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梦:失忆魔女重回新手村被小天使捡到》 第1章 无尽的玫瑰花海(1) 在一个古老王国的边缘,有一个风景如画的小镇。它依偎着一条清澈的河流而建,河堤上日日夜夜传来温柔的浪花声。 这里的人也如河流一般温和。如果你路过此地,一定会感受到他们的热情与善良,他们会骄傲地向你说起,这里是人人和善的乐园…… 但是他们不会告诉你,何者为“人”,全由他们定义。 傍晚前紧邻河流的街道,正是收市前最是喧嚷的时候。人们来来去去,身形模糊在夕阳中。一个身着如夜色般兜帽长袍的人却定定站在人群中,鲜红唇色仿佛刚刚啜饮过血液,几缕卷曲的黑发漏出兜帽边缘,发尾也泛着血色的红。她的双眼隐没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 不知过了多久,她信步走向一个小摊。 “你好,请问这个多少钱。” 她问,手里拿着一个鲜红的苹果。 看管摊子的小姑娘热情地说:“2玫德!要不要多拿几个,更划算!” 她微微摇头,拿出一个抽绳小袋,数出两枚铜币。“不用了,一个就好。” 钱币叮当倒在小姑娘伸出的手里。旅人收起钱袋,随意地问了一句:“或许,你们这里能遇到精灵吗?” “精灵?你是说那种长得跟人差不多,但是耳朵尖尖的东西吗?”姑娘露出害怕的神情,摇头喃喃地说,“没有,这里没有那种邪恶的东西。” 旅人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黄昏已至,夕阳正一点点落到群山之后。站在金黄色的街道上,旅人手拿苹果,却一动不动,只是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河水,任凭那光芒刺痛眼睛。 很熟悉,一切都很熟悉。她仿佛……曾经在这里住过很久,她并非旅人。 她记得,面西沿河的一条街全是店铺,店家就住在铺子楼上,伸出来的晾衣杆上挂着衣服,和招牌交织在一起,倒成了现成的凉棚。街后面则是一条稍微安静的小路,穿过住宅区。小路尽头向东边拐去,尽头是一个教堂,背靠着黑黢黢的森林。教堂前面的广场是各种消息流通的中心,是最受瞩目的地方。再远离河岸,就是一片片农田,和星罗棋布的农家小屋。 “但是,我好像忘记了什么,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旅人茫然地走在街上。路边摊贩向她叫卖:“热乎乎的面包!只要1玫德!”“亮闪闪的小饰品,真的不来几个吗?送朋友也行!”“鲜榨果汁!”“伊勒进口宝石,品质保证……”旅人摆手拒绝,连连摇头。倒是一个路过的妇人被叫卖声吸引,挑选起饰品来。 旅人迷迷糊糊地走进了路边的一家裁缝店。店员起身招呼她,她却全然没有听见,只是对着墙上挂着的一条绣着玫瑰花的裙子出神。 “玫瑰花,好像曾经有人很喜欢这个。”她伸手把这件衣服拿了下来。 “哎呀,小姐真是好眼光。这是我们这里最受欢迎的款式,黑色天鹅绒加上刺绣玫瑰,质朴又不失优雅。”店员一连串夸赞道。“小姐,要定做一款吗?” “嗯。”旅人下意识答应道。 店员小姐从柜台下面拿出皮尺,给旅人量起身材。一边干着活,店员一边闲聊道:“请问小姐怎么称呼?” “呃,我……”旅人刚要开口,却发现自己的脑海一片空白。 “我叫什么名字?”她疑惑起来,闭上眼睛试图回想。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唤:“玛格丽特!” 旅人身子一震,条件反射地看向窗外。但是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片刻间便被人流淹没了。 店员见旅人这么许久都没说话,以为问到不该问的了,尴尬地笑着说:“不好意思,问了多余的问题。” 旅人并未回答,转而开启了一个新话题。“你见过精灵吗?” “诶?”店员愣怔了一瞬,“啊,这个嘛……也不能说没见过。我们镇里确实有一个精灵,但是我和他不熟。小姐您是找他有事吗?” “嗯。”旅人轻轻点头。 “如果您认识他就太好了,请快点把他带走吧。都说精灵最后全都会变成恶魔一样的人,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了,每次看到他从未改变过的面庞,我都感觉心里发毛。” 店员连珠炮说了这么多,手里也一点没停。她的语气算是生动,但在旅人听来,总是想到舞台上的提线木偶,一笔一划都是摆出本来安排好的姿势,每一句都是已经重复了无数遍的台词。 测量结束,她看了看一旁记录的数据,惊讶地说:“小姐,您拿着的这件衣服刚好适合您。怎么样,要不要直接带走?只不过在这儿挂了两三天,不碍事的。” 旅人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拿着的这件裙子,柔软熟悉的触感,仿佛它本来就该是自己的东西。 “好。”她点点头答应。 “两个斯布罗!”店员满面笑容地说。 旅人打开自己的钱袋,发现里面刚好有不多不两枚银币。 拎着袋子走出店门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西沉,只留下一层橙红的云朵镶在天边,街上的热闹也都收拾干净,零星的几个人在把桌子凳子收回店铺。 旅人看了眼夕阳落下的方向,回身走向旅店。 拐进那条稍显僻静的街道时,她注意到有一个门口挂着不甚显眼的招牌,上面用古典花体字写着“命运·占卜”。 或许是出于好奇,或许是由于内心一直以来对于命运未知的蠢蠢欲动,她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房门,掀开了用粗糙草绳编的帘子,走了进去。 门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响了几声,一点不清脆,薄薄的铁片嘶哑地震动空气。门内弥漫着一种浓厚熏香和霉味混合的奇怪味道,旅人揉了揉鼻子,就着昏暗的灯光向前走去。 这条走廊狭长仿佛没有尽头,两旁放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物件,更远处是一片模糊的阴影。旅人瞟过这些小玩意——大大小小蒙着灰尘的水晶球、华丽的铜架上缠绕着闪亮的水晶灵摆、绣着神秘花纹的挂毯、一捧捧装在瓶子里散落在台布上的粉尘……她突然感觉很熟悉。 “怎么又是这种感觉。”她疑惑心想,“这到底是哪里?” 但是她依然往前走去。 走廊的最后是一块用彩色石子串成的帘子,随着微弱的气流发出沉闷的碰撞声。旅人掀开帘子,惊讶地发现,摆满占卜道具的木桌后面,竟然是一个穿着家常衣服的老奶奶。她的打扮好像刚刚出门买菜回来,穿着宽松的碎花裙,外面还罩了一件薄毛衣。 老奶奶和蔼地对旅人点头,说道:“孩子,你是来询问命运的吧。要问什么?” 旅人在桌子对面的小凳上坐下。眼下,穿着黑袍戴着兜帽的她仿佛更像为人占卜的巫师。 “您为什么在这里占卜?我以为占卜师都会更喜欢像是诺瓦里克那样的大城市。”旅人以此作为开场白。 “呵呵,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想知道自己的命运,不只是大城市里的人们。”老奶奶笑道,“感谢命运之神,祂不厌其烦地回答我们这些信徒的每一个问题,无论我们身在何方。” “赞美命运之神。”旅人双手握在胸前,低头默念。她抬起头,再一次问出了那个问题:“那么,我的问题是,精灵在哪里?” 老奶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她眼里冒出怒火,身形莫名突然变得高大狰狞,放在桌上的那双骨节苍老的手也颤抖起来。“你为什么要问精灵!他们都是些恶魔,假扮成天使的恶魔!”她沙哑地怒吼,嗓音里似是压抑许久的愤怒,“他们先用完美的外表和善意的表演让人卸下防备,然后突然背叛,将人拖入深渊! 你自以为是精灵的多年好友,但是,当你老了,精灵们却依然风华正茂。他们会来夺走你这辈子取得的一切成就,一切财富,然后放任你死去。 你自以为是精灵的爱人,但是,他们最后会带着孩子和你的思念远走高飞,让你一个人孤独地躺在床上远眺天边。” “您亲眼见过吗?”旅人淡淡发问。 老太太愣了一下。“不,我没有。但这是我们一代代传下来的经验之谈,我也会告诫我的孩子们,千万不要靠近精灵。” 旅人叹了口气。“那么,精灵要怎么做才能消除这些偏见呢?” 老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偏见?不不不。精灵们不需要做任何事,因为他们的邪恶确凿无疑。” 旅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说:“那我换个问题。请你占卜一下,我是谁。” “这是个更奇怪的问题了,孩子。”老人说,“我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但可以给你一个提示。准确地说,是命运给你的提示。”她拿出一副牌,洗好放在桌子中央。“请抽牌吧。” 旅人认出了这副牌,占卜师中很常见,传说是一位叫做维维安涅的仙女发明的。她伸手从牌堆中抽出一张,正要翻开,突然听见外面隐隐传来喧嚣。 “什么声音?”屋子内的两人同时向外看去。只见外面一片奇异的红光,照亮了墨黑的夜空。 旅人冲向窗口。她看到了,火。 不,不仅仅是火。火焰中能看出隐约的形状,是簇拥成一团团的玫瑰花。 是燃烧着的玫瑰花,每一朵都鲜红欲滴,带着橙红的火焰,随着藤蔓的蔓延在小镇里游曳。它们越过墙垣,踏倒灌木,挤碎玻璃,来到了旅人的面前。火光燎着她的脸庞,她却伸手去抚摸。 好温暖。 好熟悉。 不远处的桌子开始静静燃烧,它的中央放着一张摊开的牌,无数奔涌的河流在大地上交织成一张复杂难解的网——命运之网。 第2章 无尽的玫瑰花海(2) 在一个古老王国的边缘,有一个风景如画的小镇。它依偎着一条清澈的河流而建,河堤上日日夜夜传来温柔的浪花声。 一个陌生的旅人来到这里,她头戴兜帽,身穿黑袍,来这里寻回自己失落的东西。 夕阳下,沿着河岸铺开的集市处于最喧闹的时候。旅人在河岸栏杆处左右徘徊,偶尔低头看看摊子上的货品,偶尔抬头远眺,好像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地。 过了好久,一个卖水果的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位陌生的小姐,您是在找什么吗?” “找什么?”旅人如梦初醒地回答道,“对,我在找一个人。” “找谁?您说个名字,我或许认得。”她热心地说。 “我在找……”旅人艰难地回忆着。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呼唤:“玛格丽特!” 旅人立刻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匆匆忙忙走掉了,只剩下小姑娘在原地不知所措。“哎,城里人真怪。”她嘟哝几声,又转过头去收拾起水果摊子了。 声音是从居民区附近传来的,旅人赶到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玛格丽特,只有一个小男孩站在路边。这个小男孩很可爱,脸蛋圆乎乎的,蓝色的大眼睛惊讶地看着突然闯入视线的旅人。不过,他的头发是罕见的银色,在夕阳下泛出柔光。 旅人四处张望了一番,发现并没有别人,才对小男孩问道:“小朋友,刚刚我听到有人在叫玛格丽特,她在哪儿呢?” “玛格丽特是我的姐姐,”小男孩似乎是有点害羞,声音非常小,“她被朋友们叫去帮忙了,让我在这里等她。” 旅人蹲下来,和小男孩平视,很认真地看着他的脸。小男孩被看得不好意思,转过头去。旅人发现他的耳朵与常人无异。 众所周知,精灵外表最突出的特征就是银色的头发、尖耳朵、还有碧绿中掺杂了灿金的眼眸。“混血精灵。”旅人在心中默念。她站起身,向小男孩伸出手。“要不要我们一起去找你的姐姐?” “诶?可以吗?”小男孩有些畏缩,“可是爸爸妈妈跟我说过,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 “没关系的,我认识她,也在找她。”旅人柔声说。小男孩小心地拉住她的手,随着她一起沿着街道向前走去,走向喧闹的街道。 路上似乎有很多人都认识这个孩子,友好地向他打招呼,还塞给他很多好吃好玩的——苹果、香肠、小风车……拿了一大堆。小男孩也开朗地笑着向路人问好。 “你叫什么名字?”旅人问小男孩。 “尤纳斯。”他吃着手里的香肠,简短地答道。“姐姐,你要吃一个吗?” 旅人愣住了。一大段记忆突然涌入她的脑海,破碎、片段、无法连缀。记忆中她似乎也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向前走,那个小男孩也称呼她为“姐姐”。但是他们从未有过这样受人欢迎的待遇,他们走路从来都只挑僻静的地方,尽量避免与人们正面接触。如果在光天化日的大街上还好,人们虽然或恐惧、或嫌弃,但至少还会维持表面上的礼数。但是在阳光照不到的小巷里,他们可能会遇到更可怕的事情…… “姐姐,你怎么了?”直到耳边传来尤纳斯疑惑的声音,旅人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在原地呆站了好久,还死死地抓住他的手。尤纳斯似乎被抓疼了,扭动着想要把手抽出来。 “啊,对不起,刚刚走神了。”旅人立刻把手稍稍松开。 “没事。我姐姐一紧张也喜欢这样抓着我。”他笑着说,“我觉得你和她很像哎,特别是眼睛,之前我看到了,也是绿色的!” 旅人也跟着他笑了。“你们在这里很受欢迎。” “是啊。”尤纳斯说,“这是我和姐姐,还有爸爸妈妈的愿望。希望我们能平静地在镇子里生活下去。这个愿望实现了,真好。”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与年龄不相符的怀念。 在他们左边,河对岸的夕阳正渐渐沉下山峦,将河水照得火焰般赤红。 又往前走了一段,尤纳斯突然眼睛一亮:“啊,我看到姐姐了。再见!”刚说完,他就窜了出去。不远处他姐姐,那位叫玛格丽特的少女一把抱住了他,说说笑笑地和他一起走远了。那个女孩果然也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带着少许灿金,黑色的卷发下能隐约看到尖耳朵的踪迹。 旅人背后穿来一个温柔的声音。“你好。你是尤纳斯的新朋友吗?” 旅人回过身,看到一对夫妻站在面前。夫人温文尔雅,黑发蓝瞳,而丈夫是典型的精灵样貌。夫人解释道:“我们是玛格丽特和尤纳斯的父母,看到刚刚尤纳斯和你聊得很开心,而你看起来不像这里的人,所以来问问。” 不知为什么,旅人突然感到眼眶发热。她摇摇头,把这股感情压下去,勉强笑着说:“算是朋友吧。我旅行路过这里。” “要不要去我家喝杯茶?”丈夫热情邀请。“谢谢你帮忙照顾尤纳斯,玛格丽特是个好姐姐,但有时候也会不太细心。” 旅人点点头。“谢谢。您……我该怎么称呼?” “忘了介绍……我姓梅莉安涅。” “谢谢你们,梅莉安涅先生和夫人。”旅人微笑着说道。 梅莉安涅家的小房子坐落在小镇边缘,背靠着无际的田野。门口有一个小小的花园,错落有致地种着各式花朵,在微风中舒展。一座白色的二层小楼立在花园中间,镶着细格子窗的大门装点着绿色的藤蔓,打开之后,旅人知道那里面会是有着温暖灯光和柔软坐垫的小会客厅,一个小炉上咕噜噜地煮着花茶。 梅莉安涅夫妇招呼她在单人沙发上入座,拿来了茶杯沏茶,杯子上浅浅浮雕着雅致的花朵,在淡淡灯光下浮出温润的色泽。旅人捧着茶杯深深陷在沙发里,看到会客厅面朝后院的落地窗框出的画面里,一架秋千在轻轻摇晃。 “真好啊。”旅人感叹道,“你们过得很幸福。” 梅莉安涅夫人笑了。“是的,我们很幸福。” 旅人问梅莉安涅先生:“如果我没猜错,您是精灵吧?这一代的人们都不太信任精灵,您为什么还要带着家人在这里呢?” 他苦笑着说:“不仅仅是这一代人,是所有的人类都不信任。这一带与其他地方相比,倒是经常会有些月族或者自然之子经过,我们不会显得太突兀。另外,”他温柔地看着身旁的妻子,“我的夫人是人类,我自然不能让她去往完全陌生的精灵腹地。这里是权衡之下最好的选择了。我会用自己的努力,打破这个偏见。” “我们用精灵的法术种些花来卖。你看,这个是我们家最好看的玫瑰花,开出来是鲜红色的,比火还要热烈。这是玛格丽特最喜欢的花,当然,我也很喜欢。”夫人带旅人来到庭院后面,抚摸着一株花苗说道。 夜幕低垂,群星显现。旅人正站起身准备告辞,突然看到镇中心广场那边,鲜红的火光映亮了大半天空。 梅莉安涅夫妇站在花园里,抬头望天,脸上并无恐惧、愤怒,只是有一点惋惜。“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啊。” 他们两个柔和地笑着,像是透过一副褪色的肖像画看着她。 “忘了我们吧,孩子,你还有更美好的未来。” 他们背后花田里的玫瑰腾地全数开放,每一片花瓣都是一簇火苗,将他们卷起吞没。 刹那间,天地也褪了颜色,慢慢变得干枯焦脆,仿佛燃烧的画布一般从视野边缘卷起,被一点点蚀烧,最后化为尘烟散去。 第3章 无尽的玫瑰花海(3) 在一个古老王国的边缘,有一个风景如画的小镇。它依偎着一条清澈的河流而建,河堤上日日夜夜传来温柔的浪花声。 当戴着兜帽的陌生旅人来到这个小镇的时候,全镇人心惶惶。镇民们奔走相告,传递着一个可怕的消息:“那个可怖的魔女,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所过之处哀声四起,她要来了!” 仿佛是伴着这些话语,阴沉沉的风适时地刮起来,给小镇带来了仿佛冬日般的寒冷。小镇紧靠的那条河像是流动的墨汁,卷起的黑色浪花时缓时急地拍打着岸边。旅人抬起头,天空呈惨淡的灰白色,一团巨大的乌云正缓慢靠近,像一座黑压压的城堡似的让人心慌。 “他们在说的魔女,是指什么?”旅人试图拉住一个路人询问。那个老人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死死捂住怀里的袋子往家赶。 连着问了几个人,可那些人要么像是没听见一样,要么匆匆扫了旅人一眼,顿时露出惊恐的表情飞奔离开了。旅人有些迷惑,在临江的街道上茫然无措。 有个小孩子坐在店铺外,跷着小腿看大人们忙来忙去,一点也不紧张。他很自来熟地招呼旅人过去。“姐姐,我知道这个魔女是什么样的!” 旅人凑过去好奇地听着。 “她穿着黑衣服,有一座大大的黑色城堡,会像云朵一样飘在天上。当她来到一个地方,就会用大片的阴影罩住那里,然后等阴影不见之后,所有的人都会消失不见!有人说能听见阴影里面传来很伤心的歌声。”小孩眉飞色舞地讲着,“但是,勇者不会害怕这种魔女!我会拿着剑把她……哎,妈妈!” 小孩还没讲完,就被他妈妈一把抱起,匆匆带回家了。 那位妈妈虽然显得很戒备,但也叮嘱了一句。“咱们这个时候都不愿意让陌生人进门,但是你可以去教堂躲一躲。” 旅人点点头道了谢,离开临河的街道,向教堂走去。 天色越来越暗了,几乎像是夜晚。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狂风席卷着落叶迎面吹来,让人举步维艰。旅人脚边落叶翻飞,正一步一步走向教堂,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身影一闪而过。那个身影看上去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似乎又隐约有印象,有人对她呼唤:“玛格丽特。” 她觉得奇怪,便跟了上去。 身影一直在前方不远的地方,一路上都在焦急地向四周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路过一个带花园的小房子时,她拐了进去,几分钟之后忧心忡忡地出来了,跑向下一个地方。 或许是出于好奇,旅人在她离去之后,也走进了那个小房子。 房子前面的小花园一片狼藉,花坛里的植物被连根拔出,泥土翻了一地。门里面是一个小会客厅,椅子翻倒,沙发也不在原来的位置了。好像这里曾经发生过非常激烈的打斗。旅人小心翼翼地四周转了一圈,发现其他房间里面也是这样一幅破败景象。整个房子无比寂静,只有后院的秋千架,在狂风中发出嘶哑的吱呀声。 旅人回到会客厅,不知为什么感到内心十分悲伤。她低下头,看到雕花小圆桌压着一个相框。相片前面覆盖的玻璃已经被砸碎了,但是里面的照片依然清晰——一家四口,父母和一对姐弟,正对着镜头幸福地微笑着,爸爸是典型的精灵,妈妈黑发柔顺,和煦地微笑着,而孩子们各自继承了一部分父母的特征。 好熟悉,他们是谁?我是不是本该认识他们?旅人自问。 而其中那个姐姐,那和自己同样的黑头发,金绿色眼睛,发丝中露出一点容易忽略的耳朵尖。这让旅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挪不开视线。她抚摸着相纸表面,脑中突然闪过一个问题:“她,是我吗?” 她抖了一下,把相框摔倒了地上。玻璃再一次碎裂,清脆的响声让旅人回过神来。她哆哆嗦嗦地后退,转身奔向门外。 外面的狂风还在持续,巨大的乌云已经来到了小镇上方。旅人把兜帽往下又拉了拉,用斗篷裹紧自己,艰难地走进了教堂大门。 教堂厚重的大门甫一关上,外界的风暴声就小了许多,变成了模糊的嗡嗡声。教堂里面很昏暗,高高的穹顶看不真切,隐约能看到一张点缀着星星的银色织网笼罩下来,那是画在教堂天花板上的装饰。几盏昏黄的壁灯照亮了中间的一排排座椅,那里零星坐了几个人,都双手交握小声祈祷着。 旅人也选了一个位置坐下,看向了教堂前方。布道用的讲坛上方高高挂着一枚圣徽,黑色背景下,交错缠绕的银色丝网上点缀着一颗颗星星,围成了一个有缺口的圆环。讲坛后面是一个神像,身穿长袍的女神右手持纺锤,一根线连接着左手拿着的一段未完成的织锦。这是命运之神的象征,意味着编织命运。 一般来说,北地联盟的国家都信仰命运之神,无论是精灵的起源地布延,还是月族的领地岑诺伯格,又或许是以人类为主的城市诺瓦里克。 只是,旅人记得,在历史记载中,第三纪,也就是上一纪的早期,信仰命运之神的人就越来越少,因为无论主教们如何精心布置仪式,信众们如何虔诚祈祷,命运之神都再也没有过回应。 看来这个小镇是难得一见的仍然信仰命运的地方。 旅人本以为会有神职人员主持特殊时候的布道,或者至少组织镇民去避难,可是许久过去了,连一个执事都没有看到。 旅人疑惑地张望了一会儿,起身走到了一旁,顺着四周的走道踱起步来。在座位上祈祷的几个镇民没有一个人抬头看一眼。 她看着教堂四周被分割出来的一个个小空间,有些里面是告解亭,有些里面摆放着神明还有天使的画像,微弱的烛光明灭摇晃。走到左手边第四个隔间时,旅人瞥见一道奇异的光亮。那个隔间里的圣像龛格外巨大,底部足有一米高,正中间四方的嵌板微微凹陷,从缝隙中透出来一丝摇曳的烛光。 那里是一个没关好的暗门。 旅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蹲下去伸出手,想要把暗门推开。但是在指尖刚刚接触到嵌板时,突然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缩了回来。脑子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大声警告“不要去!不要去!”。旅人跪在暗门前,全身僵硬,想要伸手,却被本能拦回去。门里面隐约传来嘈杂声,仿佛穿过久远的时光而来。头好痛,旅人感觉好像有一段回忆在努力浮现,但却一次又一次被压下去,她想要回忆起来,越是努力在脑海中搜寻,却越是离那段回忆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这时,教堂正门突然被打开,一个人影冲了进来,慌乱地喊着,声音都变了调:“有人见过我弟弟和爸妈吗?” 祈祷的人们被声音惊动,回过头来,却只是看了一眼而已。 那个女孩就是旅人路上看到的身影,也是那个房子里相片上的姐姐。她的黑色长卷发已经被风吹得凌乱不堪,满脸带着泪痕,腰带上不知道为什么系着两把精美的玩具剑。 旅人看到了她,她也看了过来。两人眼神交汇的一瞬间,四周的声音突然消弭,景色开始动摇,一点点坍塌。 她意识到,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她是玛格丽特·梅莉安涅。 教堂的门在狂风之中被吹得洞开,突然袭来的气流将室内的一切东西都卷翻,烛台倒在地上,架子倒下,窗帘翻卷。玛格丽特缓缓走出教堂大门,来到广场上,掀下兜帽,任由长发在风中翻飞。在她脚下,一朵朵鲜红如血的玫瑰相继开放,藤蔓顺着墙壁向外蔓延,迅速铺满了整个广场,继续延伸向小镇。 “我是精灵,是你们避之唯恐不及的人,但我和我的家人并未作出任何加害你们的事,为什么要这样。”玛格丽特轻轻问道,微弱的声音在命运之丝上震颤,清晰传到了每一个躲在家里的人耳中。 汇合起来的声音回答了她:“精灵永远不值得信任!”其中还夹杂着难以辨别的惊恐尖叫,绝望哭泣。 玫瑰藤蔓仍在蔓延,已经难以看见边际。玛格丽特浅浅微笑:“是吗?我明白了。” 她稍稍抬了抬手臂,随着她的动作,藤蔓开始蔓延上房顶。“祈祷吧,各位。但是你们或许不知道,你们信仰的神灵”她冷冷地说,“也曾是精灵。” 在那一刻,所有的玫瑰轰然燃起火焰,整个天空被火光照亮。玛格丽特沉默地站在原地,任由火焰卷上来,但是,在火焰点燃她衣角的时候,所有的声音和光影一瞬间全消失了,她沉入了无边的黑暗,坠入最深的梦境。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了眼睛。 窗外的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本能地抬手挡住光线,看向外面。窗框中露出一角红砖建筑,有细细长长的窗户,顶上还有一个钟楼,巨大的分针正缓慢地转动到下一格。 “我这是在哪里?”她懵了,转头想看看另一边,一下子撞进一双金色的眼眸。 那是个金发金瞳的小姑娘,穿着规整的白色棉布裙,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看见她睁眼,小姑娘微笑着说:“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我在哪里?”躺着的人最关心这个。 “你在月湖修道院。”金发小姑娘说,“这里是修道院的医务室,我们大概一周前发现你晕倒在湖边,就把你带过来了。” 躺在床上的人愕然。晕倒在湖边?怎么可能,她明明刚刚还在……还在……“奇怪,我之前在干什么?”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惊讶地发现小了好多,吓得她猛然坐起,胡乱摸着自己的头和身上。 “你怎么了?”金发姑娘担心地问。 “你看我大概多大?”她没头没脑地问道。 金发小姑娘却不觉得奇怪,认真回答:“你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对了,修女姐姐说和别人第一次见面要自我介绍。我是安可·月湖,今年七岁,是这个修道院长大的孤儿。你呢?” 惊愕之余,玛格丽特还是回答了问题:“啊?我,我叫玛格丽特·梅莉安涅。我是……我是……哎?我好像,不记得了?”她感觉仅剩的记忆在飞速离自己而去,除了名字还能记得。她只隐约感觉自己经历过很多很多年的人生,早已超过七年的光阴。 “不记得了?不用担心,我会告诉院长,让她来看看。”安可善解人意地宽慰道,“在想起来之前,你可以继续住在修道院。”她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希望我们能成为好朋友,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看着她柔和的笑容,有着一瞬间的愣神。在这一刻,她过往的记忆终于完全消退,她就是一个刚刚迎来新生活的,宛若白纸一般的七岁女孩。 “嗯,希望如此。谢谢你陪着我,安可!” 第4章 自终末而来的回响(1) 远方的云层在晨曦中散去,暖黄的柔光从港口铺开,在海边城市闪亮的房顶间跳跃,从半透的白棉布窗帘中洒进来,罩住了一方小小的房间。不远处恩典港大学的钟楼慢悠悠地响了七下。 “玛格丽特,该起床了。”安可说着,把窗帘一把拉开。她侧头看着床上裹着被子,仍然团成一团的玛格丽特,催促道:“快起来啦,你不是说今天想要最后去逛一逛学校旁边吗?” “唔,那也让我享受一下最后的懒觉时光吧,等到真毕业了,连睡懒觉都不香了呢。”被子里传来闷闷的,懒洋洋的回答。 “好吧,好吧。”安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让她的朋友在床上再享受一会儿回笼觉。十几年前在湖边发现玛格丽特之后,教会一直没有找到关于她家人的任何信息,最后只好当做孤儿登记,让玛格丽特也在修道院住了下来。 但是负责照顾孩子们的修女马上就发现,这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大麻烦。她们和安可相处惯了,错以为所有的小孩子都像安可这样安静、乖巧听话。恰恰相反,玛格丽特则是一刻也停不下来的性格,好奇心旺盛,她从不犯原则性的错误,但经常做一些小小的出格事情,比如溜进厨房自己烤蛋糕,半夜不睡觉在院子里看星星,趁大人们不注意跑到教堂房顶上玩……沉寂肃穆的修道院因为她而显得别有生气,从院长到司铎,从修女到常来的信众,大家都对她无奈摇头,但也禁不住地喜欢她。 科莱塔院长说过:“不必过多担心玛格丽特,这孩子有自己的节奏。” 安可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并没催促,只是安心收拾着自己的等会出门要带的东西。她已经换上了一件白色长裙,加上一件米白、金色丝线绣边的罩袍,还有一顶宽边遮阳帽——因为她预感到今天的阳光会格外强烈。 正当她拿起帽子在镜子前调整时,玛格丽特从床上坐起来了,茫然地盯着窗户看了一会儿,突然猛地蹿下床,冲进了洗漱间。 不过是十几分钟,她就打扮齐整出现在了安可面前。黑色的小西装外套,有暗红色花纹,刚过膝盖的短裙柔顺地垂下来,但脚上仍然是传统的长袜和黑色皮鞋。 “今天你打扮得很干练。”安可瞧着她,微笑道。 “哼哼,对吧!”她把腿跷在了凳子上,兴致勃勃地说,“这是我自己裁的!男士的裤子看起来太单调了,我就把裤腿放宽了些,让它看起来像裙子一样软软和和的。你看,还有红色的玫瑰绣花,和我的上衣很搭呢。” 安可好奇地摸了摸看着像裙子的裤子,打量了一番:“根据我对当今时代风格的总结,大多数人会大吃一惊的。” “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毕业典礼,果然还是要给大家留下深刻印象才行。”玛格丽特满意地点点头,“走吧走吧!”她拉着安可的手,带着她冲出宿舍,飞奔下楼。 这栋宿舍楼是恩典港大学与月湖修道院共同建设,专门为贫困学生提供住宿,自然离校区较远。但是即便如此,刚一出门,踏上通往校区本部长长的林荫道,许多飘浮着的彩色横幅和祝福话语就迎面而来,在她们的眼里欢跃: “毕业快乐!” “愿智慧的星辰永远高悬!” “知识的光芒照亮你的前路” 大部分横幅和彩带都用细绳绑在树梢上,却也有个别几个,凭空悬浮着,在人们的头顶上飞来飞去,甚至还会跟着人走一段。 “这有很大可能是我们灵术学院的同学做的。”安可抬头看着,推测到。 “是啊,学弟学妹他们就喜欢弄这些。哎呀,现在我才有了毕业的实感,”玛格丽特感叹道,“总感觉我们一直呆在这里,以后也会长长久久地持续下去,就像一场永不落幕的戏剧。” 她向着前方摊开双手,好像要拥抱整个学校。一个孤零零的感叹号跳到玛格丽特伸出的手掌上,夸张地转了个圈,然后优雅鞠一躬,跳走了。 “这是你的错觉。”安可平静地指出,“因为我们小时候生活和学习的修道院就在大学旁边。” “但舍不得的心情是真的。”玛格丽特深吸一口气,放下双手,四处看看,“等下的话……我们先去一趟书店吧,我好像还有几本书的欠账没付清呢。” 安可点点头:“好。另外,今天不要忘了把其他事情一并办掉。一,去学院办公处取成绩单。二,去院长处领取你的毕业证书。三,去校园西侧的咖啡馆,院长助理事先约了我们在那里见面。四,回来的时候向宿舍管理员申请退宿……” “停停停!”玛格丽特大声说道,“不要再念啦,我都记着,忘记的话你到时候再提醒我就是了。别这么古板,你又不是工厂里面那些一板一眼的机器。对了,为什么只领取我的毕业证书,你的呢?” “我的毕业证书会在典礼上当场发放,因为我是毕业生代表。”安可认真地回答道。 玛格丽特惊讶地瞧了她一眼,随机绽开笑容。“神明啊,这也太厉害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安可眨眨眼睛,有点疑惑:“需要告诉你吗?我认为这件事与你无关。” 玛格丽特停了下来。“我是你的好朋友吗?”她注视着安可的双眼,看到那双有些茫然的金色眼眸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安可点点头。 “成为学生代表你开心吗?” 安可又点点头。“非常开心。我很荣幸能作为代表来表达大家对母校的感谢。” “那我教你一个道理。你的快乐、悲伤、忧愁,对好朋友来说都不是无关紧要的事情,随时告诉我,我很乐意和你分享这种感觉。”玛格丽特像对待幼童一样耐心地解释,末了摇摇头,“你呀,虽然脑袋聪明,怎么总是一副木楞的样子呢。” “因为不太理解,人们对于关系的定义总是没有固定的标准,对我来说十分复杂。”安可说,“不过我会努力的。”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校园附近的街道上。静谧逐渐被喧嚷取代,沿街的不再是紧闭大门的住宅和庭院,而是摆满琳琅满目商品的商店。街道微微向北倾斜,在尽头能远远看到港口——那便是真正的恩典港,大陆北部货物吞吐的核心。 越是靠近港口码头,人群越是熙熙攘攘。马车夫奋力吆喝,驱使车前的人群让开,惹得人群一阵拥挤,路边往往会起冲突。偶尔也会有个冒着蒸汽的庞然大物从街道上哐哐响着开过去,坐在车头的人手拿一个花纹复杂的圆盘来操纵车辆,车厢周身镶嵌的秘灵晶石发出幽幽蓝光——这是不久前才被发现的一种矿产,埋在深深的地下,是灵术传导的极好媒介,但是显然它还未开发完全,现在只能用它来让车子拐弯和加热产生水蒸气。 安可和玛格丽特轻车熟路地向着道路高处走去,拐入一条小巷,走进了一家书店。因为不在大街上,顾客也都是附近的学生老师,别有一番闹中取静的感觉。玛格丽特拉开玻璃门走进去,头顶上风铃叮铃铃响起,坐在柜台后面的一位亚麻色头发的姑娘抬起了头。 “哎,是你们呀,玛格丽特小姐,安可小姐。”她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是来买书的吗?法术相关的书又到了几本,我去给你们拿!” 玛格丽特连忙伸手按住了店员姑娘的肩膀。“不是,我是来付上次没付完的书钱的。夏琳,我们要毕业了。” 夏琳微微瞪大了眼睛,想了想:“是啊,算算时间也该是这个时候了,你们也在这里五年了。”她那孩子气的脸蛋皱起来,叹了口气,“唉,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啊。我以后是不是见不到你们了?” “不用担心,我们总归会在同一个城市,至少在同一个国家,还是能见面的嘛。”玛格丽特安慰道。 “嗯,你说得对,你说得对……你刚刚说要付账是吧,我来翻翻账本……”夏琳逐渐从伤感中平复过来,从柜台下面拿出一本厚厚的硬壳账本,快速翻起来。 好不容易付清了账,夏琳送她们俩来到店外面的小路。正当她们三人说着话时,突然一阵叮铃铃的铃声由远及近,一个男孩在路旁一脚刹住自行车,吹了个口哨,他的胳膊下还夹着一个放满报纸的邮包。 “喂,奥利弗,别那么没礼貌。”夏琳皱起眉头教训道。 “哪有,咱们都这么打招呼。”奥利弗不以为然地说道,“嗨,玛格丽特,安可。你们准备去哪?” “我们准备去学校办一些手续。”安可回答。 “哦,是要去办毕业手续吧,我这几天老是听别人说起。你们要是毕业了,会不会拿到那个什么……灵术师证书?” “是的。按照毕业成绩,学生们会拿到高级、中级,或者初级灵术师证书。”安可说道。 奥利弗似乎很感兴趣,接着问:“那你们肯定是拿高级证书吧。对了,看看我这个,能拿个什么证书?” 他捏起两个指头,挺用力地一撮,一小簇火苗腾地亮起来。虽然他努力装出一脸轻松的样子,但是玛格丽特还是能看出来他其实费了很大劲,额头上都沁出了薄汗。 “拿不到什么证书。”安可诚实地回答。 夏琳看上去气极了。“奥利弗!快把你那无聊的法术收起来!人家可是圣梅里安学院的高材生,你就别在这里乱显摆了。你这么会法术,怎么不弄个蒸汽机车开开?” “哎,那你可太难为我了!”奥利弗说着,一边摆正车头,“刚刚就是开个玩笑。不过嘛,人各有天赋,比如你们肯定没我骑自行车骑得好。走咯!”话音刚落,他就蹬着车窜了出去,留下原地发愣的二人和气鼓鼓的夏琳。 “真不好意思,他一直这样没礼貌,我也没办法。”夏琳道歉说,“唉,谁让他是我从小的朋友呢,要不然我早就不和他说话了……” “倒也不必啦,他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而已。刚刚那个小法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吧?”玛格丽特笑眯眯地说。 “诶?啊……是这样吗?不是,肯定不是这样吧!”夏琳的脸突然红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失陪了!我,我要继续回去看书店了。” “再见!”玛格丽特挥手告别。 安可也跟着她一起挥手。等到走出去了大约十几米,安可才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刚刚为什么对夏琳说那些话?怎么看出来的?” “哦,你问这个啊。这可大有学问,等会儿我仔细讲给你听。”玛格丽特得意洋洋地说。或许这也是一种人各有天赋吧。 第5章 自终末而来的回响(2) 校园内的咖啡馆坐落在一条贯穿全校的河边,有着宽阔的露台,优美的风景,雅致的氛围,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都喜欢把会面地点选在这里。但现在正值上课时间,又临近期末,学生们大都聚集在教室和阅览室,咖啡馆里的顾客寥寥无几。 玛格丽特和安可来到这里的时候,发现院长助理罗贝尔小姐已经在露台边缘的一张圆桌旁等着了。见她们走过来,罗贝尔小姐微微一笑,示意她们落座。两人的面前已经摆好温热的咖啡。 “梅莉安涅小姐,月湖小姐,首先我要恭喜你们,顺利毕业了。”她话语的内容虽然公事公办,但语气里的欣喜意味却是掩饰不住的,“作为我们学院排名第一第二的学生,我非常为你们骄傲。这次,我想要找你们谈一谈毕业后去向的事情。”她说着,从旁边的公文包里拿出几张文件。玛格丽特充满期待地看着那叠文件,而安可则低着头若有所思。 “来,这是你的。”罗贝尔小姐把一张纸推到玛格丽特面前,“你之前提交给联合帝国警察总局的申请已经通过了,现在批准你在恩典港的警察署担任灵术方面案件的侦查员。相信你在预言占卜方面的法术知识会对恩典港的治安维护带来极大帮助。” 玛格丽特双手接过那张压着暗纹、触感光滑的纸张,抚摸着画着展翅欲翔的鹰的纹章,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谢谢您,罗贝尔小姐。” 罗贝尔小姐对她和善地笑了笑,转向安可。“月湖小姐,你是本届毕业生代表,足够优秀。但是你至今还没有对去向做出最终选择……”她停下话头,探寻地看向安可。 安可斟酌着说:“我一直在思考自己究竟应该从事什么工作,但是一直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有一个模糊的大方向,一种冥冥中的感觉。我想要成为能帮助别人,守护别人的人。” 旁边的玛格丽特一直十分认真地看着她,这时说道:“安可,你或许可以成为医生,之前罗贝尔小姐也向你推荐过的。而且你掌握的法术方向也是治疗类的,对吧?” “还有一个选择,成为教堂的司铎,向信众宣扬智慧之神的恩典。你宗教课分数也很高。”罗贝尔小姐补充道。 安可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向两人郑重说道:“分数并不是我考虑的重点……如果问起我的本心,我希望能成为医生,但是,我一直担心自己能否胜任,毕竟是涉及他人生命。” “以你的能力来说,不必多虑。”罗贝尔小姐宽慰道,“医院的同僚肯定也很乐意传授他们的经验。既然如此,推荐你去教会医院可以吗?那里的病人以孩子和老人为主,或许会有些累,但是能够快速积累经验。” “嗯,好。”安可的脸上终于露出浅浅的笑容,接过了罗贝尔小姐递过来的推荐信。 两人慢悠悠走在通往学校礼堂的路上。 一路上,玛格丽特都心情很好地小声哼着歌,像小孩子一样蹦跳着走路。安可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说道:“你真的为了这个工作很开心啊。” 玛格丽特停下来,回头看,欢快地一笑。“我期待好久了!我一直期待,我能为这个世界''纠正错误''。我已经见到这个世界上太多的恶行,或许神明并不会注意到,但是我无法容忍……” 安可好奇地打断了她:“你见过很多恶行吗?据我所知,学校里近几年并没有恶**件发生,而你我一直在学校里。” “嗯?是哦。”玛格丽特陷入了思考,“但是我总隐约感觉我似乎亲身经历过很糟糕的事情,虽然忘掉了事情本身,但是感觉却留了下来……可能是我小时候遇到的吧,你知道,我不记得来修道院之前的事情了。” “你很想找到家人的信息吗?”安可看到玛格丽特明显情绪低落下来的样子,问道。 玛格丽特点点头。“非常想,我很想知道我的家乡在哪里,想知道父母是谁,还有他们丢下我的原因。” “凡有所行,必留痕迹。这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你学习的还是预言方面的法术。我会陪你一起找的。”安可说。 玛格丽特感激地对安可笑笑,自己却思考起来。唔,可是我占卜自己过去的时候,为什么预示总是模糊不清?好像是隔着水面看很深的水底一样。 正当两个人默默走路时,突然一个兴奋的声音传来:“前辈,好久不见!” 玛格丽特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也惊喜地说:“埃米尔?你好啊,你怎么不在上课?” 盘腿坐在草地上的男孩明朗地笑着,向她们晃了晃手里拿着的一个小巧镜子。“今天下午正好没课,我就来外面试验一下新版''魔镜''。你知道的,我辅修了机械与技术学院的课,想要做出一种能远距离传递信息的东西。” 他兴致勃勃地继续说下去:“在两面镜子上刻上对应的传输纹路,用秘灵晶石的粉末镶嵌,就可以模拟简单的法阵。我拜托学空间法术的同学画了微缩法阵,这样就能能够透过这面镜子看到另一面镜子映出的景象。通过旁边的机械结构,可以简单地切换到传声法阵。 当然,现在只能在十米内传输,超过这个范围就会很不清晰。” 两个姑娘饶有兴趣地听着,一边拿着这块小镜子左看右看。安可提议道:“有没有想过让景象和声音一起传递?” 埃米尔恍然大悟:“你说得对……但是,那个法阵就更复杂了。不过值得一试!”他收起自己的实验装置。“我也差不多测试好了。前辈们这是去参加毕业典礼吧?你们应该都能拿到高级灵术师的证书了?” 看到两个人点了点头,埃米尔羡慕地说:“真厉害啊。我只要能拿到中级证书就谢天谢地了,所以才辅修了机械课程。虽然不能向父母期望的那样成为大灵术师,但做点小玩意还是可以的。前辈,这个我做好了寄给你一对试试看!” “好。”玛格丽特点头,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奶油总会浮上来的嘛。我们走了,再见!期待以后能用上你的小镜子。” 埃米尔也笑着挥手告别,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毕业典礼的举办地在学校的大礼堂,也是恩典港,乃至整个特奥多西亚教领最大的智慧之神教堂。 圆顶教堂棱角柔和,纹饰繁复,外墙斑驳已有年头。厚重的橡木正门上镶嵌着层叠的金色花枝叶蔓,半圆形的门楣上,枝叶簇拥中是一颗金色的七芒星,代表了神明的智慧。教堂内部也十分明亮,阳光透过淡色的七彩双层琉璃照进来,将玻璃中间也是用金丝嵌出一行行以诺克语映照得越发明亮——这些用神的语言写出的圣典中的选段。花窗两旁以及两侧小间的帘幕,都是如晚霞初褪的夜色,如淡色紫雾萦绕其间。 一排排座椅尽头,立着智慧之神的雕像。女神身穿素雅的白色长袍,右手拿一本摊开的书,左手托举着一颗明星,与教堂顶上透过镂空洒下来的一束辉芒遥相呼应,仿佛是祂将上天的智慧引入人间。 偌大的教堂已经坐了不少人了,大家都很安静,这里静谧得如同在另一个世界。玛格丽特和安可轻手轻脚地沿着周围的走廊行走,在离讲坛不远处找了个位置坐下,低下头默默冥想。 太阳慢慢西斜,教堂顶楼传来悠悠回荡的钟声。教堂大厅的侧门应声而开,教职工们从那里走了出来,在最前排的座椅上落座。 安可和其他同学一样,注视他们走进来,等待他们落座然后开始典礼。但是,她的视线在一个女士身上定格了。那位女士虽然穿着讲师的衣服,可是安可非常确定她从未在学校里看见过她——安可的记忆力出名的好,几乎是过目不忘。 那位女士感觉到了注视,转过头,向着安可微微一笑。她手里也像其他教职员一样拿着笔记本,但是封面却十分古朴,似乎是很有年头的羊皮纸,边缘甚至起了毛。她低下头,微微翻动那本笔记,只见它书页间霍然冒出丝丝金光,转瞬即逝,除了安可,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恩典港大学的校长,阿尔瑟德教授,已经走上了讲台。她已经掺杂了银丝的棕色头发紧紧地在脑后绑成一个发髻,虽然面容苍老,但是蓝色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她慈爱地扫视整个大厅,开口说道: “孩子们,你们今天从恩典港大学毕业了。愿智慧之光照亮你们的前路……” 校长的演讲情感真挚且不拖沓,在表达完对学生的祝福之后,大家一齐向智慧之神祈祷,高唱圣歌。各个学院——机械与技术学院、自然哲学学院、文学院、当然还有圣梅里安灵术学院——都派出了自己的学生代表,上台演讲并领取毕业证书。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连一向淡然的安可也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台下照相机火光一闪,将这一刻定格下来。 “好了好了,孩子们。”阿尔瑟德教授抬起手,示意大家稍微安静下来,“仪式部分到此为止。半个小时后,食堂将会举行毕业晚宴,有兴趣的学生可以去参加,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与家人或者好友度过这难忘的时刻。” 大家鱼贯走出,来到教堂的前厅。不少老师们也留在这里,和毕业生们寒暄着,宁静的教堂一时热闹起来。安可走向玛格丽特,正想对她说一下之前看见的古怪女士,突然听到一旁似乎有些人正在谈论自己。 “圣梅里安怎么是那个人当学生代表?学的东西不过是召唤几道圣光之类的,一点用都没有,不会是因为可以在弥撒上烘托氛围才被选上的吧……”一个男学生忿忿不平地念叨,吓得他旁边的朋友立刻拉住他,小声说:“路易,你就别在这里说了。这可是教堂啊。” 被叫做路易的学生却只是翻了个白眼,继续说下去。“本身还是被修道院收养的孤儿……你知道的,修道院并不是孤儿院,谁知道她是不是某个教会高层的孩子……” “路易·佩雷尔。”一道不悦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似乎听到你在说一些无聊、无趣的臆想?” 看着玛格丽特阴沉的脸色,路易的朋友仿佛石化了一般呆住不动,拿不准是该劝他停下还是直接逃跑。 “哦,是你,另一个孤儿。”佩雷尔不屑地说,“你是要来干什么?觉得我的说法波及到你了吗?” “哎呀,佩雷尔先生,我能看出你最近过得很糟,压力很大,因此原谅你了。不过我奉劝一句,你最好赶紧向我和安可道歉,否则,你接下来的命运不容乐观。”玛格丽特不知何时在手中生成了一朵虚幻的黑色玫瑰,花瓣正在片片凋落,“你父亲以及他的合作者要是知道了,佩雷尔家族的继承人是如此品行,一定会感到很失望的。” 正当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时候,安可适时出现在了他们之间。她平静地开口道:“佩雷尔先生,您的怀疑并不成立,如果您仍然希望求证,可以咨询修道院事务专管。玛格丽特,”她转向好友,“不必在意谣言。” 玛格丽特点点头,向后退了一步。但是佩雷尔显然还想继续这场争吵,可他还没开口,就隐约看见一束近乎透明的金色光芒笼罩下来,其中似乎还掺杂着丝丝缕缕的金色碎片,让人的心情随着缓缓飘落的碎片渐渐平静。安可缓缓问道:“听说您最近有很大的压力?衷心祝愿您能解开心结。如果您仍然无法平静,可以听我念一段祈祷文……” 佩雷尔眼里的愤怒逐渐褪去,绷紧的肩膀也慢慢放松下来。他似乎又恢复成了那个彬彬有礼的富家公子,对安可微微一点头,拉着朋友离开了。周围有人在小声念叨:“不愧是高级灵术师,施法太快了。” 玛格丽特上前拍拍安可的肩膀:“谢谢安可!这下没人找麻烦了,我们走吧?” 两人一起从教堂出来,踏上回宿舍的路,因为她们都不想去那个过分热闹的晚宴。说说笑笑到了门口,安可拿出钥匙正准备开门,突然“咚”一声,一个颇有厚度的东西砸在了安可头上。 “哎哟!”她痛呼一声,捂住脑袋,然后蹲下去捡起那个东西。 “什么东西啊?”玛格丽特惊诧地抬头看看,又低头看看。可是天花板完好无损,那个东西好像直接从虚空中掉出来似的。 “这个东西……我见过。”安可拿着那本书,惊讶地说。“这是那个奇怪的女士手里拿着的那本笔记。” 第6章 自终末而来的回响(3) 宿舍的小书桌正中,摊开着那本莫名其妙的书。 “这本书非常奇怪。”玛格丽特小声说道,好像怕谁听见似的,“整整一本书,每一页都是空白的,只有页脚有页码编号。但是这编号完全不按顺序。” “是的。而且这本书永远翻不完。”安可补充道。 两个人警惕地盯着它看了很久。最后安可提议道:“我猜测这可能是一件圣物,最好去请教一下院长。” “嗯,可以。我确实听说过有些圣物有很奇妙的特性,还有些会自己跑出来什么的。”玛格丽特点头道,“刚好,我们也该去向院长道别。” 安可小心翼翼地将这本书放进平常上课用的书包。 月湖修道院历史悠久,据记载,第四纪刚开始时它就已经伫立在月湖湖畔。而它名字的来源,月湖,是一个饱满月牙形状的湖泊,清澈、平静,宛如一面镜子。每天夜晚,月亮的倒影落在湖面,天上的星空和湖里发出点点荧光的水草相聚在一块儿,闪烁着的光芒仿佛在说悄悄话,别有一番逸趣。修道院的本体建筑在月牙靠北的尖角上,它附属的大学福利宿舍在另一个尖角,于是玛格丽特和安可如今正穿过月湖凹处往下微微倾斜的草坪,向另一头走去。 脚下的青草如绒毯般柔软,头顶交错的枝桠为她们遮去了夏日的阳光,一如往常。随着她们的靠近,渐渐能看清一截伸向湖中的小平台,安静地匍匐在湖边。 “哦,你看,是那个地方。以前你八岁的时候,说是要在那里钓鱼,结果盯着水面太久头脑发晕,一头栽下去了。”安可回忆着说道。 玛格丽特差点跳起来。“啊?那件事你怎么还记着,我都快忘了!”她忿忿地跺着脚:“哼,我也要想一个你的糗事……让我想想……” 她四处张望,似乎想要通过某样具体的事物勾起回忆,但是什么也没想起来。“好生气,你好像根本没犯过傻。” 安可浅浅地笑了。“因为我们之间的回忆很珍贵,所以我一直记着。” 玛格丽特被她突然的真挚话语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瞪着她,“哇,你突然说什么呢。” “这么说不对吗?”安可疑惑地问,“你没有真的生气,对吧?” 玛格丽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头扭到一边。“这种问题直接问很尴尬的,安可!” “原来如此。那我补充一个自己的事情,希望能让你的心情变好。十一岁的时候,一位生产商老板前来访问,商谈捐献事宜,并且希望能在我们修道院对外以高价出售他的工厂制作的圣像……” “……结果你直接说''先生,修道院可不是做投机生意的地方'',他尴尬得还没到午饭就走了。”玛格丽特替她接上,“这一点也不糗,这明明是你的高光时刻!不过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谁知道这个比分会不会反过来。” “嗯,我很期待。”安可无比真诚地说。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走到了修道院的侧门。那扇看着颇有年头的朴素木门深深藏在花园灌木后,被蔷薇香气包围着。这扇门白天并不会上锁,安可轻轻推开,两人来到了一条狭窄昏暗的走廊,走廊尽头的门通向祈祷厅,那里更明亮一些,但也十分安静。 她们向右拐,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楼梯,向着顶楼的院长办公室走去。 “哎,真没想到我们快要离开这里了。”玛格丽特轻声感叹道,她的声音在墙壁间轻柔回响。“小时候,我总感觉我们会永远永远就住在这里,每天上早课,下午和修女姐姐们一起做游戏。” “雏鸟总要离开鸟巢,我记得院长是这么教育我们的。如今我们成年了,也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自然会离开这里。”安可似乎并不伤感。但是她在路过窗口的时候驻足看了一会儿,窗外是她们小时候常去的花园。“我会记住这里的。” 顶楼走廊的两侧,排列着修道院的各种办公室,而院长的办公室就在尽头。安可轻轻敲了两下门,得到了一声温和的回答:“请进”。 院长科莱塔女士坐在办公桌后,像往常一样正在处理文件,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她银白的头发上。她抬起头,看到是她们两个,脸上浮现出欣喜的笑容。 “是安可和玛格丽特啊,两个好孩子,快来坐下吧。”她指了指桌前的两把椅子。“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你们的毕业日,对吧。” “嗯,是的。院长女士,我们来向你道别……”安可说道。 “科莱塔女士,我们真的非常感谢你这些年的关照!”玛格丽特真挚地说,“现在我们长大了,也要开始自己的生活了,但是我们会永远记得这里的!” 院长从眼镜上方边缘看向两个姑娘,眼里带着慈爱的笑容。“时间过得真快啊,第一次见到你们的时候,你们还都是两个小不点呢。你们之后的住处找到了吗?” “唔,还没有,准备明天去临港主街那边看看的。”玛格丽特说。 “这样吧,我让司库奥菲莉亚小姐带你们去吧,虽然我已经很久不处理世俗事物,但仍然记得独自租房对于年轻人来说,需要注意的地方还是很多。奥菲莉亚小姐比你们更有经验。”科莱塔女士说,“不过,作为我个人,仍然期待你们经常回来看看。这里的门永远为你们敞开。” 几人又叙了一番旧,话题告一段落时,安可说道:“院长女士,我们来这里也想向您报告一件事。” “哦对对对!差点忘了!”玛格丽特惊叫起来。 在科莱塔女士疑惑的目光中,安可打开书包开始翻找。一会儿,她抬起头,困惑地说:“不见了。” “不可能啊?我亲眼看到你放进去的。”玛格丽特接过她的包也一阵找,但同样没找到。 “是什么东西?”院长问道。 安可简短地描述了她们碰到的那本奇怪的书,表明她们猜测这有可能是修道院逃逸的圣物。 凡是与教会有关的规模较大的地方,或多或少都保存着一些圣物,像是在恩典港,月湖修道院、圣玛丽安大教堂、圣梅里安学院,都各自保存着一些圣物。这些圣物都有奇妙的特性,能处理某些灵术师搞出来的麻烦,或者是由灵之海而引起的奇异现象。其中有一些级别较高的圣物,在奇妙特性之余,还会带有一些负面效果,需要用特定的方式保存和使用。 科莱塔女士的表情严肃起来。“让我来查阅一下。”她说着站起来,走向身后的书架,抽出一本档案册。“一般来说,行道等级的圣物并不会有凭空消失的特性,蒙福等级或许会有,但负面作用并不大。不过如果是圣灵级,问题就会非常严重。” “但是圣灵级别的圣物数量很少,而且都处在严密监管之下吧?”玛格丽特思索着,“这样看来应该更不容易出问题才是。” “希望如此吧。”科莱塔女士说,从眼镜上方笑着看向她们,“别担心,无论是什么事,我们都会处理好的。” 她伸出一只手,腾地燃起一股紫色的火焰,从火焰中窜出一只有着相似颜色羽毛的小鸟。那只鸟啾啾叫了几声,又一拍翅膀,随着火焰消失了。 几个人一起安静地等待了几分钟。突然,砰的一声,空中爆出一团火花,一只金红色羽毛的鸟高傲地踱步来到她们面前,嘴里叼着一张似乎是透明的纸张,朝向科莱塔女士。奇怪的是,虽然纸张是透明的,但是只有正对着它的科莱塔女士能看清内容,对着纸张反面的安可和玛格丽特什么字也看不到。 科莱塔女士暗自叹息:“她还是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啊。” 金色的鸟——现在两个姑娘想起来这是凤凰——一甩头让纸张消散在空中,猛然起飞,化为一团火花消失不见了。 “我刚刚收到了教会总部的回复,所有登记在册圣物目前都保存完好,没有一件丢失。至于秩序之神教会和生命之神教会那边,他们会尝试联系。不过可能性很小,毕竟那两个教会都分别在另一个大陆。”科莱塔女士说着,安抚地拍了拍两位姑娘的手,“别担心,孩子们。先回去吧。” 两人于是起身告别。 “愿智慧的星辰照亮你们的前路。”院长说道。 玛格丽特刚刚打开宿舍的门,就仿佛石化般呆住了。 “怎么了?”安可问道,越过她的肩膀看进来,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那本奇怪的书册正安静地躺在桌面上。 “安可,难道我的记忆出现问题了?”玛格丽特震惊地说。 “没有。是这本书有问题。”安可走进房间,把书包放在椅子上,俯下身来凑近看这本书。 它依然这么安静地躺着,仿佛本该在这里。 “真受不了啊,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要是能和它说话就好了。对了!”玛格丽特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来,一手拿起钢笔,一手把书翻开。“要说和书对话,只能是这个方法吧。” “你要在上面写字?”安可问。 玛格丽特很有把握地点点头,露出好像要拼死一战的严肃表情。“就写:你是什么?为什么总是突然出现突然消失?” 她刷刷刷在书页正当中写下这两句话。 奇迹般地,那两行字迅速被书页吸收不见了。 玛格丽特立刻翻开到背面,但是背面也一点痕迹也没有。 “不见了?”她自语道。 片刻之间,空白的页面上浮现出一行华丽的花体字:“你好,我的正式名称是''终末之书''。” 在两人震惊的表情还未褪去之时,书本又接着写道:“很抱歉给你们带来了惊吓,但这实在是无奈之举。我的使命是保守秘密,包括我自己。所以,请不要试图将我的存在告诉其他人,今天只是初级的警告,之后如果您再次尝试,我将不得不考虑修改诸位的认知……” “哇,好吓人。”玛格丽特感叹道,“那为什么我们就能知道你呢?” 书本安静了下来。虽然它没有眼睛,但是安可和玛格丽特都有一种被人仔细打量的感觉,就在她们感觉心里发毛想要把书合上之前,书本又显示出了新的字。 “原来是这样……你们的情况与我预想的并不相同,但我想小墨涅塔这样做肯定有她的道理。孩子们,之后你们的人生路上将会遇到许多困难和挑战,这是命运给你们的重任,但是无需担心,我会竭尽所能帮助你们。” 两人一书大眼瞪小眼——如果书有眼的话。 玛格丽特捏着下巴,思考着说:“唔,这很像某些冒险小说的开场白?” “确实。”安可评价道,“不过,我觉得它确实是在试图告诉我们一些很严肃的事情。我应该把它好好保存起来,带在身边。” “为什么?”玛格丽特问。 “我对它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我好像,很久以前在哪里见过它。”安可有些困惑地说道——对自己困惑。她拿过玛格丽特手中的笔,俯身写道: “请您详细说明命运的重任。另外,为何是我们来承担这一重任?” 书本浮现出新的文字。这一次,文字出现得尤其快,上一次的回答还没有完全消退,新的字就已经覆盖其上。 “时间已经十分紧急,如果再不行动起来,去找到定锚,集齐打开屏障的钥匙,这个世界就会再度迎来毁灭,最初的神明、众神之母的愿望也会化为泡影,这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 “为什么是你们,因为你们的记忆,比你如今所记得的,要绵长许多。并不是使命找上了你们,而是你们忘记了曾经誓愿要完成的事情。 “我知道你们现在无法接受我的说法,不过没有关系,你们之后注定会明了一切。谨记:遵循明光的召唤,切勿为内心的黑暗迷惑。 “玛格丽特,你终究会扭转既定的命运。安可,你会在旅途的终点,见到你最想见的人,守护你最爱的事物。” 两个姑娘都呆住了,看着文字一点点褪色,最后重新变为空白的纸页。安可轻柔地合上书,抚摸了下重看岁月痕迹的封面,说:“看来我们确实闯入了某种奇幻故事呢。” 玛格丽特扶着脑袋,低声说道:“安可,你还记得吗?我来到修道院那年已经七岁,却没有自己生活过的任何记忆。我是不是……真的丢失了什么?” 她们俩对视一眼,心里并无答案,只觉得周遭熟悉的景象,如今看来却愈发陌生。 第7章 如星坠迷雾(1) 玛格丽特从睡梦中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已天色大亮,热烈的阳光将窗外的树影投在绣着枝蔓的淡金色窗帘上。 她躺在床上迷瞪了一会儿,突然鲤鱼打挺跳起来。 不好!这下怕不是又要迟到了。 匆匆忙忙梳洗完毕后,她几乎是脚不沾地跑下楼梯。安可正坐在餐厅吃早饭,对她微微点头,算是早晨的问候。房东格雷太太本来在厨房戴着老花镜眯眼看菜谱,这下听到动静也回过头。 “玛格丽特小姐,不用这么着急,你不过是睡过了一刻钟,还有很多时间。”格雷太太露出慈祥的笑容,用手里的菜谱指了下桌上的早餐,“你看,培根还热着呢。” “哦,谢谢您,格雷太太。”玛格丽特猛地坐进椅子里,说,“早上好,安可。” 从学院正式毕业之后,她们在奥菲莉亚小姐的带领下找到了这幢房子。 房东格雷太太的丈夫已经去世多年,她的几个孩子都不在本地,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倒显得落寞,不如租给年轻人。 安可与玛格丽特于是搬到了这栋临街小楼的二楼,门前是热闹的科莉亚大道,屋后是艾伦湖公园,过三个街区是教会医院,再往南边走一点就是大学区警署。对老人和她们来说都很方便。 格雷太太的房子不大,但是装饰着暖色的墙纸和窗帘,处处都显示出人们在普通生活中努力增添幸福的细节——从橱柜上垂下的手工编织蕾丝花边、塞在沙发里色彩各异的抱枕,还有挂在墙上的,格雷家孩子们小时候的图画。这些对于在修道院长大的两个姑娘来说格外新奇,她们到这里的第一天细细参观了很久。 玛格丽特在一幅照片前停留良久,相框里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满脸笑容地搂住一个七八岁左右男孩的脖子,那个男孩看上去满脸不情愿,但是碍于请求勉强拍完了照片。 “噢,你在看这个呀。”格雷太太拿起相框,抚了抚表面的浮灰,“这是我的女儿格蕾丝和小儿子亨利。格蕾丝很喜欢她弟弟,不是吗?他们到现在都关系很好呢。” 玛格丽特和格雷太太客套了几句,格雷太太要领她们去卧室看看,但是她仍然待在原地。安可从身后走来,问道:“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为什么这张照片看起来给我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就好像我也曾经……”玛格丽特低下头,嘴里缓缓念着,“弟弟……” 但是她最终也没有想起什么,就把这件事丢到了脑后。 正在吃着早餐,格雷太太闲聊似的说:“姑娘们,今天晚些时候会有一位新房客来看房。噢,不用担心,我不会带他去二楼的。这位房客只是租一个月,我想他或许可以住在一楼的那个小卧室里。” “一个月?是来旅行的吗?”玛格丽特问。 “噢不是。听介绍人说,这位年轻的先生是一个学者,专门研究历史、古代遗迹之类的。估计是因为我们这里名胜古迹比较多吧。”格雷太太说,“不用担心,姑娘们。噢,菜谱里的这些食材家里没有了,需要去市场买……”她重新投入了菜谱研究。 安可趁这时候,小声对玛格丽特说:“等会儿我们一起出门吧,路上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十几分钟后,她们俩神清气爽地出现在科莉亚大道上,沿街走去。马路上公共马车摇着铃叮叮当当地经过,私家马车的车夫缓慢优雅地甩着鞭子,报童在车辆间穿梭,拼命举高手里的报纸,嚷着:“头条!天才女演员塞琳娜小姐将在本周进行特奥多西亚最后一场巡演,下一站阿尔贝蒂王国的贝尔维尔特!” “真是热闹啊。”玛格丽特感叹道。她转过来拍拍正在沉思的安可,问:“你要告诉我什么?” “是这样的。”安可斟酌着说,“最近医院陆陆续续收治了一些有相似症状的病人,表面症状是记忆混乱。经过检查,我发现他们都被高等的灵术影响过,而且很难解除。” “很难解除是什么意思?净化和解咒这方面,你应该非常熟悉。教授们也无法处理吗?”玛格丽特问。 安可叹了口气。“我们已经请教授来看过了,给出的建议是,要找到灵术的源头,然后才能针对性治疗。而且,这种灵术我们从未见过,似乎是直接影响到了人们灵境的稳定性。” “有可能是某位冒失的灵术师做出了自己无法控制的实验品,也有可能是某个地方出现了异变……”玛格丽特沉思着说。 “无论如何,这需要你们警署来进行调查。”安可说,“我下午会过来一趟,带过来患者的资料。” 她们在路口分别,一个去往警署,一个匆匆赶向医院。 “玛格丽特,上周的工作报告,你写完了吗?” 正是午休时间,当玛格丽特埋头在一本书——《失落灵术原理探究》——中时,这个略显不耐烦的问句落进她的耳里,惊得她猛一抬头。 “啊,是莉莲长官。工作报告,那个,我还差一点!让我找找在哪里……”玛格丽特随手在书里夹了张纸片,心虚地开始在办公桌上翻找起来。 不幸的是,她的办公桌仿佛一个文件和书籍组成的野生丛林,想在里面找到一张薄薄的工作报告绝非易事。看着玛格丽特左翻右找的样子,莉莲叹了口气。“在你右边那堆书里面,那本红色封皮的书下面压着。” “哦,找到了,谢谢。”玛格丽特定睛一看,发现工作报告全然空白,立刻把它藏进了另一份文件下面。“我会马上写完的。对了,你怎么知道?” “因为上周五下班前我亲眼看到你把它随手塞进了书堆。”莉莲抱着手臂低头看玛格丽特,摇头叹道,“明天必须完成咯,我已经对上面说过酌情推迟提交时间了,因为你作为这个片区唯一的灵术顾问,确实很忙。但是我的权力也有用尽的一天,你还是尽快抽空完成比较好。” “好的长官,谢谢长官。” 玛格丽特低下头开始奋笔疾书。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瘦高的身影闯了进来。 “大家都吃了吗!没吃的话,尝尝这个吧。”警员皮埃尔举着手里的纸包说,“是蛋挞!我刚刚去街角新开的烘琣店买的,还热着呢。” “我拿一个。谢谢你了,皮埃尔。”莉莲接过了递来的蛋挞。 “谢谢,给我的放桌子上就行。”玛格丽特头也不抬地说道。皮埃尔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不改变桌上东西位置的前提下,给蛋挞找了个空。 “真辛苦啊,玛格丽特小姐。”他感叹道。 还没写几行字,办公室的门又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这次进来的是安可,她还穿着医生的白色长外套,手里拿着一叠文件。看到玛格丽特的办公室里还有别人,她愣住了。 “不好意思,我打扰到你们了吗?”安可站在门口问。 玛格丽特抬起头。“安可,你来了!直接在这里说吧,正好大家都在。” 大家互相介绍过之后,安可简要地讲了最近医院接收的奇怪患者们。她拿出整理过后的患者情况描述与家属的说明,分发给大家传阅。 “患者神志清醒,能正常认知周围环境,交流正常,但是无法识别家人好友,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发病初期因周围环境‘陌生’而惊恐,经过解释之后会逐渐平静。诊断结果为记忆受到影响,并非认知功能障碍。”玛格丽特读道。“唔,这些病人都有这个症状是吧,那他们记忆受到影响,是指缺失了,变成一片空白,还是被改变了?” 安可摇摇头。“都不是,准确来说,是被替换了。” “这是什么意思?”莉莲问道。 安可回忆着说:“家属们都说,患者是某天回家的时候,突然认为自己是另一个人,还会质问他们的家人为什么要闯入自己的房子,好像完全不认识一样。之后患者所说的事情也显示他们似乎过着另一个人的人生,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 “‘某天回家的时候’……是所有患者的异常都出现在回家之后吗?”玛格丽特问。在座的警署所有人突然都神色一凛,看向安可。 “嗯,是的。”安可也意识到了,“这可能与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有关,是吗?” “这样吧,”玛格丽特站起来,“我和安可去一趟医院了解情况。” “好。”莉莲点头,“但是记得今晚一定要把报告写完。” 玛格丽特往外走的身影僵硬了一瞬。“啊,差点忘了这事。这次一定写完,长官!” 医院的走廊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灵术病症专门病房远离忙碌拥挤的前厅,格外安静。安可走在前面带路,不时会碰到其他医生和护士,他们都微微点头示意,然后继续匆匆奔赴岗位。 “来,玛格丽特,这间病房。”安可在一扇门前停住,轻轻推开门,引玛格丽特进去。 病床边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正默默地看着窗外。他背后,床另一侧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位女士,看上去可能是他的妻子,正对着他的背影悄悄叹气。安可过去对那位妻子耳语几句,她便一言不发地走出去了。 “为了避免患者情绪激动,我们最好分开谈话。”安可也悄声对玛格丽特说。 交代完注意事项之后,安可走向那位患者,柔声说:“您好,先生。这里有一位专家能够解决您的问题,等会请您如实回答她提出的问题,好吗?”她故意模糊了话语中的各种人称,免得引起男子的过激反应。 男子怀疑地看着她们两个,说:“实话说,我真的搞不懂这一切。我回到家,发现陌生人住在我的家里,我认识的人一个都不见了,最后还被搞到什么‘医院’里面来。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别担心,我们在想办法让您回到过去的生活里去。”玛格丽特微笑着说道,“我是玛格丽特·梅莉安涅,您可以直接叫我玛格丽特。我想问一下,先生,请问您的姓名是?” “你要我说哪一个?那边那个女人告诉我的,还是我自己的?”男子不耐烦地说。门外突然传出一些响动,安可急忙出去查看,还把没有关严实的门彻底关上了。 玛格丽特瞟了一眼门口,回过头来耐心地对他说:“您认为的那个。” “这才对。我叫贝伦格尔。”男子说道。 “好的,贝伦格尔先生。您对您的家乡还有记忆吗?” “当然记得。我的家乡在瓦莱塞兰,那是这地方西面的一个小镇,在山谷里,非常美丽。我年轻的时候搬到这个港口,为了生计,你明白的,港口的机会总是更多一点。” “那您搬到恩典港之后,认识了哪些人呢?”玛格丽特继续问道。 “恩典港?这个地方还有这么个名字?我认识的人都只把这里称作‘那个港口’,毕竟这是我们附近唯一的港口了。”自称贝伦格尔的男子疑惑地看着玛格丽特,渐渐显露出绝望。“我还是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8章 如星坠迷雾(2) “接下来我们需要找一找这些描述里面的共性。”玛格丽特说。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她和安可拿着厚厚一沓患者和家属的问话记录,匆匆往回走。她在安可的办公室补工作报告,安可在整理记录,两人都忙到很晚,抬头一看才发现差点过了饭点。 “我们要赶快回去!再晚一点格雷太太会担心的。”玛格丽特说。 她们俩气喘吁吁地赶到那幢漆成奶黄色的小房子前,推开了门。餐桌上像往常一样摆着热腾腾的晚饭,格雷太太正背对着门口,似乎在与谁交谈。再往前几步,她们与那位陌生的来客对上了视线。听到门口的动静,格雷太太猛然回头,抚着心口说: “噢,姑娘们,你们回来了!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新的租客格雷科先生,这边两位是月湖小姐和梅莉安涅小姐。” 来客微微欠身,很有教养地鞠了一躬,说:“我是阿斯特尔·格雷科,各位不必拘谨,直接叫我阿斯特尔就好。”能听出来他稍微带一些外国口音,但是总体来说,联合帝国的通用语还是十分流利。 这位阿斯特尔先生的眉眼俊秀,并不锋利,不过仍然给人以一种隐隐的难以接近之感。他留着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直接垂到了后腰,只是在尾端用丝带扎起避免散乱。似乎是刚刚才到,他还没有脱下旅行斗篷,这斗篷有着和他眼睛一样的深蓝色,从领口处开始,由密至疏,绣着许多银星。 玛格丽特微微皱起了眉头,疑惑着,她在恩典港从没见过这副打扮的人。安可也一副探究的表情看着他,小声地自言自语些什么。 但是阿斯特尔似乎刻意忽视了她们探寻的目光。玛格丽特本想问一问,但此刻只好努力压下自己的惊讶,状似正常地与他寒暄过后,和其他人一起在餐桌旁落座。 因为餐桌上忽然加入了一个不熟悉的人,大家一时间都有些不知道聊什么才好,场面一度陷入了诡异的寂静。阿斯特尔似乎有些不自在,他看上去很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安可倒是泰然自若,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尴尬的气氛。玛格丽特终于忍不住了,开口打破了沉默。 “阿斯特尔,你来恩典港做什么呢?” 阿斯特尔轻轻放下餐具,回答道:“我到这里来进行学术考察。刚刚介绍忘了提到,我来自环海帝国,是那边一所研究院的学者,进行学术考察是每年必做的项目。” “那你的研究领域是什么呢?” “主要是历史,有时候也会研究占星。”似乎是因为说起自己擅长的东西,他眼里蓦然有了神采,“特奥多西亚自古以来就是智慧之神教会的中心地带,留下了很多古代遗迹和文献,恩典港尤其如此。之前在研究院只能参考二手资料,让我非常想见一见这些古老遗存的真实样貌。” “那等我们忙完这阵子,说不定能带你去逛逛呢。”玛格丽特热情地说,“不过我在警署工作,安可在医院,闲暇时间不多。但是有机会的话一定叫你。” “果真可以的话,感激不尽。”阿斯特尔说。 晚餐的后半段,他们畅快地交流了很多与历史有关的话题,安可适时插入谈话。格雷太太笑眯眯地听着几个年轻人聊天,这个小小的餐厅再次热闹起来,恍若回到她年轻的时代,她的孩子们依然在这里。 收拾好餐厅之后,各人都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玛格丽特准备继续今天下午没完成的工作,来到客厅拿她放在这里的文件夹,却不想看见阿斯特尔一个人站在窗边默默眺望夜空。 月色如水,柔和地倾泻在昏暗的客厅中,留下一地清辉。 玛格丽特尽量放轻了脚步,但是夜晚太过寂静,轻踏地板的声音听起来也十分明显。阿斯特尔略显吃惊地回过头。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吗?”玛格丽特说。 “没有,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他说,迅速看了玛格丽特一眼,又把视线转开了。 玛格丽特抓住了这一点。“嗯?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事情想问我。是关于周边情况的吗?没关系,都可以问。” 阿斯特尔犹豫了一下。“不是的。我好奇的是另一件事,但是总觉得有些冒犯……如果玛格丽特小姐不介意的话,请问,你是不是精灵?” “哦,你问这个。”玛格丽特稍稍有些惊讶,“没错,我是。” “我一直对精灵的历史十分好奇,想必那是非常厚重且壮丽的。传说这个种族十分神秘,只在北部的极寒之地出没,没想到今天竟然能真正见到一位,非常荣幸。”阿斯特尔微笑着说,“请问我之后可以向你请教精灵的历史吗?” 玛格丽特摇摇头。“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从小没有见过任何一位同族,也根本不了解精灵的历史。或许你对他们的了解都比我要多呢。” “……抱歉。” 玛格丽特不在乎地一挥手。“没关系的。不过你可以去图书馆碰碰运气,教会图书馆的藏书可是整个大陆最丰富的。如果找到了也可以跟我交流一下……”她说着,语调稍稍低落下去,“毕竟,我也很想知道同族过去的事情。” 阿斯特尔认真点头:“谢谢你的建议。如果有发现我会告诉你的。” 两人互道晚安后,玛格丽特转身走上了楼梯。在拐角处她忍不住又回过头看了一眼,只见月光将那个年轻男孩的影子拉出很长,他仍然站在窗边,眺望银白辉月。 大学区警察署的办公室里,玛格丽特、莉莲、皮埃尔正围在一张圆桌旁,桌子上高高地堆满了患者和家属的口述记录,他们正在紧锣密鼓地排查里面可能出现的所有线索。 “现在的患者总共有16位……”皮埃尔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而且据安可说,还在继续增加。”玛格丽特自然地接上话,“这些患者之间似乎没有明显共性,有恩典港本地人,也有特奥多西亚其他地方人,还有几个从附近王国或者公国来的人。男女都有……收入也各不相同,不过这看起来也不关钱的事……家庭情况也多种多样,有家庭幸福的,也有家庭破碎的。不过……” “……不过他们最近都做过同一件事情——去过瓦莱塞兰,并且发病后都陈述自己与瓦莱塞兰有某种联系,要么是那里的居民,要么在那里经商。”莉莲接上最后的结论,“恐怕我们必须去瓦莱塞兰调查一番了,很有可能罪魁祸首就在那里,而这些受害者之间或许有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联系。皮埃尔,你查一下我们最近的日程,还有去附近的车行打听一下,他们是否还有空着的中型马车。” “是,长官。”皮埃尔应声道,走出了房间。 莉莲也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有可能是犯罪者在施行某种奇怪的报复,也有可能是他单纯的发动了一个失败的法术。玛格丽特,这方面就要靠你来给我们指引方向了。灵术相关案件一般都不会留下什么可见的痕迹,不过我们现在已经收集了足够的线索,可以占卜试试。”她拍了拍玛格丽特的肩膀。 在她满怀信任、期待的眼神里,玛格丽特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但是她心里其实并没有底气,这种特征不符合她掌握的任何一种灵术,闻所未闻。灵术确实能做到很多事情,能凭空变物、召唤亮光、占卜、诅咒、驱邪……但是修改人的记忆,她还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即便有这种法术一定也会被各大教会严加监管吧,玛格丽特心想。 都说灵术是来自神灵的力量,但这种力量也太过邪恶了,神明真的会降下邪恶的力量吗? 这时候,窗边突然响起笃笃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敲窗玻璃。 玛格丽特疑惑地拉开窗帘,面对外面强烈的阳光眯了下眼睛,才看清敲玻璃的是一只小小的折纸鸟,它拼命拍着翅膀,尖尖的小嘴都瘪下去一块。她连忙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小鸟猛然窜进来,腾起一股火焰,在空中化为几行金色的文字: 致玛格丽特: 速来教会医院 附:仅你一人,请不要让其他非灵术师人员跟随,恐有危险 安可 莉莲和玛格丽特两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金色的文字在空中慢慢褪色。 “……看来越来越麻烦了。”莉莲皱起了眉头。 玛格丽特站了起来。“长官,我需要立刻去一趟医院。如果可能的话,我也要在那里完成占卜,所以……” “好的,批准你今天的外勤,整个下午。”莉莲替她把话说完。玛格丽特忙着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倚在桌子旁,低头似乎在沉思,忽然自言自语道:“要是这世界上没有灵术,或许就不会有这些事了吧……” 她眼角余光瞥到玛格丽特一脸探询地看着自己,才惊觉自己说出了声音,摆摆手说:“发发牢骚罢了,不用管我。你去吧,注意安全。” 玛格丽特站起身。“莉莲长官,虽然不知道您之前经历了什么,但灵术并非是完全无用的嘛。比如,这个!”她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物件,是一面小巧的镜子,边缘和背面刻了许多复杂的符文。 “这是什么?”莉莲不解地问。 “这是后辈寄给我的样品,是一种能够用灵术传输图像和声音的神奇小玩意。”玛格丽特解释道,“您说需要去瓦莱塞兰调查,但是我预感到,您最好不要亲自前往。”看到莉莲眉头皱起,玛格丽特立刻说:“您可要相信我探知命运的直觉啊。这个小镜子给您,我自己也拿一个,这样就跟您亲临现场没什么两样了。” 莉莲沉思片刻,从她手上接过了镜子。“好。”她点点头,“那你现在快去医院吧。这件事越早解决越好。” 安可在医院的门口等着玛格丽特,她还是穿着那身纯白的长外套,金色的长发盘在头上。她领着玛格丽特穿过前厅,来到上次的那条偏僻走廊。这里如今比之前更为安静,整片区域不知为何弥漫着若有似无的轻雾,夏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可是像透过一潭青色的湖水一般,失去了温度,也失去了大部分色彩,空气仿佛凉水般贴着人的皮肤。 “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另一个区的医院也抽调了几位灵术师过来支援。”安可说,她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浮现出了淡淡的忧虑。“患者们的症状开始传染。最开始是陪床的家属,然后是这几天已经跟他们熟识的护士。这种病似乎以人们的熟识程度为标准慢慢扩散开,我不得不将他们全部隔离。” “他们的记忆也被替换了吗?”玛格丽特问。 安可摇头说道:“不是。新一批的患者完全失去了记忆,只留下了本能。现在他们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般无知。” 她说着,伸手推开一扇门。玛格丽特探头看向里面的病床,靠门那一张躺着她第一次来时看到的那个女家属。她正安静地睡着,脸上即无悲伤也无忧虑,恬然而平静。靠里面那张病床躺着她丈夫,也睡着了。 与此同时,玛格丽特感觉到周身泛起温暖的感觉,有淡淡的金色光芒沿着她的轮廓勾勒。她回头看了看,安可正向她点头微笑。“我给了你一些净化的祝福,避免被他们影响。要是我们也倒下了,那可就糟了啊。” “你真可靠。”玛格丽特真心夸赞了一句。她走向那位男患者,向他伸出手。她的指尖凭空凝聚出一个虚幻的小小种籽,直直落下,没入那个患者的额头。 俄顷,在种籽落下的地方生长出一棵幼嫩的细苗,它迅速长大,藤蔓交叠、缠绕,在空中组成了一张无比复杂的网,藤蔓之间交叉的节点开出了颜色和形状各异的小小花朵。 “把人们藏于灵之海中的命运之线具现化啊,无论看多少次还是觉得很奇妙。”安可轻声感叹道,“而且似乎只有你会把命运之线变成玫瑰藤蔓的样子呢,很漂亮。” 玛格丽特正在专心工作,无暇说话,但脸上还是露出了洋洋得意的表情。紧接着,她开始细细观察已经显现出来的命运之线。他们已经找出了瓦莱塞兰这个关键线索,抓住这一点倒推就比较容易了。 但是…… “显现出来的启示很奇怪。”玛格丽特困惑地皱着眉头,“并没有提示直接的施法者,只是向我展示了一个看上去十分古老的小镇景象,还有……一个祭坛?” “祭坛?哪位神明的?”安可问道,“不过从未听说过向神明祈祷需要用到祭坛,这听起来像是古老的巫术。” “祭坛上画的图案模糊不清,难以辨识,不过我能肯定不是三神中的任何一位。智慧之神是七芒星,西面加仑拉缇的生命之神是一棵银白的生命之树,东面的秩序之神是天平,对吧。但那个图案看起来只是一个混乱线条组成的漩涡。” 玛格丽特又去了几个病房,探测了患者们的命运之线。 进行到第四个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头晕目眩,连忙让安可把她带出去。坐在安可办公室里,手里捧着一杯热巧克力,她终于长长舒了口气。“看来以后还是不能一下子用太多次占卜法术……我的天哪,我感觉自己好像要死掉了。” “确实。法术是很消耗精力的,不要逞强。”安可说,“虽然我也知道你是在担心他们。我也一样。” “我想快点找到让他们失忆的凶手。”玛格丽特捏着杯子,说,“还从没遇到过我查不出来的凶手呢。” “世界上我们无法做到的事情还有很多,更何况我们并没有完全了解这个世界。”安可看着她说。 “倒也是。”玛格丽特抓了抓自己卷曲的发尾。 “我也想快点找到让他们失忆的那个人,问问究竟是什么法术,该怎么治疗。我听人说过,记忆是一个人最珍贵的东西,失去了记忆就相当于失去了一部分的生命,失去了活过的记录,性格也会截然不同。”安可轻声说,“他们很令我同情。” “是啊,这样子真可怕啊。我简直想都不敢想。”玛格丽特接上这句之后,就一口一口喝着巧克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总之,我们现在找到了线索:瓦莱塞兰、祭坛、古代城堡。就差法术的原始术式了。最好还是要大致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否则我们去了那里可能会有危险。我的确可以指引大家远离带来麻烦的命运,但是如果所有的选择都指向一个结果,那就必须要做好准备了。”她似乎是整理思路般自言自语,说完之后就立刻站起来。“我再去研究下。谢谢你的巧克力,安可!下班见!” 安可送她出门,微笑着挥手告别。等到她一个人回到办公室,关上门,笑容从她的脸上褪去,恢复成那个宛如天使一般柔和却缺乏感情的样子。 “原来同情会让人不敢想象别人的境遇吗……”她自言自语道。 安可从来不懂同情为何物,她只是知道,人们会在别人遭遇了不幸之后,表示“同情”。于是她便亦步亦趋。 第9章 如星坠迷雾(3) 夜已经深了。 玛格丽特仍然点着蜡烛,在微弱的烛光和月光下推导术式。她不停地写了擦擦了写,但是始终没有头绪。“啊啊啊,烦死了!”她真想把笔一甩大喊大叫,但是眼下这个房子已经沉入安宁寂静的夜幕中,她只是叹了口气。 与术式又搏斗了一会儿之后,玛格丽特伸了个懒腰,决定去楼下厨房倒杯水喝。她打着哈欠拉开房门,谁曾想门口竟然站了一个人,无声无息,只有月光勾勒出她的轮廓,吓得玛格丽特的心跳都停了一秒。 “哇,安可,大晚上的你不要吓人啊。” 安可连忙道歉:“对不起。”她越过玛格丽特的肩膀看向她的书桌,问:“你还在破解那个术式吗?” “是啊。”玛格丽特揉揉眼睛,“怎么了?你找到线索了?” 安可摇摇头。“没有。但是,我有一个建议,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玛格丽特立刻来了兴趣,急切地点点头表示愿闻其详。 “或许,我们可以询问一下终末之书。”安可说着,拿出了藏在背后的这本古朴的书册。 玛格丽特先是瞪大了眼睛,旋即又陷入了沉思。她缓缓对安可说:“确实是一个可行的尝试,但是,我不太愿意,或者说是有点害怕使用它。” “为什么?” 玛格丽特深吸一口气,似乎接下来要讲述的事情需要非常大的勇气。“你不知道,在我们拿到这本书之后,我曾经试着占卜过它的来历。结果是……” 安可直视着她的眼睛,等待她讲出后半句话。 “……结果是,一片空白。”玛格丽特小声说,似乎怕什么人听到似的。 “这意味着什么?”安可问。 “占卜技术不高明的灵术师,往往会得出很多毫无意义的启示。但无论如何,占卜成功或是失败,一定会有启示出现。顺带一提,我从没占卜失败过。”玛格丽特说,“占卜结果是空白,只能说明,这件东西不是在我们所能认知的范围内,我们无法知道它的来历,也绝对不该知道。安可,这不是一件我们可以随意控制和使用的东西。” “是吗?”安可若有所思地抚摸着书的封面,“但是这本书给我一种很熟悉,很温暖的感觉。看着它,我心里就会涌起一种很安静平和的感觉。就像……”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就像小时候修女姐姐们给我们念睡前故事,之后,我们只要一看到那个绘本,就能想起那些晚上修女们柔和的嗓音,还有温暖的床铺。这是你讲给我听的。” “原来你是这种感觉吗?”玛格丽特说。她又低头仔细看了看那本终末之书。“不过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试一试也无妨。”她侧身把安可让进房间,然后小心地锁上了门。 安可把终末之书放在桌子上,然后沿着房间四周绕了一圈,在虚空中画出连续的金色术式,构筑了一个小型的净化护罩。 “以防万一。”她轻声解释道。 一切准备工作都完成后,安可坐在桌子前,玛格丽特一脸紧张地站在她身后。“就由你来提问吧。”玛格丽特说,“我能感觉到,这本书本质上来说是自认属于你的。” 安可点点头,拿起一旁的羽毛笔。 “请问您知道能替换记忆的术式吗?” 这行问句被很快吸收掉,接着,点点滴滴的墨水在纸上晕染开又消失,仿佛一声叹息。 “现在的孩子们,都不喜欢打招呼了吗? “能让人失去记忆、获得新记忆的法术啊……这并不是法术,而是一种从灵之海中获得的能力。‘世界的记录者’,获得这个领域灵之海力量的孩子们,只要达到了能被力量本源直接祝福的程度,都可以做到。这件事,斯特里应当知道。如果你们去问他,他一定会像以前那样,邀请你们在一片果园里落座,然后端出他珍藏的葡萄酒,为你们细细道来,只可惜……对不起,我又陷入了回忆中,请原谅我这个老人家的絮叨吧。” 玛格丽特和安可看着这大片的文字,都呆愣住了。她们一时理解不了终末之书抛出的各种概念,那几乎是她们从未思考过的方面。 许久之后,安可才犹豫着写道:“斯特里是谁?‘世界的记录者’又是什么?从灵之海里获得某领域的力量是什么?世界上还有不需要术式也能施行的法术吗?”顿了一下,她补上一句。“尊敬的‘终末’。” 终末之书的笔迹优雅地慢慢显现: “孩子们,今天可是一场长谈呢。” “首先,我回答你们的前两个问题。它们的答案是一样的。斯特里,他即为当今''世界的记录者'',暂代该领域本源之位。 “别着急惊讶,孩子们。其实你们都熟悉这个''本源之位''的,这里的每一个孩子都听着圣典的故事长大,也都知道你们信奉的神明是''智慧之神''。她就是暂代''全知之眼''领域本源之位。” “您说的难道就是真正的神权吗……可是,为什么是暂代?” “神权永存不朽,而掌握神权者在永恒的尺度上不过是朝生暮死,来来去去无一能够长存。因此为暂代。 “好了,接下来是剩下的问题,它们也可以一起回答。从灵之海里获得的力量,你们不太明白,是吗?你们是否思考过术式最初是为什么被发明的呢?” “不知道……” “这是聪明的小墨涅塔,在很久很久之前,为了无法直接从灵之海里获取力量的人而创造的。这样,更多的人能方便地使用灵之海而造福人类的生活。她不愧是你们所称的智慧之神啊。当然,这并不简单,不是随便谁都能掌握的,因此才有高级中级初级灵术师之分,高级灵术师也因此在你们的社会中获得了很高的地位。” “等等,您言下之意是说并不是只有神明才能直接使用灵之海的力量吗?” 终末之书的笔迹顿住了一下,墨水在纸面上晕染开一个小小的黑点。 “哎呀,我果然不适合做老师啊,只顾着按照自己的认知来讲述了……是的,并不是只有神明才能直接使用灵之海。理论上来说,人人皆可从灵之海中获得力量,但是考虑到天赋以及难度,只有达到高级灵术师水准的人才有更向上一层的机会。” 玛格丽特扶着椅背,震惊不已地小声说:“那这岂不是意味着……在神明和人之间,还有一块人们可以涉足的地方?甚至有可能接近神明……” 安可缓缓点头。“照着这个理论推理,确实如此。” 她们俩对视着,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怀疑和担忧——竟然产生了人能接近神这样的想法,这是不是有些太过僭越…… 终末之书却笔锋一转,“孩子们,我是不是又跑题了?你们问我能够替换记忆的术式,我答不上来,因为当前不存在这样的术式。但如果能给我详细讲一下前因后果,或许我能提供建议。” 于是安可用尽量简洁的语言讲述了她们最近遇到的的问题。 终末之书有一两秒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在静静思考。然后一行行文字浮现出来:“从结果上看,很类似于灵之海的力量不受掌控,你们或许可以理解为,原本物质世界和灵之海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堤坝,现在这个堤坝破了一个小缺口,灵之海的力量从中泄露出来,导致了种种异象。” “灵之海还会泄露吗?” “在创世神最初的计划中,并不会这样。”终末之书缓缓写道,“但是,如今已经不一样了。斯特里,他陷入了沉睡,不再能掌控他的领域了。 “陷入沉睡的神明不止他一个……” “等等。”安可突然说道,警觉地看向四周。 “怎么了?”玛格丽特紧张地问。 “我布置的屏障似乎被打破了一角。”她说着,匆匆在终末之书上写下感谢的话,飞快地合上了书。 “奇怪,这附近难道还有其他灵术师吗?”玛格丽特疑惑地左看右看。 “……无论如何,我们刚刚讨论的内容最好先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安可收起终末之书,严肃地说,“你们去调查的那天,我也会一同前去,带上这本书。” “可以,我会跟莉莲长官报备一下。哎呀,而且我们哪怕出去对别人说,他们也不会相信吧。”玛格丽特说,“其实我到现在也不太相信,总觉得是做了一个梦呢。” 安可点点头。“我也需要点时间来理解这些信息。不过,我有一个想法。”她斟酌着说道,“如果我能掌握灵术师之上的力量,是不是就能更好地保护人们免于受灵术的侵扰了呢?” 玛格丽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安可,旋即笑了:“你的想法非常大胆呢,安可。不过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安可也笑了。“不过是一些胡思乱想罢了。现在夜深了,你也去休息吧。” 两人互相道了晚安,回到各自的房间里去了。 玛格丽特躺在床上,脑子里还在想着刚刚终末之书的一行行文字,久久无法入睡。而在她的身后,漏过窗帘缝隙的一线月光中,一颗细小的星光一闪而过,归于无形。 第10章 如星坠迷雾(4) 这天是出发去瓦莱塞兰的日子。 玛格丽特和安可都早早起来,匆忙吃过东西就拿起行李箱准备出门。面对格雷太太关心的问询,她们含糊说道要去其他城市出差。 尽管两个姑娘再三保证了去出差的城市非常近,而且只是去一两天,马上就回来,格雷太太还是紧紧地拥抱了她们。 “注意安全,姑娘们。”她苍老的手一遍遍为她们抹平衣服上的褶皱,检查行李箱上的扣带,就像当初她对自己的孩子们那样,“早点回来,我会做大餐给你们吃的。” 玛格丽特也热情地拥抱了格雷太太:“哎呀,格雷太太,不用太担心啦。我们可是高级灵术师哦,不会有任何安全问题!” 安可礼貌地微笑:“谢谢您的关心,我们会平安回来的。” 正在她们忙着告别的时候,阿斯特尔也拎着一个手提箱走了出来,一边还试图立起斗篷的领子掩饰自己的哈欠。 “诶,你也要出远门吗?”玛格丽特问道。 “嗯。我前几天在一个沙龙上听说,附近的瓦莱塞兰小镇风景优美,而且据说有第三纪的古迹遗存,就想着去看看。”他说着,整了整领口。 “啊,那我们刚好是同路……我是说,刚好同路去列车站吧!”玛格丽特快言快语,差点说漏了嘴。 知道这屋子里的三个年轻人这会儿都要出远门,格雷太太看上去更伤心了。她拉过阿斯特尔,像对待两位姑娘一样,对他念叨着:“你也要注意安全啊,早去早回。”差点给他也来一个拥抱。 阿斯特尔看上去有些尴尬。他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试图不动声色地举起自己的手提箱挡在身前隔开距离。“我会注意的,格雷太太,也愿您在家一切安好。” 玛格丽特则忙着拍拍格雷太太的肩膀安慰她。 安可站在房门前的台阶下面,仰着头很好奇地看着这一切,看着人们为了短暂的离别而隆重告别。她似乎不太理解,但又很想融入,便默默地把这幅景象记在心里,以期之后参考。 “那我们走吧。”她最后提议道。 雇了一辆轻便马车,他们来到了城市南郊的列车站。下车时,阿斯特尔很绅士地扶两位姑娘下车,还包了车钱。 玛格丽特看着列车站,开心得直转圈,赞叹着这里壮观的建筑。候车大厅有着高耸的穹顶,四周的天花板上用彩色瓷片镶嵌出圣典里面的经典故事——毕竟这里是智慧之神圣国的首府。大厅里各处都有人来往穿梭,中央一个三面吊钟提醒着所有人不要误了时间,通往站台的入口有两块巨大的石板,上面用灵术写着闪闪发亮的列车时刻表。 “这里真大啊。我记得蒸汽列车才发明出来没几年,已经有这种规模了吗?”玛格丽特惊叹道。 “再怎么说也有十年了吧,只是近几年才突然扩大而已。用灵术产生蒸汽,推动机械结构,不错的点子,即便是初级灵术师也能轻松操作。”阿斯特尔说,“而且,这里的车站还不是最大的呢。阿尔贝蒂王国首府的中央车站是全大陆最大的车站,连环海帝国的比起来也要逊色几分呢。” “那以后一定要去看看!”玛格丽特满怀期待地说。 售票的柜台几乎到玛格丽特的脖子那么高,冰冷的大理石诉说着闲人请勿靠近的态度,从柜台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倒是亲切:“女士,请问您要去哪里?” 玛格丽特刚要开口,突然意识到阿斯特尔正站在她们身后,一下子卡壳:“呃,两张票,要去,要去……” 安可平静地接上话:“我们去瓦莱塞兰。”然后小声对玛格丽特说:“现在瞒着也没有什么用了。” 玛格丽特叹了口气。“一般来说调查地点最好是别暴露。那就在路上劝他直接去维昂斯吧,那里的古迹也挺多的。” “你劝不动的。”安可沉声说,“我感觉,他就是冲着我们的调查目标来的。” 玛格丽特惊讶地看着安可。 站在她们后面的阿斯特尔果然欣喜地说:“你们的出差地点也是瓦莱塞兰吗?真是太巧了,那我们可以继续同行了。” “呃,啊,对的。”玛格丽特有点慌乱地随便答应着,只祈祷买票的时候阿斯特尔不要多问别的事情。 阿斯特尔向她点点头,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他们三人选择了二等车厢,主要是因为警察署的报销上限让玛格丽特只能选二等座,而阿斯特尔也选了和她们一样的。 猩红色的列车停在站台上,喷吐着白色的蒸汽。云雾缭绕下的站台一片混乱,不时有堆得像山一般高的行李挡住去路,地下还有到处乱窜的小孩子,手里举着刚刚在小贩手里买的糖果,而小贩则胸前用绳子挂着他们的便携货架,坚持不懈地堵住你的路向你推销商品。 好不容易在一片拥挤中上了列车,安可找到了一间还空着的包间,走了进去。 阿斯特尔在她们身后关上门,松了口气。“这下终于安静了。” 他帮忙把女士们的箱子都放到上方的行李架上,每次回头,都能看到玛格丽特坐在那里,但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瞟向他,似乎想要说什么的样子。终于,在他忙完坐下来的时候,玛格丽特迟疑着开口了。 “阿斯特尔,关于这次行程,我希望你能……” 阿斯特尔给了她一个疑问的眼神,试探着说道:“保密?我知道你在警察署工作,这或许并不是我应该参与的事情。” 玛格丽特摇摇头。“不只是这个。我希望你能更换目的地。” 阿斯特尔问道:“为什么?我只会拜访一下当地的教堂和古迹,应该不会打扰到你们的工作。” 玛格丽特犹豫了一下,说:“因为这是灵术相关的案件,或许我们要调查的地方很大范围都可能不安全。其他的不能再透露了。” “其实你不需要如此担心我的安全。”阿斯特尔轻轻叹了口气,“再怎么说我也是一位高级灵术师。” 玛格丽特惊讶道:“原来你也是灵术师吗?那,我可以稍微不担心一点了。不过,还是不要掉以轻心,如果有问题可以先行离开。” 阿斯特尔摇头。“我不是那种会丢下同伴的人啊,如果你们遇到困难,可以向我寻求帮助。” 安可一直在看着窗外,静静听着他们两个说话,这时候也加入进来,好奇地问:“阿斯特尔先生,你掌握的灵术主要是哪方面的?” “可以粗略归类为空间方面的吧,例如能够短时间内掌握陌生的地形,或者制造小型的分隔空间之类的。” “听起来可以往很高深的方向发展,而且同时也很实用!”玛格丽特夸赞道,“你是在哪个学院上学的?” “我的灵术并不是在学院学习的,虽然我们国家的学院拥有各种领域的教师。毕竟环海帝国是一个民族杂糅的国家,三神的信徒们都汇聚于此。不过,我的灵术是母亲教会我的,她……是一个很强大的灵术师。”阿斯特尔似乎无意地移开了视线,回避了对面两个女孩的注视,看着窗外。“那个,你们的灵术是什么方向的?” “唔,我主要是占卜预言,而安可更擅长净化。”玛格丽特说。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还以为两位都会是智慧领域的灵术师呢。”阿斯特尔说。他们的视线都下意识集中在了窗外列车站台墙上镌刻的七芒星圣徽上,这里的各种建筑和标志无处不彰显着是智慧之神的辖地。 “确实,绝大多数同学都是智慧相关的灵术师。不过,我们刚入学的时候会统一进行测试,决定之后的主攻方向。”安可解释道,“教授们认为我和玛格丽特更适合现在的方向,学院虽然缺少相关的导师,但是灵术之间基本是共通的,而且有丰富的典籍。” “嗯嗯,虽然学习起来会比较辛苦,但是教授们认为大家还是要学习更适合自己的东西。”玛格丽特补充道。 阿斯特尔点点头:“那么,我们几个的灵术似乎都不是三神的范围之内。” 他无意间的一句话,却让大家都突然沉默。 灵术是神明的馈赠,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是如果没有神明,他们领受的馈赠来自何处? 他们从前似乎从未思考过此事,就像一个物件常年摆在眼前,被理所当然地忽略了。 智慧、秩序、生命,现在还知道了“世界的记录者”。玛格丽特在心里默数。但世间的神明绝对不止这几位,肯定还有更多,他们几人的灵术就是证明。他们都在哪里呢?也沉睡了吗? 列车发出一声长鸣,把她从思想的世界拉回现实。窗外的景物开始缓缓移动,脚下的机械发出轰鸣,站台上有人开始跑着试图追上将要分别的人,他们拼命挥动手帕,试图将这一幕永远留在远行之人的记忆中。 又是一声鸣笛,风卷起雪白的蒸汽,裹挟着列车向着前路开去。 第11章 如星坠迷雾(5) 从恩典港到瓦莱塞兰,列车需要行进三个小时左右。这段路程将一路南下,渐渐远离海岸,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最后在丘陵间的山谷中蜿蜒前行。 这是玛格丽特和安可第一次出远门。玛格丽特扶着安可的肩膀,越过她看向窗外,一边兴奋地指着外面的景物让安可看。“哇,那边的树林好大一片啊!你看,那边草地上白色的一小团是什么,绵羊吗?真的是绵羊哎。还有麦田!唔,原来这个季节麦子长这样啊……” 安可身上挂了这么个沉重的挂件,但也并不恼,而是很耐心地应答着她说的话。她的眼神也带着好奇看向窗外,努力记住和理解自己曾经只在书上和画中看到过的景色。 阿斯特尔则显得平静许多,他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在座位上,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本书,正聚精会神地看着。 车轮与铁轨碰撞产生的声音单调乏味,听着听着,让人不知不觉就眼皮打架,困意上涌。连活泼的玛格丽特都渐渐闹腾不起来,直打哈欠,最后倚着安可的肩膀睡着了。安可稍稍把窗帘拉起来一点,避免阳光直接晒到玛格丽特脸上。 阿斯特尔还在安静地看书。 又过了很久很久,阿斯特尔也不知不觉歪到车厢壁上睡着了。外面的景色开始显得单调,连绵的群山仿佛无穷无尽,安可想着要不也闭目养神一会儿,就听见包厢门外的走廊上传来小推车骨碌碌轮子滚动的声音,又听到列车上出售零食的姑娘叫卖的声音,隔壁的开门声。不一会儿,推车在他们包厢门口停下了,售货员敲了敲门,推开,然后…… 突然的一个瞬间,她身形顿了一下,眼神迷茫,似乎忘记了自己是谁,在干什么。她和安可莫名其妙对视了一两秒,就在安可忍不住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她呆滞地退回走廊,关上门,把小推车落在原地,自己走掉了。 安可吃了一惊,连忙把玛格丽特挪了个位置,让她好好靠在椅背上,自己则轻轻推开包厢门,向外张望。 那个售货员并没有走多远,就忽然像断了线的木偶似的,靠着墙滑坐在地上。整个列车都十分安静,没有一点人声,只能听见铁轨碰撞发出的单调声音,仿佛加快的心跳,显得越发诡异。 安可不禁警觉起来,试着透过门上的玻璃查看隔壁包厢的状况。座位上的三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全都陷入沉睡,歪七扭八地倒在一块儿。看向远处的车厢走廊,也有不少直接就睡在地下的人。很明显,他们全都是猝不及防间突然昏睡。 安可回到自己的包厢,摇晃着玛格丽特。 “干什么啊……已经到了吗?”玛格丽特眯着眼睛,“哎,安可,刚刚我梦到爸爸妈妈了,竟然还梦见我有一个弟弟,真奇怪的梦啊……” “现在不是讨论梦的时候。”安可说,“整个列车的人都睡着了,这很不正常。” “啊?什么?”玛格丽特一个激灵,立刻就清醒了过来。她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冲了出去,发出的动静之大吵醒了对面的阿斯特尔。他刚一醒来,似乎才发现自己不小心睡着了,慌张地整理了下衣服和头发,然后问道:“发生什么了?你们怎么都看起来这么紧张?” “发生奇怪的事情了。”安可向他简单解释了一下现在的状况。阿斯特尔立刻也警觉起来,跟着她们一起去走廊上查看。 “或许我们应该去看看司机怎么样了。”他皱着眉头提议。 “好。”安可点头。 列车的走廊非常狭窄,仅能容一人通过,他们不得不侧着身子,小心跨过瘫睡在走廊上的乘客。一路上都安静异常,但列车仍然在平稳运行着。 “真的所有人都睡着了啊。”玛格丽特轻声感叹,“这感觉好奇怪,就好像我们一起进入了一个诡异的梦。” 列车最前方就是司机室了。通往司机室的门上有两条细长的玻璃,玛格丽特悄悄凑近,往里看去。司机是一个比他们大些的青年,正坐在控制台前,手撑着脑袋,看上去有些百无聊赖。 “唔,他看上去挺正常,没有受到影响。”玛格丽特说。 “我们要不要进去告诉他?”阿斯特尔压低了声音说道,“可能他会有紧急处理方法。” “他们学过的应急方法恐怕应付不了现在的情况吧。他也最多是个初级灵术师,万一他一出门,被吓坏了,或者更糟,他也睡着了,那我们谁来开列车。”玛格丽特也压低了声音反驳他。 两个人都看向了安可。 安可思考了一下,说:“同意玛格丽特的说法。我们先保持现状,到了下一站再看看是不是有联系外界的办法。下一站是哪里?” “下一站就是瓦莱塞兰。”阿斯特尔说。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感受什么,不易察觉的点点星光在周身浮现。“大约是要十几分钟就能到了。看,就是那个方向。” 顺着他指出的方向看去,并没有城市的影子,只能见到起伏的碧绿山野,一条清亮的小溪和铁轨一道在山间奔行。一片沉寂中,三人静静地凝视着窗外,偶然互相一瞥,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忐忑。 他们现在处在一辆陷入昏睡的列车上,而列车正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行驶,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但是至少我可以试着看看发生了什么。”玛格丽特轻声说,走向离她最近的一名乘客。“没有线索的情况下,我只能遍历他最近所有的命运丝线,信息量很庞大,只能看前几个小时的。” “试一下吧。”安可说。 乘客的命运化为玫瑰藤蔓蜿蜒展开,这是只有玛格丽特才能看懂的文字,另外两人都站在一边屏息等待。片刻之后,玛格丽特小声自言自语:“原来是这样……” “发现什么了吗?”安可问。 玛格丽特点点头。“他们是因为灵魂突然受到过于强大力量的扰动,一时间无法平衡,为了保护自身不要继续受伤而陷入了沉睡。唔,灵术师对这种变化的抗性比较高,所以不容易受影响。” “强大力量的扰动?这是指什么?”阿斯特尔好奇地问。 “我估计这里离灵之海泄漏的地点已经……”玛格丽特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但已经刹不住了,“……已经不远了。” 阿斯特尔重复道:“灵之海泄漏?” 玛格丽特有些不安地看着安可,似乎在期待她讲一些什么话来解释一下。安可斟酌了一下说:“这只是一个猜测,我们得到了一些相关的情报。你知道的,我们去瓦莱塞兰就是为了调查这个。” “很不寻常的猜想。”阿斯特尔说,“灵之海……学习灵术之初,大家就知道它的存在。正是因为它很稳定,我们才能用术式引动其中力量。你们为什么会猜测是灵之海泄漏?” 安可没想到他会这样刨根究底,开始认真考虑起来究竟是告诉他终末之书的存在,还是继续保守秘密。她面前,玛格丽特看上去想要焦急地解释些什么,阿斯特尔转头看向她,但是忽然间,他们的身形都顿了一下,安可感到似乎有一种流水般的冰凉从心口滑过,仿佛穿过了一层看不见的水面。车厢里的所有人都缓缓睁开眼,但是没有任何一人说话,只是仿佛牵线木偶般走回自己通常情况下应该在的位置——包厢里睡成一团的人重新坐直,拿起了自己本来在看的书或者报纸,售货员回到了自己的推车附近,正准备进门的乘客将手搭在了门把手上。玛格丽特和阿斯特尔也像原来包厢的位置走去,安可一脸疑惑地跟在他们身边,但是怎么说话他们都没反应。直到他们坐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仿佛有谁向回拨动了指针,所有的东西都返回了最初的位置。 下一刻,就像大家突然听到了口令,整个空间的时间再次流动起来。走廊里再次传来了叫卖声,乘客们嘈杂的说话声。玛格丽特一副刚睡醒的样子,问站在一边呆愣住的安可:“你怎么了?” “呃,没什么。”安可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感到那种冰凉挥之不去,把外套裹紧了一些,指尖触碰到一个棱角分明的东西,那是终末之书。 难道是因为自己一直带着它,才会不受影响吗? 安可紧紧抱着手里的书本,坐在了玛格丽特旁边,轻声说:“还有十几分钟我们就到瓦莱塞兰了。” “太好了,总算要到了。”玛格丽特说着向窗外张望了一下,“不过你怎么知道的,外面全是山,什么也看不到啊。” “嗯,因为有时刻表吧。”安可说。 “你怎么信那种东西啊,谁都知道列车的时刻表只能看个大概,还是听列车员的报站比较靠谱。”玛格丽特开玩笑地拍拍她的肩,“好吧,那到时候叫醒我哦。” 第12章 如星坠迷雾(6) 十几分钟后,列车在瓦莱塞兰郊外的车站停下了。玛格丽特一脸震惊地看着安可,似乎在问“你什么时候也会预言了?”“列车时刻表终于准了一次?”。 这里与其说是个车站,不如说只是一个供列车停靠的,高出地面的小平台罢了。站台另一侧是一幢小小的房子,算作是候车室,从后门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通向不远处的城市。除此之外,四周都是空旷的田野,偶尔点缀着几幢民房,他们三人孤零零站在烈日下,感觉像是被世界抛弃了。 “还是快走吧,我感觉要被晒化了。”玛格丽特戴上了她的宽边遮阳帽,还不停地用手扇风。 “我来带路。”阿斯特尔说,“从这里大约走十分钟就能到了,再坚持一下吧。” 一行三人在郊外干燥的土路上行走着。柔软的青草轻轻拂过他们的脚踝,掩盖住了其间若隐若现的车辙。远远近近阒然无声,只听到偶尔有一声飞鸟的鸣叫,渐渐在蓝天中隐去。 “太安静了。”安可说。 周围的矮树丛掩映着零星的小楼,有些还带着别致的小花园。但是仔细一看,能发现这些建筑寂然无声。虽然院子里摆放着孩子的玩具,通向客厅的窗帘也是拉开的,但是毫无人的气息。 “是去旅游了吗?”玛格丽特疑惑地说,“好奇怪,出远门也不把东西收拾好。” 阿斯特尔紧皱着眉头,默不作声地在前面带路。 经过了十多分钟烈日下的跋涉之后,他们终于能看见城门了。昔日的瓦莱塞兰也是一个要塞,有城堡与坚固的城墙,如今城镇面积不断扩张,但是中心城区仍然在城墙之内。 只是不知为何,今天这城门紧闭着。高大的城墙下,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姑娘正左右踱步。她看着不像是农家女孩,举止透露着优雅,却穿着宽松的衬衣,略长的裤腿卷了好几道堆在脚踝,背上背了一把猎弓,腰里还系着一把长剑,眼神警觉地四处扫视,好像在担心有人随时会攻打这座城市似的。 “怎么回事啊,那个女孩在干什么?这个年代还需要佩剑上街?”玛格丽特小声问。 那个女孩突然向他们的方向转身,目光警惕,大喊道:“你们,站住!” 三个人都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停下了脚步。 女孩小心地向他们慢慢靠近,在大约两步之外停了下来。“你们是谁?来干什么的?”她问。 “呃,我们是来旅行的。”玛格丽特试着说。 “旅行?”女孩的眼睛眯了起来,怀疑的目光在漆黑的眼眸里流动,“外面战乱不断,这个时候还能旅行?你们是不是追随那血与火的号角的疯人,要闯入我们的城市!” 她的语气逐渐急促,全身紧绷,手移到剑柄上随时准备拔出。 玛格丽特没想到会遭遇如此奇怪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连忙说:“这位小姐,您冷静一下!”她飞速思考该怎么才能打消陌生女孩的怀疑,站在她身后的安可却早已稍退一步,手中有光芒隐隐闪现,摆出了防御的架势。 阿斯特尔却在此时接过了话头。他用无可挑剔的优雅态度微微欠身,说:“尊敬的小姐,可否与您单独谈谈?” “嗯,好吧。”女孩让步了。 阿斯特尔放低声音:“我们刚刚从邻近的城市赶到这里来避难。但是家妹们年纪尚小,不忍心对她说出事实,只哄她是一场旅行。善良的小姐,您一定也能理解这种心情吧。” 或许是他真挚的态度打动了她本就善良的内心,或许是他颇有教养的举动让她放下了警惕,总之,女孩放松了身体,不再咄咄逼人。 “那你们进来吧。”她向玛格丽特和安可招招手,“至少城里面是安全的。” 城门的守卫看到她的手势,将沉重的木门打开。女孩目送他们进去,最后说道:“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来城东面的卫队找我。我是阿尔克骑士之女伊莱娜。” “你是怎么对她说的?”玛格丽特好奇地悄悄问阿斯特尔。 “我只是说了点她愿意相信的东西。”阿斯特尔微笑着回复道。 城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关上。然而面对城内的景象,三人皆看愣了神。 泥泞的散发着臭味的泥土路横贯城镇,简陋的马车从面前经过,在地上深深的车辙中再添一道,但更多的还是驴和骡子,混在人群中毫无章法,完全没有城镇应有的秩序。路边行走的人们也大多穿着粗麻布制成的衣服,灰扑扑的一片,见不到如今人们衣着上常见的色彩。偶尔有几个身着盔甲的士兵混杂其中,毫无顾忌地横冲直撞。 “这,这是瓦莱塞兰?”玛格丽特难以置信地说出声。“我记得它是这片地区仅次于维昂斯的城镇啊。” “回到古代也不过如此了。”安可平静地评论道。 “你看,这里不太对劲,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你怎么了?”玛格丽特担心地看着阿斯特尔。他虽然还笔直地站着,但似乎像见到了难以描述的恐怖之物一样满眼惊恐,只凭着自己的意志努力保持镇静。 一群孩子从他们面前跑过,欢笑打闹着,好奇地注视着这些陌生人,然而他们看过来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情绪,是茫然的空洞。 玛格丽特也顿觉毛骨悚然。 “现在回去已经来不及了。”阿斯特尔轻声说。 在他们身后,城门已经消失不见,变成了一堵灰白的砖墙。 “总而言之,这里是一个由幻觉构成的地方。”阿斯特尔对她们解释说,“我不知道原来的瓦莱塞兰去了哪里。或许它早已毁灭,或许它被幻觉掩盖。” “原来这么严重……突然觉得医院里那些病人们症状算轻的了。”玛格丽特感叹道。 “有什么办法可以打破这样的幻象吗?”安可环顾四周,问道。 “我不知道。”阿斯特尔摇摇头,“总之,我们先按照这个地方的规则行事吧。我总有一种预感,如果粗暴地打破幻象会有可怕的结果。” 他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上街道,像真正的旅行者一样四处寻找旅馆。 “这个幻象好像古代,阿斯特尔,你对历史很有研究,这是什么时代?或许我们可以从这个方向入手。”玛格丽特悄悄附耳问道。 “从衣着特征和发展水平来看,很像是四百年前的中古时代。但是又有一些微妙的不同……我还不太确定。” “知道了具体年代会有什么帮助吗?”安可问道。 “唔,或许能从那个年代发生过的事情里面找到突破口。幻象凝聚总是要找一个依附,如果能解决古老的事件,或许可以找到破除的方法。” 安可思索起来:“有些道理。” 他们在泥泞的街上艰难前行,还需要注意着不被过于稠密的人群冲散。可能是这个幻想世界外部的战火已经席卷了大地,城内的人尤其多,几乎所有的旅店都已经客满。 走进城镇几乎最边缘的一个旅店时,已经是傍晚。旅店老板坐在柜台后面翻看账本,他面前是权当做饭堂的大厅,一个系着围裙的侍者在打扫地面。听到门扇带动的风铃声,老板抬起头,用和其他人一模一样的空洞眼神看着来人。 “你好,请问还有房间吗?”玛格丽特问。 老板看了看柜台下的册子。“还有最后一间。”他平板地回答。 “呃,可是我们有三个人……” “能住得下。是一个套间,用储藏室改的。应阿尔克小姐的嘱咐,现在店里的很多房间都是这样来的。”店主摇摇头,“这个世道啊……能活着就别抱怨了。” 玛格丽特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阿斯特尔。他叹了口气:“就这样吧,总得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我们先……定两天吧。多少钱?”玛格丽特问老板。 “一天1个索尔。”老板头也不抬地说。 玛格丽特愣住了,试图小声问同伴们:“呃,索尔是什么?” 老板疑惑地抬头看他们。“是外乡人?索尔就是银币的意思,是银子给我就行。顺带一提,我们这里只收金银,什么乱七八糟的券和借条一概不收!” 阿斯特尔听着他的话,脸上渐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这么便宜吗?”玛格丽特小声嘀咕。一个银币,也就是克勒,在恩典港只能买一篮子鸡蛋。 她从钱包里拿出两枚银币,惊讶地发现上面的头像不再是当今的帝国皇帝菲利普三世,而是一个不认识的人,头戴王冠,四周有枝叶环绕。看来随身携带的物品也在幻象里变成了合乎逻辑的样子,想来这边的人们看他们一直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好奇心也是因为如此。 老板接过,看了看,在手里掂了掂重量,说:“你看,不是有索尔吗。” “哦,那可能是买东西时候找的吧,哈哈。”玛格丽特搪塞过去,“老板,这个,索尔,上面的头像是谁啊。” “还能是谁,嗜血者爱德华呗。”老板说,“就是那个爱打仗的狂人,害得我们如今都不得安生。” “啊,原来是这个名字……”玛格丽特喃喃重复道,“谢了老板。” 接过钥匙,三人向楼上走的过程中,安可提到:“刚刚店主说‘阿尔克小姐’,是不是之前我们遇到的自称伊莱娜的女孩?” “好像是听过她提到自己的姓氏……安可,你记性真好!”玛格丽特拍拍安可的肩膀,夸奖张口就来,“或许她是这个镇子里很有话语权的人,我们明天再去找找她吧。” 越是临近白昼与黑夜的交界,时间仿佛就流动得越加快。刚刚还是漫天晚霞,一会儿不注意,深蓝的夜幕已经笼罩大地,银白的月色投下清冷的光线。远远近近的窗户里映出晃动的烛火,悠远的钟声在夜色中响起,飘飘荡荡浮在城镇上空。 “那是什么?只敲了一声,不像是报时啊。”玛格丽特问。 “是‘宵禁钟’。”阿斯特尔说,拉开窗帘向外看了看,“果然,就像文献里记载的那样,那时候出于维持治安考虑,普遍实行宵禁。你们看,有卫队的人在街上巡逻了。” 玛格丽特和安可也向下张望。从小镇主干道的东面走来一队卫兵,虽然步伐随意,但仍然是身着盔甲手拿武器的士兵。 “阿斯特尔,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代吗?”安可突然问道,“之前在柜台的时候,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嗯,基本能确定了。”阿斯特尔点头道,“我们并不像之前猜测的那样处于中古时代,而是一个与之相似但是更加古老的时代——第三纪,而且是末期的诸王之战中。” “第三纪?呃,好像有点印象,是什么来着……”玛格丽特突然后悔历史课没好好学。 阿斯特尔却很耐心地解释:“教会的圣典一般将我们的历史分为四个纪元,创世纪元,众神纪元,英雄纪元,还有现在的曙光纪元。不过学术界一般认为第一和第二个纪元的很多内容属于无法证明的传说范畴,可信的历史要从英雄纪元开始算起。正如其名,英雄纪元时世界上很多地方都出现了功勋卓越的英雄,他们将人类从蒙昧中带出,创造了辉煌的文明。但是最终仍然毁灭于一场席卷世界的战争。这场战争的规模非常大,覆盖面非常广,以当时的生产力来看非比寻常。它的产生原因一直是一个谜。” 他眺望着窗外的街道和城镇,似乎贪婪地想要把这个古老时代的一切都尽收眼底,语气却透露出一丝遗憾:“可惜受幻象影响的范围并不大,否则我就能亲自去城外考察了。” 玛格丽特有些无奈。“幸好这个幻象就局限在这里……第三纪末的战争啊,那可是毁灭了一个纪元的战争,还是不要再次上演比较好。” 他们两个讨论历史,猜测究竟是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安可却在一旁沉默不语。她双手抱胸,低头沉思。过了半晌,她抬头对玛格丽特说:“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应该去休息了。”她一手提行李,一手拉住玛格丽特就往里间走。 “哎?可是现在……”玛格丽特疑惑地说,回头看了看窗外,血红的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才刚刚消逝在群山间。但是安可捏了捏她的手腕,她恍然明白安可的意思。“有些重要的事情要避开阿斯特尔说”。于是她立马改口,连说“对对对,是该休息了。” 阿斯特尔或许有所察觉,但是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微笑着对她们点点头,说一声“晚安。” 刚一把门关上,安可就从怀里拿出终末之书,轻声对玛格丽特说:“我们或许可以问一下它。” “是个办法。”玛格丽特点头,“它看起来这么古老,或许真的是第三纪的文物呢。不过,先问它什么问题呢?” 安可思考了一下,说:“先问这个幻象的形成原理。” 她从行李中拿出一支钢笔,把书本摊在床上——这个破旧的小旅馆连一张桌子都没有。太阳已经落山一会儿了,天色肉眼可见地越来越暗,玛格丽特抬头寻找,却一盏灯都没找到。 “没事。”安可着便用法术升起一颗小小的光球悬在半空。她翻开终末之书,酝酿了一下,写下了今日的见闻和问题。 终末之书那熟悉的文字再次显现,笔触飘逸,仿佛是一个优雅的女士在慵懒的午后随意写下的几句话语。“孩子们,看来你们遇到了麻烦。据我所知,这种程度的记忆灵之海泄露,会慢慢将其中的一切有灵知的生命都同化。不过不用担心,我可以赐予你们祝福,只需要触碰我的书页……” “等一下,安可,我觉得这周围有点不正常。”玛格丽特忽然担心地说,扶住了安可的肩头。 不知何时,四周已经陷入了深沉的黑暗,太阳刚刚落山的天色绝对不会如此。窗外那些属于城市的细碎噪声全都不见了,也听不到卫兵的盔甲撞击声,然而在一片寂静中,却能听到一阵阵仿佛耳语般的细小呢喃,念叨着破碎的词语。 而对于她们来说,更明显的是灵之海的颤动,一种阴冷潮湿的感觉正不断袭来。 两人脑子里同时划过一个想法。“糟了。” 玛格丽特跳起来,冲过去打开了门,差点和抬手准备敲门的阿斯特尔撞个满怀。他皱着眉头说道:“这里的灵之海不对劲,发生什么事了?” 安可对他们喊道:“快把手放在书页上!” 来不及多想,玛格丽特把阿斯特尔拽进房间,一把按在了终末之书上。金色的光芒瞬间涌出,逼退了向他们蔓延而来的黑潮。但他们还是听到了那凑近耳边的呢喃,反复说着:“一位祭司。一位裁锦师。一位冒险者……” 第13章 徇溯记忆之河(1) 低沉呢喃的余音徘徊在狭小的房间中,慢慢消失。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各怀心事——安可思索,玛格丽特慌乱,阿斯特尔迷惑。他不解地看了一眼终末之书和趴在床上刷刷写字的安可,问出了此刻最想知道的问题:“这是什么?” “呃,这是一本……神奇的书!写下问题就能得到回答,哈哈,可能是智慧之神教会的最新作品?我们捡到的!”玛格丽特语无伦次地解释道。 “它自称终末之书。”安可平静地叙述,“如她所说,确实是我们捡到的,我们也不清楚它的真实来历。” “是预言书吗?”阿斯特尔试着碰了一下书页,这次没有任何特殊的变化。 “它能做到的不仅仅是预言,”安可就快写完她的问题了,“它似乎知道很多秘密,但是告诉我们多少取决于如何问它。” “什么样的秘密?”阿斯特尔问。 安可突然停下笔,盯着阿斯特尔德眼睛。 “别再假装自己不知道了,阿斯特尔。”她轻声说。 “啊?假装什么?什么假装?”玛格丽特惊讶地问,在他们俩之间来回扫视。 “在我们出发之前的那天晚上,是你打破了我设置的屏障。对吧。”安可说。这并不是疑问句,而是对现实简洁的陈述。 阿斯特尔从书页上收回手,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倏忽即逝。他清清喉咙,说:“既然我所怀疑的东西就在这里,你们也对我坦诚地说了,继续隐瞒下去就是我不懂礼数了。请原谅,小姐们。我在你们租住的宅子里感觉到一种强大的灵之海力量,很是凝重古老,而房东太太显然并不是与之相关的人,那怀疑对象自然只有你们了。偶然间听你们谈起医院的异常,便想到你们有可能使用这股力量,于是多留了个心眼。不过我并没听到多少,只听到了什么,神明和人之间还有一块人们可以涉足的地方之类的……这是真的吗?” “我们也不知道这些话是真是假,本来不想给其他人知道的。但是你听过也没办法了。”玛格丽特有些恼火地说,“你来恩典港到底是干什么的?” “灵术水平很高,通过了我设置的从未有灵术师能够打破的屏障。但我却没有在灵术师名册里查到你的名字。”安可说。 “如前所述,我真的是一位学者。灵术只是自学的兴趣,自然没有登记。只不过比起其他学者来说,我的好奇心要更多一点。”他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总之,我并不是站在与你们相对的立场。非常抱歉,之后如果我有疑问,会开诚布公地与诸位谈论。” 玛格丽特点点头。“好。现在情况特殊,我们也不要继续互相怀疑了。说回刚刚的异常吧,那是怎么回事?我听到了有一个声音在念叨……” 她描述了自己的感受,安可点点头,表示自己也听到了。 “这会不会是,这个幻象给予我们的身份?”阿斯特尔思索着说。 “是怎么对应的?”安可问。 “而且我们身上什么都没变呀。”玛格丽特疑惑地拍拍自己的衣服,突然恍然大悟地说,“我明白了!终末之书刚才替我们挡住了所有负面影响,所以我们记住了身份本身却没有任何改变。” “那么原本路上的那些人,不是幻象而是真的人?”阿斯特尔慢慢问道。 他们突然都觉得一阵寒意爬上脊背。 “我会把这个也写进问题里。”安可说。 玛格丽特这才想起还有个被他们遗忘的问题,立刻趴到安可旁边一起看。阿斯特尔不得不绕到她们身后,越过她们的肩膀去看书页。 终末之书华丽的字体缓缓浮现。 “我的祝福起作用了,是吗?不错,看来时隔多年我的技巧并未生疏嘛。”透过文字几乎能看到书里这个灵魂掩面轻笑的模样。“你们的问题啊……第一个,如何破除幻象。很简单,找到这个幻象所依凭的东西,然后打破它。这本质上是记忆的再现,必然需要依据某一个人的记忆而存在。而如何找到,就要看你们自己的努力了。经常给我写字的孩子,把你的手放到这里来。” 这段文字的下方显现出一个金色的环形图案,环绕着放射状的光芒,宛若一个太阳。安可小心地用手盖住它。 “我将赐给你辨明真实的能力。并不是永久的,会随时间慢慢消退,不过足够使用了。”那图案转移到了安可的手背上,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你可以用这个能力去看看,幻象里的其他角色们原本为何人,依凭之物又在哪里。 “至于这个幻象所处的时代,抱歉我并不能给出答案。人们的记忆总是飘忽不定,随着时间的流逝会离真实的样子越来越远,依据它而复现的幻境自然也无法被称为真实。而且,我对于沉睡之后的年代并无印象,无法帮上忙。唉,留在我心里最后的记忆,是宛如阳光般温暖双手的温度,片刻后,一双稍显冰凉的手接住了我,似乎还留有墨香。那不知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连我的记忆都开始模糊…… “抱歉,又跑题了。给你们的建议是,从''真实''中寻找过去的线索。最后,祝你们顺利,孩子。” 祝福的话语渐渐褪色。 安可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朝楼下看了看,沉默了很久,然后说:“今晚我们先好好休息吧。外面还是有很多卫兵,既然身处其中最好遵守这里的规则。” 沉吟许久,她补充道:“而且,他们并不是幻象,而是受到了影响,被赋予了虚假记忆的人,我们这个时代的人。” 玛格丽特失望地叹气。“这就难办了。本来我还以为遇到幻象阻拦,把他们全打散就可以,但是现在……我们最好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等明天再说吧,明天肯定有办法的。”阿斯特尔说着,走出了房间,回身轻轻带上门,“晚安。” 在这个夜晚,星光映照着这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城镇,而三位闯入者睡得并不安稳。 第二天一早,他们拖着疲惫的身子下楼,惊喜地发现旅馆竟然提供简单却热气腾腾的早餐。 “太好了!”玛格丽特咬了一口熏肉,大声赞叹道,转而又小声说,“我还以为这里连吃的都是幻象呢。” “应该是用这里本来就有的材料做成的,”阿斯特尔低声回应,“有可能再过几天这也会变成幻象。” 虽然眼下看起来岁月静好,但危机仍未解除。无论是幻象中的战争,还是外面正虎视眈眈吞没它的真实。 安可慢慢地用刀叉将面前的食物分成一小块一小块,似乎要通过这个行为理清自己的思绪。“接下来我们要去做什么?” “找到那个关键!”玛格丽特立刻回答,“唔,怎么找呢……我们分头行动吧。” 正说话间,一个陌生住客路过他们身旁,瞥了一眼,突然惊呼起来。 “祭司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第14章 徇溯记忆之河(2) 祭司大人? 三个人一瞬间都有些迷茫,下意识想四处张望,可是那位陌生人分明是对着他们这一桌说话的。玛格丽特最先反应过来,轻轻踢了下安可,对她使眼色。 “喂,该开始表演了!” 安可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静静思考了一两秒,试图在脑海中凭空构思出一个祭司的形象。她并没有直接回答那个陌生人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您有什么事找我吗?” 那个人立刻恭敬地回答道:“祭司大人,似乎是今日的那场祭典,还有一些事项需要您来定夺。我看到教堂执事在四处找您呢。” 安可很沉稳地点点头。“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去。” 那个人显然还是对为什么在这里能遇见祭司十分疑惑,但已然错过了询问的时机。“或许祭司大人有自己的安排吧……”他念叨着这句话走掉了。 玛格丽特悄悄向安可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好了,各位。”玛格丽特悄声对两位伙伴说,“看来我们的身份已经变成了幻象安排的样子。那么接下来,我们也分头行动吧。” 阿斯特尔点头:“好。分别去哪里?” “唔,安可就去教堂,看看祭典到底有什么,用你的能力找找依凭之物,也看看能不能联系到现实中的教会,我感觉事情不再是我们能解决的了。阿斯特尔既然是冒险家的话,可以去城门附近的酒馆去打听这里最近有没有其他的大事件。至于我的话……”玛格丽特看向了窗外,越过层叠的屋脊,能看到一座城堡的尖顶出现在视野边缘。 “我要去那边的城堡拜访一下。” 阿斯特尔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个城堡应当是这里领主的住处吧。不过具体是哪一位贵族已不可考,很抱歉没法帮上忙。” “没关系,总是有一些不确定性的嘛。”玛格丽特说。 安可站起来。“我先出发了。各位,找到线索之后也在这里集合吧。” “好的,祭司大人!”玛格丽特嬉笑着说。安可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哎呀,大家笑一笑,不要这么严肃嘛。事情总是可以解决的。”玛格丽特摊开手,放低了声音说道,“希望我们的冒险有好结果!” 瓦莱塞兰镇的领主城堡依山而建,俯瞰着山下的整座城镇。灰褐色的外墙有着斑驳的岁月痕迹,下半被厚厚的爬山虎覆盖,缝隙里长出了一丛丛草叶,开着淡紫色的小花。虽然有这么些活泼的小生命攀附着,城堡仍然严肃地屹立不动,黑洞洞的窗口沉默着,连人间的喧闹声都在周围安静下来。 一条蜿蜒盘旋的街道通向山间,通向尽头的城堡。街道两侧的商店和民居也逐渐减少,让位于从山上蔓延而下的树木花草。玛格丽特独自一人走在这条道路上,看着道路周围的镇民都略显惊讶地看着她,不明白这个姑娘为什么要一个人去领主的城堡。她不自觉攥紧了裙子,无意识地揉捏着裙面上翘起的一截线头。 “哎呀,裁锦师,这个角色不好扮演啊……虽然说我也会自己缝缝衣服,但是真正专业的知识并没有多少。真羡慕安可啊,只要说一些模棱两可的东西糊弄过去就行了,这我可太擅长了……算了!等到了肯定就有办法的!” 她默默给自己打气,继续向山上走。 “这位小姐,请等一下!”身后突然有人喊道。 不会是在叫我吧?玛格丽特心下疑惑,但没有转过头。 那个声音继续喊:“玛丽小姐,等一下,布鲁诺管家在找您呢。” 玛格丽特仿佛没听见一样继续走着。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跑过来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嗯?怎么了?”玛格丽特疑惑地问。 那人是个年轻小伙子,气喘吁吁的,话都说不完整,褐色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黏在额头上。 “那,那个,您是玛,玛丽小姐,对吧?”他断断续续说,“布鲁诺先生让我来找您,要您快点去伯爵先生那里,做祭典要用的礼服……” “嗯,我正在去的路上呢。”玛格丽特一头雾水。 年轻人抬头看了看她,露出一抹笑容。“那您确实是玛丽小姐了,看来我没找错人。”他如无光深渊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五官却扭曲得十分夸张,几乎不像是日常的表情,反而是像戏台上的演员。“那么话我带到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玛丽小姐~”最后几个字他特意加重了语气,语尾还轻佻地扬起。说完,就悠哉悠哉地沿着来时的路走去了。 玛格丽特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涌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这人的行为很怪,表情很怪,语气也怪,但最怪异的是,玛格丽特隐约觉得她曾在哪里遇到过相似的人。 那段记忆埋藏在很久远很久远,她内心无法触碰的地方,一旦想到…… “哎,什么嘛,这个怪人。”玛格丽特摇摇头,“不过这下知道了这里的领主是某位伯爵,他还有个管家叫布鲁诺。那么就顺着这个人的话演下去……” 城堡的大门虚掩着,其上繁复的纹路勾勒出一株缀满金色叶片的树木,沉默地守护着背后的花园和建筑,显出生人勿近的气息。门背后隐约可见碎石小路蜿蜒没入盛开的月季花从,夏风裹挟着从山间带来的清凉,捎上花瓣间溢出的香气,送来隐约的谈话声。 一个声音说:“老爷……祭典请采纳……的意见……”这声音如冰冷的绸缎般柔和,却在几处关键的地方挑破了针脚,断线焦急地在空气中探寻下一个经纬。 玛格丽特从正门前避开,藏身到路旁灌木的阴影中,悄悄向声音靠近。 “我在考虑,布鲁诺。”另一个醇厚的声音说,宛若滑过大理石的温和水流。 “但是祭典就在两天后了。老爷,您也需要考虑您的领地上所有人的生命啊。” “我当然考虑到了!”伯爵似乎对管家如此逾矩的话语感到恼火,“但你所说的,这位福主……当真能回应我们,给予我们庇护吗?” 布鲁诺的声音提高了一些,语调仍然恭敬,但是已经藏不住他的急切。“当然!我曾亲眼见证祂的诸多神迹。容我说一句僭越的话,向智慧之神祈祷,或是向您说的记忆之神祈祷有什么用呢?智慧之神只会降下模棱两可的神谕,而记忆之神从未回应。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得知记忆这种正神之外的途径,但与其去求得不确定的未来,不如求得确定的现在。你说是吗,弗朗索瓦?” 最后一句仿佛是冰冷的丝线拂过耳畔。 伯爵好一会儿没有继续说话。 “对于神来说,人们的生死无足轻重。在大地上四处燃起战火的嗜血者,听说也是正神默许的英雄……”管家声调低沉,“只有祂,许诺给我们无忧的乐园,只要祂能降临现世。” “你,先回你的地方去。今天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伯爵终于开口。 管家明显长舒一口气,然后立刻端正起语气:“好的,老爷。” 玛格丽特借着繁茂枝叶的遮蔽,努力思考着刚刚听到的信息。祭典……记忆之神,这似乎与终末之书所说的“世界的记录者”相吻合……神秘的福主…… 听起来,似乎伯爵已经开始动摇了,说不定两天之后的祭典真的会召来未知的神明,而那不知道会对现实有什么影响。 要阻止这个祭典。 如果能知道更准确的信息就好了,那就直接问嘛。这么想着,玛格丽特走上前去,拉响了前门的门铃。 微弱的铃声消失在偌大的城堡中,很快,她就看见管家匆匆从花丛方向赶来,想来是离大门很近顺便应门,不用再差遣佣人了。 管家一张痩削的脸庞,灰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睛,同样颜色的眉毛紧紧拧着,一副不耐烦的表情,语气却还是习惯性恭敬。“您是?” “我是玛丽,一位裁锦师。”玛格丽特干脆利落地说,“想要与伯爵先生讨论祭典服饰的问题,问一下具体情况。” 管家脸上出现了明显的迷惑神色。“您……与德·瓦伦考特先生有约吗?” 玛格丽特摇摇头。“刚刚我在路上散步时,一位看上去像是您家佣人的人告诉我,你们需要裁锦师为祭典做准备。不是很紧急的事情吗,还需要预约吗?” 管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佣人?他长什么样子?” “唔,褐色头发,黑色的眼睛。或许有一些雀斑?我没仔细看,长得也没有什么特点。” 管家微不可查地咂舌一下。“可能是镇上那些游手好闲的年轻人在恶作剧。玛丽小姐,非常抱歉让您遇到了这种事情,但是祭典明天上午十点就将举行,一切准备都已完毕,即便是需要改衣也来不及了。请您接受我代表伯爵府致以的诚挚歉意。” 玛格丽特做出恍然的表情。“原来是这样。没事的,先生,误会解释清楚了就好。顺便问一下,我也是刚从镇外来的,这里举办祭典是为了什么呢?” “伯爵大人想要祭拜神明为士兵们祈福。”管家说,声音里意外带上一点柔和,“就在此城堡的中央花园。也欢迎您来观礼,小姐。” 玛格丽特礼貌地微微欠身答谢他的邀请,与他告别下山。 “唉,竟然没能进去,贵族的规矩我真不明白啊……”刚拐过弯,离开了管家的视线范围,玛格丽特就一下子垂头丧气起来,“眼下还可以做什么呢?直接去找安可吗?” 她慢慢地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顺道问了路人,教堂在什么方向。 “啊,还有好长的路啊……希望安可能多得到点信息,唉,否则我们真的要困在这里很久了。” 玛格丽特戴上她的遮阳帽,尽量捡阴凉的地方走。越是靠近下方的城区,道路就越是拥挤,地上的浮土被来来往往的行人踢得尘土飞扬,玛格丽特为了方便行动穿了直筒长裤,本来小心地微微提起裤脚避免沾到尘土,但后来发现全无用处,就索性不管了。 “千年前人们的生活真是辛苦啊,得好好教一下他们城市管理!至少把路夯实嘛。”玛格丽特心里想到。 接近城墙根下,阳光被全然挡住,玛格丽特终于呼了口气,摘下帽子拿在手里扇了扇,却猝不及防被一道阳光晃了眼睛。她皱着眉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 眼前赫然是一扇打开的城门,行人、车马正慢悠悠地进进出出。 这道城门,不是刚进来的时候就消失了吗?而且,现在是能够打开城门的时候吗,外面不是在打仗吗? 她试探着向城门走去,竟也没有任何异变。直到她站在城门外,回望这看上去高不可攀的城墙时,才惊觉自己已经逃出了城镇。 “那,那岂不是可以去叫援手了!”玛格丽特飞快盘算起来,“莉莲长官他们应该也处理不了,我应该向教会求援……教会的话,去周边的大城市应该可以找到,离这里最近的我记得应该是维昂斯……对了,得先跟安可说一声。”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草草写了张便条,三下五除二折成了一只小鸟——皱巴巴的那种。 “嘿嘿,安可教我的法术,终于用上一回了!”她开心地想,“虽然没她折的好看,也凑合吧。” 小小的鸟儿化作一道金光窜入虚空不见了。玛格丽特轻快地拍拍手,刚巧瞥到一辆轻便马车从身边经过,便大声叫住了驾车人。 “先生!等一下,您去哪里,可以载我一程吗?”她挥着手跑上前去。 驾车人看起来有点莫名,但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小姐,我去维昂斯。不过……”他有点为难地看了看身后,原本是座位的地方堆满了行李。 “没事,挤挤也行!可以吗?”玛格丽特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那人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他下车帮忙把行李挪开一点,腾出一小块地方给玛格丽特坐下。几分钟后,马车便行驶在了通往维昂斯的大路上。 在维昂斯城门处,玛格丽特与驾车人告别后,独自一人走进了城门,这时她才发现不太对劲。 原本她以为自己会看到熟悉的景象——在平整的街道上行驶的蒸汽机车,远处工厂烟囱里冒出的浓烟,摇摇晃晃的自行车。但是眼前出现的还是尘土飞扬的土路,人们的衣着依然款式单一朴素,工厂和蒸汽机车更是没影。 难道……难道,这里也被影响了吗? 玛格丽特突然感到深刻的恐惧,这幻象究竟有多大,幻象的解法真的只在瓦莱塞兰吗,他们真的能解开出去吗?“或许我们只是在某个地方睡着了,然后到了梦境里来?其实真实世界的我们早已经……”她猛然摇摇头阻止自己胡思乱想。“总之先找找这里的智慧之神教堂。” 她随便挑了一个路人询问教堂在哪里,那个人却一脸害怕地看着她,问:“这时候还问墨涅塔的教堂?早就被封了。” “被封了?”玛格丽特难以置信,“那现在这里信仰哪位神明?” 那人小声地说:“血与火的号角,一切纷争的法则,爱德华大人是祂的代言人……不!”他突然五官痛苦得皱在一块,然后猛然用手捂住心口,“墨涅塔大人,请原谅我!但是这里已经沦陷,我不得不……” 玛格丽特被吓了一跳,试探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个,神明会理解的,对吧?”她不太确定地安慰道,“不过,你说这里已经沦陷?” “是啊,外面已经到处都是废墟和火海了。大家最好都别出城。”那人说着,还是有些颤抖。玛格丽特疑惑地想到了来的路上,一路上风平浪静,既没见到军队也没听到战斗的声音。或许幻象只是营造了一个氛围,实际上根本什么都没发生……? “不过,小姐您是从哪里来来的?”路人突然问道。 “啊,我嘛……你就别管了。总之,谢谢你!”玛格丽特猛然鞠一躬,飞快跑掉了。而那人也不再追究,点头致意,慢慢沿着街道走远了——回到幻象为他安排的轨道上去了。 玛格丽特一边沿着街道焦急地寻找着,一边踮起脚尖试图找到教堂高出其他建筑的圆顶。无论教堂变成了什么样,那里肯定还是最安全的,玛格丽特从小的经验这么告诉她。 一阵奔波,当她气喘吁吁地停在教堂前时,等着她的赫然是紧闭的门扇和封条。来来往往的人似乎都在小心避开这里,用小心地抬头匆匆瞟一眼这位对着教堂大门目瞪口呆的姑娘,似乎想看又不敢看。 街道对面有几个卫兵,正在向玛格丽特慢慢靠近。然而玛格丽特也不会注意不到,她猛然往左边跑去,一闪身就钻进了教堂后面的小巷。卫兵们这才慌忙迈开脚步追过去,但眼前只余空寂的巷口,人早没影了。 “哼哼,怎么抓得到我呢。”玛格丽特蹲在旁边一间民房的房顶上对他们做了个鬼脸。“现在,还是试图用折纸鸟联系一下教会吧。” 她掏出仅剩一张的便签纸,飞快写下了简要的信息,正准备折,突然“咦”了一声。开头和落款都在,但是描述现状的文字却全部消失了。 “难道是我看错了?”她眨眨眼睛,又看了一遍,确实都消失了,连一点笔尖留下的凹印都没有。不信邪,她又写了一遍。 这次,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文字融化扭曲,然后像沙子一般被风吹散。 “啊?”她难以置信地抖抖这张纸,举起来对着太阳光照了照。“为什么写不上去?因为说出了事情真相吗?写点别的呢?” 她说做就做,当即写道:“今年是第四纪1539年。灵术灯石超好用。来试试蒸汽列车旅行。” 不出所料,这些字全都消失了。 “原来不能写任何与幻象相违背的东西啊……那怎么办?”她一筹莫展,把纸笔收回口袋里,然后拍拍自己的其他口袋,“我还带了些什么别的吗?哎,有了!” 她摸到了一面小镜子。这正是埃米尔改良过后,寄给她希望她能提些修改意见的“魔镜”。“天哪,我竟然带着这个,不知道这么远的距离有没有用,还隔着幻境……不过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她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拿起来,按动一个小按钮,镜子里藏着的储存灵力的装置开始运作,符文一点点亮起来。 “快拿出魔镜啊莉莲!”玛格丽特在心里大叫。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内心似的,镜子平静的表面突然漾起涟漪,缓缓浮现出了一张面孔。 “莉莲长官!”玛格丽特惊喜地说道,几乎要哭出来了。 那边的莉莲长官一脸新奇地看着镜子,模模糊糊的声音传过来:“还真有用呢这个小东西。玛格丽特,你那边怎么样了,有什么困难吗?” “有很大的困难,请您立刻与教会联系,让他们派人来增援。事情已经变得非常棘手了……”她捡重点把情况跟莉莲讲了,包括灵之海泄漏引起的幻象,受影响的人们,不断扩大的范围…… 莉莲皱着眉头听着,不断地点头,还偶尔问几句,但从某一刻开始便没有传过来的声音了。玛格丽特忙着讲述,一边注意着周围的情况,全然没有注意。过了许久才心生疑惑,低头一看,手里的镜子早已变回了普普通通的样子。 “莉莲?莉莲!”她举起镜子猛然摇晃了几下,但是显然没用。她失望地把它收回口袋,正欲转身从房顶下来,突然感觉到了命运丝线的轻微颤动。 她往右一躲,堪堪躲过一支擦过脸颊的飞箭。她仗着小时候攀树爬房练就的身手,飞快跑过房顶,攀着房子边一根斜出的树枝,轻巧跳到地上。落地后却呆住了,只见周围所有的人,无论是士兵还是平民,都满脸凶相朝自己围拢过来。 “智慧之神在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玛格丽特惊讶地低声说道。 她迅速扫视了一遍周围的人,更准确地说,是扫视了他们的命运之线。她虽然并不精通格斗,但是短时间预言能让她知道如何做能带来最好的结果。 “破绽在那里!”她当机立断,双手汇聚起光点,凝结成两把金色的细剑,挑开从身后飞来的一把短剑,架住另一侧砍来的长刀。锋利光滑刀刃相碰撞,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滑了开去,那个士兵一下子没站稳打了个趔趄,玛格丽特看准时机窜了出去。 在她身后,周围的人像傀儡一样,僵硬地转过身,然后奔跑着追过来。 “完了完了,这下可怎么办啊!”玛格丽特慌乱起来,“虽然我跑步速度还挺快,但,但架不住这样一直跑个不停啊……怎么办……周围怎么没马车啊……总之再坚持一会儿……诶?” 她的面前突然打开了一扇门,一只手伸出来紧紧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拽了进去。 第15章 徇溯记忆之河(3) 时间回到三人刚刚分头行动的时候。 阿斯特尔独自一人站在喧闹的街市,一时间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从前他也不是没有巡视过父亲领地的平民聚居区,不过往往都会有至少一两位侍从陪同,由他们负责应对各种状况。如果是独自出门,也只到访过中上层人士聚集的优雅僻静的街道。独自一人站在熙攘的农民和小商贩之间,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他默默退到道路边缘,悄然打量着周围的人群。 路边的屋檐下,有妇人摆出小摊卖自家烤的面包,卖熏鱼,声音洪亮地吆喝着。她隔壁有一个年轻些的姑娘在卖一种馅饼,内里的配料虽然都是素的,却飘出令人垂涎的香味。阿斯特尔感到很好奇,多看了一眼。正是因为多看了这一眼,姑娘眼睛立刻亮起来,热情地招呼说:“来来来,尝一个!只要两个铜币就成!” 阿斯特尔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好。麻烦给我来一个。” 姑娘低头准备的时候,旁边的妇人也靠过来,眼睛看着阿斯特尔。“这个年轻人,我似乎没在这里见过啊。你是谁家的?” 阿斯特尔说:“我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 姑娘说:“从别的地方啊……愿你的家人安好。附近似乎只有咱们这块儿还算安全了,你说是吧,苏珊阿姨。”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用油纸包着的馅饼递给阿斯特尔。 “这多亏了咱们的伯爵大人啊,他是个厉害的灵术师呢,在周围布下法术,我们才能活下来。唉,不过一个星期前派出去支援国王军队的年轻人们就不知道如何了。连孩子们里最好的罗泽尔也去了,我还想着把我的安娜介绍给他……” “你就省省吧,苏珊阿姨!人家早就和那个骑士家的女儿在一起了。”姑娘立刻说道。 “那有什么,还没订婚就是一切都没定下来!”苏珊阿姨理直气壮地说,“你们年轻人不要比我还古板啊。” “怎么能这样啊……”姑娘瞪大了眼睛。 阿斯特尔惊讶地看着这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说起了别人家的八卦。一个路过的孩子拽住了他的衣服下摆,伸手讨要零钱。他拿了几枚铜币给他,抬起头环视一圈,蓦然间发现,在街上看到最多的是妇女、老人和孩子们,除了卫队士兵之外,几乎没几个年轻人了。 好不容易等到两个人八卦到了间隙,阿斯特尔抓住机会问道:“这边的年轻人都去打仗了吗?” 苏珊点头道:“是啊。过几天伯爵大人还要亲自带领第二批年轻人出去呢。唉,这么久都没消息……本来伯爵让我们都别出城,国王如果征召只用武器和粮食抵。但最终这种方法也行不通了。” 阿斯特尔默默然思考:“那么这到底是哪一年……啊,我的意思是,这场战争让我对时间的感觉都模糊了,已经打了几年了?” 年轻姑娘掰着指头数数:“我只记得今年是威廉国王登基第十一年。以前每年春天我都会和妹妹一起去隔壁镇子买蕾丝,但是现在好像已经三个春天都没有去过了……” “是吗,已经三年了吗?”苏珊看着天空感叹,“还是年轻人记性好,唉,我都想不起以前是怎么过日子的了。” “总会结束的,苏珊阿姨,我们有耐心就行。”姑娘安慰道,然后对阿斯特尔笑了笑,“等战争结束了,欢迎你来我这里买帽子啊,我妹妹做的帽子可好看了,送给你恋人她一定会开心的!” 我没有恋人,而且,我们也不会再次相遇……阿斯特尔在内心反驳,但终究没说出口,而是对她微微点点头,“嗯,如果有机会的话。” 她欢快地向着阿斯特尔挥手,目送他沿着街道离开。 路边有一个落寞的店铺,在一众拥挤里门可罗雀。阿斯特尔好奇地瞧了瞧,原来是一家小酒馆。他很小就知道一句话,如果你想快速了解一个地方,去当地的酒馆坐坐就对了,那里空气中飘荡的流言蜚语很快就会填满你空空荡荡的好奇心。 然而这个小酒馆,只有两三个形容憔悴的中年人坐在角落里,头发有些灰白的老板在吧台后面沉默着发呆。 “无论如何,与老板聊聊或许也能知道些什么。”阿斯特尔想着,推开了大门。 挂在门框上的风铃叮铃铃响了起来。 老板被惊醒似的抬头,条件反射地对门口的来客露出僵硬的笑容。“要来点啤酒吗,先生?” “还有其他的吗?”阿斯特尔随意问道,环视着这间小小的屋子。窗户开得很小,几缕阳光斜斜刺入,勉强照亮店里破旧斑驳的桌椅。原本给人柔软倚靠的坐垫绽出苍白伤口,柜台后面蒙尘酒瓶在灰暗中静默。 老板在他背后赔笑说道:“店里现在只有啤酒了。” 啊,差点忘了,真不该……阿斯特尔在心里责备了自己一声。 看样子这里并不是那种消息灵通的地方,但是,老板脸上那仿佛祈求似的表情让阿斯特尔心中一痛。“那就来一杯啤酒吧。”他说。 老板在柜台下面拿出一个厚重的木头杯子,显得很有年头,但是擦得很干净。他往里面倒了满满一杯的啤酒。 阿斯特尔很新鲜地看着面前这杯冒着泡沫的啤酒,小心地尝了一口,倒也清爽顺滑。 老板看着阿斯特尔,说:“看你这个举止打扮,是个读过书的人吧。我的小儿子啊,他也喜欢读书,经常去镇上的藏书楼。伯爵他是个好人,把自家的藏书都放在那栋小楼里面让我们这些平民的孩子也能看了。” “那您儿子之后一定前途光明。”阿斯特尔客套地说。 “唉,那也得等他从战场上回来再说了。” 两人间的气氛倏然凝重。老板笑着打破了尴尬。“哎说这个干嘛,孩子们肯定会平安归来的不是吗。” 阿斯特尔轻声说:“是啊。希望如此。” 他们都是千年前的人,已经化为记忆的幻影,无论再如何祈愿,发生过的事实终究不会改变。阿斯特尔隐隐约约感觉到,那个活泼的姑娘可能再也不能和妹妹结伴去买蕾丝做帽子,这位酒馆老板也再也等不来自己心爱的小儿子。 而这一段历史,有可能都记载在了某本地方年志上,存放在藏书楼的某个资料室里。 藏书楼……原来这里竟有这样的地方,那么广场附近那栋有着安静花园的小楼应该就是了。阿斯特尔用空间的能力默默探知附近的地形,一边想到。“藏书楼就是那幢带花园的二层楼房,广场旁边的?”他向酒馆老板问道。 “是的,就是那里。看来您果然对书本很感兴趣啊。那里是一直开放的,想要看书的话跟门口的安妮小姐打个招呼就行了。” 一杯啤酒的时间,阿斯特尔和老板闲聊了些琐事,倒也是知道了这里的不少传言。他又听到了那个名字,罗泽尔,这次的版本变成他已经和一个骑士的女儿订婚,却在婚礼前夕不得不随军出征,那个女孩整日在城门边徘徊盼他回来。出于好奇,阿斯特尔问那个女孩的名字,老板却挠挠头说他不记得了。最后还兀自嘟囔道:“奇怪啊,明明整个镇子的人我都挺熟的。” 和老板告别,阿斯特尔决定去藏书楼看看。哪怕那里的书本也被幻象影响,让安可用那本神奇的书处理一下应该也能行。 那幢小楼大半掩映在高大繁盛的树木和盛开的月季与锦带花丛中,在这乱世中守住了独一份的宁静。穿过花园中弯曲的石子路,阿斯特尔轻轻推开廊下的木门,发出轻微的吱呀一声。 “不好意思,打扰了。”他小心翼翼地说。 门里面却安静仿若无物。他心下奇怪,一转眼,看见门口窗边一张高背椅上,一个姑娘歪着脑袋打瞌睡,手还抚在一本打开的书上。 阿斯特尔试着叫了声:“安妮小姐?” 姑娘只是嘟嘟囔囔地说着梦话,换了一个方向,躲开了从枝叶间透进来的日光。 “看来睡得很熟啊。倒也刚好。”阿斯特尔想着,轻手轻脚地从她身边经过。又推开一扇小门,就到了藏书楼的第一个房间。不大的空间里密密麻麻地排着许多书架,缝隙刚好够两人侧身错过。阿斯特尔随手拿过一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竟然是古奥罗拉语!”阿斯特尔惊讶低语。由于幻象的影响,这里的藏书也变为了千年前模样。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头顶那直通天花板的书架,默然感叹,“这是多么庞大的文献量啊。” 他急切地翻了几页手上的书,恨不得在一秒之内全部看完。如饥似渴地读了快十分钟,才猛然回神,恋恋不舍地放下书。千年前,当前的时光还没有变成历史,自然不会有记载。他该找的,是如今这个时间线的书。 “而且这也不是记载了历史的书。刚刚那本记载了千年前对星空的研究,这房间里,乍一眼看过去也全都是诸如星象、星座之类的文献。”阿斯特尔在书架间穿行,手指扫过一排排书脊。“记载各年事记的书在哪里呢……” 小楼不过两层,藏书虽多,但只看书名便也很快就能看完,其中不外乎星象、文学、神学一类的著作,却并没有找到记载当时事件的书籍。 难道要让安可小姐把整座藏书楼都亲自翻找一遍吗?阿斯特尔暗自思忖。他延展自己的意识,检查还有哪个房间没有去过。 第16章 徇溯记忆之河(4) 正屏气凝神中,阿斯特尔突然浑身一凛。“地下室!是啊,我竟忘了地下室……” 那地下室透出一股阴冷之气,透过与之相连的灵之海传来,引得他身上也隐隐发寒。入口处就在他第一次进去的那间,藏在一扇被书架遮起的暗门后。 阿斯特尔一边延伸意识去探查,一边慢慢向入口走去。只是这地下的空间似乎极深,一时摸不到底。继续探查下去,竟然感觉空间紊乱,散成碎片又聚成漩涡。他只好收回意识,想着,先进去看看再说,或许这又是幻象的影响。 从楼上下来,经过门厅,阿斯特尔发现窗边的椅子空了。安妮小姐不在那儿。他停步,侧耳听了听,却没听见这房子里还有其他人的动静。明明只是普通的景象,安妮小姐或许回家了,或许只是换了个地方打瞌睡,但阿斯特尔却没来由地一股冷气从冒上后颈。他快步走向暗门,下意识祈祷着:“全知之神啊,希望别碰见她。” 挡住暗门的书架与房间里它的同僚们并无不同,若非阿斯特尔能直接感知到空间,恐怕再转上几百次也发现不了。他伸出手试着把它推向一边,书架却纹丝不动。 或许是又什么机关?他暗自思忖,但很快摇了摇头。 用不着解开机关。他虚抚着面前的空间,仿佛在感受它的形状与厚度。接着,仅指尖轻轻一划,面前的空间便像熟透的果皮一般破开,裂口边缘逐渐化成一扇精美的雕花对开门。他按下把手,打开,门后便是一道阶梯,通向不见底的幽黑深邃。 门在他身后缩小,重新变为裂缝,最后完全合上。 “啪”,阿斯特尔指尖冒出一簇蓝色火苗。这是一个普通戏法,有点灵术天赋的人都能学会,不会消耗过多的精力,也不会散发热量燃烧氧气,只是幽幽发着微光。他四周照了照,甬道低矮狭窄,楼梯陡峭,两侧的墙壁粗糙,显现出斑驳的岁月痕迹。阿斯特尔小心地一步步向下走。他探不清下面的空间,不敢贸然开门。 母亲曾告诫他,任何能力都有两面,正如他们家族曾信奉的万界之门雅努斯——“它或许能带你通往向往之境,也有可能让你步入毁灭之渊”。 不知往下走了多久,久到他几乎忘了自己的来路,好像从记忆的起始就一直在走这阶梯。在某一级阶梯处,突然一股流水般的冰凉从心口滑过,阿斯特尔一怔,回过神来,蓝光朦胧下,眼前竟出现了一扇门。 “这里,幻象消失了?”他不可思议地轻轻上前摸了摸。虽是木门,却没有在前年的时间内朽坏,依然有着木质的厚重和温润。门上雕刻着一个纹样,盘旋缠绕的常春藤簇拥着一个双耳瓶,正往外倾倒佳酿。这纹样阿斯特尔从未见过,不由得细细看了几眼,从衣袍的口袋里拿出了小本和铅笔,细细画了下来。 画完,他满意地呼了口气,开始凝神探查门后的空间。“果然,存放了很多类似于书本的物品……房间不大,但是被灵术包围保护着,不知道直接开门会不会有影响……欸?”他不过是稍微按了下把手,门就悄然开了。 “这是……” 出乎他的意料,门里竟是一副生机盎然的景象。虽然房间里也是同样一排排书架,密密排满了书,这些书页中却长出无数常春藤,四处攀援缠绕,枝条藤蔓上泛着荧荧碧色。叶尖上间或滴下水珠,凑近了仔细一看,它们竟然如钻石般,闪烁着不可计数的切面,而每个切面似乎都反射着一个小小世界。 每一本书的书脊上都清楚标着时间。“2458年”……“2894年”……“3001年”……到了“3189年”便结束了,后面再没有新的书册。 “难道这就是幻象所处的年份?”阿斯特尔想着,伸手抽出了最后一本书。开头是一篇前言: “……伟大的神明斯特里伯格,世界的记录者,请原谅我等的僭越。由嗜血者爱德华掀起的战争已有三年之久,我们由于未信仰墨涅塔而得不到其他领主的援助……孤立无援,您的神谕也愈发不稳定。父亲考虑良久,终领臣民们皈依智慧的七芒星下……而今父亲已然战死……我将您教导之典籍与记录均移至教堂地下,更换通道,他人不可发现……然而我之家族必不会忘却您的荣光……愿记忆的美酒甘醇如初。” 署名弗朗索瓦·德·瓦伦考特。 阿斯特尔翻开正文。 书页密密麻麻事无巨细地记录着千年前以瓦莱塞兰这个小镇为中心的一个伯爵领所发生的所有事件,其记载之详细,必然不是凡人所能做到的。“或许这是他们的神明赐予的圣物,可以自动记录之类……”阿斯特尔继续翻着,快速跳过不太重要的段落。一行行扫视间,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罗泽尔。 之前路边摆摊的妇人和姑娘提到过这个名字。他多留心看了一眼,念到,“罗泽尔与伊莱娜订婚……原来如此,她们提到的骑士之女是伊莱娜。” “这个不重要,应该先查祭典相关的事情。”阿斯特尔想着,只看了一眼就翻过去。又往后几页,他终于找到了“祭典”这个字眼。 “祭典……福主……这是什么?”他疑惑着读下去,“保全领地内人们的性命……以人为祭,但伯爵不愿意伤害自己的臣民,于是对伊莱娜许诺能复活罗泽尔,于祭典当天,在伊莱娜身上施展法术,用她对阵亡未婚夫的记忆重塑人格,作为祭品…… 福主降临后,并未保全这片土地,而是将其尽数摧毁……” 最后一行的字体突然不再规整,而是仿若人垂死之际的涂画,隐约能看见“对不起”的前几个字母。之后的书页,都是一片空白。 记忆到此结束。 阿斯特尔捧着书久久未动。 书页上的文字微微发光,从中生长出一片新的叶子,叶尖逐渐凝结出一滴露水,将落未落。看着那露水,从中仿佛能看见当年祭典冲天的火光,能听见那时人们绝望的呼喊。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细颈瓶,接住了那一滴露水。 他小心地握着细颈瓶,伸过灵术包裹的边界、幻象与现实的交界处。瓶子里那滴晶莹剔透的露珠并没有任何变化。阿斯特尔松了口气,“幸好,看来由纯粹灵术构成的露珠并不会被幻象影响。带给安可吧,或许她会知道怎么用它。” 他慢慢地走上楼梯。他可以感觉到自己在教堂的正下方,安可似乎也去了教堂,直接开门到她身边更好,不过,得寻一处无人的地方…… 正在这么想着,他突然听到狭窄的甬道里回荡着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嗒,嗒,嗒。 那脚步轻快随意,越来越近。阿斯特尔连忙在墙壁上一划,撕开一个小小的空间藏了进去。出于好奇,他又花开了一条细缝,悄悄看来的事什么人。 那轻快的脚步近了,又近了。她手里捧着一根摇摇欲熄的蜡烛,原来是安妮小姐。微弱的烛光映在墙壁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却映不在她的眼睛里。她的眼睛是一片无光、幽邃的漆黑。她左右看了看,想要继续往前走,却突然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了一下,惊呼一声退了回来。 “那是法术范围的边缘!”阿斯特尔想到。 安妮举着蜡烛站了一会儿,猛然回头看向阿斯特尔的方向。他赶忙抹平了裂缝,转身划出另一扇门,逃离了这个地方。 安可慢慢走去教堂。一路上,她都悄悄观察着路人,对比他们在幻象里的样子和原本的样子。 “唔,原来那个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小女孩是某个贵族小姐,看来她终于能做些自己不能做的事情了呢。那边有点儿目中无人的卫兵原来是一个睡眠不足的工人吗……啊,这边叫卖的妇人原来是售货员,嗯,很合适。” 她脚步放得很慢,自己观察着每一个过路人和周边环境。不仅仅是查找他们是否有异常,看看哪里有依凭之物,安可渐渐对观察他们起了兴趣。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安可都默默记在心里,把它们当作素材片段小心保存起来。小的时候,她就喜欢站在街边,或者是呆在修道院的前厅,贪婪地看着路上过往的行人。后来她长大了,发现人们被紧盯着的时候会局促不安,便不再明目张胆地这么做了。 她到教堂门口看了看,除了个别来祈祷的信众之外,并没有人找她,便重新到街上逛了逛。不过一切都没有异常——如果排除掉幻象这个最大的异常的话——每一个现代人都穿着古人的衣服,按照剧本的要求尽心尽力表演着。 “我以为幻象的主人可能会亲自展现在幻象中,所以没有原身……或许不该是这个方向?”她心下想着,走进了教堂。 这一座教堂并不是恩典港里的那种圆顶,而是锐利的尖顶,最高处直刺天空。内饰也不是简洁风格,而是极尽繁复,天花板上绘满了神明创世的壁画,但除了各版神话都相同的最开头一幕——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圆球,也就是世界,从平整如镜的湖面升起——后面壁画的主要内容都被用白漆草草涂抹,只留下边缘的常春藤装饰。大厅四周的立柱上也用浅浮雕做了满满的常春藤,枝条间错落挂下一只只小巧的双耳瓶。尽头的墙壁上倒还是挂着熟悉的七芒星圣徽。 看起来是用其他信仰的教堂匆匆改成的。 安可沿着整齐排列的座椅外侧向前走去。那些信众们都安静地低头祈祷,并没有因她的脚步声而受到打扰。 祭司应该在人们祈祷的时候干系什么呢?安可回忆着修道院轮值主祭的日常,好像他们也只是坐在讲坛一旁的长椅上闭目温习教义。 “看看这个年代用的圣典是否有不同吧。”安可想着。祭坛附近果然有一个矮书架,里面散乱放了几本书。安可蹲下去正准备伸手去拿,目光先扫过了一张有些揉皱的纸。她拿起来,看见上面用潦草的笔迹写着: 打开窖藏葡萄酒 奶酪、熏肉足量 尽量弄来些新鲜蔬菜 木柴,越多越好 松木碎枝 务必让所有人都来参加,这句话被重重画了线,不愿意来的人告诉他们祭典后有免费的午餐。 “嗯?这是什么,祭典物品清单?”她好奇地翻到反面,但这张纸就这些字,没有更多信息。她正准备翻看其他书时,背后突然有人说话。 “祭司大人,您已经回来了啊。” 安可回头,看到伊莱娜·阿尔克正低头看着她,还穿着第一次见面时那件干练的衣服,腰间倒是没了佩剑。 表面看起来很正常,但是安可立刻发现了异常,因为在她眼里,伊莱娜是唯一一个没有原身,完全是自己本身的人。 安可站起身,说:“是的。刚才一个好心人提醒您在找我。” 伊莱娜点点头。她看见安可手里拿着的纸,说:“看来你已经收到伯爵先生托人捎给你的便条了,最后一天,麻烦您多多给人们宣传一下吧。伯爵先生说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安可仔细地看着她的表情,她眉头皱起,目光紧盯着地面,嘴唇微微张开仿佛要说些什么。安可观察了一会儿,说道:“我们一定会成功渡过灾难的,神明会庇佑我们。” “不,不会!”她突然低声咬牙说道。“祭司大人,我们换个地方讲话。” 安可便引她到了祭坛旁的一个小房间,那里通常是摆放圣器的地方。 门刚关上,伊莱娜就说道:“那个疯王的军队非常强,我们赢不了的,祭司大人。伯爵大人对我说,世界上要诞生新的战争之神,我们要赢就只能引入另一个神明与之对抗……之类的。我不明白神明的事,只要能为瓦莱塞兰带来幸福就好。可是……可是!” 安可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可是这位神明却要求献祭一人!这怎么行,我们瓦莱塞兰自建成以来从未有过这样邪恶的事情。”伊莱娜忿忿说,“伯爵大人说我是卫兵队的队长,人缘好认识的人也多,让我挑选一个合适的……祭司大人,您对神学比我了解,是不是能用什么方式替代?比如用血液什么的。” 安可摇摇头:“我不知道这样是否可行。” 伊莱娜垂下头,低声说:“一定只有这两个选择吗?要么战败,要么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只能由我自己来成为祭品。但是,我还在等……” 她说到这里却卡住了。 安可等待着她说下去。 “我,我等什么?”伊莱娜困惑地扯住头发,“我记得我在等,但是为什么……我忘记了?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她开始歇斯底里地重复起同样的词句。安可担心她突然的不稳定会导致整个幻象发生异变,不得不悄悄用灵术平复她的心境。 她慢慢安静下来,略显茫然地对安可致意,然后走出了圣器室。 安可低头想着刚刚伊莱娜说的话,突然听到背后传来阿斯特尔的声音。 “你们,都说完了吧?” 安可转身,看见他站在圣器柜前面。 “嗯,说完了。有些地方我很在意。不过,你是怎么进来的?” 阿斯特尔说:“先不说这个。我刚刚得到了非常重要的情报,你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玻璃细颈瓶,里面盛着一滴晶莹透亮的水珠,却又像钻石一样有无数棱面,反射出七彩的光芒。 安可微微瞪大了眼睛。“这是……” “我在一个神秘的地下室找到的。”阿斯特尔把他先前的经历全部告诉了安可。“你的终末之书还带在身边吗?我们不如在这里,以这滴露水为媒介问问它有何破解之法?这或许就是所谓''真实''。” “好。”安可拿出了终末之书。“我也要分享一个消息。伊莱娜或许就是整个幻象的''依附''。” “那倒和我的信息对上了。”阿斯特尔思索着说,“所以,真实的历史实际上是,这里的领主为了对抗战争,要引未知的神明降临,为了不伤害任何人而用伊莱娜的……等一下。”阿斯特尔突然停住,屏息倾听了一会儿,过去拉开了房门。一只纸折的小鸟猛然窜进来,一头撞在安可额头上。 安可捂着额头,另一只手把乱飞的小鸟抓住了。“这是玛格丽特给我的便条,能认出来。”她向阿斯特尔解释说。“嗯,她说她偶然间看到城门开了,去维昂斯看看能不能联系到别人。” “城门开了?”阿斯特尔惊讶地问。 “她说了让我们不用担心,那我们先相信她吧。”安可说,把便条收了起来。“只是伊莱娜提到祭典只剩不到一天的时间,我们还是留在这里以防万一。” 阿斯特尔迟疑着点点头。他把门咔哒一声锁上,然后看似漫不经心地在门上一抹,一圈微不可察的蓝色波纹从中心荡漾到四周的墙壁。“这下可以放心说话了。”他松了口气的样子,然后继续说下去: “前面说到用伊莱娜的未婚夫,就是罗泽尔,准确来说是用记忆重塑的他作为祭品。然后祭典似乎失败了,引发了更大的灾难。” “而且可以初步推断出,在这一切背后的力量是一位司掌记忆的神明,斯特里。”安可接着说,“从这里也可以看出瓦莱塞兰曾经一直是信仰记忆之神的,但是在战争中为了寻求庇护转而信仰智慧之神。不过领主的家族可能还传承了记忆相关的灵术,从而用伊莱娜的记忆作为材料将罗泽尔重塑……” 阿斯特尔问:“那现在要怎么办?为了阻止祭典,我们要去把罗泽尔保护起来吗?” 安可摇摇头,说:“这里很有可能是伊莱娜的记忆,但并不是完整的记忆。刚刚,她提到自己想不起来一些东西。或许我们应该做的是让她恢复记忆,让她想起来,这场祭典无法拯救任何人。” 她从阿斯特尔手中接过那个细颈瓶,摊开终末之书,将瓶子端正地放在了书页中央。书页中慢慢出现一个墨色的漩涡,将瓶子吞了进去。安可提笔写道:“我们已经发现了这个幻象的依附,应该怎么让她恢复记忆?” 终末之书久久没有反应。正在他们有点担心的时候,书页上浮现出一个金色的圆环形纹路,兼有太阳的光芒与常春藤的纹饰,围绕着正中央的那一滴“露水”。与此同时,华丽的字体在纹饰下方书写道: “这确实是‘真实’的记忆,孩子们,做得很好。我感觉到了……伊莱娜,这个可怜的女孩,她一直在寻找自己失落的记忆,哪怕死后也没有消散,灵魂一直在这片城镇相连的灵之海里徘徊,试图吞噬这周围她能找到的一切记忆。可是,她怎么能知道,她所希望寻得的记忆早已找到了呢?它就藏在与她一同死去的其他镇民的记忆里,但她无法意识到,因为她已经连想要寻找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寻找’这个动作。 而如今的泄露,解放了这个徘徊的怨灵的力量,是有人故意而为,却并不是她自己,她只是一个工具,正如千百年前那样……孩子们,记忆领域有一种能将记忆变为‘真实’的力量,一旦成功,便会与现实的因果产生联系。用这个术式去阻止祭典吧,孩子。” 安可仔细地看着这个术式,说:“看起来不是很简单,我需要练习一下。” “就在这里吧。我刚才已经把这个房间在空间上封闭起来了,这样可以尽可能减少幻象的影响。”阿斯特尔说。 安可捧着书,认真地研读术式,还偶尔提笔向终末之书询问细节。阿斯特尔则在房间里四处闲逛,拿起柜子里的圣器仔细观察。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突然间安可说:“不好了,玛格丽特出事了。” 在她的问题下面,终末之书没有浮现对应的答案,而是突然出现一行加粗的文字,浓稠的墨汁几乎要流淌下来: “你们的朋友在维昂斯遇到麻烦了。” 第17章 昔日余音(1) 玛格丽特和阿斯特尔因为惯性一起摔倒在教堂圣器室的门口,玛格丽特大口喘气,阿斯特尔则扶着额头,脸色苍白,似乎马上就要晕过去了。安可抱着终末之书,蹲下身问:“你们受伤了吗?” 玛格丽特摇摇头。“阿斯特尔,刚刚,是你救了我吗?非常,非常感谢……”她断断续续地说,“不过你怎么会这个?” “不必言谢……”阿斯特尔轻声说,“不过,还是太远了,请让我休息一下,解释的事情晚点再说吧。” “都好好休息一下吧。”安可说着,扶他们坐到椅子上,同时让周围降下片片晨曦般柔和的光芒碎片,缓和两人的心境。“刚才,我们正在和终末之书交流,它提醒我们说你似乎遇到了麻烦,然后阿斯特尔提议可以用空间感知探测到你的位置,然后开门去带你回来。只是,没想到会如此耗费灵力。” “刚刚真是吓死人了!安可……”玛格丽特一把抱住安可,把头埋在她的衣服里,声音都闷闷的。安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蹲下身,耐心地问道:“发生什么了吗?” 玛格丽特声情并茂地讲述起了她的维昂斯之行,堪比小报上的今日奇闻板块。不过,虽然语调夸张,她依然清晰简洁地提到了几个疑点。 “也就是说,虽然幻象的范围扩大了,但是仅仅聚集在人员集中的地方,历史背景中的战争并未发生。这或许说明,目前泄漏的力量只停留在篡改记忆引发幻象的程度,还不能够把记忆变为真实。我们还来得及去阻止。”阿斯特尔说。 “什么把记忆变为真实……” 看到玛格丽特略显迷惑的神色,安可也简要地说明了终末之书提供的信息。 玛格丽特兴奋地点点头。“原来如此。那现在只要安可学会了这个术式,我们就能终结这个幻象了!给我看看,很难吗,需要帮忙吗?” 安可摇头。“再给我一点时间就可以。”她对着摊开在桌上的终末之书,认真地蹙起眉。 玛格丽特拍拍她的肩膀,说:“那我们去外面等一会儿哦。”阿斯特尔转身看着她走向门外,有点儿迷惑地小声问:“为什么突然要出去,呆在一起更安全些……哎,那个门我上了封印,我来开。”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蓝色波纹重新流转。玛格丽特看着他,笑道:“安可她呀,努力攻克难题的时候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 阿斯特尔一愣。“真的?我不知道,抱歉……” “哎呀,没事没事,毕竟你也不像我一样,认识她十几年呢。” “你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啊,能看出来是很好的朋友呢。”阿斯特尔说道。玛格丽特得意地点点头,然后偏头问他:“你呢,你有从小认识的朋友吗?” “我吗?”阿斯特尔有些惊讶于她的反问,眼神只亮起一瞬却又黯然,“我小时候确实有过一个朋友,只是后来他不……不再联系。” “是吗,那确实是很遗憾。”玛格丽特叹息道。 他们沿着空无一人的教堂大厅向门口走去,两旁壁灯上微弱的烛火摇曳,将蒙络摇缀的藤蔓装饰映出扭曲的阴影。玛格丽特疑惑地问:“这里的玻璃这么不透光吗?好暗啊。” “不清楚,我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阿斯特尔回答说,并没有提起自己直接开门进的就是没有窗户的圣器室,免得她再问。 直到他们俩合力推开大门,才发现不是玻璃的问题——外面已然是夜幕低垂。 “这里的时间已经开始错乱了?祭典不会已经举行过了吧?”阿斯特尔震惊不已。 黑色丝绒一般的天幕上挂着一轮冷白的残月,惨淡的月光下,数不清的镇民仿若失了魂魄一样在街上慢慢挪动着。 “别,别紧张,我来算算现在是什么时候。”玛格丽特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看起来反而是更紧张的那个。她摊开手,手心里出现一枝袖珍的小藤蔓,对着它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呼,还好,记录在灵之海里的信息告诉我,伊莱娜在伯爵府,祭典还没开始。可能她还在与伯爵争论祭品的问题吧。” 他们俩小心退回门内,把门严严实实关上了。 “我去叫安可出来。”玛格丽特说。 他们快步走到祭坛附近,刚解开门锁上的封印,玛格丽特抬手欲敲,安可就从里面拉开了门。她看了看两人,说:“你们看起来有些忧虑。出什么事了吗?” 几分钟后,他们从教堂后门溜到花园,隔着栅栏观察在路上僵硬行走着的人们。 “如果我们和他们一起走,会有什么坏处吗?”安可问。 “我们的出现可能属于打破了幻象的规则,引起他们的攻击,就像在维昂斯一样。”玛格丽特说,拉了拉阿斯特尔的衣袖,“那个,你能带我们直接开门到城堡里面去吗?” 阿斯特尔有些面露难色。“抱歉,这有点勉强……” 玛格丽特连忙说:“不用道歉!我就是问问。那么看来我们只能走过去了。” 他们猫着腰,小心地绕开大路,从无人的小巷里穿过,有一阵子还在树林里走了很久。等到他们终于赶到伯爵府门前,却发现府邸的大门紧紧锁着。 玛格丽特不死心地推了推。“这怎么办,难道要翻墙进去?”她抬头看了看那足有好几层楼高的外墙,吐了吐舌头。“不行,这也太高了了。” “没事,我来。”阿斯特尔轻轻抚上冰冷的铁门,浮雕巨树上满缀的金叶突然颤动,蜿蜒而下,互相缠绕组成了一对把手。阿斯特尔向她们点点头,说:“现在可以进去了。仅仅是打开门锁的能力还是有的。” 轻轻一推,大门就无声无息向后滑开。门后是一片建筑合围起的空地,被精心打造成了一个花园,两条大路十字形横贯其中,周围的草地上用各色石子铺了一条穿过花丛的小路。花圃中的鲜花都垂着头,在昏暗的月色中辨不清颜色。 四周都静悄悄的,一点儿人声都听不见。 一行人小心地往前走。城堡暗色的阴影沉重地压下来,他们都不禁抬起头向上看,只见斑驳外墙上数不清的窗口黑洞洞的,仿佛无光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玛格丽特抱住了自己。“这个城堡看起来好大……还阴森森的,有点吓人。” “我们要怎么找到伯爵和伊莱娜呢?这些窗口里都没有灯光,他们应该不在房间里……”安可说。 “这里依山而建,说不定上面还有一个平台。”阿斯特尔指着一个塔楼,“那里能上去,我们站到高处看看。” 他们借着夜色掩护,沿着城墙快步向山上攀登。城堡上层果然还有一个平台,似乎曾经也是花园,但是现在已经被铲平了,地上画着一个奇异的复杂图案,像是一个无序的混乱旋涡,环绕着正中间木柴堆起的一个祭台。在月光下闪烁着荧荧微光。 “哇,那是用什么画的?”玛格丽特小声问。 “那应该是混杂了月光石粉末的颜料。那是一种蕴含了微薄灵力的矿物,会发出微弱的光,古人认为它们有助于与众神沟通。不过后来已经证明了它并没有这个作用。”阿斯特尔解释道。 安可看着下方说道:“伊莱娜在那边。” 伊莲娜正和两位男士站在一处说话。其中一位玛格丽特认出来是管家布鲁诺,另一位想必就是德·瓦莱伯爵了。 三人找到最近的塔楼,沿着螺旋楼梯下到最下方,然后迅速溜进旁边的房子里。这里似乎是个餐厅,中央一张长条形的桌子,没铺桌布,周围也只是零落着两三把椅子。房间面对空地有一扇嵌玻璃的门,藏在一面厚天鹅绒窗帘后面,从这里刚好能看到听到伊莱娜他们的谈话。 玛格丽特站在长桌上首,面朝两位同伴,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就按照我们在路上讨论的方案进行。安可展开术式需要一些时间,先开始准备,在术式即将展开的那刻,由阿斯特尔创造出一个空间将伊莱娜固定住,而我去面对另外两个人,确保没有任何事情影响到仪式。” 阿斯特尔点点头。安可看着她,微微笑了:“不用太紧张。” 听她这么一说,玛格丽特刚刚努力绷起的肩膀又垮下来了。“别看说得轻巧……总感觉事情不会这么轻易就解决。而且我很怕你们受到伤害,毕竟这个案子说到底是我的事不是吗?你们其实都不必参与的……” “没事的,玛格丽特。就算是为了医院里的那些病人我也该来这里。更何况亲眼见到了这些活生生的人记忆被隐藏、篡改,然后被迫接受了完全不同的生活,我也很想让这一切回到正轨。”安可走上前,轻轻抱了抱她。“而且我们一起才能解决这件事,不是吗?” “我也有一样的想法,这种事情不能坐视不管。”阿斯特尔也说道,“你不用担心!我清楚这里异变的风险,所以才跟过来的。”他停顿了一下,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飞快说道:“你们可能已经猜到了,我确实拥有超过灵术师的力量,因此我看到你们案件报告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不是仅靠你们就能解决的。” 玛格丽特瞪大了眼睛看他,然后猛然摇头,说:“不管了不管了之后再解释。现在,先按计划行动!” 安可展开终末之书,把细颈瓶里面那滴晶莹剔透的露水小心地滴在它的书页中央。露水完全洇进的那一瞬,终末之书骤然迸发出淡绿色的光华,仔细还能看到仿佛贝壳珠光般的色彩流动。安可捧起它,缓缓在半空用灵力勾勒出符文。 剩下的两人则守在门边,密切注意着那边的动静。 第18章 昔日余音(2) 随着安可的符文渐渐成形,一簇嫩绿,晶莹如宝石般的枝芽从书页中小心地探出头,展开它的小小叶片。 而门外几步之远的地方,伯爵正在对伊莱娜说道:“你准备好了吗?” 伊莱娜气愤地大吼:“没有准备祭品!你觉得我是那种会让别人去送死的人吗!如果你不得不这么做……那我准备好了,让我来!” 伯爵似乎是非常吃惊,低声自语:“怎么会,你怎么会知道祭品……”他旋即柔和地对伊莱娜说道:“怎么会有这种事情。阿尔克小姐,你不是来让我协助你复活罗泽尔的吗?” 伊莱娜一脸茫然,机械重复道:“罗泽尔?” 随着这名字的第一个音节从她的双唇间溢出,整个世界闪烁了一瞬,四周的景色突然显得光怪陆离,仿佛用错了颜色又淋了水的水彩画,斑驳芜杂的颜色缓缓沿着天际淌下。 伊莱娜喃喃念着:“这是什么,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复活,复活什么……我忘了一件事,但是想不起来,是谁,是谁偷走了我的记忆!” 她眨眨眼睛,头发如颜料般化开,一缕亚麻色的泪滴淌过眼角。她与世界一起溶化,之后便会融为一体,然后再次重组,重新开始无望的回溯之旅。 “你好了吗?”玛格丽特回头小声问安可。 “还有两分钟。”安可沉着答道。记忆的嫩芽已经长成繁盛的藤蔓,从半空中垂落,几乎铺满了大半个房间。 玛格丽特对阿斯特尔点点头:“准备好,听我命令……”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面前银光一闪,他们藏身房间的墙壁被从中间齐齐斩断。尘土飞扬间,灰发的管家布鲁诺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一柄寒光闪烁的仪式剑,脸上是一副古怪的笑容,无光的黑色眼睛令人毛骨悚然。 “原来藏在这儿呢!” 他刺耳地大笑着,举剑来砍。玛格丽特连忙跳开,她稍稍抬手,周围凭空钻出无数带刺的藤蔓,枝头开着鲜红欲滴的玫瑰,如潮水般涌向布鲁诺,将他缚在原地。但是他仿佛根本感觉不到那些锐利的尖刺,奋力挥剑来砍,骨头竟然都发出了咔嚓的断裂声。玛格丽特一惊,人怎么能做到这种程度,该不会已经……她幻化出双剑作势就要朝他头上刺去,却在最后一刻刹住了手,仅仅只是挑断了一缕发丝——她看到布鲁诺的眼睛已经恢复成了灰色,整个人就像失去了力气一般,随着藤蔓的退去滑了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 没等玛格丽特疑惑,她突然听到身后阿斯特尔大喊:“小心!”才一回头,只见一团无可名状的色彩猛扑过来,依稀能看出伊莱娜的身形,拿着一柄不知从哪里拖出来的剑,竟像是孩子们练习使用的木剑。在她的身后,是一个在空中缓缓破碎,星光璀璨的巨型鸟笼。 “我的法术困不住她!”阿斯特尔急切地解释道。 玛格丽特连忙用双剑架住,玫瑰藤蔓也簇拥过来缠住剑身,才堪堪停住伊莱娜的攻击。 那团流动的色彩发出黏腻的声音,重复着同一句话:“记忆,还给我……记忆,还给我!” “这不是正在准备还给你吗!”玛格丽特有些崩溃地大叫。可是伊莱娜已经丧失了理智,又或许作为怨灵的她早就无所谓理智,只是朝着玛格丽特扑过来。 那柄剑虽是木剑,却以灵力为刃,锋利非常,霎时间砍断两三条虬结的藤蔓。怨灵的力气也大得惊人,玛格丽特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忽然一道星光落下,在她身侧化为一扇门。 “快进去!”不远处传来阿斯特尔的声音。 玛格丽特果断地撞向那扇门,门扉随即向后打开,然而她一回神,却发现自己从伊莱娜背后的空中掉了出来。来不及多思考,她直接将剑刺进了伊莱娜的后颈。 怨灵发出了长长的尖啸,让人浑身发毛。与此同时,她全身散开又重组,似乎成为手捧五月花柱的少女,却面目狰狞可怖。她猛烈地挣扎,弄不清是什么让自己如此疼痛,便不管不顾地朝视线中唯一的目标——安可——直冲过去。 “安可!”玛格丽特焦急地大喊。可是安可在术式收尾的关键阶段,移动不了分毫。 藤蔓前来缠住,伊莱娜便扯开,门扇前来阻挡,她便用花柱砸裂门框…… 安可手心那能拯救所有人的术式眼看就要成型,但伊莱娜已经欺身逼近…… 玛格丽特的脑海里只余下一种声音,那是她自己的嘶吼。 “不能!不能失去安可,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 命运啊,让我看得再清楚一点,再多一点!灵之海的力量,只需要再多一点,再多一点…… 蓦然间,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片细密的金色丝网,千头万绪,交织出世间所有可能的命运。那是她从前引动复杂的术式才能窥见一角的命运之网。 但是与此同时,她感觉那张网猛然向自己包裹而来,每一根丝线都锋利如刀,霎时间将她的精神切割成了千万个碎片。她想要喊叫却发不出声音,但是耳边能听到不知从何处传出的凄厉惨叫,背景中混杂着无法辨认的、仿佛不属于此世的诡异絮语,万般嘈杂,构成了一区混乱的交响。在这疯狂乐音的间隙,她似乎听到一个人在艰难地、断断续续地说话: “我找到……解法,……以自身……质料,放入两个……变量。墨涅……见了,我和……俄斯……先走一步……靠你了。” 玛格丽特感觉自己的精神马上就要沉入疯狂的漩涡,但是,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完,她不能失去安可,不能再次保护不了想要保护的人。她忍着钻心剜骨的痛,用灵性去看见金色丝网,看见命运…… 她看到了!有伊莱娜击倒安可的命运,伊莱娜发狂毁掉整个城堡的命运,还有…… 唯一的机会。 “阿斯特尔!在我左边开一扇门,接到安可头顶上!” “啊?好的!”虽然不太明白,但阿斯特尔选择相信她。 玛格丽特用剑尖挑起代表着唯一机会的银线,奋力将它拨向命运主路。 一片玫瑰花瓣化为火焰,落于祭台之上。木质祭台轰然燃起了大火。 伊莱娜被声音和火光吸引,呆愣了一瞬。 “就是现在!” 玛格丽特一剑砍断她手中的花柱,一边整个人将她撞进了旁边已经打开的门扇。当她从门扇的另一端落出时,安可的术式恰好完成,向上生长的藤蔓稳稳将她托住。而以安可为中心,柔和的金色光芒携着晶莹的叶片,如晨曦般散开,扩散到了整个城镇以至更远,照亮了这个黑暗的幻象世界。 玛格丽特惊讶地看着半空中纷飞的叶片。在她的印象里,安可使出这一招的时候,范围从来没超过一个房间呢。 众人都隐约听到了一段歌谣,在清晨的微光中回荡,仿佛来自天边的清澈少年声音轻轻颂唱: 在古老的维奥迪亚 山水回环的瓦莱塞兰 金色的花朵迎光开放 那是少女与少年的初遇 练习木剑相撞 沉闷的声音掩不住孩子们的欢笑 「怎么总是输给你」 少女皱眉却仍举剑向前 「以后我来保护你」 少年信誓旦旦 少女惊诧抬头 脸上略过一抹孩子狡黠的笑 「是吗,那就接好这招!」 在鲜花盛开的五月 杉树枝干缤纷环绕 翠色原野上 金色的花朵随风轻摇 身着白裙的少女手捧五彩花柱 被朋友簇拥而来 少年头戴绿叶编织的发冠 将一段嫩枝献上 露水晶莹 宛若少时心思 在城外萧瑟风中 鸦啼马嘶 战火正烧灼宁静的帷帐 「我一定回来」 骑士对着金色的花朵发誓 一如少年时 「我会守护好家园」 长大的少女已不再身着罗裙 坚硬的护甲却藏不住欲碎的柔心 残兵已败,无可回圜 昔日的家园即将被战火吞灭 冷月下的古堡之上 她向悲伤的伯爵祈求 「复活他吧,为此我愿付出一切」 年迈的伯爵沉吟许久 「哪怕需要付出与他所有的记忆?」 她沉默良久 终是应允 伟大的仪式依言展开 珍贵的回忆勾勒出新生的躯体 然而伯爵并未向她说明 此举只为祭神 此身也只是须臾 「一切皆是为了守护家园」 「你一定也能理解吧」 然而那玩弄人心的邪神降下 所有的期冀终究化为泡影 金色的花朵再也不会在这片土地盛开 只余茫然的空壳永世徘徊 伊莱娜如溶化颜料般的身影渐渐模糊。在最后的时刻,她仿佛又看到了少年时那片绿色的原野,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少年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露出灿烂微笑。 “我来带你回家,伊莱娜。” 幻象也如颜料般从现实的画布上褪去,露出真实的阳光。 那个仿佛来自天空的声音颂唱出歌谣的最后一句: 「从此,命运被改写 她不必再独自找寻」 “我们,成功了吗?”玛格丽特问出口,声音却细如蚊呐。拨动命运已经耗费了她全部的力气,而她的两个伙伴也没有回应。 “没事,莉莲应该会来的……”这么想着,她沉沉睡去。 第19章 昔日余音(3) 玛格丽特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 梦中的她回到了十二三岁的年纪,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坐在一栋木质小楼的廊下,面前是一个小巧的花园,一架秋千轻轻摇摆。稍远一些的地方是一望无际的花田,玫瑰枝头刚抽了泛着青绿的花苞。在蔚蓝的天幕尽头,山顶银白的积雪反射着阳光,闪闪发亮。 身后的门开了,带动风铃叮呤当啷奏出空灵的旋律。一只手轻轻放在她肩上。她抬起头,想要看清那人的脸,却如隔着一层厚厚的迷雾一般看不真切。 “再见了,我的孩子。”缥缈的声音回荡,那个身影走进了身后的房门。 “为什么要再见?”她站起来,跟着进屋去。阳光透过细格子窗洒在会客厅里,柔软的沙发前,一个小炉上咕噜噜煮着花茶。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屋内等着,他们没有停留,穿过房间向着门口走去了。玛格丽特着急地问:“你们要去哪里?” “去一个,我们最终都会去的地方。” 模模糊糊的影子和煦地向玛格丽特挥手告别。 玛格丽特感到自己的泪水涌出了眼眶。“不,不要丢下我。我和你们一起走!” “不行,玛格丽特,你有自己的命运。”柔和的声音仿佛在很远处传来,“我们的命运已经被截断,永远停留在此处。走完余下的命运吧,玛格丽特,那是我们如今唯一的心愿。” “对不起,没能给你们一个和睦的家园。我本以为我可以改变这种命运……”另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叹息道,“……一切皆已注定,命运不可违抗……希望你归来时,能走上不同的道路……” 影子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还有更多的话语。可是在她听清之前,他们的身影已经开始消融在门口明媚的阳光中。玛格丽特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但她的手指触到的只有冰凉的空气。霎时间,她脚下的地面碎裂,整个世界开始崩塌,与她一同坠落…… “玛格丽特?玛格丽特?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她在坠落的恐惧中猛然睁开眼,看见了安可那双熟悉的金色眼睛。看到玛格丽特睁眼的一瞬,她一向平静的脸上难得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然后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轻柔地说:“刚刚看你皱着眉头,觉得你可能是做了噩梦。” 玛格丽特扶着头坐起来,梦中的光景仿佛阳光下的银版底片般急速褪色。“我梦见了很奇怪,又很可怕的事情……细节怎么想不起来了……嗯?这是哪里?” 她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铺着白被单的铁架床上,风透过打开的窗户轻柔地摇动房间正中长长垂下的布帘。安可坐在床边关切地看着她,和自己身上穿着一样的病号服。 “这里是教会医院。”安可说,“我们来这里大概已经两天了。听护士们说,警官和司铎们赶到城堡的时候,我们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不过,你是我们之中睡得最久的。” 玛格丽特愕然道:“这么严重?” 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阿斯特尔的声音问道:“我能进来吗?” “可以。”安可回头答道。 阿斯特尔也穿着病号服,头发没仔细打理,有些杂乱地散在肩头,看上去没了之前的优雅气质,倒是更加平易近人。他看到玛格丽特,大大松了口气,说道:“你们俩都没事,太好了。”然后,他试探着问:“你们……现在感觉自己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什么意思?”玛格丽特问。 “比如说,你会不会突然听到脑海里有诡异的声音,用着完全不同于这个世界的语言在低语。”阿斯特尔认真地说,“或者在某些时刻突然恍惚,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 安可眼神上扬,思索了一会儿,说道:“现在没有。” “我也没有感觉到。”玛格丽特疑惑地看着阿斯特尔,“为什么要这么问呢?” 阿斯特尔看上去有些惊讶。“真没有?看来你们的精神比其他人更强大。”他顿了顿,“我问这个,是因为,你们在最后和伊莱娜的战斗中,已经获得了足以成为禁术师的力量。” “禁术师是什么?”安可和玛格丽特不约而同问道。 “还记得你们之前提过的吗?终末之书说的,‘在神明和人之间,还有一块人们可以涉足的地方’,这是真的。那块地方被向普通人隐藏起来,但仍然有人凭自己的力量攀上了通向它的阶梯,这种人一般被称作禁术师,意思是他们掌握了本不该由他们掌握的力量。”阿斯特尔说,“至于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也是其中一员。我是空间领域的禁术师,在我这个水平的人,一般被称作朝圣者,我猜意思可能是正式开始踏上向往神明的道路吧。” 玛格丽特一时震惊没有说话。安可却平静地说:“一般人无法达到这种程度。阿斯特尔,你不会只是一个普通的学院研究员。” 阿斯特尔叹了口气。“是时候向你们重新介绍我自己了。我的姓氏其实是霍瑞洛奇姆,父亲是环海帝国的公爵,母亲是有名的灵术师,我的灵术都是她教的。很抱歉之前对你们隐瞒了这么久,我以为我们只是萍水相逢,透露太多身份对你我都没有好处。”他揉着眉心,“其实我不希望父亲知道我身在何处,至于其中细节,与你们关系不大,恕我不再多言。” “但是你的身份很容易猜到,”安可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像是普通人。只有环海帝国的贵族男性才会普遍留长发。为了隐藏身份,你应该摘下了斗篷上的家族纹章,但它的材质和纹样已经说明了很多。” “是吗?”阿斯特尔无奈地笑了,“看来我确实应该多出门走走。” 玛格丽特崇拜地看着安可。“哇,你好厉害,我当时只是觉得有一些奇怪,但完全没抓住任何线索。” 安可好心地安慰她:“至少你的直觉很敏锐。另外,可以多读一下描写各国风土人情的书籍。” “我也读的!不过还没读过环海帝国就是了……”她嘟囔着说,然后对着阿斯特尔笑笑,“你不用担心,我和安可都不是会乱说话的人。再给我们讲讲禁术师的事情吧,为什么我们突然就变成禁术师了?我和安可一点异常都没感觉到,这会不会有什么更大的问题啊?” 阿斯特尔拉过一张凳子坐下,手指轻轻敲着床尾栏杆。“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讲起。” “如果一个灵术师,或者禁术师,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他已经拥有的灵之海的力量,便可以举行仪式,凝聚自己全部的灵力,尝试调动更多灵之海的力量。我们可以把这个叫做‘升格’。 “但是,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过程。灵之海蕴含着很多未知的存在,在升格过程中,整个灵魂和意识都会向灵之海开放,会遇到各种不可控情况。具体的我母亲也不甚清楚,只是告诉我根据不同的领域有不同的表现。精神一旦失守,便会陷入无可挽回的疯狂。 “因此,升格仪式必须有另一位水平相同或者更高的禁术师陪同进行。但是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仪式失败了。”阿斯特尔心有余悸地说:“当我意识到你们在施法过程中突然升格的时候,真的非常担心。担心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你们已经被灵之海中疯狂的力量侵染。” 安可说:“即便真的发生了你也不必自责。” 玛格丽特使劲点头附和。然后她说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意思。现在仔细回忆起来,好像是有一些异常的现象。我当时是特别想看清命运走向,然后就听到了很多奇怪的声音,其中有个声音比较清晰,但听不真切。对了,刚刚我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什么梦?”安可问。 玛格丽特回忆着说:“梦到我好像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在一个满是玫瑰花的地方……剩下的记不清了,只留下了一点模糊的,很温暖的感觉。但是当时这个梦简直就像真的一样,感觉就像是我自己的记忆。但是好奇怪呀,安可,我十几岁的时候从没去过玫瑰花田啊?” “我听说人的记忆可能会发生拼接和幻想,或许是这个原因?”安可猜测道,“那个时候,我也感觉到了奇怪的景象。” 玛格丽特好奇地凑近到她跟前。 “我感觉自己好像碎成了很多很多片,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海上,海的颜色是黑沉沉的,但是水面下又有光怪陆离的色彩浮动。” 玛格丽特缩了缩脖子。“听着好可怕。” “没事,只不过是一种幻觉罢了。”安可柔和地说,拍拍她搭在床边的手。 阿斯特尔若有所思地说:“每个人感受到的都不一样啊……” “那你呢,你看到了什么?”玛格丽特问。 “我之前举行仪式的时候,看到了一座巨大的迷宫。”阿斯特尔回忆着说,“那迷宫由纯白的大理石打造,墙壁光滑无比,几乎有三层楼那么高。那里一片死寂,又寒冷彻骨。当我想尽办法挣扎出来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完成了仪式。” 玛格丽特看着天花板,似乎在想象这个迷宫究竟是什么样的。 安可慢慢说道:“禁术师掌握了本不该掌握的力量……管理灵术相关事务以及灵术师的是各大教会,而我们与教会关系密切,玛格丽特,以后该怎么办?” 第20章 昔日余音(4) “法律……法律里也没说禁止啊,那肯定就不违法,对吧?”玛格丽特插科打诨起来,“好吧,可是这也不是我们故意的,而且目前看上去也没什么危害……” “都已经好几天过去了,教会也没有立刻兴师问罪,还允许我们在医院修养。可能教会与禁术师的对立并不尖锐?”阿斯特尔猜测到。 “有可能。”安可点头。“他们甚至将我们的行李都原样拿来了,看,”她从自己的床头柜里面拿出了终末之书。“这个也还在。” “多亏了它呢。”玛格丽特感叹道,“否则我们现在也要和镇民一起被献祭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对它说声谢谢?” 安可赞同地点点头,翻开书本,认真地端正写下:谢谢。 书页轻轻颤动起来,仿佛是笑得肩膀耸动。华丽字体一如既往浮现:“不用谢,孩子们。能久违地听到小斯特里念诵歌谣的声音,我反而要谢谢你们呢。” “你现在能听见了?”玛格丽特一下子凑过去,惊喜地问道。 终末之书上的字迹浮现:“是啊。我感觉自己又苏醒了一些。” “斯特里……”安可若有所思,“你说的这位,神明斯特里,祂如今在哪里呢?为什么我们从未听说过祂的名号?” “我也不知道,孩子们,现在我感受不到祂的存在。唉,当年小斯特里是众人中最活泼的一个,整日在人间游走,所到之处遍撒鲜花和美酒。” 正当他们谈话时,门口突然传来重重的拍门声。“开门!查房了!” 玛格丽特和阿斯特尔都吓了一跳,安可则平静地看向门口,说:“听上去是玛丽。我来开门。” 门外,一个戴着护士帽的小个子姑娘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朝里面喊道:“这位先生,我就说为什么病床上没人,原来是在这里。这也太胡闹了,你还在观察期……欸,月湖医生,您怎么也在这里?”似乎是刚刚才意识到给自己开门的人是谁,玛丽说到一半刹住了车。 安可说:“现在我是病人。” 玛丽仔细地瞧了瞧安可,说:“您的气色看起来很好,或许不久就能完全恢复了,医生小姐。不过您既然是医生,也应该制止一下病人的胡闹吧。”她摇摇头,为自己的病人操碎了心,“先生,请跟我回去吧。” 阿斯特尔似乎是从未见到过这种别人对他发号施令的情况,呆了好几秒,才愣愣回复一个“好的”,跟在玛丽身后走了出去。带上门之前,他向她们无奈地摊了下手,玛格丽特只能努力憋住笑意,挥挥手告别。 “安可,你们这个医院规定真的很严格呢。”玛格丽特由衷感叹道。 终于,几天之后,他们被告知可以准备出院了。而与此同时,玛格丽特接到了来自莉莲的信件,让她去一趟警署。 看到玛格丽特在对着信纸皱眉,安可问:“在担心什么呢?如果是担心行李的问题,没关系,我会帮你都带到格雷太太那里去的。” 玛格丽特摇摇头。“不是这个。你不觉得我们在医院待的有些久了吗?其实我们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 安可点点头说:“确实如此。因为怕你们担心,我一直没说,其实我们所在的病房位于最偏远的角落,除非发生大规模事件导致床位告急,一般不会使用。” “果然是这样。”玛格丽特沉重地把信纸收起来,“不知道莉莲会对我说什么,或许之后教会还是要找上门。” 安可温和地笑了笑:“别担心。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的。” 玛格丽特怔怔地看着她好几秒,突然一把抱住安可,嘴里说着“你真是太好了!”,差点把她扑倒在床上。 “欸?别闹了。”安可说,好不容易让玛格丽特从身上下来,“快去吧,再见。我在格雷太太那儿等你。” 坐上警署专门派来的马车,不一会儿就到了那扇熟悉的大门前。警署的接待厅依然像往常一样热热闹闹,市民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大声抱怨的,有和别人分享被骗经历的,还有些拉着值班警察絮叨个不停。玛格丽特从人群中穿过的时候,同僚们都向她点头致意,看起来似乎比以往更热情一些。玛格丽特虽然不明所以,也微笑着回应。 她打开通往办公区域的门,周遭瞬间安静了不少。一个跟她不是很熟的警察抱着文件经过,看到她,露出了钦佩的眼神,打招呼说:“欢迎回来。” “噢,嗯,谢谢。”玛格丽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随意回复了一句。 “连无关人员都知道了吗?不清楚他们听到的版本是什么样的。”她有些担心地想到。 莉莲办公室的门开了一条缝。玛格丽特敲了敲,听到莉莲说:“进来。”轻轻一推,没想到皮埃尔最先跳了出来,嘴里大声喊着:“欢迎回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小蛋糕。 “玛格丽特,你真是立了大功呢,解决了一个很危险的幽灵。”他激动地说,“辛苦了!这是给你的,是港口最有名的那家店。” “谢谢,谢谢。”玛格丽特接过蛋糕,困惑但不失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 莉莲在办公桌后面,看着这幅场景露出了微笑,好像长辈在看着打闹的晚辈。“好了好了,皮埃尔,玛格丽特要被你的热情弄得手足无措了。”她说道,“不过,玛格丽特,欢迎你回来。” 皮埃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歉啊,但是听说了这件事的人,谁都会很激动吧。”他挥挥手,拉开门。“长官应该有话要对你说,我先出去了!” 门在身后关上,玛格丽特疑惑地问莉莲:“他们这都是怎么了?我以为这次的案件会变成保密项目,因为它背后的原因……” 莉莲示意她坐下来。“放心,真正的情况只有你们几个,我,还有高层的一些人知道。他们听到的版本略去了一些情况。”她拿起桌上热气腾腾的茶壶,给玛格丽特和自己都倒了一杯红茶。在氤氲的热气中,她叹了口气。“玛格丽特,其实我要向你道歉。我错误估计了这次任务的难度,要是早知道的话,应该申请调任经验更丰富的人来处理。抱歉让你陷入了危险。” 玛格丽特捧过茶,连忙摇头,说:“这不是您的错,莉莲长官。实在要说也应该是我应该更加精进自己的能力,不至于对这种情况完全没有预感……” 莉莲笑了。“好了好了,我们停止互相道歉吧。来,这个东西,现在还给你。”她递给玛格丽特一面小镜子,正是可以隔空通信的另外一半。“你之后或许还拿它有用。” “瓦莱塞兰城里的,还有其他被波及到的人,他们都怎么样了?”玛格丽特有些急切地问道。 “不用担心,他们都平安无事,在家里休养,只不过会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莉莲说道,“教会的司铎们告诉我,月湖小姐似乎冒险动用了还在研究中的新法术,大规模恢复了人们的记忆。真是了不起的年轻人啊。” 听到她这么说,玛格丽特不禁睁大了眼睛。看来教会的人应该已经意识到异常了,不过并不愿意把真相公开,甚至连警察署都被蒙在鼓里。她故意重重叹了口气,来掩饰自己刚刚不经意流露出的情绪,说:“那我就放心了。对了,莉莲长官,对外公开的是什么版本啊?” 莉莲轻轻搅拌着茶杯里的方糖,回想着说道:“我们对外隐瞒了灵之海泄露的消息,只说这次的事件是一个幽灵违规使用灵术引起的,已经和自己危险的试验一起消失了。”她补充道,“幽灵这种人类亚种起源于大陆东南方,至今没有融入社会,在他们自己那里也不受欢迎。因此对人们来说是一个比较容易接受,也不大会引起怀疑的说辞吧。” “倒也是有那么一丝接近真相。”玛格丽特无奈地摇摇头。“不过怨灵和幽灵还是有很大区别,怨灵的意识早就消散了,留下的灵魂空壳只是会根据生前最后一刻最强烈的印记来活动。而幽灵只不过是物质身体格外稀薄的人类罢了,他们也有和我们一样的意识和文明。这样子……诋毁他们真的好吗?” 莉莲露出一丝苦笑。“为了社会的稳定,这是最合适的说法了。单是一个怨灵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力量。如果告诉人们,他们最为信任的灵之海的负面灵力正在泄露,而且越来越严重,肯定会引起大规模恐慌。” 玛格丽特低下了头。 “唉,其实我也不喜欢这么干。”莉莲叹气道,“但愿神明能原谅我们吧。” 她们之间一时无话,只有方糖和杯壁碰撞的声音悠悠回荡。 莉莲叹息般自语道:“要是世界上没有灵术就好了……” 玛格丽特有些愕然地看着她,不过莉莲却只盯着自己的桌面,似乎陷入了沉思。 秒针颤动了几十下,莉莲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看到玛格丽特仍然在这里,脸上浮现出微微惊讶的表情。 “不好意思,走神了。”她说着,从桌子下面拿出来几张印着精美纹章的纸,递给玛格丽特。第一张看起来像是表彰状,摸起来分外厚实,右下角还有警署总署长华丽的签名。 “这是给你的,为了表扬你做出的突出贡献。”莉莲微笑着说,“下面那张是你的额外奖励,一份超长假期。怎么用,什么时候用,都随你心意。” “哇!”玛格丽特立刻掀开了上面那张纸,确认似的摸了摸,满脸欣喜,把自己前几天才死里逃生的事实忘到了九霄云外。“说不定我可以和安可一起去看塞琳娜的演出呢。” “当然可以。”莉莲说,“这就是我要说的全部了。你是继续在这里喝一会儿茶,还是先回家?” 玛格丽特想了一下。“先回家吧,安可应该已经到了。那么我告辞了,莉莲长官。” 她走出警署大门,正思考着要不要顺路买点什么回去,突然觉得脑袋里有一束思绪闪过。那并非她自己的思想,却毫无阻拦地闯入她的脑中——尊敬的玛格丽特小姐:请在五分钟后,到科利亚大道与枫林街的交叉口等待一辆有蓝色天鹅绒窗帘的四轮马车,前往启明庭院。务必准时。那伊阿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