校的实习生,那是个沉默寡言的男生,跟启明途是同一所大学,算是启明途的师弟,启明途不知道他全名叫什么,只知道大家都叫他小林。 只有启明途偶尔恍惚间觉得,老林好像还在一样。 她记得自己刚入职的时候各种来套话的人层出不穷,于是她的工作便开始多到根本做不完。 可是这个男生却没有一个同事去套话,就像他来实习是有着某种特定的目的。 虽然不被套话,但脏活还是少不了。 启明途偶尔会在男生跟其他人的对话中听到一些项目的名字,其中有的项目她听过,有的项目她也做过,但那些都是几年前的项目了。 她起初以为是这些项目需要复核,但这种复核次数也太诡异了,反而是男生的下班时间越来越晚。 后来启明途才明白,这其实就是在进行服从性测试,或者说职场PUA。 先用海量的,没有半点实际价值的工作将人淹没,以此测试这人的极限究竟在什么地方,如果男生受不了了便会向人求助,那便给了其他同事卖恩的机会,因为他向谁求助谁便对男生有了事实上的权力,被求助的同事一定会装作特别为难,但最后一定会大手一挥,将男生的手头工作取消,因为这些工作本来就是不必要的,所以完不完成根本不会有什么实际影响,随后再要求男生协助处理自己手头的工作,只是自此男生身上便会多了一个无法推进项目的标签,奖金什么的就自此跟男生无缘了。 那些做人的狗周期性地在小林不在的时候开赌局,赌小林是否可以撑过这个周,几百几千的下注。 启明途的工作也开始越来越多,她开始逐渐对接甲方,不得不去参加甲方各种各样的活动,她开始跟公司里其他部门配合,短途出差也越来越多。 转正后的第三个月,启明途的薪资又涨了,现在已经有三万多了。 合作并不困难,甲方和其他部门的人都很好说话,启明途甚至偶尔会跟其中一部分成为午饭和晚饭的饭搭子,只是他们开始在言谈间有意无意地聊奢侈品、车和房子,每每聊到这里总是会问启明途打算什么时候买房买车。 这些人就像在兼职销售一样。 启明途生活向来拮据,连驾照都没有,每天工作多到做不完,就更不用说去学车了。至于房子,启明途更不敢想,一线城市的房价实在吓人的很,虽说她的薪资确实高了很多,真买房的话,也不过只能负担一个很小的一居室。况且,她的薪资现在看起来不低,但之后呢?她还能指望再有个人像老林一样跳楼? 不管是公司的一次分配,还是部门的二次分配,她薪资究竟能发多少,好像完全看公司心情,往后几十年的房贷能不能还得起,是靠一个启明途自己掌控不了的因素决定的,那这事可真是儿戏得很。 不过,某次跟一个甲方在商场吃过晚饭后,启明途硬被甲方拉着逛商场,甲方是个年纪跟启明途相仿的一线城市本地姑娘,两人的相似点可能也就只在年龄上了,启明途本想婉拒,可是想想自己好像还从未仔细瞧过这一线城市的大商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犹豫了一下,便也就答应了。 而答应的结果是,启明途买了一个甲方同款包包。 信用卡,分期。 其实很多时候当你周围人都在跟你聊同样的话题或者同样的东西的时候,就是在给你挖坑了,启明途明明知道这件事,可是忙碌和疲惫让她忽视了显而易见的陷阱。 当人的精力被忙碌牵扯,便代表着对其他事情的敏度开始逐渐下降。 启明途甚至开始有了一种错觉,这种错觉是她可以掌控这些负债,甚至可以进一步掌控自己的生活,仅仅两三个月,启明途就已经开始对那些蛛网上的围猎者们放松了警惕。 因为忙碌,她开始出入公司旁边的进口超市;因为忙碌,她不会再为了便宜而点距离很远的外卖,而是去公司附近的店面吃饭,尽管价格是外卖的两倍;因为忙碌,她开始时不时感觉肩颈酸痛,于是她成了中医理疗馆的常客。 她终于切身体会了什么叫创造需求,只有忙碌的情况下,人们才会为所谓的方便买单,这就是公司周围店面物价极高的原因,当然也是半夜总有叫车需求的原因,只有人们超负荷工作,搞坏自己的身体,人们才会有理疗的需求,反而合理的工作时长不会产生理疗需求。 社会从不担心产生问题,因为每一个产生的问题都代表着需求,每一个需求都能创造所谓的价值。 而这些所谓的价值对生活是正向的还是负向的,启明途不得而知,或许起码报表数据会好看一些罢。 只是,从这个月开始她再没给母亲寄过钱,而她的负债开始像开了闸的洪水猛兽一样疯狂上涨。 转正后的第四个月,启明途的薪资还在上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而她自己跟上个月对比下来不同的是,她的负债涨了,而她再也没给老家,或者说其他城市汇过钱。 不过,月初的会议上,汪总点名让小林复核今年年中的部门审计报表,由启明途对小林的工作进行辅助。 启明途突然又想起了老林死去的那天,她知道年中的部门审计报表是本烂账,她一时不知道这是小林要上位了还是小林要被干掉了。 倘若小林真的复核出之前的部门审计报表存在重大问题,那小林一举上位理所应当,反正老林也死了,根本就是死无对证。 倘若小林复核之后没有问题,而公司早就知道部门审计报表全是做账的产物,那小林被干掉就是板上钉钉。 不过,启明途明显更倾向后者,如果是重大的上位契机,为什么不是小周来辅助呢? 启明途脑海中突然闪过了部门审计报告中的所有项目,虽然没有项目有她的名字,但其中大部分项目自己都有所参与,对各个项目的情况都有个大致了解。 难不成……要搞部门内部反腐吗? 这怎么可能?汪总会自己革自己的命? 启明途心里慌乱,但表面上已经可以做到不动声色,如果小林找她要什么项目资料的话,她打算直接让小林去找对应负责的同事,反正部门审计报表上的项目中根本就没她的名字。 之后启明途就忘了这件事,那天她同样加班到很晚,等她打算走的时候却发现小林也没走,似乎是在等她。 启明途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索性一路无言。 二人等电梯的时候,小林还是开口了,原本启明途以为小林要聊项目的事,没想到小林一开口便说:“师姐,如果你有时间,我想问问咱们学校毕业论文的事。” 启明途愣了一下,突然勾起了很多不好的回忆,她眉头微皱,复又舒展,说道:“你问吧。” “你的论文题目是《负债型经济对经济复杂度的需求及影响》,我看过了,那个数学模型虽然很粗糙,但是很有趣。”小林说道。 启明途突然眼眶微红,倒不是因为自己的论文被夸了。 “我觉得经济复杂度确实是其中一个重要变量,但或许人口增长率可能是另一个更大的变量。”小林继续说。 启明途不置可否。 “我是想说,如果能在原有的数学模型中引入另一个权重比较大的变量,或许能让这个数学模型更完善。”小林开始有些滔滔不绝了。 启明途看着电梯的楼层显示板,只觉得电梯走的好慢。 “师姐,只是你的论文有几个地方我没理解,想具体问问……” “这个我确实帮不了你。”启明途突然打断了小林。 小林有点错愕地看着启明途。 “有问题就去问你的毕业论文导师吧,”启明途说道,“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毕业论文导师在指导完我这一届就被学校干掉了吧。” “我知……” “你也不会不知道,我导师的三个学生里只有我没被延毕吧。”启明途再次打断了小林的话。 这次轮到小林沉默了。 “其实研究什么、怎么研究、为什么研究,都不太重要,”启明途平静地说道,“记得找一个好导师。” “叮!” 电梯突然到了,电梯门缓缓开启。 启明途走到电梯里回头看着小林。 小林明显被启明途说的话搞得有些懵,依然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启明途等了一会小林才缓缓走上电梯,之后两人一路无言,各自叫车离开了。 第25章 默契 启明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态度太过拒人千里之外了,小林之后再没找过她,不过小林也没有找过其他人。 当然,部门里也没有人再找过小林了,就像小林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样。 启明途第一次感觉部门里的同事一个个都默契得像相识数十年的老友。 就像小林已经是个被选中死去的人一样。 不过,小林现在每天到公司的时间比启明途还早,离开公司的时间比启明途还晚,照这样发展下去,不出三个月,小林就是想活也是活不成的。 转正后的第五个月,启明途的薪资还在涨,已经有四万多了,可是启明途并不觉得她的工作跟之前究竟有多大区别。 这时她才意识到,所谓的那些差距和不同都是人为故意造成的,目的是划分不同的阶层,因为剩余价值总是有限的,高层要吃掉大部分,又不肯吐出来,所以高层永远只能是少数人。 还是月初的会议,汪总重点表扬了小林的工作成果,表示小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像这种人才百年难得一遇,并表示这种人才如果不能提前转正、不拿高薪,一旦被竞争对手抢走将是公司的极大损失,但考虑到小林毕竟是应届生,在经验上可能还是有所欠缺,所以即刻转正并暂时提拔为部门副主管,同时强调之后见小林如见汪总本人。 这多少让启明途有些诧异,她装作不经意扫过所有人的脸,大部分人、甚至连小林都面露诧异,唯独小周的脸始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根本看不出变化。 随后很多人都多少表现的有些惴惴不安。 年中的部门审计报表是有大问题的! 如果报表由小林复核并且受到表扬的话,甚至因此提拔为部门副主管的话,那大概率是要进行部门内部清洗了。 老林还活着的时候,做这个报表的时候曾要求所有人提交半年内的所有项目资料,只是当时或许所有人都默契地知道汪总有意干掉老林,所以提交给老林的资料都是造假的,甚至是要多离谱有多离谱。 不过当时启明途还没有学会这种默契罢了,况且老林也没找启明途要过的资料,相当于把启明途从这件事里摘了个干干净净。 这样想来,老林当真是个好人啊。 可惜,好人往往是少数,没办法符合大多数的利益。 但是这世上的资本也是少数,却在通过大多数攫取利益。 而汪总仅仅是表示了对小林的赞许,之后却对小林工作成果的细节闭口不谈。 启明途思来想去都不知道小林究竟是如何复核的,毕竟如果这活落在她身上就无异于宣判她死刑了。 会后启明途依旧坐在位置上出神,因为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发展成如此这般的。 如果汪总要干掉小林,那断然不会公开对小林进行表扬,因为这相当于公开表明立场,领导向来都是装糊涂和和稀泥的高手,他们最擅长的是隐藏自身立场的同时套出其他人的想法和立场,这样他们才能区分出要保的人和要干掉的人。 一旦表明立场就意味着汪总跟小林的立场一致,那所有跟小林立场相反的人就是要被干掉的人。 汪总并未公布小林复核部门审计报告的细节,而小林对部门内部审计报表的复核只存在可能的三种结果。 第一种,小林并未修改老林的审计结果,也就相当于没有推翻汪总对审计结果的结论。可是所有人都知道部门内部审计报表是存在重大问题的,这就相当于小林放了所有人一马,他一个人担了所有的责,同时向公司和部门纳了投名状,那汪总的表扬便是对这份投名状的认可。 第二种,小林推翻了部门内部审计报表,实事求是地对部门内部进行了二次审计,在复核时揪出了所有可能存在的问题。汪总完全可以让小林重新复核,直到小林复核出汪总需要的结果为止,甚至是直接把小林干掉都可以,更没必要当众表扬。但汪总这一举措,意味着汪总是赞同这件事情的,汪总只要公布小林的复核细节便可以直接清算所有人,可是汪总并未公布细节,而小林对此似乎没有异议。那就代表着汪总将卖恩的机会让渡给了小林,汪总在提醒所有人,小林是个值得、或者说必须巴结的人。 第三种,小林优化了部门内部审计报表,他将那份千疮百孔的报表粉饰的天衣无缝,或者说巧夺天工,即便是汪总这种老油条都看不出任何问题,这种才华确实是万里挑一不可多得,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前途不可限量,将来可能会成为远超汪总的白手套,汪总只能及早卖恩,希望将来小林可以念这份伯乐之恩分汪总点汤喝。 不管是哪种结果,都代表着小林要上位了,事实上小林已经上位了,毕竟小林已经成为部门副主管了。 可是,问题是——为什么不是小周? 就在启明途还在思考中出神的功夫,所有同事突然纷纷祝贺小林,那感觉就像狗见了主人一般将小林簇拥在中心。 不对,并不是所有的同事,其中唯独不见小周的身影。 只有一个唯一的解释——小林的后台远比小周要硬得多。 这时启明途才发现已经散会了。 她看着簇拥着小林的同事,不明白为什么人会对狗的技能这么熟练。 启明途有些释然地看向小林,小林显然也没有料到会被同事如此簇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似是尴尬似是求助般望向启明途,启明途只是微笑欠身,离开了会议室。 出门的一瞬间,启明途只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某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更让启明途没想到的是,汪总竟然在会议室门口等她。 汪总给了启明途一个袋子,说是某个地产公司的资料,最近这个公司正在谋求IPO上市,要求启明途好好跟进。他表示地产行业本身就是一个十分精巧的套壳金融游戏,如果最后结果不错,启明途将赚到其他很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这世道就是如此,有的人穷尽一生买不起一套房产,有的人则可以赚到大部分人一辈子赚不到的钱。但问题是,有的人确实买房了,但最后他们的房子却又吐了出来,还凭白多了债务。 当然,这不是最大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地产IPO早在几年前就被叫停了,换言之,现在地产公司根本不可能通过IPO上市,目前只能通过借壳上市的方式在二级市场割韭菜。 不过,现在地产公司更倾向的一种割韭菜方式是不谋求自己上市,而是想方设法让合作的建筑或者规划设计公司上市,或者干脆自己成立建筑或者规划设计相关的子公司,随后推动这些设计公司上市,并且占据大量股份。地产公司作为设计公司的产业链上游可以直接按需跟设计公司签订多分设计合同,合同总额想做多少便能做多少,而款项是不用付的,正好这些设计公司可以以项目没有回款为由克扣员工薪水,只是这些没付的款项会在财报中的应收账款中有所体现,到时候这些上市设计公司的财报简直不要太漂亮,而财报漂亮代表这些上市设计公司的业务能力优秀到无以复加,以此顺理成章地割二级市场的韭菜。 另一种则是开通一部分线上端口,也就是公司把业务跟互联网做融合,一般就是制作一个移动端APP作为众多销售渠道之一,这样就可以将公司性质变更为所谓的高薪科技企业,所有所谓的高薪科技企业就是这么诞生的,而所谓的很多传统企业转型也就是这样转型的,尤其是一些做教培的,或者说卖课的,诸如此类销售的非实物商品的企业就对这种方式尤为擅长,毕竟可以自己给自己做数据。 不过网上卖房就没那么有想象力了,因为非实物商品可以非常玄学,几乎没有可以作为标的的公允价值,可是房产作为实物商品是有所谓的公允价值的,可以做的数据十分有限,想象力就被限制住了,硬要做什么销售排行榜也是可以的,不过就是一眼假,根本经不住审计的那种。 当然,更花的玩法有的是,毕竟资本玩起来什么姿势都能有,但多少就有些太刑了,一旦东窗事发,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了。 地产公司各个都是玩金融玩财技的高手,这些基础玩法不可能不了解,为什么偏偏点名要通过IPO上市? 启明途本能地觉得这是个惊天大坑。 汪总见启明途面露疑惑,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可能最近对于地产公司的IPO限制可能会有所放开,所以这家地产企业想提前准备起来。 哦……原来是八字还没撇的事。 这种事都能拿来画饼,还什么大部分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分明就是大概率成不了的活,约等于干了白干。 不过,这反而让启明途放下心来,毕竟不是违法犯罪的勾当。 其实自启明途入职以来,她所在的公司跟地产公司的合作项目就非常少,启明途也不明白其中缘由,不过之前合作的项目还是挺多的,启明途干脏活期间曾经看过之前挺多项目的,这些地产公司的账多少做的有些不太走心,刚入职的人都能发现的华点,能有多走心呢? 不过是所有人保持了心照不宣的默契罢了。 嘤,看到这里的朋友,可以拥有你们的收藏喵?[猫爪][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默契 第26章 算账 启明途回到工位上打开文件袋,发现文件袋中的资料非常少,而其中大部分竟然是楼盘销售的小册子? 这项目也太原始了,难不成要从尽调开始? 启明途简单地翻阅了一下极少的企业资料,瞬间觉得一阵头痛,这家地产公司项目是挺多的,但都在不同的城市里,这意味着如果启明途真的要做尽调的话,可能会跑遍大半个国家。 难不成这是已经上位的小林因为在上次电梯间的事在故意整自己? 但是这手下得也太黑了吧。 好在这家地产公司的总部在启明途公司所在的一线城市,这多少也算聊以慰藉。 没过多久启明途便接到了地产公司的电话,对方自称是财务总监的助理,邀请启明途到公司去一趟,随后对方报了个地址,明显不是总部大楼的位置,对方只解释说最近有个楼盘刚开盘不久,售楼处那边需要人盯着。 启明途虽然觉得这事奇怪,但也没有多问。 一家地产公司同时进行的建设项目少说也有两位数,多的话可能要上百个,究竟什么项目需要财务总监派人盯梢?被盯梢的项目又该有多大问题? 不过万一这所谓财务总监助理的头衔有几百个呢? 启明途查了一下楼盘的位置,那一刻她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城市的大小,因为地图软件推荐的最佳路线竟然要坐火车,启明途目前距离楼盘足有60公里,那分明应该是另一个县城了。 怎么会有人买那里的房子? 早就耳闻运营火车的集团公司这些年财报一年比一年难看,难不成为了提高每趟列车的客运量和利用率专门开发这种楼盘吗? 等启明途出了火车站,才发现这地方只有火车站是建好的,周围半个人都没有,马路上也没有车辆经过,地块都是一片又一片的荒地,野草足有齐腰高。 启明途又徒步走了二十分钟才到售楼处,那座售楼处就这么孤零零地耸立在荒原上,就像一座……巨大的墓碑。 她诧异于外面明明一辆车都没有,可是销售大厅却坐满了人,这的房价起码8万块一平。 怎么?现在的有钱人都这么健康环保的吗? 销售的表情同样诧异,好像完全没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来一样,但随后销售就恢复了职业笑容,开始对启明途操持起专业话术。 当得知启明途是来找人的,销售的职业笑容又瞬间消失,只简单给启明途指了一下路,说是在三楼的一处办公室。 而地产公司的财务总监助理就像一个销售一样,连职业笑容都一模一样,甚至连话术都一模一样。张嘴就开始介绍起这个项目的户型和周边的城市规划,并强调这房子将来一定会升值,起码还能再翻一倍,买到就是赚到。 起初启明途没好意思打断对方,但越是沉默,对方就越是滔滔不绝。 直到对方突然来了一句“我天天在这上班,恨不得给我自己来一套”时,启明途再也忍不下去了,她干脆地说道,她不是来买房的,而是来了解地产公司的情况的,同时需要对方提供一些财务资料,毕竟目前地产公司的诉求是IPO上市。 这时财务总监助理才一脸恍然大悟地喃喃道:“IPO,对对,IPO,是有这么一档子事。” 这下轮到启明途一脸懵了。 怎么?合着你一个财务总监助理是在售楼处兼职销售是吗? “如果是IPO的话,您这边应该是要做尽职调查吧。”财务总监助理又喃喃道。 这还用问吗?多新鲜呐? 吃饭不用嘴,难道用耳朵吗? “财务资料正从总公司往这边运呢,可能还得有……”说这,财务总监助理看了眼手机,“半个小时左右,不如先去项目现场看看?” 不是,为什么都是从总部取财务资料,为什么不能让她去总部取,既然不止一个人可以接触到财务资料,为什么不能让人把财务资料送到启明途的工作地点,还非要千里迢迢地送到距离市中心60公里的售楼处? 这时启明途才忽然恍然大悟……难不成,他们真的想卖一栋房子给自己? 现在销售玩的这么花了吗?表面上是工作对接,而实际上是以工作对接为借口把人骗进来进行推销? 等等……这荒郊野外的,难不成实际上是个传销窝点? “跟我来。”财务总监助理突然开口道。 启明途收回思绪,略一犹豫还是跟了上去。 从售楼处另一侧的门出去就是项目的施工现场了,如果说楼盘交付时项目的完成度是100%,那么现在项目完成的进度应该是0%,这地方连坑都没开挖,只有齐腰高的野草。 财务总监助理又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说这里会有一栋楼,那里会有一片花园。 启明途平静地看着对方表演,不置可否。 她只感慨现在的话术体系真是千变万化,越说越像真的,而且词是真的多,整整半个小时,对方甚至都没有给启明途打断自己的机会。 直到一个拎着文件袋的人找到财务总监助理,这才将启明途解脱出来,启明途并未当面打开文件袋,而是等离开售楼处后不久才打开确认,粗略一看确实是财务资料没错,只是每一份文件都没有地产公司的公章,像这种东西根本没有看的必要,因为压根不知真假,没什么好看的。 但启明途打算暂时不动声色,回头再以所有财务资料没有加盖公章为由要求地产公司进行二次提资,这样只需要对比有公章和没公章的两份文件的表面异同就可以快速发现华点,如果两份财务资料完全一致,那工作可能就会复杂得多。 突然一个不认识的号码打了过来,启明途接起电话,发现对方竟然是某家银行的业务经理,张口就是他们银行的房贷利率可以比市面上低起码5个基点,如果数额超过300万的话,还可以再降一小部分。 怎么?只是去一趟售楼处,立刻就已经有银行收到风声了? 现在好像都在推大数据医疗,是不是倘若有一天自己接到墓地销售电话的时候,就代表自己已经命不久矣了? 关键是启明途并没有持有这家银行的银行卡,那么她的信息究竟是如何泄露的? 对方没有等到期待的回答,只等到了启明途的一句反问:“请问您是如何得知我因为买房有贷款需求的?” 随后这家银行的业务经理快速挂断了电话。 启明途突然好像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涨薪,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被指派跟地产公司对接。 一般房贷需要提交6-12个月的银行流水以进行信用评估,确定授信额度,而目前启明途转正后五个月的平均工资已经接近3万块,每个月的贷款额度一般是50%,在有得谈的极限情况下可能会是60%,也就是说她现在每个月的贷款额度可以高达1.8万元,一年贷款额度大概有20万,如果房贷分期30年还清,那她连本带息需要还款的金额可以高达600万! 但是贷款这么多钱,本金和利息比例几乎接近1:1,也就是说600万的还款金额只有300万是本金,另外300万是贷款30年需要还的利息,也就是给银行打工的部分,平均下来一年要给银行交10万块。 贷款本金的300万最多占总房价的70%,那自己目前可以负担的房价大概在420万左右,除去各种捆绑车位和杂七杂八的费用,可能只能负担400万左右的房子。 虽然启明途刚才没怎么认真听销售,不,是财务总监助理胡咧咧,可是她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个楼盘是专门针对年轻人的小户型楼盘,产品从50平到90平一应俱全。 50平,哈哈,8万一平,刚好是400万。 这群孙子算的真准。 启明途觉得自己这个韭菜还没长成,镰刀们却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确实,启明途现在可以负担300万左右的贷款,可是首付的30%也要120万,这笔钱从哪来呢? 她猛然间反应过来,迅速查了一下老家所在小区的房价。 看着查询的价格,只感到一阵心悸,现在老家的房子,母亲现在一个人住的房子刚好价值120万左右。 可是,这些人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个人信息或者资料的泄露,让这些人对围猎目标的筛选更精准了。 可是自己身上还有消费贷,这些多少会影响信用额度,自己这两三个月以来可是一直靠透支信用卡过活的。启明途现在身上的物件个个都大几万,完美贴合了金融业精英的人设,这确实没再让她遭遇异样的目光,不过这些人总是能变着花地玩出不同的花样,而且每次都会在跟启明途见面的时候展示一番,即便不懂城市套路的启明途甚至也隐隐觉得自己接触的这些人要么是持有奢侈品公司的股票,要么在奢侈品公司兼职销售,不然怎么可能如此卖力地展示其他公司的产品? 现在地产公司都是假借工作对接来销售房产的,那奢侈品公司的二级市场上的精神股东或者兼职销售为什么不能假借工作对接的机会来销售奢侈品呢? 可是启明途信用卡上所有能透支的额度几乎已经透支殆尽了,再借的话,可能只能借网贷或者高利贷了。 周围的一切最初是让启明途将每月赚的钱花光,后来仅仅是启明途的每月收入已经不能满足这座城市了,于是周围的一切让启明途将从信用卡借来的钱全花光,再后来则是希望启明途将未来30年可能收入的钱也都花光。 这是在利用她来做市! 启明途突然笑了,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自己如此后知后觉,直到现在才发现? 第27章 骗局 果不其然,自从去过售楼处后,启明途所有接触的人一夜之间从奢侈品销售立刻集体转行成了房地产销售,他们言谈间开始有意无意地谈论房价,有些甲方甚至把见面地点直接改成了售楼处,原因是最近要购置房产。 尽管启明途心理早有准备,但是等这事真正发生的时候启明途还是有些震惊的,因为这事发生的实在太快了。就像他们集体连夜开了个会,并且非常迅速地达成了共识。不过就算是真的连夜开会,这事应该也没法这么快就达成共识吧。 要么,他们早有准备,早就策划了全套方案,自己跟地产公司的接触就像一个信号弹,表明此次行动可以开始了;要么,他们其实就是受人指使或者说被别人命令如此做,这样也可以快速达成共识;要么,他们对此早已轻车熟路,同样的事情早已重复过无数遍了,同时也意味着启明途跟这些人存在着明显的不同,这更接近某种社会化骗术,比如启明途是个外地人,而这些人都是本地人,再比如启明途是个后来者,而这些人都是先来者。 但不管怎么样,既然这些人选择了如此社会化的方式,意味着这种社会化骗术是不可以挑明的。 在工作场景中,启明途这种私募基金员工通常是作为乙方存在的,也就是提供服务方,而被服务对象通常被称为甲方,就像那个地产公司的财务总监助理,如果财务总监助理非常明确地要求启明途要先购买一处指定楼盘的房产才能合作的话,而该地产公司允许这样做,那一定会引起社会舆论震动,这代表劳动赚钱勤劳致富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这样一个社会相当于宣判了穷人死刑;如果财务总监助理实在没有获得公司明确许可下便要求启明途买一套房才能进行合作的话,那就涉嫌职务犯罪了。 当然,更可能的情况是,地产公司对手下员工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但二者维持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地产公司不会明确要求财务总监助理这么做,财务总监助理也不会明确要求启明途这么做,那就需要社会化骗术了。 毕竟启明途如果真的贷款30年买下一套50平的房产的话,每年要付给银行10万利息,而启明途的甲方中有不少资产管理公司,这些公司很多都是持有银行的股份的。而其他行业的公司,他们需要银行给他们放贷。 况且,光是土地出让金就是一大笔钱。 起码从经济行为的角度看,他们的利益都是一致的。 这笔帐真的太好算了,如果像启明途这样的购房者有1000个,那每年付给银行的利息就是一个亿,而且要维持30年,这就是30亿。 那这个一线城市每月的新房成交套数有多少呢? 启明途脑海中闪过了一个数据,感慨这世上还是抽水的和放贷的赚的多,用专业点的话来说,就是干金融的。 但启明途明显不是其中的一员,毕竟,要资格的。 好在这种东西不能直接挑明,启明途打算以消费贷负担过大为由先撑一阵,想看看这些人究竟还有什么后手。 转正后的第六个月,启明途的薪资还在涨,她的薪资数目跟她计算的结果大致相同,转正后六个月以来的平均薪资刚好达到了3万冒头。 这期间的买房的试探并没有停止,每次启明途的回答不是消费贷没还清就是还没想好。 这时来试探的人总是说,这没什么好担心的,将来薪资还会再涨的,而且公司也不会放任员工的房贷逾期的。 这座城市就像一张张开的巨网,而伏在网上的蜘蛛们在塑造着一个又一个黑箱,等着猎物一点一点自投罗网。 转眼已经到了过年的时候,启明途仔细回想起这些日子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可是一瞬间却想到的是她第一天入职时的情形,那感觉就像昨天一样。 汪总开始陆续约人单独谈话,很快就轮到启明途,汪总直接了当地说,公司的回款有些问题,今年的年终奖,就没有了。 随后就问起地产公司IPO的事,启明途表示地产公司始终没有提交盖有公司公章的财务资料,这在公司内部上传资料的话根本过不了审核,无法立项。 汪总又说,如果要给启明途涨薪的话,需要一个理由,比如背负房贷就是个不错的理由。 启明途装作一脸天真地问道,那岂不是买的房子越贵,涨薪幅度越大,买更贵的房子才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汪总只是笑了笑说道,那是自然,只是房子越贵的话需要付的首付也就越多,可惜很多人付不起那么多首付。 启明途又装作恍然大悟道,这倒是真的,复又尴尬地笑了笑。 随后启明途便以再想想为由离开了汪总的办公室,她离开前汪总又提醒道,公司不会让员工还不起房贷的。 启明途回到工位上,心中只觉得好笑。 入职时,公司承诺每月的薪资实发起码3万块,但是入职后,就变成了转正后薪资3万块,试用期的薪资会补发,但是启明途到现在也没见到5个月试用期补发的薪资;入职时,公司说是缴纳五险一金,入职后,就变成了试用期不缴纳五险一金,但转正后会补缴,可是启明途试用期时的五险一金到现在公司也没有补缴。 堪称招聘诈骗,甚至违法犯罪。 就这点信用,还要自己信30年不出幺蛾子? 更何况现在为了提高货币的流通效率,很多人35岁就被干掉了。 什么公司回款出了问题,那不过是另一个黑箱。 况且,启明途只是公司的员工,公司赚钱的时候启明途并没有权利分钱,那公司回款不佳的经营风险为什么要让员工来分摊? 现在汪总代表公司说,公司不会让员工还不起房贷。 可惜,启明途记得老林是怎么死的。 倘若一旦背了房贷,公司让自己干违法犯罪的勾当怎么办?自此成为公司的白手套吗? 自己的薪资向来发放如此随意,倘若自己不答应公司违规违法的要求,公司想要干掉自己,只需将她当月薪资砍到最低标准,自己就必须去找新的工作了,自己根本付不起跟公司撕扯的时间成本,离职赔偿就更不用说了,倘若一个月找不到新工作…… 自己的下场会跟老林一模一样。 这一套玩法真的太成熟了,堪称天衣无缝,启明途思来想去却始终想不到破局的方法。 不知是不是快过年的缘故,启明途没有之前那么忙碌了,之前的大多数方案甲方都暂时没有了回信,问就是说在内部审议。 但是她还没买到回老家的车票,因为她回一趟老家堪称跋涉,那个小县城没有火车站也没有机场,她要先坐火车或者飞机,之后还要再倒两趟长途汽车,回去一趟保守估计也要起码两天。 学生时代因为放假时间早些,那时她都是尽可能选择绿皮火车,但是有回在倒第二次长途汽车的时候也没买到票,导致启明途在另一个更大的县城滞留了两天,因为舍不得花钱,她硬是赖在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里,顶着服务员异样的眼光啃馒头,等她到家时,距离她离开学校已经过了5天。 因为长途劳顿,启明途还大病了一场。 恐怕这次过年她回不了家了,假期说是一个礼拜,但很多时候加班已经成为了常态,如果她回家的话,只怕是在家中陪母亲吃碗面便要离开了。 很多时候启明途都感觉自己好像被困在了这座城市里,丝毫动弹不得,就像被蜘蛛用丝线包裹起的毛毛虫,而这张巨大的蛛网是所有毛毛虫唯一的出口。在她的家乡,岗位都是被垄断的,根本就不会有半点工作机会给她,最后的结果可能只能是饿死,而在蛛网上的结果是被蜘蛛的消化液一点一点融化掉,再被吞噬殆尽。 人固有一死,或为饿死,或为吃食。 启明途突然自嘲地笑了笑,毫无办法。 只因她自认是人,而她不吃人。 但这世上不止人吃人,还有人踩人,似乎每年这座城市都会发生踩踏事件,过年的时候尤甚。这座城市今年也是以人踩人作为开端的。 开年会议上汪总再次指派启明途辅助小林,这次是上一年全年的部门内部审计。 启明途就奇了怪了,怎么又是自己,难不成这小林真的看上自己了? 倘若小林的后台真的如此之硬,又如何非要如此瞧得起自己,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呢? 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剧本,怎么可能真让自己拿到? 不过启明途也没太放在心上,会后启明途就开始整理目前手头的项目资料,两周后就提走了。 而小林跟上次一样,根本没找过她,况且小林来公司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因为他在准备毕业论文。 还没毕业就已经转正,不知道人事资料究竟是怎么搞定的,不过这事比的就是谁神通广大,仅此而已。 此后三个月倒是相安无事,只是启明途薪资降了,每个月都是3万冒头,这恰好印证了启明途的猜测,如果说是公司良心发现,那应该是不可能的,毕竟该补的依旧半点没补,她曾提交过一份申请,申请中详细写明了应该补的部分,但是直到启明途被干掉都是待处理状态。当然,这是后话了。 这期间周围伪装成甲方和同事的房产销售或者说放贷代理人一刻都没有停止过房产推销,时间一长启明途也就习惯了。 第二年的第四个月起,情况突然急转直下。 第28章 社会 起初是一个甲方说启明途提交的资料有大量错误,要求启明途进行复核,启明途接到甲方发还的文件后乍一看看不出什么问题,等到启明途仔细比对她发走的文件时,才发现每页都有两三个数据被篡改了。 而这,断断续续用了大概一周的时间。 这事还没说清楚,另一个甲方要求启明途重新对提交的审计报表进行优化,现在的数据太多太杂了,然后给了一个模糊的要求——清楚明了。 可是启明途之前提交的审计报表都没问题,对方只说最近因为部门调整更换了领导,领导对启明途提交的报表很不满意,说是没有重点。 可是,启明途提交的都是标准格式的报表,所有信息是不能有选择的披露的,这一点对方也是知道的。 没过几天,突然小周找上启明途,要求她移交一个项目的资料,那个项目的甲方要求对负责人进行更换。 在启明途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的时候,她又被公司找上了,原因是她被客户投诉了。 投诉她的正是那个声称要IPO上市的地产公司,投诉的原因是项目从未推进,启明途更懵了,分明是地产公司没有提交盖过公章的财务资料,尽调不是不能做,可是立不了项,大半个国家的差旅费怎么报销?好,就算不进行尽调,仅仅是通过目前财务资料进行IPO建议,可是目前财务资料是没有经过敲章的,启明途根本无法辨别真假,到时候地产公司根本不承认手上的这份资料是他们提供的,到时候吃投诉的还是自己。 启明途这才突然意识到这就是那些蜘蛛们的后手,而她根本无从招架。 第二年的第四个月就这么在焦头烂额中度过,唯一还能称得上好消息的是,启明途的薪资还是维持在3万左右,她开始详细计算目前的消费贷,下一步就要考虑怎么把消费贷还清了。后手已经出现,她随时有可能被公司干掉,现在她有了不让消费贷继续增长的理由,毕竟工作上出了一连串问题,这导致她太过忙碌,完全没有心思去花钱。 如果说第四个月是焦头烂额,第五个月可以称得上是兵荒马乱,而且是不宣而战。 那天她照常去公司上班,刚到部门就看到几个同事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启明途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原本她没太在意,可是随后自己手机便炸了锅,一条社交软件的信息动态像病毒一样疯狂扩散开来。 随后她听见那些窃窃私语的同事中有一个惊呼道:“真是小林!” 看了一眼被传播的社交软件的信息动态,启明途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明天务必请大家不要去学校食堂,去的人将会被作为幸运观众带走,坐视不公的发生,群体中的每个人都有责任。” 配图是一张桌子上放着一把有些细长的切肉刀。 启明途一阵恍惚,她突然想起毕业论文首次审查那天。 她的导师突然把她叫到一间咖啡厅,那间咖啡厅距离学校很远,从地图上看正好是一个对角关系,启明途原本不想去,可是一向随和的导师语气却十分严厉,要求启明途必须来,随后便挂断了电话。 启明途有点摸不着头脑,难不成是初审有什么问题? 但启明途是知道自己没问题的,她虽然跟其他两个人不熟,但毕竟同一个毕业导师,偶尔也会讨论一些专业问题,一个人的专业程度通常两三句便能摸个大概,应该也没问题才对。 更奇怪的是,其他两个人都没获得保研资格,启明途压根就没想过这件事,她迫不及待地想将自己的学校和学历变现,其他两人可能和自己是同样的情况也未可知。 她就带着满肚子的疑问从城市的西北角乘地铁一路跑到城市的东南角,很多时候她真的很讶异于一个城市的样貌居然有着这样大的变化,那感觉就像从原始社会路过了赛博朋克的世界又回到了原始社会。 根据导航,启明途进了那家咖啡厅,导师坐在一处角落,在一处几乎无人光顾的咖啡厅中极其显眼,桌子上放着的一座玩具迷宫更加显眼,比小圆桌还要大一圈,四个角尖锐地悬着。 启明途刚一落座,导师便开口道:“今天开完初审会从教学楼走出来,正巧看到了一只豆虫,突然就想到小时候一直想养一只,可是又不知道该放在哪养,现在条件好了。” 说完,导师从包里取出一个塑料盒,盒子里就有一条大豆虫,探头探脑地似乎想找到塑料盒的出口,启明途对这种虫子倒不怎么害怕,只是不知道导师究竟要说什么。 “小时候也一直想看看如果把它扔到迷宫里,不知道它能不能找到迷宫的出口。”说着,导师将豆虫倒在了桌子上的迷宫里。 大豆虫起初是探头向上摸索,可惜它没能爬上光滑的塑料板,不过这个迷宫相当简单,地板被划分成了6乘6的格子,每个格子的轮廓都有一条缝隙,是用来插入塑料板的,每块塑料板都可以自由移动,根据塑料板的组合不同,迷宫也可以变化。 不过导师给它出的题并不难,因为在它面前只有一条笔直的通路,直接通向启明途的方向,也是迷宫的出口。 “我跟学校签了三年合同,再过一个礼拜左右就到期了。”导师缓缓开口。 豆虫也开始向着启明途的方向慢慢前进。 这件事启明途是知道的,当时毕业论文找导师的时候,启明途就想研究贷款或者说债务模型,不过最初她是想阐释债务型经济模式跟庞氏骗局的相似性,她也陆续找过几个任课老师,可是这些任课老师都回复她说人满了,让她去找别人问问。 “当时我就说,我不是个好的选择,不过你们都找上了我,说明你们基本也走投无路了。”导师笑了笑,接着将一块玻璃板挡在豆虫面前,随后又拆走了豆虫左侧的塑料板。 豆虫显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探头向面前的塑料板摸索起来,好像经过了反复确认才向右转,复又向左转,继续行进起来。 启明途突然想起当时导师严肃地问过她,即便是可能延期毕业,甚至是毕不了业,也要选她做导师吗? “现在预言成真了,”导师又无奈地笑了一下,“读研读博的时候没少实习,银行投行都一个德行,乌烟瘴气的事多得吓人,就想学校也许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恶心事,可是待了快三年,发现烂糟的恶心事一件都没少,现在我才发现当时的入职时间就有问题。” 启明途刚想开口,却被导师挥了挥手打断了,接着又改变了几块塑料板的排布,豆虫始终是那副样子,摸索半天才终于找到一条向前走的路,却不知道它已经开始在迷宫里打转了。 “现在每年毕业都有指标,好像是十分之一吧,今年好像更上面派了人下来,总有一些人需要二次答辩,总有一些人需要延毕,这个指标分配给哪个导师,哪个导师就要背上污点,所以背锅的人选就特别重要,而刚好我的合同快到期了。” 导师继续搬弄着塑料板,不知不觉间豆虫已经基本在迷宫中走了一圈,可是还没走到终点。 “这群牲口还说,希望我能担起责任再白干两个月,直到你们毕业,毕竟学生被延毕,导师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且到时候说不定校方会念在我态度良好跟我续签,”导师说着又笑了,“这责任当真是张口就来,活像个……” “庞氏骗局。”启明途条件反射般说道。 曾经有一个骗子,他承诺今天每个给他100块的人,45天后都会被返还150块的回报,起初给他钱的人很少,但他确实在45天后完成了他的承诺,之后给他钱的人便一发不可收拾,但是第二批人最少要给他200块钱,被要求等待90天,但是会返还400块的回报,越后来的人交的钱会越多,回报也会越多,但等待时间也会更长。 这就是最初的画饼。 直到有一天这个骗子没有兑现他的承诺,大家才发现,原来这个骗子用后来者给他的钱支付先来者的回报。 但由于骗子的玩法是个黑箱,后来者把钱交给骗子后,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回报能不能兑现,可能兑现也可能无法兑现,一旦骗子无法兑现承诺,就代表这个击鼓传债的游戏崩溃了。 这就是导师所面对的情况,更何况校方也没有给出承诺,说的只是可能,能不能兑现根本就是个黑箱。一旦续签,导师可能会获得未来五年的薪资,但条件是白干两个月,比起两个月的薪资,可能获得的未来五年的薪资明显是个更大的饼。 那时白干两个月的薪资会被通过做账的手段瓜分掉,就算这两个月的薪资并不存在,导师也是在免费分担所有人的工作而没有报酬,起码其他人可以更轻松。 “如果劳动可以明确用数值来计算价格,先来者总是会想方设法地压榨后来者,因为所有后来者的付出都是先来者的回报,就算校方后来真的跟我续签了,那代表着,第一批人经过五年可以获得五年薪资,第二批人需要五年两个月才能获得五年薪资,第三批人可能需要五年六个月才能获得五年薪资,随着需要瓜分利益的人越来越多,后来者也会被更加变本加厉地压榨,直到有一天……” “他们会以录用为诱饵骗人干活,却不兑现承诺。”启明途再次打断了导师的话。 “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觉得人口增长率才是你论文中数学模型的关键。”导师又道。 此时豆虫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爬回了最初的起点,这时它好像爬得累了,也可能是发现迷宫中并不危险,于是蜷缩在一角不动了。 导师从包里拿出几片叶子,撕碎了扔在迷宫里,豆虫便又动了起来。 “其实论文审查本是件好事,可是最后却变成了这个样子,每个学生都成了话语权和解释权的博弈工具,或许上面派来的人是想搞学术反腐,可是导师们会挑更下面的来填指标,这些导师巴不得搞得极不公平,最好引导遭遇不公的学生搞出点事来,这样上面可能会叫停论文审查,反而一些可能不满足毕业的论文被直接通过了,况且一篇论文究竟能不能毕业,这事又不是自然科学,没有绝对标准的,”导师突然顿了顿,“我当场要求进行复核和答辩,显然当场所有的人都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他们甚至都没有好好看过论文初稿,所以这次我可以论证你的论文足以符合毕业标准,所以你一个字都不要改,等到下次他们就会有所准备,同样的方法就没用了。” 导师突然笑了,又道:“现在我就算要求担负起责任,要求白打工两个月,他们怕也是不肯的,哈哈哈。” 启明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可是,另外两个人呢? “另外两个人,他们已经找到了工作,我不知道他们在公司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们主动给我打电话要求延毕,放弃了论文复核。”导师的语气有些惋惜。 启明途万没想到结果竟是这样。 “我的猜测是,如果他们放弃论文复核,也许可以保住现在的工作,而要求论文复核的话,那他们反而可能会被现在的公司干掉,”导师又无奈地笑了一下,“之前很多学生以已经找到工作为由,以避免自己被拿去成为延毕的指标,他们的逻辑是,他们已经找到了工作,那延毕的指标应该由找不到工作的学生来填充,可是这同样可以成为那些导师反向拿捏这些学生的工具,他们为了保住工作不得不妥协,他们没想过这可能是另一个庞氏骗局。” 他们从来没想过,如果被拿来填了指标还是被公司干掉,或者,公司就是要以他们被延毕为借口将他们干掉,目的是另外招人进来分钱。 那,他们又当如何呢? 启明途看着寻找叶片的豆虫又在迷宫中开始兜兜转转,陷入沉思。 第29章 杀人 “他们好像从来没想过从学术角度去解决这件事,不知道该说他们对社会已经绝望还是对社会看的透彻,本来嘛,咱们金融就是不断给各种实物或者非实物估值定价,必要时生产一些金融衍生品,再通过估值定价提高这些玩意的流动性,以此促成交易和加剧通胀,哪有什么学术,都是玩法而已。”导师有些默然道。 “每次达成交易都会有各方抽水,货币不够用了就要发钱,每印100块,他们自己留下99块,再发1块钱下来,但GDP却是事实上涨起来了。”启明途一边思考一边说道。 “而GDP是只能涨不能跌的。”导师有些悲哀地看着迷宫中的豆虫。 启明途低头看向迷宫中的豆虫,那只豆虫一边啃食着叶片,一边在迷宫中逡巡。 “等我合同到期我就要走了,这次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长谈,”导师突然话锋一转,“我并不是来卖恩的,更不是来卖惨的,其实大部分人就像这只豆虫,只能看到眼前的一面面墙,被不断移动的墙耍的团团转,有时候我时常想这个迷宫的全貌究竟是什么,操纵迷宫的究竟是谁,既然墙可以变化,那人所认知的会不会因为墙的变化而发生变化。” 如果人的认知会根据墙的变化而发生变化,那引导和改变人的认知对迷宫的操作者来说简直就是举手之劳。 “就像,如果,只是如果,当群体想接纳一个个体时,群体就会表现得更加公平公正,目的可能是人手不够用,或者引入竞争等等,当群体不想接纳一个个体时,群体可能就会展示阴暗的一面,目的可能是让个体主动退出以减少竞争,或者,群体是被授意被要求接纳个体的,就像为了解决就业率而被授意被要求招人,招应届生会拿到相当数额的补贴,但实际上他们又不想给这些新招来的人分钱,就会在拿补贴的同时,想方设法地将招来的人劝退,或者,还有其他的目的也说不定……但……” 启明途突然明白导师想说什么,于是她打断了导师的话,说道:“因为每个人都在迷宫里,掌握不了足够的信息,跟迷宫的操纵者或者先来者存在巨大的信息差,于是每一个选择就像一个黑箱,就像当一个群体接纳一个个体的时候,究竟是群体的人手不够用,还是需要个体来背锅,个体往往很难判断,于是终其一生,大量个体都只能在迷宫里打转。” “所以我没法给你建议,比如说,你究竟应该怎么选择之后的路,”导师接着说道,“但跟我继续有联系一定不是个好的选项,因为今天我要求当场进行初审复核,恐怕之后就会被人死死盯住了,如果你还留着我的联系方式之类的话,恐怕你可能也会被迫成为布控对象。” 启明途初听时有些惊讶,不过回想自己找实习时的经历,又觉得导师的话也并不全是捕风捉影。 “您的咖啡。” 服务员这时给导师递来了咖啡,而启明途只是看着迷宫里的豆虫,回想着导师刚才说的话。 “如果你也是大学生,记得选择毕业导师的时候要慎重一些,现在产学研一体化,搞的有点学阀当道的意思了。”导师调侃地向服务员提醒。 等等! 坐在工位上的启明途突然冒出一身冷汗,她又翻出被疯狂转发的小林的社交软件状态,那张桌子看起来跟当时咖啡店中的桌子一模一样。 难不成…… 启明途开始仔细回忆当时咖啡店服务员的面孔,可是却始终想不起,根本无法判断那个服务员究竟是不是小林。 或许是其他学生也说不定? 难不成当时导师初审会之后立刻就被其他导师派学生跟上了?或者原本就有一个学生在那家咖啡店打工,于是校方跟那个学生取得了联系,目的是为了获取导师的后续态度? 或许当时在咖啡店里导师的一番话根本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是说给校方听的,目的是把启明途从这件事里摘得干干净净? 可能性太多了,而且每一种可能性启明途都无力验证。 不过,这事从一开始就不太对劲。 如果按照之前设想的,小林真的后台硬得要死,又怎么会被拿去填二次答辩或者延毕的指标呢? 启明途想了半天却始终无法得出一个可能的合理解释。 不过,也有可能是小林在恶作剧,虽然可能性很低,但不管怎么想,这件事都跟启明途无关,头疼的应该是校方才对…… 等等! 如果是恶意引导犯罪呢? 导师说过,学校的那些人,姑且称作旧势力团体,他们可能会不断地制造不公,目的是巴不得搞点大事出来,这样才有借口赶走上面派来的人以保住自己的话语权。 现在他们好像终于要得逞了。 启明途突然觉得有些闷,但是甲方和其他同事没有给她进一步思考的机会,各种各样找茬一样的事迅速如雪花般飞来,不得不让启明途中止思考。 群体的恶意往往就是可以如此不加掩饰。 启明途苦笑了一下,突然好想明白了导师当时的处境。 一整天启明途都过得有些惴惴不安,但启明途还是早早离开了公司,乘最后一班地铁回了出租屋,虽然很快就躺在了床上,但是却横竖都睡不着。 启明途翻来覆去一会后还是拿起了手机,她又开始看小林的那条社交软件上的状态,但还是什么都回忆不起来,索性又开始翻看母校的主页,起初是校庆,回忆之类的常规活动,直到看到一条新闻让她瞪大了眼睛。 XX市税务厅周厅长莅临我校参观并发表演讲。 启明途一瞬间想到了一种可能的情况,第一次小林在复核部门内部审计报表时,并不符合启明途当时料想的三种情况,恐怕小林当时仔细核对了所有报表,随后…… 怕是进行了检举揭发! 这样的话,后续汪总对小林的态度就可以得到合理解释了,因为小林对部门甚至公司都进行了检举揭发,所以公司不论以何种手段干掉小林,看起来都像是在打击报复。 那么,可行的玩法之一,便是用小林去填延毕的指标,这样公司也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来干掉小林。 至于汪总说的即刻转正,恐怕只是句玩笑话,就像汪总承诺启明途会将她转正前的社保和薪资补齐一样,只不过是另一个饼或者另一个黑箱而已。 汪总大可以当着小林的面提交小林的转正申请,但人事部完全可以以小林在校生的身份拒绝,这一切的表演都可以做给小林这个观众看。 怪不得小周当时不动半点声色。 启明途思虑再三,不断在手机上打字又删除,最后还是给小林发了一条短信。 “千万别做傻事。” 短信的内容只有这简单的六个字,时间是凌晨2:42。 发完之后,启明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倒在床上,没一会便睡了过去。 手机的声音突然传来,启明途登时清醒过来,趴在床上摸索着寻找手机,拿起手机一看,是小林的短信,便更等不及了。 “师姐,我就是单纯地吓吓他们!” 启明途悬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她欣慰地看着手机屏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手机突然又震了一下。 “师姐,你看,你还是关心我的吧!” 启明途脑子瞬间嗡地一下,那感觉就像被人耍了一般,事实上她就是被人耍了。 恼羞成怒的启明途气得将手机重重地扔了出去。 “啪!” 启明途这才迷迷糊糊地醒来,她的头沉地发昏,才意识到刚才是在做梦,昨晚她抓着自己手机睡了过去,现在手机被她在睡梦中结结实实地扔在了地板上,她用尽力气爬到床的边缘,把手机捡了起来,除了屏幕碎了,手机跟昨晚没有一点变化。 小林没有任何回复。 启明途看了眼时间,是她平时定闹钟的时间,看来她在睡梦中将闹铃声当作了短信提示音。 出地铁站的时候,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她这才意识到好像又快到了梅雨季节,只是今年的梅雨季节好像比往年来得要早了些。 她还记得去年梅雨季的时候,老林从楼上一跃而下,启明途总有些不好的预感,更让她难受的是,她感觉自己感冒了,可是今天却没带伞。 虽然只淋了一小段路,可是启明途觉得脑袋越发昏沉了,她强忍着不适勉力维持着,直到晚上7点左右,所有人的手机再次炸了锅,瞬间在办公室里引发了不小的骚动。 “是小林吧!” “真是他!” 同事们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着,启明途也拿起手机,各个群里都被转发了几张照片,结合多张照片来看,大量桌椅说明这是在某地食堂,启明途记得母校的食堂不是这个样子的,不过这也有可能是二楼的教职工食堂,启明途从来没上去过。 有两个西装革履的人倒在血泊里,小林手持一把沾满血的刀,神色漠然地看着尸体。 启明途反复观看了两次,照片便加载不出来了,很快,转发过这几张照片的群组便相继消失。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启明途深呼吸了几次。 可是,这事又跟自己又什么关系呢? 启明途这也平静地劝自己。 是啊,根本没有关系。 第30章 豆虫 “明天部门放假一天,可能会有警方联系你们,到时候配合工作就行了。”汪总的声音打断了同事们的窃窃私语。 对此启明途都觉得有些意外,现在已经晚上7点多了,汪总竟然还没离开。 汪总话音刚落,不管是启明途的甲方还是其他部门的同事都跟启明途说,给她时间再把工作好好梳理一下。 真的是非常配合工作,启明途心里笑了一下,但脑袋里只剩下了胀痛,索性下班,第一个从办公室里走了出去。 雨还是没停,离开了公司那个高压紧张的环境,启明途只觉得脑子涨得更厉害了,她又做了几次深呼吸,可是潮湿的空气只让她的脑袋更加浑浊。 她又开始告诉自己一切跟自己无关,可是越是这么想,那些人和那些事却越发从脑海中不受控制地乱窜起来。 小林恐怕要被判死刑了吧。 启明途一边往地铁站走,一边用手机寻找跟母校有关的新闻,可是却没有一家媒体进行报道,不知道这个新闻是不是被什么压下来了,不过,她转念又想,现在造谣传谣的人如此多,说不定倒在血泊里的那两人根本没死,所有的照片不过是谣言的一部分。 如果是这样的话,小林可能就不会死了吧。 启明途就这样一路胡思乱想回了出租屋,打开房间门的瞬间,启明途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霉味,这是南方特有的潮湿味道,启明途以为自己早已熟悉了这股味道,可是或许是因为今天淋了雨又生病了,启明途只觉得肚子上好像挨了一拳,一股力道猛地上涌,启明途踉跄着冲进厕所呕吐了起来。 除了些黄绿色液体,什么都没有。 启明途这才想起她确实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了。 她勉力起身,简单地漱了个口,就瘫倒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启明途从来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她感觉自己栽倒在一片棉花中,那些成团的棉花都是一团团云朵的样子,她甚至希望自己可以就这么一直睡下去,永远都不用再醒过来了,可是那些云朵般的棉花突然消散,一股失坠感将启明途拉回现实。 启明途眨了眨眼,确认现在自己确实醒来了,她努力想把头抬起来,可是尝试了两次均为成功,全身都用不上半点力气,她清醒着休息了一下,才勉强从床上坐了起来,包就在她身边,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凌晨4:33。 衣服微微潮湿,贴在身上感觉有些重,有些凉。 启明途强打精神走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在这之间已经开始抑制不住地微微咳嗽。 等她从浴室出来,精神好了不少,可是启明途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嘴唇也全无血色。 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穿好睡衣从浴室出来,启明途倚着床头坐在床上,她看着周围的一切,想着那些她过去经历的事,她总感觉事情好像从哪里开始变得不对了。 只是她又不知道这种不对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她发现实习就像一个贩卖劳动力的骗局开始的? 是当她知道自己被填作延毕指标开始的? 还是从公司诈骗招聘克扣工资开始的? 抑或是从老林死在公司楼下开始的? 可能是被引导着租下现在的房子开始的? 启明途想了很久,却没有半点头绪,她不知道是自己的问题还是这个社会有什么大病。 为什么偏偏要逼人去死呢? 突然她开始有些没有来的暴躁,于是启明途开始打扫卫生,没多久整个房间启明途就打扫了一个遍,力气几乎耗尽的同时,启明途只觉得脑中的思维越来越活跃,也越来越混乱。 她的思维开始不受控制的开始奔逸。 她回想起她收到学校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她想起她因为路上耽搁错过了开学式,她想起那些说她不会做人的同学们,她想起了汪总的脸,她想起去年那张拍在她脸上的报表,她想起毕业后暗无天日的生活…… 她想知道目前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她必须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就像她想知道导师带走的那只豆虫是不是在某一天变成了豆天蛾。 启明途记得自己专门查过这种虫子,豆虫是一种爬行很缓慢的,深绿色的胖胖的虫子,它们躲避天敌的方式就是用尾端的细小肢体抓住树枝,然后把躯干尽力挺直装作一截树枝,等到了对应的季节,它们就会变成一种深褐色的飞蛾,体型远比豆虫时期要小得多,也是很神奇。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只傻乎乎的豆虫有没有一天可以飞起来,看到其实一直困住它的那个巨大迷宫其实是个被人肆意操纵的东西。 然后,它就可以飞出那个迷宫,对自己的导师说:“嘿,你再也困不住我了!” 现在,启明途必须去寻找那个答案。 虽然她现在只知道那个答案的一小部分线索,不过,也许这世上真的有奇迹发生呢? 就像那只飞出迷宫的豆天蛾。 启明途知道,不是所有的豆虫都可以变成豆天蛾,就像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操纵迷宫,但应该不是所有的豆天蛾都飞不出迷宫吧…… 如果所有的豆天蛾都飞不出迷宫,那,这真是件让人难过而绝望的事。 启明途想到这里,迅速换了一身衣服,出门搭上了地铁,以往启明途都是达成去往市中心的地铁,每次人都多的如同凑在垃圾旁密密麻麻的蟑螂。 这次启明途要搭乘的地铁是反方向的,她从来没有注意过,反方向的车厢中竟然空无一人。 就在启明途踏上空车厢的瞬间,她突然发现,所有的豆天蛾都飞不出迷宫,其实并不是最让人难过和绝望的情况。 最让人难过和绝望的情况是——被选择出来的豆天蛾才能飞出迷宫。 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当时与导师长谈时的场景,导师从包里拿出一个塑料盒向迷宫中倾倒豆虫,只是从塑料盒中倒出的豆虫不止一只,也不只数十只或者数百只,看那个量怎么也得数以亿计了,迷宫不知道怎么回事,竟能容纳如此多的豆虫。 导师对着迷宫轻声说:“对!就这样!顺着迷宫一圈一圈地走,直到找到出口!找到出口的小虫就有机会变成豆天蛾哦!” 随后,导师用塑料板围成了一个封闭空间,将被选出的豆虫置入其中,悄悄地给它们说:“快结茧!” 想着那个场景,启明途没由来觉得好笑,就这样在空无一人的车厢中哈哈大笑起来,一直笑到自己疯狂咳嗽才缓缓停下,随后倚在座椅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启明途再次醒来,是被乘务员摇醒的,启明途再次经历一次全身无力的体验,是靠乘务员搀扶着才勉力下了车,又休息了一会才独自出了地铁站。 这里跟她上次来的时候似乎没有半点变化,周围大部分地块还是荒地,只有一处产业园在地铁站旁边,启明途乘上地铁的时候是上班的高峰期,可是从这处地铁站出站的时候,除了她却没有其他人出来,这产业园里又有几个活人呢? 不过,印象中上次来时还有几家小店,可是现在只剩下一个咖啡馆的招牌孤零零地悬挂在那里,启明途也很好奇这咖啡馆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进了咖啡馆,陈设没有半点变化。 她点了一杯咖啡,开始逐个查看咖啡馆的桌子,时不时还拿出手机来对比着纹路查看,直到她走到上次跟导师长谈的桌子边,仔细对比纹路细节后,启明途虽然不能百分百确定这就是小林放刀的那张桌子,但如果小林真的是在咖啡馆摆拍照片的话,那一定就是从这张桌子上拍的。 这次的咖啡上的很快,服务员除了咖啡外还拿了一枚信封,问她是不是叫启明途。 启明途下意识警惕起来,狐疑地看着服务眼和他手中的信封,她看到信封上写着“转交给启明途”六个字。 “这是什么东西?”启明途问道。 “这是小林托我转交的信件。”服务员也有些局促,似乎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干。 巨大的耳鸣瞬间在启明途脑海回荡起来,现在她有了种作豆虫的感觉。 “他为什么不亲自交给我?”启明途没碰信封,这事确实处处透着诡异。 “他说他自己不好意思,说这是一封情书。”服务员回道。 启明途有些木然地看着服务员,想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一些蛛丝马迹,感觉上好像这个服务员并不知道在小林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这个服务员的脾气倒是不错,似乎跟小林有些交情。 “你又怎么知道我叫启明途的?”启明途又问。 “他给我看过你的工牌照片,前些天他说这几天有封信会寄给我,让我帮忙转交给你,没想到今天信刚到不久你就来了,”服务员解释道,“上次你来过之后,小林就常常提起你,经常说那个数学模型很有趣,这种研究压根就没人敢做之类的。” 启明途默然。 “其实我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这个我就先放在这里了。”说着,服务员放下了信件走开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豆虫 第31章 情书 “师姐,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这并不是一封情书。” 神经病。 “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那证明我的大部分预测都变成了现实,你也应该看过我的论文了。” 什么论文? 启明途歪头看了一眼柜台,那个自称小林朋友的服务员正在忙碌,料想小林最初想要交给她的应该不只这封信,应该还有她的论文。但从结果来看,小林的论文不知所踪了。 “我直接在你的负债型经济的数学模型基础上添加了人口自然增长率这个参数,如你所见,人口自然增长率这个参数对模型影响的权重远大于经济复杂度,换言之,增加人口自然增长率是远比提升经济复杂度更高效的方法,而当经济复杂度不变,甚至开始减小的时候,如果要维持经济规模的增长,随着经济规模的增长,对人口自然增长率的要求就会越发苛刻,在这个过程中,人口自然增长率普遍会存在两个明显的阈值。 当人口自然增长率下降到第一个阈值时,货币的乘数效应会消失不见,这意味着信用并没有增加,换言之,已经借贷的先来者没有继续扩大债务规模,这个前置条件是先来者的信用已经达到上限,否则就会立刻引爆明斯基时刻,而之前没有借贷的后来者提供不了充足的借贷,所有被投入到市场中的货币都被用来还债,并未进入经济循环;当人口自然增长率下降到第二个阈值时,经济规模如果依然要维持增长的话,数学模型几乎会瞬间崩溃。 除非后来者承担比先来者更多的债务,但是后来者的减少导致后来者所承担的债务要远高于先来者的债务。只有后来者承担足够的债务,才能对先来者的债务进行偿还,甚至使先来者产生利得。 我之所以说这么多,只是担心你会看不到我的论文,你现在可能其实并没有收到我的论文吧?” 是的,我没有收到啊。 启明途突然意识到以后可能也不会收到了,眼前瞬间蒙上了一层雾。 “这个数学模型就目前而言还是太复杂了,复杂到所有的关键数值几乎都没有准确测算;但它也足够粗糙,粗糙到无法充分模拟复杂的经济情况。自从上次我看到你和你导师在咖啡馆里聊天,哈哈哈,没想到吧,那个送咖啡的人就是我,虽然后来我进入公司的时候没有被认出来有点小失望。” 傻子。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怀疑古典经济学或者西方经济学的叙事是否是一种不完整的描述,为了完善这种描述,是否可以引入一种权力结构,或者一种社会学结构,这种结构是一种三层结构,可能会对事实产生一定的扭曲和异化,但现在我都没法用清晰的语言将它描述清楚。 我只能举例子进行说明,可能公司的例子就是这样一个更直观的说明,恰巧我也复核过部门内部的中期审计报表。之前公司中有个人的家属泄露了他的薪资,倘若经济和金融的规模一旦收缩,同样的事情也一样会发生。上层拿的最多,但他们不会吐一点出来,于是这些降薪的指标开始被摊派给中层,同时上层也有理由对中层各个部门进行审计,各个部门中层也不会吐一点出来,所以底层被有选择的大规模降薪,也就是部门的二次分配。但中层不会就此罢手,他们会以底层被降薪为由,要求减少业绩指标,如果要维持业绩指标,就需要上层提供更多的资源,如果上层不同意,底层的离职率会立刻有所反应,中层会变本加厉地PUA底层。在这个过程中,上层和中层形成了某种既对立又统一的博弈关系,而底层成为了那个身不由己的博弈筹码。 这好像已经蔓延到很多的组织和群体中,大学也是如此。” 傻子……你都想明白了这些,为什么要去……? 启明途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泪水滴在了信上,晕开了墨花。 “可是,如果默默承受不公,处境并不会变好,这种沉默会被利用成为默认的证明,这时的底层就是被当作工具利用了;如果爆发激烈冲突,就是被中层利用了,成为了中层赶走上层的刀。 正反都是工具,都是被当作刀子用。 古人云:君子不器。 然君子唯恐天下无不器而可立锥之地。” ……唯恐天下无不器而可立锥之地…… “其实我知道哪些人在鼓动我,那些同学们,他们经常会在我身边说一些极端的话,那些话听起来真的很像在教唆犯罪,我也知道为什么我的论文在有些教授口中被贬低得一文不值,我的导师也是刚入职的导师,他对此无力回天。 我常想,倘若众善之善是为法,众恶之恶是为何物?” ……众善之善是为法,众恶之恶…… “但,我知道的是,人已经不够用了,现在的情况是底层已经不够用了。在上层和中层的博弈过程中,每一次博弈都要牺牲大量的底层,背锅的人已经开始不够分了。其实,上次复核部门中期审计报表的时候,我本应该是背锅的那个人,只是我不止向同事,因为有大量的数据全都对不上,所以我还向税务厅发了相关资料的问询函,想要多方核对,结果就是我被大学拿来填了指标,我想本来那次可能原本用来背锅的人可能是你,但是临时换成我,应该是出于某种原因,这个原因,师姐你应该是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那个时候他们在通过薪资做我的信用,以方便将来我可以背更多的债。 现在,他们已经演都不演了。 启明途已经泪如雨下,她再次感觉到那种兔死狐悲的凄凉。 之前的老林,他选择了沉默,于是他死了;现在的小林,他选择了冲突,可能他也快死了。 “如果,我不在了,今年部门中期审计报表的锅就必须要有其他人来背。师姐,如果你已经没有了不能被动的理由,恐怕就是你了,我猜他们不动你的理由是需要你来背一些债务,债务只有不断传导才能推高投资品价格,让之前背着债的人解套,在这个过程当中,各方才能在反复的交易中抽到水,这既是击鼓传花,也是庞氏骗局。 但是,师姐,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帮我把后续的数学模型完成吗? 或许并不是所有的虫子都能变成飞蛾,但,虫子也可以知道迷宫的样子。” 启明途只觉得胸口堵了什么东西,让她喘不上气,她快速出了咖啡馆,一股泥土的腥气瞬间冲入她的鼻腔,这让她不自觉地干呕起来,虽然什么都没吐出来,但让她感觉气顺了不少。 天空中白光一闪,启明途瘫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随之而来的是瓢泼大雨。 启明途的视线开始逐渐模糊,恍惚中,她好像看见了一座方方正正的迷宫,只是细看下来,却发现那不过是一条又一条的街道,那些街道纵横交错,像是一张巨大的网。 “你是启明途吗?” 启明途的耳边传来一句话,那声音震耳欲聋,她勉力侧头看去,只看到了一枚模糊的肩章,之后眼前就黑了下去。 再睁开眼时,周围已经是一片白色,启明途只觉得头昏脑胀,她伸手想揉揉脑袋,手腕却被按住了,随后一个陌生男人的脸突然凑近,这让启明途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 “我们是警察,你现在在医院,正在输液。”陌生男人突然说道。 启明途这才停止反抗,她在医院的一处单人病房里,眼前有两个自称警察的人正等着她清醒过来,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尽管两人已经出示了证件,但启明途依旧拨打了报警电话进行核实。 随后启明开始疑惑为什么警察会找上自己,只是她现在脑子发懵,来不及回忆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觉得昏倒前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可是又想不起是因为什么。 两个警察见启明途一脸困惑,表示只是想找她了解一些情况。 “是非礼犯找到了?”启明途第一瞬间想到的是这件事。 “非礼犯?什么非礼犯?”两个警察也跟着启明途疑惑起来。 “我……之前报过警,我曾在一个小区门口被人非礼,你们抓到犯罪嫌疑人了吗?”启明途问道。 “如果你真的报过警,那可能还在进一步调查中,我们来不是……”其中一个警察的话说到一半便被启明途打断。 “那是老林的死有什么蹊跷?所以……你们才来了解情况?”启明途又问道。 “老林?什么老林?”两个警察先是面面相觑,之后又看向启明途。 “大概半年前,可能更久,我有个同事从公司楼上跳下来死了,你们是来了解他的情况的吗?”启明途问道。 “……如果你说的这个人,他的死真的有蹊跷的话,那肯定会进行进一步调查的,但……”警察话说到一半又被启明途打断了。 “如果不是这两件事,那你们是想了解什么情况?”启明途更懵了。 “这个人你认识吗?”说着,其中一个警察拿出了一张照片给启明途看。 启明途看到照片的瞬间,记忆才重新又活了过来,眼眶一瞬间又变得通红。 对,对……这个人可能也要死了。 第32章 降雨 “我认得,他是我公司的同事,也是我的校友。”启明途说道。 “我们在你昏倒的地方发现了一张被雨水打湿的纸,但是上面的字迹已经全都看不清了,这是什么?”警察说着将一个塑料袋装着的浆糊出示给启明途。 “……是小林给我的信。”启明途看着那张已经残破不堪的纸,努力回想后回答道。 随即启明途意识到这可能是小林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了,突然哭了出来。 一个警察给启明途倒了一杯水。 “这里面是什么内容?” “是他的毕业论文……准确地说,是跟他毕业论文相关的讨论,像是梗概一样的东西,他的毕业论文跟我当年的毕业论文研究方向是相同的。”信的内容开始慢慢浮现在启明途的脑海中,她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归纳。 “不是情书吗?” 启明途愣了一下,突然破涕为笑道:“不是。” “为什么咖啡馆的服务员说这是封情书?”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他担心我会直接把信扔掉吧,”启明途顿了顿,她突然想到之前发生在电梯间的事,“之前他问过我毕业论文相关的事,但是我工作太忙,没怎么搭理他,他可能担心如果说是跟论文相关的事,我就会直接把信扔掉吧。” “最近他有什么异常吗?” “我不知道你说的异常是什么意思,怎么才算是异常?”启明途确实不知道究竟什么算是异常,而且之前同事间转发的那些内容先不说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也已经消失不见了,根本没法确认是不是谣言。 “就是行为举止不正常的地方。”警察补充道。 “不清楚,我最近工作上也很忙,他除了工作外应该还在忙毕业论文的事,我好像很久没见到他了。”启明途答道。 “如果他没有什么异常,你为什么要在凌晨给他发信息?”警察一边说着一边给她看她的短信截图。 启明途有些惊讶,惊讶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警察是怎么获得这个短信截图的,她定了定神,从身上摸出了自己的手机,说道:“我之前看到群里有人在转发小林的社交软件的状态,”说着,找到了之前群组里的图片,给警察看过后,又打开了自己手机上寥寥无几的通讯软件,说道:“我是之前看到群组里的图片,思来想去,担心是真的,才发了那条短信,我是不用这些的,所以没法判断那张图片的真假。但是万一是真的呢?才发现了那条短信。” “我们现在怀疑他跟一起故意伤人案有关,现在伤者还在抢救中,如果伤者死亡,那就是故意杀人案了。” “那地点是像这条状态一样在学校餐厅吗?”启明途追问道。 两个警察又面面相觑了一会,回道:“在学校餐厅的二层,教师餐厅。” 启明途心凉了半截,看来那些之前在群组出现又消失的图片是真的。 “校方有没有对餐厅进行封锁或者加强安保?”启明途有些疑虑,又像是自言自语地问道:“如果校方没有做这些的话,可能大概率以为小林是在恶作剧吧……” “你们背景相似,所以我们想来问询一下最近发生过什么你认为可能导致小林出现极端行为的事。” 启明途想了一下,回道:“可能有很多……比如说,小林认为他是被用来填二次答辩或者延毕的指标的,有些学生和教授可能蛇鼠一窝引导他做出这样的行为,再比如说,上次部门内部中期审计报告的复核是小林做的,那份报表数据问题很大,于是他给税务厅发了问询函,这里面可能存在什么利益勾连,于是,他被大学填了指标,这样公司就有理由把他干掉,他就不会再破坏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利益输送了……说不定学校也是跟他们一伙的,他们就是在煽动或者引导他犯罪,这时有可能的,单从逻辑上来讲,是成立的。” 两个警察虽然面不改色,但是又彼此对看了一眼。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有什么依据吗?” “他信里写的,可是现在那封信已经变成那样了,我也没有其他实物可以证明,但是,我只是说出了事实,至于信不信,是你们的事。”启明途平静地解释道,“因为群体其实可以引导个体做很多很多事,就像群体可以引导个体逐渐变得善良且彬彬有礼,也可以引导个体消费或者借贷,就像很多地方如果婚宴或者丧事的排面不够大便会被人看不起,既然群体可以引导个体向善,那群体就可以引导个体犯罪,因为本质上都是群体在想方设法地影响和干预个体的行为,如果群体具备了引导个体做好事的能力,那群体同样也就具备了引导个体做坏事的能力。” “可是,动机呢?为什么群体要这样做?这个动机是不存在的。” “如果群体烂掉了,都在违法乱纪,原因是有利可图,唯一一个不违法乱纪的个体,要么会被从群体中驱逐出去,要么群体就会想方设法地让这个个体也违法乱纪,如果这个个体不被驱逐,倘若有一天一旦东窗事发,那客观上这个个体就是收益最大的人,从动机行为学上来说,个体是具备揭发检举群体的动机的,即使这个个体没有揭发检举的行为,烂掉的群体依旧会恐慌,所以从动机行为学上,群体同样具备加害这个个体的动机。”启明途平静地答道。 两个警察又是一阵面面相觑。 “我不知道我的短信截图你们是怎么获取的,就像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从咖啡店找到我的,如果……”启明途说到一半突然鼻子一酸,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如果,你们认为这事是引导伤人或者引导杀人,其实你们去调查就可以了,去调查那些可能有问题的人,那些可能有问题的事,当然,如果你们认为小林就是心理失衡才伤人或者杀人,那这事可能就此结束,但,不管是什么结论……这事只能你们来做。” “我们会进一步调查的。” 启明途看着两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随后两个警察就离开了。 接着启明途就按了床头的按钮,过了一会护士就来了,启明途详细询问了自己是不是已经住院了或者已经办了住院手续,因为她的医保是按最低标准交的,而且启明途根本不知道究竟可以报销多少,她担心最后的费用又是一个黑箱,而消费贷让她每个月的收支已经达到了极限,几乎已经负担不起任何计划外支出了。 护士只说还没办住院,只是点滴的药、生理盐水和葡萄糖要结清,现在是最后一袋了,大概还有一个小时。 启明途道谢,护士便离开了。 这时启明途才感觉浑身不舒服,因为她的衣服还是湿漉漉的,病床上因为她躺过,所以同样如此。 她又拿出手机,想看看有什么消息…… 两个教授去世了。 启明途呆坐在病床上,有些迷茫地看着窗外,早上她出门的时候是想找一个答案,可是现在她觉得那个答案怕是永远都找不到了。 窗外毫无征兆地又下起雨来,这次的雨下得很大,雨水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有很多人在楼前的广场上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了个措手不及。 启明途突然意识到这个巨大的迷宫中其实一直都在人工降雨,只有这样人们才会想方设法地向伞下聚集,可惜伞的数量始终有限,大部分人淋了一辈子雨,又何谈给其他人撑伞呢?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离开这座迷宫了,又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吧这座迷宫的墙都拆了。 随后她才明白,当她开始这么想的时候,她就已经被这座迷宫困住了。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老林会从楼上一跃而下,也突然明白了小林为什么要持刀伤人,不,现在是持刀杀人了。 然后她就哭了,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一定还有第三种方法,一种既不是沉默也不是冲突的第三种方法。 启明途一边擦着泪一边想,她想她一定能找到那个方法,她向来是个好学生,她向来学得很快。 她知道他们的手段厉害得很,她也知道他们势力大得很,他们可以悄无声息地逼死两个人,任谁都抓不到把柄…… 但是,启明途想试试。 她不想说是为了什么大义,也不想找什么别的理由或者借口。 只是为了这些年那些人淋在她身上的雨,只是为了不被那些人逼死,只是为了自己。 只是为了自己,便不可以吗? 可以的。 启明途想起她离家数十公里去寄宿制初中的时候,她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可以的。 启明途想起她迈向高考考场的时候,她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可以的。 启明途想起她拖着沉重的行李乘上那辆噪音大得好像随时要散架的大客车的时候,她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可以的。 启明途看着正在外面淋着雨的人们,这样对自己说。 第33章 干呕 等结了帐来到住院楼大厅,启明途才发现大门口乌泱泱围了一群人,都在楼前的雨棚处避雨,男女都有,男的大多扛着设备。 之前在病房中,启明途看得并不真切,现在回想起来,这些应该就是广场上的那群人。 启明途虽有疑惑,但依旧向门口走去。 “请问你是启明途吗?”突然一个女人凑了上来,话筒几乎已经怼到启明途嘴边。 随后是几道白光闪过,但白光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晃得启明途睁不开眼,她忙用胳膊去挡。 这是群记者? 启明途心中更加疑惑,现在记者还能这么聚众出现吗?好像很久之前就已经不让这样了吧? 她猜测这群记者出现多半与小林的持刀杀人案有关,现在找上自己的话,多半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启明途只想尽快离开。 她一边喊着“借过”一边想从人群中挤过去,可是这些记者堵成了人墙,她根本过不去,她很奇怪为什么医院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她抬眼隔着透明的玻璃幕墙向外望去,医院的保安好好地站在他们的岗位上,她又回头看向医院的服务台,服务台的护士正低着头,偶尔会抬眼瞄向启明途的方向,但又迅速避开视线,启明途最后看向楼梯的方向,她好像看到了之前找她问过话的警察,但那身影又瞬间消失了,让启明途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启明途瞬间想到这群记者应该是有人安排在这里的,但是,具体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安排,启明途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如果她不接受采访,恐怕就别想从这座住院楼出去了。 “别挤!”启明途突然把胳膊放了下来,她定定地看着第一个问她的记者,闪光灯的光芒不曾间断,衬得周围一片漆黑,“我是启明途,你们是谁?” “我们是记者。”为首的女记者说道。 “是哪家媒体的?我可以看一下你的记者证吗?”启明途追问道。 女记者马上把记者证拿出来给启明途看,启明途接着说:“我需要核实。” 她随即拨打了新闻总署的电话,但是现在早已不是工作时间,启明途把手机打开公放,对着眼前的一众记者说道:“现在不是工作时间,所以我没法进行核实,我需要确认所有的人所工作的媒体,并且核实你们的记者身份,否则我没法回答你们的问题,只要现场有一个没法核实身份的人,我就没法回答任何问题。” 闪光灯不再闪烁,所有自称记者的人都沉默了。 随后启明途转身走向服务台,从服务台拿了一支笔和一张纸又走回到女记者面前,快速写下了女记者的姓名和编号,随即问道:“你们可以把记者证给我看,我会记录下你们的姓名和编号,之后会一一核实,反正你们堵在这里我也走不了,不如就等明天新闻总署上班吧。” 众记者有些犹豫地将记者证交给启明途,启明途开始一一记录,场面顿时陷入了僵持。 突然有个记者问道:“请问,你跟犯罪嫌疑人是同事,还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对吗?” 启明途并不回答,只是记完一个记者证就将记者证归还。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似乎是在商量什么对策。 “现在医院已经宣布两个被刺伤的教授死亡,请问,你对本次事件有什么看法?” 启明途依旧不回答,手上却没停。 众人见启明途不搭腔,窃窃私语的声音更大了,甚至已经产生了一些骚动。 “你对犯罪嫌疑人有什么想说的吗?” 启明途还是不回答,这时她手上的记者证已经不多了。 有些人也开始慢慢壮着胆子七嘴八舌地提问,但启明途并没有听清,所以也就没有回应。 “听说这事跟税务厅厅长和你所在的私募基金有关,这中间是否存在什么隐情?” 启明途的手瞬间停顿了,她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就像蛰伏已久的猎人终于等到了猎物。 “你是在指控公职人员徇私枉法,官商勾结吗?”启明途突然厉声问道,“这是非常严肃的指控!你有什么证据吗?” 住院楼大厅瞬间又变得鸦雀无声,所有记者都缄口不言,启明途又说道:“我相信警方会进一步调查的。” 启明途一字一顿地说,期间她环顾了一圈将她围起来的人们,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觉得这些人既可悲又可笑。 然后她轻松挤过了人群,那些自称记者的人们几次张了张嘴,最终欲言又止,直到启明途挤过人群,才突然又听到有人发问,那感觉好像是在挽回本已经不存在的尊严。 “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想对知道或者知晓这件事的人说吗?” 原本已经挤出人群的启明途突然站定,缓缓转身,潮湿的空气中混杂着一股腐烂的味道,让她感到一阵不适。 那些自称是记者的人们也纷纷转身,众多话筒和设备再次对准了启明途,就像随时要将她处决的枪。 启明途强压不适,平静地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在社会或者生活中遭遇了不公,即使遭遇再多再多的不公,也不应该违法犯罪,也不应该持刀伤人,更不应该持刀杀人!” 随后启明途转身快步向医院外走去,除了院门迅速进了一条小巷,见身后没人跟来,扶着墙疯狂地干呕起来。 她虽然什么都没吐出来,但她觉得她又确实吐出了什么东西,那一刻,她只觉得全身舒畅。 这时汪总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汪总让启明途第二天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时间算的真准…… 不过,可能自己本身就是在被监控当中的。 启明途看了看时间,发现现在还不算太晚,很多商场都开着门,她找了个自动取款机,取了些现金出来,随后找了个书店,用现金买了几本书,再从书店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她看着手上的几本书,深吸了一口气,她突然想起自己熠熠生辉的学生时代,现在到了学以致用的时候了。 她刚刚学会了那些人的方法,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试一试了。 那天晚上,启明途像往常一样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的瞬间,手机又开始不停震动起来,她被工作上各种各样的烂事开始轮番轰炸。 她知道她买书的事可能已经暴露了,所以公司才会用工作上的烂事来淹没她,让她没办法集中精力处理自己的事;又或者公司只是想掌控她的一切动向,才用工作上的烂事来试探她,如果她开始处理工作,那么就证明她是闲置状态,如果她拒绝处理工作,那就要告知公司,她现在因为什么原因没法处理工作。 但,其实更合乎逻辑的是,因为是休息时间,所以启明途根本没看手机,导致她不知道自己被公司找了。 当然,启明途知道现在很多企业要求员工24小时不离手机,甚至一些公司要求员工随叫随到。 她突然觉得很好笑,如果今天企业可以要求员工做这些,明天企业可能就会要求员工结婚,后天企业可能就会要求员工生育,大后天企业是不是还可以要求员工违法犯罪?如果换一个视角,今天企业可以让员工穿西装拿手机,明天是不是就可以让员工穿军装端起枪了? 倘若真有一天,这个世界的底层都被中高层用光了,那时候,势必会出现新的底层,那个狗咬狗的场面一定非常有趣,她真想能活到那个时候亲眼看看,可是,只怕自己是没法活着看到那个时候到来的…… 这样想着,启明途怀抱着买来的几本书,带着些苦涩的笑意睡着了。 那天,她梦到了老林,也梦到了小林,她看到老林在缓缓地走向悬崖,她看到小林在快步奔向泥潭,而她则独自走向一条偏僻小路,虽然颇多坎坷,但好在还能走。 第二天,启明途久违地睡过了头,她还是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手机,“99 ”的消息提示诉说着公司方的焦急。 好急啊,真的好急啊。 总是在某些特定的时间或者特定的场合这么焦急,启明途不是傻子,她工作三个月的时候已经开始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只是双方好像都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彼此演戏给对方看。 现在,她工作了一年多,同样的方式持续了一年多,启明途只是一次没配合公司演出,公司就不淡定成这个样子了。 也是有趣的很。 启明途短暂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照镜子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起码有点像个人了。 等到了公司,她发现大厅里多了不少警察,他们具体是来干什么的,启明途并不关心,直到上电梯的时候她才发现,要到自己公司所在的楼层竟然要登记报备,这倒让启明途有些意外。 她觉得就算是凶杀案,也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吧,况且,死的人又不是在公司里,而是在大学,正常情况下封锁大学食堂才是比较合理的。 况且,这次警方的效率也着实有些吓人了。 等启明途出了电梯才发现今天公司确实有点不一样,以往就算是休息日也总是能看到不少人,可是现在各个部门都空无一人,只有汪总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你可算来了,雷总已经等你很久了。”看到启明途后汪总突然开口说道。 “雷总?”启明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仔细回忆才想起雷总应该是负责IPO业务的分管副总,算是汪总的顶头上司,启明途笑了一下说道,“汪总,别开玩笑,我经不起吓。” “别叫汪总了,以后叫我老汪就行。”汪总又挂上了标准笑容,让启明途看不出汪总究竟在想什么。 随后汪总帮启明途推开了门。 启明途进办公室的瞬间,满脑子都是小林升职的那次会议。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这搞人的手段是一点都没进步啊…… 第34章 升职 雷总给启明途的第一印象确实是个可以压得住的人,但是启明途已经不是那个刚参加工作的小姑娘了,这一年多来,她见过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她知道很多时候这些人表现得可以压得住只是因为那些他们压不住的人都被干掉了。 仅此而已。 启明途直接坐到了雷总对面,想听听雷总要说些什么。 “启明途,对吧?”雷总抬眼看了一眼启明途,随后又低头开始翻弄一张纸。 “是的。”启明途没再多说什么。 “你的升职报告我看过了,总的来说没什么问题。”雷总继续说道。 “我从没提交过什么报告,我也不知道这回事。”启明途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既然你的部门有一天可以给你提交升职报告,那有一天就可以给你提交辞职报告。 雷总抬眼看了一眼启明途,沉默了一下,说道:“那就是公司任命你成为新部门的部门主管,你接受吗?” “什么条件?”启明途问道。 “薪资翻倍,人事任免,顶个医保社保。”雷总说道。 “薪资具体是哪个薪资?是我试用期的薪资,还是我现在的薪资?是我实际的薪资,还是我报表上的薪资?我的薪资数字起码有六、七个,请问是哪一个?”启明途问道。 “你可以提一个数报上来,直接报给我。” “人事任免是怎么任免?是我可以招人还是可以从其他部门调人进来?是我可以直接裁员,还是可以将部门的人调走?”启明途又问。 “都可以,但是需要你跟人事总监同时签字。” “医保社保究竟在不在我的薪资范围中,我不希望我的薪资指的是用工成本,也不是税前,而是税后到手的数额。”启明途追问。 “我会记得跟财务总监说的。” “那我需要做什么?这个新部门需要做什么?”启明途还是问。 “新部门主要进行的是线上纸金业务,主要对接的是金交所。” 这群狗崽子玩的真花,证券市场是有监管的,银行也是有监管的,所以特意挑了个没有监管的市场来操作……不过,想想也是,这些人干的事法条上都是没有的,就算有,法条也只能约束人。 “了解了。”启明途顿了顿,“不如叫人事总监和财务总监一起来开个会,留个会议纪要,然后再公开下发人事任命,怎么样?” “别得寸进尺。”雷总突然说道。 “那我拒绝任命。”启明途则是一脸遗憾,惋惜地说道,“如果没什么其他事,我就先出去了。” “22000。”雷总突然从嘴里吐出了一个数字。 启明途虽然早有料想,但没想到公司竟然可以跟银行牵扯的这么深。22000,这是启明途目前每个月需要还的消费贷额度,这个数字除了银行之外,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透露。 毕竟,个人能给银行提供的货币或者是所谓的价值比起公司显然要小得多,可是这种犯罪究竟应该怎么获取证据,个人想要获取这样的证据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启明途还是装作没听懂,打算直接离开办公室。 “最近公司效益不太好,所以可能要进行降薪,给你升职是为了你好,不然下个月的薪资可能只能给你发这个数。”雷总又说道。 但究竟是她自己的薪资会被调整,还是有一些人的薪资会被调整,这就是另一个黑箱了。 如果下个月的薪资只有这个数,要么启明途贷款逾期,要么她就要拖欠房租而且生活费会完全没有着落,除非进一步扩大贷款的额度,其实现在她的授信额度比起之前又高了不少,但这样总有一天会出大问题。 眼下启明途能想到的只有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是,不能让自己的信用出现一点问题,因为一旦信用出现问题,借贷会变得异常艰难,这个时候想退出已经有点晚了,她已经被公司和信贷架了起来,第二个办法是,答应升职,但这样的话,公司的这批人总会想方设法地让她借更多的贷,因为借贷越多,她对公司的人身依附才会越强,这样才能成为合格的白手套,才能成为天选背锅人。 不过,公司给她做信用做了半年,就不怕她这个时候鱼死网破吗? 转念启明途便想明白了这套方法的要点所在,这种方法的重点在于切香肠,公司虽然在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想方设法地让她增加信贷的数额,但是似乎每次都不会增加太多。因为人生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公司有足够的时间来切香肠。 就在启明途思忖的功夫,雷总见启明途没有动,语气也缓和下来,开口道:“其实公司高层还是很看好你的,因为你对一些人并没有说太多话……当然,也有很多反对的声音,因为你对另一些人的话有点多了。” 启明途突然想起昨天在医院中的两拨不同的人,这群狗崽子玩的真花啊,她只觉得这座城市当真有点无法无天的意思了。 见启明途还是什么都没说,雷总继续道:“不然这样吧,最近又要开始各个部门的中期内部审计了,你配合汪总把审计报告出了,我这边有个项目要IPO,这个项目的评估也有你来做,”说着,雷总给启明途丢了一份资料,“它需要在三个月之后完成IPO上市。” 启明途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份项目计划书,她知道这份项目计划书一定有大问题,只是不知道这群狗崽子是怎么跟老林谈的,高层开出的条件是不是比自己要好得多。 不过启明途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老林有房贷,有家室,他的手上没有任何筹码,只会被狠狠地压低价格。 老林啊老林…… 见启明途还是缄口不言,雷总的语气开始有些咄咄逼人起来:“下个月把这两个事完成,我们高层会对你的工作成果进行一次审议,如果没什么问题,下下个月你的升职手续就会办完,下个月的薪资暂按22000处理。” 启明途面无表情地看着雷总,还是一言不发,什么都没有回应。 “好好干,公司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员工的。”雷总的发言以这一句作为结束,如同很多领导最后的发言。 随后,雷总就离开了办公室,启明途的视线落在那份计划书上,只觉得事情好像越来越有趣了,她甚至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些狗崽子会对自己的手段这么自信,他们对底层极尽挤压之事,难道就不怕底层被逼地活不下去了,反咬一口吗? 还是他们觉得就算底层反咬也不过就是以卵击石? “最近是不是手头有点紧?” 这时汪总出现在启明途身侧,脸上挂着那个标准笑容,以往启明途都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描述汪总给人的感觉,就在刚才她突然想到了。 那是谦卑,是一种面对上级和同级的谦卑,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谦卑,正是这种谦卑让汪总好像总是弯着腰,脊梁半点直不起来。 “怎么?汪总是想出手相助,借我点钱?”启明途笑了。 “我哪有余钱,不过我可以介绍借贷公司给你。”汪总还是那副笑容。 这借贷公司怕不就是你家开的吧? “谢谢汪总,不用了。”随后启明途拿了桌子上的项目计划书也出了办公室。 “对了,最近公司有事,休假三天。”汪总在启明途身后提醒道。 “好的,汪总,我知道了。”启明途头也没回。 “都说了,叫我老汪就行。”汪总在她身后细心纠正。 启明途没再说什么,她暗自思忖,如果她乖乖听话的话,老实地背好锅,再老实地背好房贷,那公司会不会兑现承诺呢? 谁能保证公司可以兑现承诺呢? 根本没人可以保证。 但负债一旦背上,自有银行会来确保启明途把钱好好还回去。 这个公司,银行和个人的三方链路中,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一环是缺失的,这个金融游戏单凭个人根本就玩不起,只能沦为玩物。 出电梯的时候,启明途发现警方还在大厅,除了警方外,她好像还看到了消防员,具体是不是消防员启明途并不能确定,因为她有限认知中也没有见过消防员是什么样子。 等启明途出写字楼没多久,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响,那种闷响难以形容,因为启明途也没听过那种闷响。 启明途回头,看到距离自己十数米远的地方像是有一个人趴在地上,随后大厅中的警察和消防员鱼贯而出,迅速将那个人围了起来。 看来是又有人跳楼了…… 诶?为什么要说又? 启明途疑惑为什么地面上没有那种像是充气弹床那样的东西,不过看了看写字楼的高度,启民途也打消了疑惑。 大概这种高度,那种充气弹床不会有半点作用。 这人也是让公司逼死的吗? 但启明途觉得这个责任仅仅是甩给公司的话那就太瞧得起公司了,她猜测这次跳下来的人肯定也有不少负债,所以理论上这个跳楼的应该是被很多组织压榨成这个样子的,如果你能接触到的那些人或者那些事就是你的生活的话,那这个人就是被生活逼死的喽? 生活…… 启明途喜欢这个词,生活可以无恶不作,但却从来不曾被谁抓到并审判过! 这才是真正完美的甩锅对象! 等等……这是公司在威胁自己吗? 这手笔玩的也太大了吧? 那就是纯粹的巧合喽? 启明途内心平静但满是疑惑地看着在尸体附近手忙脚乱的人群,没有丝毫混乱。 “别看了,该干嘛干嘛去!”突然一个警察向启明途喊道。 启明途愣了一下才明白那句话是喊给自己听的,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毕竟,她现在还有其他事要做。 相信不出半日,一个故事就会出现在各大新闻版面,只不过启明途辨别不了这个故事的真假罢了。 那会是另一个黑箱…… 黑箱,启明途有些讨厌这个东西了,因为她的生活里满是黑箱。 第35章 蛋糕 启明途还是想错了,她以为这事多少会有点水花,但实际上可能连点涟漪都没泛起。 死者是个孕妇,竟然也是同公司的,怪不得那天大厅里会有警察…… 说是这人之前的年薪起码七位数,那说是同行都有些抬举自己了,而且这人的老公也是个同行,说是年薪也有七位数,很快就背上了高额房贷,可是房价下跌,公司降薪,这人又意外怀孕导致了抑郁,所以自杀了。 启明途觉得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好像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只有这么短短一份报道,它可以是一个很复杂的故事,也可以是个很简单的故事。 提问,金融行业的第一生产力是什么? 这个答案往往千差万别,但启明途通常会在两个答案中犹豫不决,其一是想象力,其二是拉皮条,不,是组织沟通和资源整合能力。 如果第一生产力是后者的话,那这绝对是个复杂无比的故事,以启明途目前的想象力来说还是过于保守了。 但如果按照之前小林提到的三层结构来分析的话。 高层利用底层打压中层,中层绑架底层抗衡高层……这又将会有无数故事衍生出来。 不过,启明途在意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件,即便背了高额负债也一样会被干掉;第二件,房价似乎开始下跌了。 公司里用来淹没她的脏活确实还是产生了些作用,起码降低了她对经济情况的敏度。 她突然想到了负债型经济的数学模型,在这个模型中,负债其实一点都不可怕,要点也不是对负债的偿还,真正的要点是要想办法做大资产、不断印钱,只有这样,负债才会相对减少,这是一个相对的逻辑。 只是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玩法,它危险的地方在于,负债的人会想方设法地让所有人为这个负债兜底,甚至不惜违法犯罪。 既然是负债,那就总是或多或少会存在坏账的,坏账其实也不可怕,要点也是想办法做大资产、不断印钱,只有这样,坏账才会相对减少。 看来现在死者的房贷大概率要变成坏账了,不过没关系,因为交易已经完成,该计入统计的数据都已经记入了,该抽的水已经都抽过了,公司需要用死者的薪资继续做其他人的信用,所以这人才被降薪。 倘若将来启明途真的薪资翻倍的话,也不过就是每月6到8万,就算是按照8万计算,年薪也不会超过七位数,看来死者的年薪又有一部分不知道被什么人吃掉了。 她突然想到雷总交给她的项目计划书,虽然启明途还未翻看,但闭着眼她都知道这家公司的债务规模一定小不了,换言之,这里面一定满是问题。 要么是这公司几乎无底线地在发行债券、商票之类的玩意,依靠吹出来的虚空信用空口套钱;要么就是核心资产其实是房地产,而且统统被抵押了,房地产价格下跌导致资不抵债,这里面甚至可能会存在重复抵押的情况,前些年又趁着房地产泡沫疯狂发债券、商票之类的玩意。 那这个IPO就是典型的债券证券化,这玩意合不合法先放一边,但凡有点财务常识的都能发现里面的问题,更别提二级市场上的镰刀们了,哪有镰刀会给这种东西投资呢?这不是拿镰刀当韭菜割? 难不成……上市后,再推出项目包或者是基金之类的东西? 把好的项目和坏的项目一起打包做成金融衍生品,烂项目就像坏账一样,总是被允许存在一部分的…… 虽然可以确定的是,数据一定是非常好看的,蛋糕一定会被做的更大了。 但,这些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玩别人玩剩下的也就算了,偏偏玩的还是这么歹毒的手段! 这个东西是要放在二级市场上交易的,一旦击鼓传花到最后一个人,到时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上天台了。 策划这件事的可能就几个公司、几个组织、还有证券交易所,但是知道这件事的可大有人在,这件事启明途能看明白,她相信接了这种脏活的同行也同样能看明白。 但他们不会说的,也不会提醒,他们会眼睁睁地看着底层一点一点、慢慢地变成接盘的人。 他们只是看着,然后在一次又一次的交易中抽走他们的那一份。 这世上哪有做大蛋糕再分蛋糕的好事? 如果一直高喊做大再做大,却绝口不提怎么分,那只会意味着以做大蛋糕的名义掩盖一些更重要的事情。 如果经济总量是100块,你只能从中分到1块钱。 这时突然有一群人来对你说:“我们来把蛋糕做的更大吧!到时候再分你2块钱。” 你一想,这样你可以分到原来的3倍,这买卖可太划算了! 可是,结果你发现你过的越来越穷,过得越来越惨。 科技明明应该可以提高生产效率,理论上物价应该是在不断降低的,可是随着科技的发展,物价却越来越高了,这个悖论很多时候大部分人都搞不清楚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 因为你不知道的是,经济总量已经翻了10倍,20倍,甚至是100倍。 之前你可以占1%,如果翻了10倍,你只能占0.3%,如果翻了20倍,你只能占0.15%,如果翻了100倍,你只能占0.03%了。 富裕和贫穷永远是相对的,制造富裕本身就是在制造更多的贫穷。 这就是为什么这群人总是说做大一点再做大一点,因为做的越大,这群人便分的越多。 当这块蛋糕足够大,越黎越多的人会变成那个可以被允许存在的坏账。 而被允许存在的坏账是可以被一笔勾销的。 人真的会变得不够用吗?启明途一边翻着计划书一边想着,将手中这个已经烂掉的项目了解了个七七八八,这是个经过多轮融资的公司,这些提供融资的公司都是同一个派系的,他们的多轮融资就是左手倒右手一样的作市,如果只是这样也不过就是基操,但是它欠了下游供应商太多货款,应付账款的数额高的吓人。 究竟什么情况下下游供应商会允许这么多应收账款的存在? 可能的情况很多,比如,经济极佳,下游供应商现金流及其充足会这样,再比如,经济极差,所有供应商的货款都被套牢,所以才需要这家公司上市融资。 但是有两种情况是跟经济好坏全无关联的。 第一种是这是家垄断企业,第二种是财务造假,所有下游供应商都是伪造出来的。 启明途突然有些头痛,索性把项目计划书扔到一边,继续开始翻阅昨天买的那几本书,凭着她近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很快就把那几本书的内容记了个大概,但是启明途反而更加迷茫了,因为她买的全是法律工具书,那些描述虽然严谨但还是死的。 启明途更需要知道的是,这些一条一条的东西究竟是怎么解释的。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启明途还是去了趟附近的网吧,开始观摩公开庭审的案例。 原本她觉得这件事应该没有这么复杂,准备工作是相对容易的,可是现在她发现她错误预估了时间,她需要更多时间去做准备。 时间就像海绵,挤一挤总会有的。 怀着这样的想法,启明途在网吧一呆就是36小时。 离开网吧的时候看着清晨的阳光,她突然觉得有点恍惚,她突然想,如果她能把精力用在尽力做一条狗上的话,或许她就不需要在网吧呆这么久,只是做条狗嘛,日子总得过下去,不是吗? 可是……可是…… 问题在偏偏她的物种是人啊,她想她应该有不做狗的尊严…… 但她做人的尊严又在哪里呢? 转念一想,或许她只是工具化的程度可能还不太够,不管是自我工具化,还是将他人工具化。 那些她见过的人和她认识的人,总是会将尊严、道德、同理心等等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作为筹码来实现利益最大化。 她觉得这是需要常年耳濡目染才能做到的,或者从启蒙教育开始才能做到的,要么就是历尽社会毒打才能做到的,这种东西,纵使自己已经深刻理解也不会马上学会。 或许先把所谓的人性泯灭才是学会做人的第一步。 在视线渐渐黑下去前,启明途收回了逸奔的思绪,她现在还不能休息,随后便马不停蹄的奔向两家银行,费劲了力气地哀求,在第二家银行甚至还梨花带雨的大哭了一场,鉴于她确实是高薪群体,这才将一部分消费贷向后延了一期。 对嘛,扔掉尊严有的时候也不是那么难,就像演戏一样,启明途对自己的社会首秀极其满意。 或许这个社会就是希望每个人都变成这般模样。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公司根本没想到自己为了将消费贷的还款延期会低三下四的去向银行的客户经理低头,所以公司忘记了向这些客户经理交代一定不能给自己延期。 但启明途也心知肚明继续扩大债务才是正中公司下怀,很多时候准确了解对手的真实目的对策略选择至关重要,毕竟信息差决定一切。 况且,银行的账之后会被一并讨回来的。 第36章 不器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半个月。 这段时间启明途的状态在一点一点的变好,就像她回到了还在上学的时候,她一点一点的整理那些文件和材料。 随后将所有的文件和材料复印了很多份,发给了她认为所有可能相关的部门。 启明途又想起了导师曾经跟她的那次谈话,她记得导师说,同样的方法只能用一次,第二次他们就会有所准备了。 这个方法小林曾经用过一次,启明途不确定这个方法还能不能奏效,但这仍然是一次尝试。 倘若这些人真的像小林心中所说的那样,以社会工程学和法律武器化的方法干掉了小林,那启明途也可以将法律工具化,况且,法律本来就是维护公平正义的工具。 启明途认为这些人很快就会有所反应,但她没想到的是,最先给出反应的竟然是汪总,而且时间还这么短,那是她把东西都寄走后的第三天。 除去邮寄的时间,汪总似乎瞬间就得知了一切。 “你这么做究竟有什么好处!”汪总向她大喊这句话时引发了全部门的注意,同时汪总也在快步走向启明途。 启明途自然知道汪总问的是什么,但是她还是震惊于汪总得到消息的速度。 她一言不发地盯着汪总的眼睛。 “你这是在玩火!你知不知道你的做法有多危险?”汪总此时已经走到启明途的办公桌前,随后汪总砸了启明途的杯子。 玩火?危险? 自己明明一直处于危险中,每天就像生活在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张上,而这张纸正被架在篝火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危险的吗? 她已经见过五个人被篝火烧成了灰烬,而她不能成为第六个。 启明途还是不动声色,但她浑身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她知道这是人在面对可能存在的危险时肾上腺素飙升的反应。 “你知道这牵扯了多少人,多少个家庭吗?多少人会因为你丢掉工作,多少家庭会因为你家不成家?” 现在想到人了? 现在想到那些人和他们背后的家庭了? 可是那些已经死去的人要怎么办? 那些死去的人和他们背后的家庭要怎么办? “说话!”汪总一脚踢在启明途的办公桌上。 你想让我说什么? 你想让我说,我就是要你们死,要你们去坐牢,就是要把这烂污的一切清理干净? 你想让我说,这就是个人恩怨,而且是我一厢情愿发起的? 办公室是公共空间,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 启明途突然感觉自己已经不再颤抖了,此时冷静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头里,肾上腺素在飞快消退。 “我想您的家人不希望看到你违法犯罪。”启明途就像一个机器人一般吐出这句话,不带丝毫情感。 听完启明途的话,汪总突然愣住了,他抬起胳膊想把拳头捣在启明途脸上,却看到启明途的嘴角隐约浮现出一丝笑意,那个笑容的弧度并不明显,汪总有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最后汪总又狠狠踢了一下启明途的办公桌,转身离去。 启明途看着汪总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随后她才注意到所有的同事都在看她,启明途一一扫视着看过去,所有同事又都移开了视线。 又过了半个月,启明途升职了,她成了部门主管,只是并不是负责线上纸金业务,而是负责内部审计。 在跟人事主管谈话时,启明途提到了薪资问题,人事主管只说如果她有加薪要求,会给她申请的。 但她实际到手的薪资还是22000,最低标准的医保社保。 仔细回想下来,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汪总和雷总就不见了,连带着小周和很多同事一起,接替汪总的是一个启明途从未见过的人。 好的方面是,再也不会有人向她鼓吹借贷了,这让她耳根子清净了不少,甲方和同事们再也没有过任何的为难或刁难。 因为没有涨薪,每天轰炸启明途的变成了银行,对此她只能表示涨薪申请已经递了上去,可能还需要些时间,如果现在银行划走她账上所有的钱,那她就活不下去了,还贷更是无稽之谈。 除此之外,一切照旧。 又过了半个月,一次启明途在茶水间接水的时候,被另一个同事谩骂。 那是个跟启明途年纪相仿的姑娘,从姑娘的用词和口音上,启明途判断这姑娘大概率是个本地人。 “走狗!”这是姑娘对启明途说的第一句话。 起初启明途根本没有对号入座,她只以为对方在自言自语。 但就在启明途打算离开的时候,姑娘却突然挡在启明途身前,又骂了一句:“走狗!” 而启明途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同时在想这件事究竟是谁策划的。 这完全可能是各部门的部门主管策划的,于是鼓动一个脑子不太好的人来挑事,目的是让启明途滚蛋,离开公司,这样审计工作可能就会暂缓了;当然也完全有可能是眼前这个姑娘自己脑袋灵光,打算从自己身上开刀,向中层的部门主管递交投名状。 这半个月来,启明途虽然已经是部门主管,但却从未招人,她知道她做的事情是什么,她不像其他部门一样树大根深,手眼通天,她没法保证自己招来的人是不是其他人派来的,倘若自己的手下蓄意阻挠工作进度该怎么办?倘若自己手下是纯新人,工作上出现失误,自己为了保下这个新人,不得不去进行所谓的利益交换,又该怎么办?倘若手下因为曾在自己手下工作过的工作履历,导致其被整个行业进行事实上的封杀,那又该怎么办?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高层走狗!”姑娘的骂声打断了启明途的思绪。 启明途还是沉默着,平静地看着这个姑娘,她突然明白了原来中层就是这么给手下洗脑的。 但是既然启明途还坐在这个位子上,就说明高层就是要搞裁员,就算自己被干掉,该裁的还是要裁。 这些中层难道不知道吗?可能他们只是想透过干掉自己这件事向高层传递一下态度吧。 “你干掉你上司,分了不少钱吧!” 这你可冤枉我了,汪总雷总又不是启明途裁掉的。 至于钱,启明途确实没分多少。 只是像原来那么干下去,迟早有一天没命是真的。 “你知不知道那些因为你被裁掉的人,他们的家人都快活不下去了!” 这你可又冤枉我了,他们被裁掉是因为他们自己违法犯罪。 况且,仅仅是裁掉吗?难道不应该有人进去吗? 他们的家人快活不下去了? 可是那些背了房贷的人呢?那些二级市场上的散户们呢? 他们的家人又该怎么办呢? “人要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一个有所作为的人!努力提升公司业绩,把蛋糕做的更大,这样才能有多的分出去帮助更多的人!”姑娘见启明途面露疑惑,气势一瞬间就上来了。 有所作为……有所作为…… 这确实有些触动了启明途,她觉得这四个字曾经离她也是很近的。 可是,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她其实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只是她现在恰好成了高层手里的刀,仅此而已。 君子唯恐天下无不器而可立锥之地…… 启明途突然又想到了这句话,眼眶瞬间变得微红。 “底层不是更应该团结起来吗?”姑娘越说越激动,“越是底层越是要团结!” 启明途觉得这个姑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是不是把部门主管也当作了底层? 不过,也确实,中层最擅长的就是将自己伪装成底层来利用底层的同理心。 更何况,你要团结谁呢?你能接触到的人都有谁呢?人一生能接触到的人,能接触到的组织都是有限的,你可以去团结你的部门,但那正好就是让底层在无意识中向中层跪下的方法啊! 想到这里,启明途突然笑了。 这个笑容让姑娘瞬间愣住。 “请问,你是哪个部门的?”启明途问道。 姑娘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瞬间变得手足无措起来,说了句“这跟你没关系”便匆匆离开了。 这次轮到启明途呆立原地了,只觉得刚才发生的事又好笑又好气,也不知道刚才那些话是谁教这个姑娘说的。 最后轻轻叹了口气,也离开了茶水间。 又过了半个月,公司的裁员进行的如火如荼,这并不意味着启明途有多努力或是多费劲,只是大量报表做的根本就不走心,有时候她真的很难想象这是首屈一指的私募基金做出来的东西。 正好那些被裁的人因为这些报表,算是工作上存在重大失误,领不到半毛钱。 据说有被裁的员工在公司门口拉横幅,为了应对这一情况,写字楼前的保安数量在飙涨。 银行的轰炸从未停歇,只是催债的人换成了银行雇佣的外包公司,话说的比银行难听得多。 而她的加薪申请依旧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应。 反而裁员降临到她头上,她依旧平静地接受了,公司付给了她2倍的平均工资的赔偿,这让她偿还了大部分借贷。 走出公司的时候启明途自嘲地笑了,自己明明是上班打工赚钱的,可是却因为工作反而有了负债。 之后的一个月启明途根本找不到工作,经济好像突然从夏天切换成了冬天,高昂的房租让她不得不借网贷。 就在她借了网贷的第二天,她获得了一份面试邀请,工作内容还是内部审计。 她想自己现在应该是被一些人24小时、360度无死角地监控了。 启明途别无选择地入职了,用了三个月血洗了公司一半人后,她同样被裁掉了。 这是启明途的第二份工作。 而第三份工作跟第二份工作如出一辙。 她突然明白,黄河水浊,浊水便是可以被利用的,长江水清,清水一样是可以被利用的。 正反都是刀,都是工具,利用一切,工具化一切,这就是这个社会一直在做的。 启明途暗叹自己还是太蠢太慢了,花了这么久才学会这个社会教她的东西,不过她现在学会了。 而她自以为可以走通的第三种方法已经彻底失败,根本走不通。 被再次裁掉的那天,启明途没有再续租现在的房子,她搬到了城中村,在附近开始接一些零活,有些是服务员,有些是帮小个体户理账。 唯一令她感到违和的是,那间城中村的出租屋始终给她一种熟稔的感觉。 她记得那张单人床,每次她坐上去的时候弹簧都会发出吱噶声响;她记得那扇窗户,窗外没有半点光亮,只要伸出胳膊就可以碰触到对面的墙;她记得那张矮桌,散发着一股霉味,总感觉透着一丝不详。 她的债务始终没能完全清偿。 很多时候她都在附近见过一些熟面孔,她知道那些是来催债的人。 直到有一天启明途开门看到几个人向着自己冲过来。 她迅速关上了门,但是砸门的声响从未停止,每一下都像是扣在她的鼓膜上。 慌乱中启明途去搬单人床,可是那张床太沉了,费劲全身力气也仅让那张床稍微挪动了一下。 再一抬头,启明途看见一个瘦弱的人影正坐在那张矮桌上。 第37章 礼之 你看到了吗? 你看到了吧…… 启明途突然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她想起来了,她都想起来了…… 她想起自己会在这件冰冷的出租屋中孤独地死去…… 我努力地踩着无数人才好不容易杀出重围,但是却掉进了另一张网中。 我没有放弃希望,也不想做坏事,可是这座城市烂掉了。 我一直在努力地活,可是现在我活不下去了…… “因为他们都要你死。” 矮桌上的瘦弱身影突然开口,她来到启明途身边,向启明途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干瘪异常,就像一截断掉的枯枝。 启明途记得这只手自己曾经握住过,但是却回想不起究竟是什么时候握住的。 出租屋外的砸门声依旧在不断传来,可是启明途反而冷静下来,冷静就像是刻在了她的骨子里,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你是谁?”启明途泪眼婆娑地问道。 “我就是你。”瘦弱的身影回答道。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我自己来帮我了,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启明途毫不犹豫地将手伸了过去,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跟对方并无差异。 那一瞬间她想起了黑店,想起了泽恩城,想起了醉仙阁…… 启明途孤零零地站在房间里,眼中满是血红色的光。 她觉得胸中似有千言万语,可是最终沉默代替了一切。 她觉得全身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飞速流淌,于是房间中回荡起“嘶哈”的声响。 她觉得或许今天她便要死在这里了,可是那些人活着都别想。 她觉得这世上所有事总要有个了结,于是她一掌狠狠地拍在门上。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空间,那些人都在,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会场。 那些人看到启明途的样子,尖叫着“妖怪”开始逃亡。 启明途在会场中横冲直撞,每一次都有数朵血花盛大绽放。 她要砸碎他们的狗骨头,把它们洒在大街小巷的道路上;她撕碎他们虚伪的面皮,用来点缀自己的衣裳;她要收集他们惊恐的眼睛,泡在满是福尔马林的罐子里慢慢欣赏。 突然一束光照了下来,启明途停止屠戮手边的杂碎。 四周的环境开始变化,她想起了雕梁画栋的阁楼,楼中宛如仙境,有一个叫花钿的姑娘要逼良为娼。 现在花钿就在距离启明途三丈开外,挑衅般地向她勾了勾手指。 启明途笑了。 当真不知死活。 不过,没有抱头鼠窜的,花钿是第一个。 启明途感觉自己已经新生,力量源源不绝,而且还在不断增长。 虽然她感知到花钿身上的力量与自己颇为相似,但是差距悬殊。 启明途可以轻易捏死她,就像捏死其他杂碎那样。 是的,捏死。 虽然杀死这些杂碎的方法很多,但启明途要亲手捏死他们。 她足尖发力,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移动分毫,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有些慌张,前一秒不断溢出的力量好像瞬间被抽干了,接着一阵头晕目眩,眼皮仿佛有千斤重。 昏迷前的瞬间,启明途看到一个少女的背影正奔向一个白衣男子,可是因为视线在逐渐模糊,没能看清男子的长相。 只是在失重感袭来的瞬间,启明途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人抱住了。 愤怒、仇恨、不甘转瞬间烟消云散,启明途感觉自己好像从世界中被抽离了出来,如梦初醒。 那是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一直以来的精神紧绷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态,可是现在,启明途觉得自己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月见草、金鸡菊、牡丹、杜鹃、格桑花……无数的花组成的巨大花海。 启明途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知晓这些花的名称的,可事实上她就在一片花海中打理着它们,不远处有另一个瘦小的背影,是明黄色的粗布衣服,看背影应该是个小姑娘。 她不知道这小姑娘究竟是怎么出现的,但潜意识中这小姑娘就是应该在那里。 突然启明途感觉喉咙一痛,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视线先是模糊下去,后又变得清晰起来,她躺在一张塌上,斜晒的阳光正好洒在她身上,全身都暖洋洋的,左臂的感觉尤甚,而身体的知觉恢复得更慢些,她试了几次都动不了分毫,接着一串“叮叮当当”地声响传入耳朵。 启明途又咳嗽了几声,勉强发出了一些“咿咿呀呀”的声音,只是这几声便又耗尽了她全身力气。 “叮叮当当”地声响略有停顿复又响起。 一张脸出现在启明途的视线中,让启明途一阵止不住的心悸。 闻礼之。 启明途记得这个人,她可以轻易地认出这个人,也可以轻易地喊出这个人的名字,唯独想不起二人究竟是如何相识的。 她向来有着几乎过目不忘的本事,按理说这么白净的人,倘若真跟自己存在交集自己不该不记得才对。 闻礼之一手揽上启明途的脖颈将她从床上扶起靠在墙上,启明途虽然全身依旧动弹不得,但潜意识中不曾抗拒半分,反而有些心跳加速。 她就这样歪着脑袋看着闻礼之,着急想动起来,却动不得半分,只有眼球能来回转动。 随后闻礼之“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礼之此生有负小姐,在此向小姐赔罪!” 这让启明途瞬间懵住,半晌才想明白过来,想必这个叫任千秋的小丫头确实有些手腕,还能勾搭到这种货色。 毕竟那一身如雪白衣就不想个普通人家,今日启明途已经在泽恩城中溜了小半圈,装束跟眼前这人相似的可是着实不多。 除非这个修仙界也有靠装大款骗吃骗喝的渣男……虽然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 但启明途不相信,因为她确信之前在梦中见到的就是这个人。 可是……启明途瞄向闻礼之的腰间,那里空空如也。 不对,倘若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么那块玉佩应该在她这里,后来被黑店老板扣下了。 莫不是穆先生说的“稍安勿躁”? 或许是因为很久都没等到启明途的回应,闻礼之抬头看了启明途一眼,那眼神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见启明途双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他才明白了症结所在。 “方才在忘仙楼小姐吸入了过量煞石,虽然不知为何小姐并未邪尸化,但着实透支了过多体力,一时未能恢复,我已经帮你服下镇压煞气的丹药,但小姐并非修士,还需汤药辅佐发挥药效,否则数个时辰难以活动半分。” 煞石?什么煞石? 仔细回想下来,启明途只记得自己曾扔过一个满是红色石头的药抽屉,那个东西是煞石?她记得穆长岁说过煞石是需要特殊手段才能气化的,那自己又是如何吸入的? 话音刚落,闻礼之便起身端起桌上的碗,坐到启明途身边,小心翼翼地将碗靠近启明途嘴边,启明途余光看到碗中是一种有些黏稠的蓝色液体,像是液态的蓝宝石。 启明途本能地稍稍拧动了一下脑袋,表示对这碗东西的抗拒。 哪有药会是这种样子的?况且这房间中半点药味都没有。 闻礼之见状眉头微皱,很快又舒展,虽然没有恼怒,但语气明显焦急了许多,开口道:“穆先生曾劝小姐稍安勿躁,顺势而为,是也不是?” 启明途双目圆睁,盯着闻礼之。 闻礼之看到启明途的眼神后,开始慢慢地将碗中的蓝色液体一点一点喂到启明途口中,语气也缓和下来,继续道:“我并非要违背与小姐之约,当日上门提亲实是真心迎娶小姐。” 什么!婚约? 谁要跟你成亲? 听到这里启明途被自己狠狠地呛了一口,随即狠狠地咳嗽起来。 闻礼之用衣袖轻轻拭去启明途嘴角的汤药,此时阳光正好照在闻礼之侧脸,勾勒出好看的轮廓。他的瞳子是墨绿色的,像是猫眼石一般明亮。 确实还是蛮帅的…… 等闻礼之眼睑微垂,启明途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移开了视线。 深呼吸几次后,情绪才逐渐平复。 “……只是闻家并非由我做主,闻家人我也调动不得半分,小姐进城前一日见闻家上下忙碌才得知人家满门被灭之事,大哥二哥表面让我提亲,实则要将小姐嫁入钱家之事也才刚刚知晓。”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任大小姐会负气郁郁而终,想来……等等! 闻礼之?闻家? 是那个泽恩城西北区第一扛把子的闻家?那闻仁之岂不就是你兄弟? “可仅凭我一人之力不足以抗衡大哥二哥,在闻家我也不过是大哥二哥养的一条狗罢了,明面上不能让大哥二哥知道我在跟他们作对,”说到这里,闻礼之的神色略一黯然,复又恢复,“好在我跟穆先生有些交情,随后我寻了一路人向谪仙门通报钱家有修士屠戮凡人,可是谪仙门衙署向来不敢与泽恩城世家作对,好在有一谪仙门门人近日刚调至谪仙门衙署,还是率人去了钱家,只是耽搁了不少时间,不料小姐已被胜老板卖至青楼!倘若、倘若……” 言及至此,闻礼之眼眶微红,语气也有些哽咽。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启明途万没想到此事竟有如此多的曲折,不由自主地将手伸到闻礼之的脸颊边,但又不好意思直接碰触他的脸。 谁知闻礼之一把抓住启明途的手放到自己脸上,一行泪因为脸颊的挤压恰到好处地滑落下来。 阳光,手掌,脸颊,泪滴都是温暖的,真实的温暖让启明途不疑有他。 闻礼之,任千秋……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只是可惜了任大小姐,倘若知道事实竟是如此,任大小姐便不会香消玉殒了。 “但现在情况紧急,方才我为救小姐砸了忘仙楼,此处是泽恩城西南区,我闻家人在此大闹,何、李、梁三家怕是正四下搜寻我们。小姐乃任家唯一血脉,谁有了小姐便得了中州城的正统,落在他们手里只会生不如死。” 第38章 傻子 闻礼之这番话信息量颇大。 想来何、李、梁三家同闻家一样,都算是泽恩城中的大户,只是划分的地盘不同,不同的地盘的商户受不同大户的庇护,具体情况可能会更复杂。而中州城好像搞得很封建,任家听起来就像是中州城的皇室,抢夺任千秋这个任家唯一血脉就像是在抢夺中州城的合法性一样。 既然任千秋是中州城的唯一正统,为何之前在钱家闻仁之想活埋了她,难不成闻家因为某些原因没法利用任千秋? 可是这也解释不了闻家把婚事闹得满城皆知啊。 “……闻仁之想杀我……”启明途嘴张了半天才费力吐出这句话,刚喝下一碗汤药,药效堪称立竿见影。 “我此番前来便是要救小姐,泽恩城世家各个势大如同豺狼,小姐一介凡人恐难以存活,在下不才,凭一人之力无法保护小姐,但只要小姐入了谪仙门,便可保性命无虞,倘若气运上佳也可称得上是一份大大的机缘。” 谪仙门? 启明途瞬间想到的是胜邪充满鄙夷的态度,但醉仙阁的丫鬟却又称谪仙门的修士是仙人,对谪仙门的态度似乎又偏于正向。 不过细想下来,胜邪和醉仙阁的丫鬟的话又不是都那么可信。 丫鬟身份低微,纵使诚实善良,恐怕也根本理解不了谪仙门究竟是什么,甚至可能在丫鬟眼中,谪仙门不过是个大号的醉仙阁罢了,更不可能理解穆长岁、闻家和钱家的关系。而胜邪,虽然可能在泽恩城中地位甚高,毕竟可以暴打闻仁之,便是不怕闻家报复,但是上位者最擅长的就是通过欺骗拿底层做刀。况且,他竟将自己直接卖到忘仙楼,那他的话有多少真又有多少假,凭自己根本无从分辨。 莫不是…… 启明途突然瞪大眼睛,双手也恢复了力气,死死抓住闻礼之的双肩,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闻礼之依旧眼眶微红,但启明途突然的动作让他眉头微皱复又恢复,眉眼间满是疑惑。 “你不该来,我可能被人利用了……”启明途话没说完,便被闻礼之犀利如刀的眼神打断。 启明途从未见过这种眼神,那种令人心安的温暖迅速冰冷下去,让启明途噤若寒蝉。 闻礼之见启明途神色方知自己失态,眼角又耷拉下来,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八方驿一手掌控整个泽恩城的货物流通,纵是在西北区我闻家也要让他三分,此番他将小姐卖至西南区的忘仙楼,想来与那花老鸨早有勾兑,目的是想挑起我闻家与何、李、梁三家的矛盾。” 启明途呆望着闻礼之,感觉这公子哥并不是个绣花枕头,想来在闻家也不该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给闻仁之做狗那么简单。 起码单纯的工具是不会想这么多的。 “小姐不必担心,谪仙门外能杀我的人还没出生呢,”闻礼之说的云淡风轻,“当时大哥二哥差我去府上提亲,想必就是想让任老家主看在我这一身修为的份上答应两家的联姻,再对中州城徐徐图之。” 这反倒让启明途费解了,既然你这么厉害,为何不直接跟任大小姐远走高飞? 启明途虽然心中疑惑,但再也不敢外显,只因闻礼之刚才的眼神太过吓人,那感觉……着实描述不出。 “当务之急,小姐须得赶紧换身衣裳,七月十五,也就是七日后便是谪仙门的拜师大典,今日正巧是谪仙门一傻子下山的日子,我会想办法让那个傻子带你上山。凡人若可在三日内上得谪仙山门就可以被收为弟子,倘若小姐成功上山,切记要在山上待到拜师大典,”闻礼之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片,“若实在无法撑到七月十五,便在无人处将这枚玉片打碎,我会想办法接你下山。” 言及至此,闻礼之的神色突然黯淡下来。 启明途看着闻礼之,这种黯然的神色她见过,而且见过很多,因为她的家乡到处都是走投无路的人。 可是,能去哪呢? 中州城?那里到处都是想杀自己的人。 泽恩城?这里到处都是想利用自己的人。 “……然后呢?”启明途平静地问道。 “我们远走高飞。”闻礼之微笑看向启明途。 “也挺好的。”启明途也笑了,她接过闻礼之手中的玉片。 闻礼之的神色又黯淡了几分。 启明途又把手放在闻礼之脸上,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可是,我不想走。” 对,她不想走。 她已经走了太远太远的路,就像无数在城市角落中穿梭的过街老鼠,总是从一个地方被赶到另一个地方。 她累了,她想在这个地方歇歇。 再想来赶她的人,她就必与来人死磕到底,除非来人将她的尸首拖走。 “我要报仇,我会回到中州城,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启明途看着闻礼之,眼中似有万丈光芒。 闻礼之微一皱眉复又恢复,嘴角上扬,突然起身跪地,正色道:“此生礼之必护小姐周全,凡犯小姐者必将其割肠剜心,直至克复中州。如有悔者,脔剖其肉,焚其骨头,众啖之!” 头一回听这么文绉绉的话,让启明途愣了老半天,待她反应过来才发现这中间的不对劲。 任大小姐以为会嫁错人才负气而死,想来对闻礼之必是情深意重,可是,这闻礼之却好像不拿任千秋当作秦晋之好,反而更似同道之谊。 不过,启明途倒不关心闻礼之究竟待任千秋如何。 说了未做,等于没说。 “此话当真?”启明途故作开心般问道。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修仙界竟也有这种说法? “衣服在哪?我要更衣。” “就在桌上。”一边说着,闻礼之已经闪至屏风后。 启明途记得这衣服的款式,跟那条小松鼠狗的一模一样。 这时启明途才有时间检查一下自己,王婆留给自己的银镯子还在,婚服表面上看起来已经破破烂烂的了,但总体来说还算完好,衣服上的无数口子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刮破的,而左袖的齐肩断口看起来整整齐齐,更像是被剪刀整齐地裁去了,裤子完好无损,应该没出什么大事。 “那个谪仙门的傻子是怎么回事?”启明途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道。 “此人名叫未唯争,传闻与谪仙门初代掌门同出一脉,年纪轻轻便已至金丹境初阶,打十个我这种筑基境巅峰不在话下,小姐现在还是凡人,他日步入炼气境便自会了解,可是此人自幼便在山上修行,不知世间险恶,确有君子之风不假,但实为傻子。” 应届毕业生是吧?不不不,应该是应届高材生。 “我跟他也算相识,其师乃是谪仙门太上长老意守长老,传闻为了锻炼这个傻弟子便要求未唯争每月下山一回,地点是泽恩城最乱的西北区,数十年如此,美其名曰沾染风尘,实则是想其受世间历练。可此人不通其意,下山后常一人呆坐许久,偶尔会买些物件吃食,只是此人不知铜钱为何物,每次买卖必付灵石,凭白付了10倍价格。” 也就是说,铜钱跟灵石的兑换比例是1:10? 对了! 启明途衣服换到一半,忙去寻之前放在衣服中的那袋蓝色晶石,现在看来那蓝色晶石必定就是灵石! 哪知将之前的婚服翻来覆去地找了数遍也不见踪影,急的启明途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你把我从妓院捞出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个袋子?”启明途赶忙问道。 “不曾。” 坏了!肯定是在被捞出来的过程中不知道掉在哪个地方了! 就为了一袋子灵石,花钿肯定用了自己不知道的手段让自己吸入了煞石,之后……启明途实在是想不起来。 启明途气得暗自跺脚。 但想到自己见到的谪仙门人好像个个都是财大气粗的样子,只能借此聊以慰藉,但转瞬又想到组织的三层结构,不免又有些气馁。 “今日泽恩城中有远比我闹出的更大的动静——邪修出没,怕是泽恩城中的修士已是人尽皆知,所以未唯争应该会来调查此事,”闻礼之一顿,“直接求他肯定是不行的,到时我会将你带到他跟前,见机行事,一旦需要你有所行动,我会给你比这个手势。” 启明途看到屏风后的闻礼之露出了半条胳膊,手背冲着启明途,食指和中指比了一个V。 怎么骂人呢? 启明途记得家乡的某个地方也常用这种手势,但想不起来具体是哪里了,意思是“去你的!”。 “什么行动?” “君子可欺之以方,难罔以非其道。”闻礼之突然笑道。 这话怎么听着也这么耳熟…… “说人话!”启明途叫道。 “到时小姐自会知晓,我怕我说出来小姐就演得不像了。”闻礼之答道。 演?老娘演戏怕过谁? 要强硬能演强硬,要懦弱能……好吧,启明途才发现自己明明已经挨了社会如此多的毒打,到头来却好像只会强作镇定。 “要是搞砸了,锅我可不背。”启明途无奈道。 “搞砸?锅?什么意思?”闻礼之问道。 “要是失败了,你得负全责,还得想办法让咱俩全身而退。”启明途更加无奈了。 “放心,失败不了,那未傻子就像三岁小孩,”闻礼之的语气也轻松下来,提醒道,“虽然行动还没开始,但也得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已经赢了一样!” “这个你大可放心,老娘已经不会再输了。” 启明途没看到,闻礼之的眉头微皱又迅速恢复原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