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福满门超市！》 第1章 第一章 “路哥，听说拣货组来了个拼命十三娘，看着漂漂亮亮、斯斯文文的，一来就猛干，一中午就拣了一百五十单，脸都干白了，把徐姐吓得不轻。”送货组的小四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新闻分享给路尘。 徐姐是福满门超市拣货组组长，每个新人都会被安排跟着她试岗一天。一般第一天的强度都会很大，目的是让那些吃不了苦的知难而退，另一方面也可以让那些没办法干下去的人及时止损。 路尘跪在车前，弯腰把头探到车身下面，马上开始晚高峰了，正在准备好他吃饭的家伙，补他的电动车轮胎，脸上还蹭了几块黑泥，没空搭理小四。 “徐姐怕出事，还去找了副店呢。”小四见他没反应，继续补充道。 找副店？ 徐姐是福满门超市骨灰级的老员工了，小四听说，在这个拼命十三娘来之前，徐姐就只求助过副店一次，还是因为路尘。 “不搭理我是吧？没关系，你一会儿就见识到了。” 福满门超市，饶城最大生意最好的连锁超市，前面是对外迎接线下客户的，后面是一个巨大的同城配送库房，称为外送部，负责门店周围五公里的配送，库房与停车场之间有一面大型的长达一百米的货架，是配送组和拣货组接驳的地方。 同一个片区的一般都会有一个固定的配送员，这样可以熟悉路线，配送效率最高。 路尘负责的安海片区，这里不算难送也不算好送，唯一的好处就是这个片区里面有几栋集中的高档公寓，每次送货只需要放到楼下的外卖架就好了，这里住的都是些收入较高的白领，所以订单量基本上占了路尘订单量的百分之六十。 下午五点半，门店的晚高峰正式开始。 路尘在一号货位等待着拣货员送货过来，等满十分钟，无论货量是多少都会发车。 路尘很快就见识到了“拼命十三娘”，她的名字高书林早已在中午就传遍了整个外送部。 不过大家都不知道她的来历，听说跟路尘一样，只有个高中学历。 他在打眼往库房一望，只见一个容貌清丽、皮肤惨白、神情忧郁的纤瘦女子，应该就是她了。 她不停地在货架间穿梭，腰上挂了好几个拣货袋，手上的追踪器屏幕上弹跳着货品名称的位置，不断地发出“滴滴”的声音。 她汗如雨下，看起来非常疲惫，但是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角落里的徐姐，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马上，第一单货物集齐，到了一号货位，就是高书林。 库房是明亮的，停车场这边却有些昏暗，像是分成了黑白两个世界，只有骑手靠近货架拿货时，才能隐约看到人影。 路尘从货架的间隙看着高书林，整个脸庞已经布满了汗水，发丝黏在脸颊上，戴着和这里格格不入的黑色框架眼镜。 她专注在货物上，纤细的手指不断地从分拣包放到打包袋里，手指修长而白嫩，肯定没干过粗活，不过这一天的高强度工作已经让她的手上布满了细小的划痕，如果一沾水，一定很疼。右手中指上有个老茧，一看就是刻苦学习过的。 她麻利地打包，将小票用订书机订到塑料袋上。没出半分钟，就打包好了，扔到骑手的货箱里，移动到二号货位打包下一个订单。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的路尘。 路尘就这么看了她十分钟，嘴角微不可察地笑了笑，拧动油门，向配送地飞驰而去。 中控室，徐姐正在和算账的外送部部长聊天。 “老张啊，真要留下小高吗？她这么拼命，不会出事儿吧。”徐姐蹙着眉头，一脸担忧地说道，破旧的POLO衫领口漏出一个金吊坠，是个小小的弥勒佛像，在明晃晃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马上就到八点了，试岗就要结束了。 “大善人，别担心了，你看路尘不是现在也好好的吗？”老张叼着烟，眼睛被烟熏得眯着，一手把着账本，一手飞速地敲着计算器。 “他这么高大的男孩子，皮实得很，小高这么细皮嫩肉的，怎么能比？”徐姐见老张不搭理她，也懒得再纠缠，走进库房，用对讲机把高书林叫过来。 “小高啊，今天这个强度能接受不？”徐姐是希望她知难而退的，但是这么年轻漂亮，又有一种和他们截然不同的气质的小姑娘，会来做这样的苦力活，一天下来也一点没喊累的，肯定有难处，这毕竟也是一条生路，看她这么卖力也不忍心劝退她。 “可以，那我可以正式开始工作了吗？” “那你明天去办健康证吧，工作满一个月可以报销。”徐姐又交代了一些细节，从办公室里拿了套工服给她。 签完劳动合同，就让高书林下班了。 路过商场的前厅，正是前厅晚高峰的时候，大部分商品都开始打折，特别是熟食区，挤满了试吃和抢购的人。 高书林走出商场的时候，夜晚已经降临，脚格外酸痛，走起来像针扎似的，幸好接下来两天都不用上班，可以给她一点缓冲的时间。 高书林打车回到了公寓。 公寓就在商场附近，步行十五分钟，楼下三百米就有地铁站，因为交通便利加上安保系统好，基本上住的都是在写字楼上班的白领。 她是海城人，这是她来到饶城租的第一个房子，是接的一个老乡的转租，老乡还送了她不少厨具，给她省了不少钱，房子也打扫得很干净。 房租虽然不算便宜，但是对她这么一个两天前才来到陌生城市的打工人来说，能有一个如此温馨整洁的地方安身已经算很好的了。 对于那时候的高书林来说，这就是她这样一个实习律师该住的地方。 没想到，半年后，她就离开了那个在外人看来金光闪闪的写字楼。如果跟人说起她在超市当拣货员，却住在这么一个稍显昂贵的地方，一定会引来异样的目光。 不过她的房子还没到期，她也并不想换，因为这个公寓是她独自一人在异乡，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地方。 走到公寓门口，她看到有辆福满门超市的配送车，埋头跛着脚快步走进了公寓。 配送员放完货物，就离开了，刚好和进入大堂的高书林擦肩而过。 第2章 第二章 路尘三年前刚来福满门时，也是在拣货组，因为是男生，个子高、力气大，加上肯干，一个月后就成了门店的单王。 不过成为单王的背后，也是路尘玩命地干，每天工时达到了13个小时，本来匀称的身材，变得干瘦，气色也不好。 徐姐的儿子跟他差不多大，实在看不下去，就问路尘，要不要去配送组，至少不用每天三万步，脚能好受点，要是肯干，收入能上一万。 路尘考虑了一下，同意了。还是徐姐找副店换的岗。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路尘都没有碰见高书林。 “这个拼命十三娘才一天就干不下去了吗？”小四嘀咕道。 路尘是小四的师父，虽然只有一周“师徒”的缘分，但是小四是个念旧的，自此之后就把路尘当自己人了，总爱跟在路尘身边，还爱八卦。整个门店的消息就没有能逃过他的。 “我倒觉得她会来的。”路尘罕见地参与了小四的八卦论坛。 果然，第五天，她回来了。 穿着与其他拣货员没有任何区别的POLO衫，捏着不断发出指令的追踪器，快步穿行在货架间。 还是一号位，午高峰，但是工作日的午高峰订单量比起晚高峰那是温柔很多，路尘等了五分钟，才一个配送单，高书林还是戴着框架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温柔沉静，眼神里却满是倔强。 “差一瓶百香果汁。”放进配送箱时，她大声的说了一声，嘈杂的环境只有靠“吼”才能顺利将信息传达给对方。 对面的骑手并没有回应。 “差一瓶百香果汁！” “求人办事是这个语气吗？” 她微微弯下腰，从货架的缝隙里看过去，找寻着对面声音的来源。 虽然被厚重的头盔包裹着，可还是能看出是个英俊的年轻小伙子。 之前有听徐姐说过，这种缺货的单子，因为拣货员是没办法直接和顾客沟通的，但是此时一般都拣货结束了，所以要让骑手在配送的时候和顾客说明。 这相当于增加了骑手的工作量，高书林这样确实有些不妥。 她的眼睛终于碰上了在黑暗中的另一双眼睛，“麻烦哥，配送的时候跟顾客说一声。” 路尘斜挑了一下右眉，算是同意了，把装好货的配送箱稳稳当当地安上电动车，出发了。 这天中午，高书林又和路尘合作了几单，每次都从货架的缝隙里确认了一下。 下午两点，低谷期，外送部轮流到员工食堂吃饭。 食堂是在二楼露台，现在是初夏，微风都吹不散燥热，忙了一上午，毫无胃口，但是不吃饭，下午又没有力气，她只打了一小碗饭，勉强塞了几口，就坐在露台上发呆。 午餐时间有四十分钟，还有半个小时可以供她休息，她望着对面的广场，出了神。 “嘿！”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强势地打断了她即将蔓延开的悲伤的情绪。 是那个男子。 “高书林？”一边说着，一边放下餐盘，坐到了她的旁边。 “你认识我？” “你刚来就在外送部出名了，大家都叫你拼命十三娘。”他紧接着迅速刨了两口饭，嘴角的笑意还没有消失。 “你叫什么名字？”没有任何表情，就像在商店里问老板一瓶水多少钱那么自然。 “路尘，道路的路，尘土的尘。”他和她并排着坐着也学着她望着对面的广场。 下午，正是最热的时候，只有零星几个行人，广场中央的音乐喷泉孜孜不倦地喷涌着，减少了一点暑意。 他从骑手服的兜里掏出了一双干活用的针织手套，放到桌面上，“戴着手套干活，不容易受伤”。 她转头看了下他，没等她拒绝，他就端着空餐盘离开了。 “谢谢。”她对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声，不大不小。 他没有回头，只是举起手挥了挥，算是回应。 晚高峰又来了，路尘还是在一号货位，一晚上有五单都是路尘的。虽然他还是在黑暗里，但是在缝隙里确认到是路尘时，一下子竟然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他的电瓶车虽然老旧，但是看得出来每天出工前都有清理，骑手服看着也比别的骑手干净。 和她一样，与这里格格不入。 “麻利点！”角落的高台上传来老张的声音，追踪器已经有半个小时响个不停了。 刚送完货回来的骑手身上的布满了水珠，有的则已经穿上了雨衣。 雨天，爆单了。 所有的拣货员都没空休息，都已经小跑起来了。 不远处还有老张催促的声音不停传来，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们身上。 本来为了新人们可以更好适应，第一周是可以八点就下班的，但是徐姐没来招呼她，只是在对讲机里跟她说，再坚持一下，甚至连徐姐都加入了拣货的队伍。 路尘又来了一号货位几次，动作非常匆忙。 “你受伤了？”高书林注意到了他手肘处雨衣的破损，低声询问。 “小事。”没出五分钟货箱已经装满了，他又驶进了雨夜。 高书林的脚又开始疼了，但是还不能停下。 十点，超市前厅闭门，外送部也已经截单。高书林懒得换衣服，打完卡披上外套就离开了。 商场已经闭门，只能从员工通道离开，高书林跟着拣货组同事们的人流一起往外走，此时还有超市的骑手陆续返程。 下雨天，是很难打车的。高书林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准备直接走回家。 脚已经肿起来了，每走一步都像在遭受酷刑。 暴雨天的路边几乎没有行人，除了开小车的，只有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不断飞驰而过。 她享受着这份宁静，却又不可自抑地难过起来。 名校法学毕业，在饶城排名第一的律所跟着高级合伙人做实习律师，多么好的工作呀，所有人都这么想。 除了高书林。 慢慢眼眶湿了，和雨声混杂在一起的还有她如小动物般的呜咽声。 右前方停下来一辆电动车，她防备地放慢脚步。 “大小姐，还没回家？”他穿着雨衣，头盔上的防御面罩留下水珠。大步向高书林走来，高大而英俊，是雨夜的骑士。 又是路尘。 第3章 第三章 “上车，我送你。”路尘有些霸道地邀请道。 “不用。”她还是停在原处，刚才的情绪又因为他的打断，一下子消失了。 “我送你，一会儿就到了。”他递过一件一次性雨衣，是粉色的。 “我想我们还不熟吧。”高书林变得像个小刺猬一样，痛苦有瘾，只有在这种自怜中，她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但是都被他给打断了。 雨渐渐小了，路尘并没有因为她刺挠的话语而转身离去，“那我们可以现在开始变熟。” “我不想谈恋爱。”高书林直白地拒绝他，尽管他什么都没说过。 “虽然你很漂亮，”他沉了口气。 高书林对于他的大喘气十分气恼，又对这突如其来的赞美感到窘迫，迫切地想知道他的下一句话是什么。 “但我没这个想法，高大小姐。”他拆开雨衣，迅速给她穿上，还扣上了领子处的扣子，牵着她的袖子口，往他的电动车走去。走到车边时，用手拂去了座椅上的积水。 她还因为刚刚自己有些昏头而冒犯的说法感到羞耻，鬼使神差地上了路尘的车。 因为没有面罩，她只能缩在路尘的背后，这样脸就不会被雨拍打了。手则轻轻地拉着路尘的衣角，希望和他保持一点距离。 “你不要叫我大小姐。”高书林提议道，用的正常音量，在雨中被风一吹，在路尘耳朵里就跟蚊子的嗡嗡声没有任何区别。 “你说什么？”路尘隐约听到声音。 “没什么。” 路上有个减速带，整个电动车剧烈地颠簸了一下，高书林紧紧地抱住了路尘，和他的背部严丝合缝。 高书林感觉他的背部突然发紧，变得格外僵硬。她马上弹开，恢复了刚刚可以保持距离，但看起来稍微有些别扭的姿势。 等到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自己公寓的门口。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高书林跳下车，拧着眉问道。 “诶，你别露出这种看变态的眼神好吗？”他脸上泛出了些红晕，有些急躁地解释道，“你之前下班的时候我正好送你们公寓的单，看到过你。” “哦。”她顿了一顿，准备走进公寓，突然又转过身，对着他离开的背影喊道，“谢谢你。”眼神中的悲伤还未全部褪去，嘴角扯出的笑艰难而又真诚。 “走了。”他一如既往地没回头，挥了挥手，算是回应。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是盛夏。 路尘和高书林除了在货物接驳处每天的短暂交流以及在餐厅食堂的点头之交，再无更多的交集。 徐姐没有想到高书林能坚持这么久，熟悉各个货区以及自动化系统之后，身体也慢慢适应了工作的强度，高书林的效率越来越高，甚至有成为拣货组单王的趋势。 “老张，我是真没想到，这个小高还是有点本事的呢”，徐姐又来找老张摸鱼，不由地感叹道。 “我就说吧，她可以的”，老张有些傲娇，抽着烟从中控台的玻璃窗望向仓库里奔忙的同事。 “不过......她一个名牌大学生何必来干这种苦力活。”徐姐是知道她的来历的,入职手续是她一手经办的。 “你这就不懂了吧，现在的年轻人流行干活减肥，还有送外卖减肥的呢，我们这些中老年人得多上网，才不会被时代落下，知道不？”老张一脸网络潮人的模样。 “这么瘦，还减肥？”徐姐对他的说法一点都不相信。 “你懂啥？”老张被反驳了有些不快，作出一副送客的姿态。 徐姐哼了一声，摔门而去。 这周五是公司年会，邀请每个门店的先进员工参加，听说还有抽奖环节。 这个消息在早会上一宣布，马上沸腾起来，年轻人虽然对吃席没啥兴趣，但是对于可以带薪休假一天很感兴趣，年纪较大的，则更希望可以中大奖，占占公司的便宜。 先进员工的选择全看各个业务部的部长，外送部就是老张说了算。 老张发话，为了公平起见，随机抽签。 他拿出了他早就制作好的票箱，让部门员工们依次抽取。 一共两个名额。 每个员工都跟买大□□似的上前去抽取，可是打开签纸时，却都是失望的表情。 高书林本来从小这种好事都轮不到自己，所以也没抱希望，随便拿了一张，就去更衣室换衣服了，走到库房时才打开。 出席，两个字出现在签纸上，这是中了？ 整个外送部三十个员工，居然轮到了自己，她有点难以置信，因为她从未被上天眷顾过。 她准备等到下午上班的时候找张部长登记。 中午她一个人在食堂吃饭，还是坐在面朝广场的位置，烈日炎炎，商场管理方觉得夏天蒸腾作用大，用的水会更多，简而言之就是觉得费钱，便把音乐喷泉关了。 夏天闷热，没什么胃口，加上这个月运动量太大，一下子就瘦了十斤，身材显得更加单薄，但是该丰腴的地方却更加明显。 “高大小姐，你想去年会不？”身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这还是他们第二次一起吃饭。 高书林侧头看了他一眼，没回话，仍是慢慢地嚼着她的白米饭。 只见他把载着“出席”的签纸放在她面前，她才明白。 “这是不记名的，你正好可以歇歇，到时候吃完饭直接溜了就行”，路尘语气中一副轻车熟路的感觉。 “你不休息吗？” “我天天骑车，没你整天走来走去累。”路尘还像往常那样大口吃饭，自足而洒脱。 “我也中了，谢谢。”高书林对于这种关心很不自在，心里痒痒的，喉咙有些发紧，可是到嘴边，就只有一句谢谢。 她对于别人的善意从来不知道怎么回应。 “那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去，到时候我来你公寓接你。”又是没有给高书林拒绝的机会。一切就被路尘安排好了。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这么生机勃勃的，难道他就没有烦恼吗？ 还有，为什么他的好意落空了，他一点也没有失望，第一反应却是开心，开心他们可以一起去。 这一切对于高书林都是陌生的，他是和她截然不同的人。 第4章 第四章 “记得明天下午五点，我来你家楼下接你。”消息闪烁着，是路尘。老张把高书林的微信推给了他，让他们结个伴。 下午四点五十，路尘就到了朔月公寓的楼下，今天没骑他的电动车，是一辆红旗牌小轿车，穿着也不像平时一样一件几十块钱的烂大街的T恤，而是穿的衬衫，一打眼看过去有点小领导的气质。 高书林则是踩着点到的，她翻出了她好久没穿的修身抹胸小黑裙，上次穿还是律所年会。 她的皮肤是雪白的，把自己的长发卷了卷，散落在胸前，配上她的好身材以及淡雅的妆容，脱下了她常戴的框架眼镜，看起来干练中又有一些小性感。 高书林出现时，他正倚在副驾驶外，望着远处放空，听到有高跟鞋踢踏的声音靠近才回过神来。 看见眼前这位美人，一下子愣住了，等到高书林走近他，准备自己去开他身后的车门时，才猛地跳开两步，拉开车门，邀请她上车。 高书林则觉得他莫名其妙，上车习惯性地系好安全带，开始发呆。 远处火红的夕阳斜斜地射进前车窗，映在两人的脸上，关上车门，密闭的车厢内，一下子就弥漫着苦涩又温暖的香气，是她的味道。 路尘尽量以微小的动作进行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发动汽车，前往会场。 路尘的车上没有男人车上常见的烟味和难闻的味道，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应该是车载香薰的味道，加上他开起车来非常稳当，所以高书林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晕车。 她平静地望向窗外，欣赏着窗外的风景。 年会地点是在城郊的一个度假村，所以出城之后一路的风景都很好，夕阳被甩在身后，整个天空、乃至整个世界都是橘色的，他们坐在车厢里，奔向城市之外，有一种末日逃亡的感觉。 等到年会现场时，已经六点半了，年会早已开始，他们一起去门口签了个到。 “要不我们吃完饭就走？”路尘提议道，他来过年会两次，每次都是这么做的。 “好。”高书林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便肯定，这是和律所年会不一样的。 参加年会的绝大部分都是超市的基层员工，穿着都非常朴素，大家也是在尽情享受年会，脑子里没有案子，没有利用年会交际的想法，他们是活在当下的。 年会是自助餐，舞台上歌舞升平，台下则是攒动着挑选食物的员工。 路尘让高书林跟着自己，别走丢了，自己则是一步三回头，时时刻刻确认着她的位置。 路尘饭量大，盘子里的食物垒得高高的，基本上都是各种肉，高书林的盘子则只有一些沙拉。 “你怎么只吃草呀？”路尘微微低着头，看着挑了好久都没挑到满意饭菜的高书林，“来这儿就是要吃点好吃的。” “没胃口”。 会场外面的草坪已经铺满了霞光，高书林拿着一杯红酒走到了外面的草坪，把食物放到高脚桌上，刀叉漫不经心地插进食物里，站着开始吃起来。 一口菜，一口酒，很快，红酒就见底了。 “要不是我今天开车，高低得和你喝一杯。”路尘也和她一样，望着远方的夕阳，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 “听你的口音，是海城人？”路尘18岁刚出来打工的时候口音更严重，在外面漂泊了这么多年，只有个别字词还有些口音。 “耳朵挺灵的嘛。”路尘嘴角扬了扬，漏出了两个小梨涡。 “我也是海城人，刚到饶城的时候，我点了一次福临门超市的外送，开口就是海城话，等反应过来时，准备切换成普通话，但是对面却用一口地道的海城话回我，挺神奇的。” 那个配送员的声音里带着喜悦。 那时高书林刚在饶城安顿下来，住了两天的青旅，一点都没休息好，还得处理繁重的工作，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但就是这么一段简短的、带着乡音的对话，给了她很多在这个陌生城市生活下去的力量。 这还是路尘第一次听高书林说这么长的句子。 他没有回话，因为他是福满门超市配送员中唯一的海城人。 他看着她望着远方的侧脸，沉静而温柔的面容，橘红色的光照在她的脸上，甚至能看到细小的绒毛。嘴唇则因为喝了葡萄酒，染上了梅子色。 “可以帮我再拿一杯酒吗？” “好。” 等到路尘回到草坪时，天空已经变成了深蓝色，天空的边角处已经挂上了月亮。 高书林还站在高脚桌旁，手臂轻轻倚靠在桌面上，双脚交叉，过膝的黑裙只露出一截小腿，但是能看出是笔直而修长的。 路尘在远处顿了顿，才往高书林那儿走去。 走近时，正好一个侍者推着餐车从她身边路过，她可能是在出神，未来得及避让，加上细跟高跟鞋站在软乎乎的草地上不太稳当，眼看着一下子就要往身后倒去。 路尘箭步向前，揽住了她的腰。 她的右肩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长发拂过他的脖颈，鼻腔中又充盈着那种带着点苦涩又有些暖意的香气。 高书林稳了稳神，才站直了身子，转身向路尘道谢。 路尘的脸刷一下红了，即便在昏暗的天色下还是格外明显。 她从路尘手里拿过红酒杯，背着他，抿了一口酒，继续欣赏着度假村的美景。 “你为什么来这里？”路尘突然问道，这句话像是憋了很久。 “你为什么来这，我就为什么来。”高书林一脸看傻子的眼神。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你不属于这里。”路尘紧握着刚刚取来的果汁，等待着她的答案。 “所有人都说我应该在哪里在哪里，应该做什么工作，什么时候买房，什么时候结婚，好像任谁都能指点我两句，但是人生真的有标准答案吗？”高书林一脸疲惫，路尘又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那种熟悉的悲伤。 路尘深吸了一口气，“你可以拼命地干，可以劳累，甚至可以受伤，但是你不能真的送命。” “我知道。”高书林拿起高脚杯和他放在桌面上的果汁杯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高书林摇摇晃晃地往停车场走去。路尘跟在离她两步的位置，生怕她跌倒。 等走到车前，她的酒劲儿彻底上来了，路尘只好抱着她上了车，仔细地系好安全带，再把车后座的西装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夜幕已经彻底落下，城市里的点点灯火还在远方，他们在黑夜里出发，驶向他们原本的生活。 第5章 第五章 等回到朔月公寓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 “到家了！”路尘大声地喊了几声她的名字，她还是没有醒来的意思。 路尘看了眼群里的排班表，自己是早班，高书林则正好是连着两天都是休息日。 路尘又用最大的音量喊了喊她，又隔着西装外套摇了摇她的肩膀，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反而跟个小猫儿似的，嘟着嘴往路尘怀里蹭了蹭。 他浑身颤栗，心跳加速，维持着别扭的姿势过了两分钟，才把她从自己的怀里挪开。 路尘望了望公寓大堂，管家早已下班，只有个值夜班的保安在前台打盹儿。 还是不安全。 一脚油门，就回到了路尘住的地方。 第二天，天光大亮。 “这是哪里？”高书林提着被子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白色的窗帘，两个原木床头柜，和一张床，就没了。 床头柜上有一张纸条，“我先去上班了，钥匙走之前锁屋里就行。路尘。” 还有一袋子全新的洗漱用品，小票上外卖下单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半，卸妆的拆封过了，她提着袋子去了洗手间，镜子里的脸有些浮肿，妆已经被卸掉了。 她洗漱完后，给路尘打了个电话，但是接听后都是风声，他应该在送货，高书林就挂掉了。 她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这是一个简单的小两居，装修简单，但是非常整洁，昨天换下来的衬衫被随意地仍在脏衣篓里，阳台上晾晒的则全是夏季的骑士服。 等到下午两点，路尘打来电话。 “怎么样？好点了吗？”他应该正在吃饭，背景音里是食堂循环播放的超市宣传片。 “我为什么睡在你家？”她没有回答，反而问起昨晚的情况。 “你非要缠着我，让我带你回家，没办法，我是个大善人，就只好带你回来喽。”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电话没有挂，但是也没有任何回应，对面有着非常轻微的吸鼻子的声音。 “诶诶诶，别哭呀，我开玩笑的，我是看昨天怎么都叫不醒你，把你扔给公寓的保安又不安全，就把你带回家了，放心，我什么都没做！”路尘竭力想要澄清自己。 “妆是你给我卸的？”对面的语气软了一点。 “是，我看网上说，女孩子带妆睡觉，对皮肤不好。”理直气壮又有点害羞。 “谢谢。” 高书林正准备挂电话，路尘赶着说道，“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对面像是思考了一会儿，许久没有声音，“好。” 下午三点，路尘下班，发微信问高书林想吃什么。 都行。 那你现在到泽东菜市场门口来，一起买菜。 你会做菜？ 那你等着看吧，小爷我的厨艺可不是吹的。 ...... 泽东菜市场是这附近最大的菜市场，距离朔月公寓步行只有十几分钟的距离，因为紧邻城中村和海鲜批发市场，需求大，供应便利，所以这里的菜价也便宜。 不过高书林从前在律所上班的时候，很少逛菜市场，基本上都是吃外卖，或者在律所楼下吃些快餐。只有偶尔不是那么疲惫的时候，才会去一趟菜市场。 高书林到时，路尘已经在路口等着了，他斜靠在电动车上，身上的骑手服还没换掉，微微弓着背，朝着来路张望，一看见高书林就朝她挥手，露出两个小梨涡。 高书林穿的是白色休闲衬衫和西装裤，在律所两三年，衣柜里全是职业装，色彩大多也是黑白灰。 头发是披下来的，宿醉的浮肿已经消掉了，但是眼睛还是有一些红血丝。 确认她看到之后，就往前走了，这个路口距离市场还有一段距离，从这里开始电动车是进不去的，两边都是些小餐馆，餐馆后背街的一大片区域，就是饶城最大的汽配城所在地，走上大概五百米，才是泽东菜市场。 他走在前面，时不时往后确认她有没有跟上。 “红烧猪蹄吃不吃？” “都行。” “麻辣鱼吃不吃？” “我不挑食。” 路尘又跟数来宝似的问着她有没有想吃的。 回答全是……都行。 终于到了菜市场，现在这个点正好是菜市场的大哥大姐们补觉的时候，主灯也已经关了，只留了通道的小灯，肉铺、卖鸡鸭的直接把店铺灯关掉，盖上小被子在摇椅上睡着了。 路尘先把全部摊位看了一遍，脑中应该已经构思好了菜谱，直接往摊位上选了菜就飞快地结账。 “你是要做辣子鸡吗？” 高书林见路尘掀开鸡肉摊铺好的保湿布，主动搭话。 “是，还给你做个可乐鸡翅。”他见摊位的鸡翅挺好的，挑了几个，自己装好后，就轻声地把睡着的摊主叫起来。 “林姐。” 摊主睁开眼睛，神情还是迷迷瞪瞪，见是路尘，麻利地掀开毯子，起来结账。 “哎哟，小路，好久没见你了。”林姐热情地打招呼，一看之前路尘就经常来光顾。 林姐眼尖地看到离路尘半步的高书林，笑着打趣道，“这是交女朋友了？” “同事同事。”路尘笑着否认，又回头看了看她。 路尘这个时候手里已经拎了不少东西了，高书林就主动拿过林姐递过来的鸡肉。 “再买条鱼，我们就回了。” “就两个人，吃不了这么多。” “没事儿，明天我接着吃。”路尘继续熟练地穿梭在菜市场大大小小的摊位间，只要是醒着的摊主，都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高书林从未见过这么热情的人，一下子有些不适应。从前的她买菜最多问个价格，也从不还价，要不就是到固定价格的超市购物，没见过路尘这样像是邻里聊天一样的购买方式。 耗时半个小时，终于买齐了所有的食材，今天晚上的菜谱她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应该是酸菜鱼、辣子鸡和可乐鸡翅。 她确实不挑食，没有特别喜欢和讨厌的，但是这些也是她平时常吃的。 没想到没过半天就又来到了路尘的家，还是和早上她离开的样子一样，阳光斜斜地洒进了房间，路尘打开了电视，把遥控器递给了她。 “五点半准时开饭。”扔下这句话，自己就径直走进了厨房。 第6章 第六章 “你要不先洗个澡，歇一歇？”高书林跟到厨房，把多余的食材先放到冰箱。 “我是不是汗味儿很大呀？”路尘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服。 “不是，五点半吃饭太早了，你两点才吃的午饭，我现在也不太饿。”高书林见他满头大汗，马上又钻进闷热的厨房，心里有些酸酸的。 “好，那你先坐一会儿。”路尘回房间抓了衣服，就钻进洗手间了。 很快洗手间里传来流水声，高书林倚在沙发上，望着阳台上的花草，没想到他一天这么忙，还有空养这么多花花草草。 她能认出来的就只有茉莉和月季，都开得正艳。 走出空调房，凑近花朵嗅了嗅，清丽的味道。 她见茉莉有点焦叶，泥土也有干得些结块，拿起阳台的水盆，准备接一点水，给花浇浇。 阳台的洗手台的金属龙头已被晒得滚烫，她忍着热度用力一拧，水瞬间四处喷溅，把她全身弄得湿哒哒的。 路尘听到她的尖叫声，忙从浴室冲出来。 “怎么了？” “水龙头坏了。”她还在尽量用手捂住破碎的水龙头，可是作用不大，水还是四处飞溅。 路尘见状立马跑到厨房，关掉总阀。 阳台哗啦啦的水声停了，路尘站在厨房和高书林相视而笑。 不过，马上高书林的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她现在无比狼狈，更重要的是她穿的是苎麻材质的衬衫，被水一浇，就跟“皇帝的新衣”似的。 她马上用手捂住胸前，脸颊还是难以抑制地烧起来。 “你先将就穿一下我的衣服，”路尘马上跑进房间，给她拿了一件黑色T恤。 高书林低着头避开他的目光，抓起衣服就往早上她借宿的客房冲去。 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 高书林换完衣服出来，把衣服晾在阳台，这么火热的天气，不出一个小时就会干得透透的。 路尘刚从浴室出来得有些着急，明显没擦干，头发还在滴水。 没有穿骑士服的他，有些稚气，白色的T恤，黑色的短裤，像一个大学生。 阳台上，路尘弓着腰，拿着扳手，拧着龙头，准备用一个备用水龙头换上。 高书林小时候也在爸爸修水龙头的时候打过杂，就抱着膝盖蹲在路尘旁边看着，见他有下一个动作的时候，就从工具包里给他递东西。 每次递的时间和物品都刚刚好。 她望向远处，比起刚到路尘家的时候，太阳更斜了一些，也更红了一些。 “你去厨房，帮我开下总阀，”高书林马上起身，她快步走着，身后继续传来，“左边是开。” “开了。” 马上，阳台传来悦耳的流水声。 修好了。 “没想到，你还这会这功夫。”高书林真情实意地夸赞他，不过还是一如既往的扑克脸。 “这算啥，等下我的厨艺才让人惊艳呢。”路尘歪嘴哼了一声，一脸臭屁的样子。 路尘收好工具，胡乱把头发擦了擦就进了厨房，高书林也不好闲着，跟进厨房，主动揽活儿。 “我给你拍个蒜、剪个辣椒？” 他也没客气，马上给了她两个大蒜头和一袋子辣椒，再把工具都给她码上，就把高书林推进空调房了。 “准备好了叫我，我来验收。” ...... 高书林办事总是认真又麻利，路尘这边还没给食材焯水，她那边就已经完事儿了。 “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切下青椒。” 继续把高书林推出厨房。 “还有吗？” ...... “准备碗筷，马上开饭！” 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菜的卖相都很好，本来很久都没什么食欲的高书林竟然很想大吃一顿。 路尘站在冰箱旁，拿出一罐啤酒，对着她摇了摇。 她伸了伸手示意。 两人就这么对饮起来。 “先吃点菜。”路尘招呼道。 尝了尝辣子鸡，干香入味，香而不辣，配菜花生米也炸得酥脆，作为下酒菜正正好。 高书林刚喝了半瓶啤酒，就开始上脸了，脸颊变得红嘟嘟的，嘴唇也变得红嘟嘟的。 “喝慢点，又没人跟你抢。”路尘拿起啤酒瓶嘬了一口，嘴角弯了起来，眼里满是笑意。 “这个鱼不错。”路尘给她夹了一块鱼，是鱼肚子的地方，只有大刺。 高书林自顾自地闷了一瓶啤酒，脑子已经晕晕乎乎的了，有一起准备的菜肴，楼下有小孩玩耍的声音、客厅里有电视连续剧的声音，她突然感觉好幸福，幸福得快要晕倒了。 “高妹，吃饭了。”妈妈端着菜从厨房出来，喊着正在写作业的高书林。 “只有剩饭啊。”高书林期待了整个寒假的年夜饭，竟然只是一碗昨天剩下的鸡汤和一盘炒白菜。 “嫌弃就别吃。”妈妈已经端着碗吃起来了。 那天，高书林父母正在吵架，起因只是因为妈妈一定要让爸爸煮饭，爸爸是从不下厨的，被念叨地气急了就开始各种摔东西，所以年夜饭也是草草了事。 “可乐鸡翅也尝尝，”路尘又往她的碗里夹菜。 高书林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她的酒量按说能喝三瓶啤酒，怎么今天两瓶半就顶不住了？ 还没思考清楚这个问题，她就趴在桌上了。 等她醒来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又是路尘家的客房，房间里静悄悄的，她打开台灯，空调开的温度是26度，被角被压得紧紧的。 她有些口渴，没有开灯，摸黑在客厅里找到一瓶水，此时的世界是那么安静，她一口一口地嘬着水，趴在沙发扶手上，望着窗外已经高悬的月亮。 “吓我一跳！”黑暗里传来男子的呼声，“睡醒了？” “嗯。” “才喝两瓶就倒了，我的可乐鸡翅都还没尝呢。”语气里有些抱怨。 路尘去冰箱里拿了瓶水，咕噜了两口，在她旁边坐下。 还是那么安静。 “你又为什么来这里？”她打破了这片平静。 “这是一份生计。”他的语调异常平缓，是和平时嬉笑时完全不同的音色，“是不是没有什么浪漫的故事，让你失望了？”他顿了一会儿，自嘲地笑道。 “那就做一些浪漫的事。” 第7章 第七章 高书林起身坐到路尘怀里，双手环抱着路尘的脖颈，俯身吻上路尘的唇，轻轻地啮咬了一下，但是没有马上离开，她感受着路尘柔软湿润的双唇，以及渐渐变得粗重的呼吸，鼻腔里充盈着皂角的清香。 路尘右手轻轻扶着高书林的细腰，往怀里带了带，两团柔软与硬挺的胸膛相遇，两人的距离再无分毫。 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借着月光在黑夜里看着他浓黑的瞳。 让人不由地想要探究，这里面的真心到底有几分？ 高书林回坐到沙发上，象牙白的月光洒在她的脸庞上，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你......是什么意思？”路尘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背靠着沙发。 “我喝醉了，不好意思。”她已经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嘴上说着抱歉的话，语气里可一点没有。 路尘没有追问，一个人进了洗手间，磨砂玻璃透出昏黄的灯光和落寞的人影。 转眼就是冬天，饶城的冬天来得早，街上的人已经穿上了羽绒服。福满门超市前厅的暖气开得足足的，库房却还是冷冰冰的，跑起来倒还好，一旦停下就冻得人发抖，要是有冷库的单子就更难熬，冷冰冰的手碰上冷冰冰的货物，一下子就没人气儿了。 外送组的骑手们也换上了加绒的冬装，戴上了手套和面罩，他们比拣货组的更遭罪，在冷风中穿行，一会儿人就得被吹透，要是碰上下雨，雨水拍在身上，刚捂出的热气儿马上就会被带走。 不过福满门超市的福利在饶城一众超市中是数一数二的，外送部的员工不仅有高温补贴，还有低温补贴。 福利上去了，大家干活儿也没那么多怨言，更加卖力。 又到中午吃饭的时间，高书林坐在餐厅角落里，可以避避风。小四正好下班，过来拼桌。 “高姐姐，你最近怎么都不跟我师父说话了呀？”高书林比小四大不少，叫声姐姐也不为过。 高书林埋头吃饭，懒得搭话。 小四是个大喇叭，跟他说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第二天全外送部的人都能知道。 “我听说啊，徐姐马上过年准备给路哥介绍对象呢，我们路哥这么英俊帅气，说不定一看对眼儿，今年就结婚了！”小四说着说着就仰着头眯着眼笑了起来，像是他自己要结婚了似的。 “那挺好啊。”高书林照例望着广场中央的音乐喷泉，不咸不淡地说道。 小四见她一点反应没有，有些生气，虽然师父向来是个内敛的人，遇到事儿从来不爱说，但是小四是谁呀，是师父肚子里的蛔虫，师父伤心了他还是知道的，脸都憋红了，才冒出一句，“我红包都准备好了，今年的喜酒我是喝定了。” “你跟姜韵怎么样了？”高书林岔开话题。 姜韵是高书林新认识的朋友，在楼上商场里摇奶茶。 那天，她来例假，腰疼得不行，肚子也疼，按照惯例是一定要来一杯热热甜甜的奶茶才舒服的。 吃完午饭就来到楼上商场，午休时间短，没换衣服，头发也乱糟糟的，甚至脸上还有点灰尘，整个人像是逃难来的。 “欢迎光临美美奶茶店！看看想喝点什么？”一个大眼睛、白白嫩嫩的可爱小女孩儿一边擦拭着工作台，一边用脆生生的甜美声音热情地招呼道。 门店不大，面对着点单区有一排单人座椅，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嚼着珍珠，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哼笑着啐了一句，“现在真是什么人都能来消费了？身上一股穷酸味儿，别把细菌带给我。” 高书林的脸刷一下白了，脑子发蒙，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双腿在裤管里止不住地发抖。 本来在忙着打包的姜韵阴沉沉地抬头，“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 “言辞？你们店长在哪儿？我要投诉！” “我就是店长。”姜韵平静地盯着他，像是见过不少这种场景。 那男子起身拿起还未喝完的奶茶，又大大地吸了一口珍珠，瞪了两人一眼，摔门而出。 “别理他，没素质的人多了去了。”姜韵朝着门外噘噘嘴，回过头又露出一口白白的糯米牙朝高书林笑了笑。 高书林定了定神，也浅浅笑了下，“我要一杯红糖珍珠奶茶。” “好的，您稍等。”紧接着打票机发出长长的“嘶”的一声。 她坐在点单台对面的单人座椅上，等着奶茶，她看到了女孩因为反复接触水被泡得发白起皱的双手，看着被网罩、塑料膜包得严严实实的头发，看着脸上被口罩勒出的红痕，心里酸酸的。 奶茶很快就好了，她正出神的时候，女孩已经把奶茶送到她的位置了，还赠送了一块小饼干。 后来，高书林又去了几次，一来二去和姜韵就熟了，不用高书林出声，姜韵就问，“老样子？” 两人加了微信，有时候正好都没排班还会一起出门逛逛。 小四听到姜韵的名字一下子就不淡定了，声调都高了几分。 姜韵和小四是同乡，两人都是小小年纪就出来打工，农村小孩刚出来打工一般都是跟着村里的长辈出来的，这样才不会被欺负。 她听姜韵说，当时他们都是跟村里的一个伯伯出来的，那个伯伯在这个商场干了五年的保安，去年已经回村里帮儿子带孩子了。最后，只有姜韵和小四则还留在饶城，他们成了彼此在这个城市唯一相识的人。 “姜姜......怎么了？”他说话一下子结巴起来，眼睛瞪得老大，像在故意隐瞒什么。 “没什么，她就是跟我说，她妈妈也准备过年给她说亲，约我到时候帮她挑挑衣服。”高书林低头吃饭，嘴角翘了翘。 高书林倒是没骗人，不过姜韵到底怎么想的她就不知道了。 “她才二十岁，这么小，说什么亲！”小四一下子又上脸了，眼睛也红红的，眼前的饭也不香了，拿着筷子，眼睛失神地看着远方。 高书林端起吃得干干净净的餐盘，准备送到回餐处。 刚起身，就看见下早班的他。 好久没跟他说过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