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不可能是巫神》 第1章 与卿初相识(一) “小伙子,你下周工作日再来吧。”门卫打了个哈欠,隔着厚重的眼镜片望向站在栏杆外风尘仆仆的青年,“现在单位里没人,办理不了入职。” 季无忧搭在28寸行李箱拉杆上的手一紧,捕捉到了门卫大叔话语里的关键信息。 这单位周末是不需要加班的! “谢谢大叔,我周一再来报到。”季无忧仰头,将镌刻有“江宁市民间事务管理局”十个大字的门牌映入眼底,眉间多了喜色。 真不枉他坐了将近八小时的高铁,背井离乡来此。 同门卫大叔别过,季无忧拖着行李箱朝南走,边走边留意街灯上粘贴的各色广告,留意上边是否有招租信息。 他方才自高铁站打车来民间事务管理局时注意到附近有不少小区,沿街也有各色的餐馆,虽不见大型商超,但基本生活应当算得上便利。在这住下,是不错的选择。 “咯哒咯哒哒——”由宽敞的主街转入一条不知名的小路,路上的地砖错落,行李箱轮发出的鸣叫回荡在道路两侧,打破了此处的宁静。 “喵嗷——”一道黑影自路边樟树上窜出,季无忧顿下脚步,与那道黑影打了个照面。 是一只通体黝黑的猫,体型偏瘦,绿莹莹的眼睛炯炯有神。它落在地面时回头看了季无忧一眼,尾巴左右摆动两下,附在猫脸上的胡须轻轻颤动。 这猫倒是有几分灵气。 季无忧矮下身去,放软语气:“是我吵到你午睡了?抱歉,小猫咪。” 他见到黑猫停留在原地,并没有离开的打算,于是慢慢朝它伸出手。就在指尖即将与黑猫圆溜溜的脑袋接触时,它毛茸茸的耳朵一抖,三两下溜进前边的一条巷子里。 季无忧遗憾地收回手,继续沿道路前方走,经过巷子时他有意向里边瞥了一眼,是条窄巷,至多容下两人并肩而行,光照不多,地上残留有或大或小的水洼。 “喵——”一声猫叫自巷子的另一头传来,那黑猫逆着光,皮毛镀上一层浅金色。季无忧心下一奇,身体调转方向进入巷子里。 黑猫在季无忧踏入巷子的瞬间又溜走了,黑色的身影消失前,毛茸茸的尾巴还故意朝他晃了晃。 穿过巷子,他往黑猫消失的方向走,又进入另一条较为宽敞的巷子,但四下里再也不见黑猫的身影。他唇角一扯,勾出一抹浅笑,抬手,正要使出些手段找到那只调皮的小猫时一阵“哗啦——”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季无忧循声走到前边一个拐角处,通向的地方又是一条巷子,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条一眼能望到头。尽头砌有一堵长满斑驳青苔的矮墙,下边乌泱泱堆着黑袋子,看起来像是垃圾存放处,旁边还有一箱被推倒的啤酒瓶子,或大或小的玻璃片反射出锐利的光。 但真正让他在意的并非巷子里的环境,而是里边的四个人。 “装什么清高,陪我们玩一下嘛。” “就是就是,哥几个看上你很久了。” “玩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一个花臂男和两个黄毛,他们嘴里发出下流的声音,对被他们围堵在墙边的短发姑娘上下扫视。 姑娘显然极其害怕,指节在无规律颤抖,她身子微弓,垂着头,偏长的刘海遮住眉眼,但她素白的侧脸、下颌流畅的线条、纤细优美的脖颈无一不在昭示着她不凡的样貌。 这是什么地痞流氓欺负柔弱无助小姑娘的情节?竟被他给遇上。 季无忧把行李箱靠放在巷子口,夸张地用手捏着鼻子说话:“我说这里怎么那么臭,原来是有烂人在这。” 此言一出,原本黏在那姑娘身上的三道视线齐刷刷往季无忧这边看。当他们看清来人只是一个身材修长、细胳膊细腿的青年时脸上露出不屑。 “小子,你要多管闲事?”花臂男昂起头颅,把本就短的短袖袖口往上卷,露出下边虬结的肱二头肌,“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哈哈哈——”后边的一个黄毛附和,“就是就是,赶紧给咱大哥为你刚才说的话道歉,否则就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噗。”季无忧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无视那三个流氓因为他这笑声变得更为糟糕的脸色,伸出手指朝三人勾了勾,“嗯,来啊。” …… 不到一分钟,三个人以不同的姿势匍匐在地上,疼痛让他们面容扭曲、龇牙咧嘴,再也不见一分钟前那不可一世的嚣张姿态。 季无忧拍了拍手背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居高临下对他脚下的花臂男道:“不是说要让我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吗?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 “对、对不起……”花臂男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单手就轻松放倒他们三人的青年,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看似细皮嫩肉的手挥出的拳头能比铁块还要硬,“是我们错了,是我们错了,别再打了。” 两个黄毛嚎得更是惨烈:“别打了——饶命啊——” 季无忧被吵的耳朵疼,不耐烦道:“废话真多,还不快滚。” “是是是,我、我们这就滚——” 目送连滚带爬在他视野里彻底消失的三人,季无忧把目光转向那个被欺负的姑娘。 这姑娘倒是比他想象中的要镇定得多,“劫后余生”不哭不闹,只蹲在刚才的墙根旁,正在用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掏出的纸巾细细擦拭白色鞋面上沾到的几滴泥泞。 “姑娘,你没事吧?”季无忧缓步向她走去,轻声询问。 “我没事。”姑娘停下动作抬头看向季无忧,顿了一会儿才补充,“谢谢。” 这下,季无忧才看清了这姑娘的长相,她果真如他所预判的那样,拥有一张称得上绝美的脸——狭长的双眸里缀着纯黑色眼珠,右眼角下一颗浅棕色泪痣有些勾人。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让他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只是,上天给了她美丽的脸,却没给她柔和曼妙的声线,她嗓音有些粗,听着像男人。 “你叫我……姑娘?”蹲在地上的姑娘似笑非笑,慢慢站起身。 她的笑容很好看,即便是这种意味不明的笑也叫季无忧联想到一种不可多得的神秘宝石,让他迷了眼睛:“不叫姑娘叫什么?” 直到姑娘完全站起,季无忧才惊觉,她的身量很高,甚至没比自己矮上多少,他们两人面对面时完全算得上是平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发现姑娘纤长的脖子上有一个明显的凸起,随着吞咽的动作,那凸起上下滑动。 “你,你居然是个男的!”季无忧后退半步,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难道不明显吗?”眼前的“姑娘”面孔中露出不解,他低头看向自己平坦的胸脯,再朝季无忧看去,像是在疑惑他到底有哪里像女人。 季无忧怔了片刻,胸中的悸动如潮水般退去。他轻轻叹一口气,感慨自己的头一次心动竟错付给了一个男人。 “所以,刚才那三个流氓也和我一样误以为你是女的?所以才会对你……”知道身前这人不是姑娘后,季无忧不再顾忌,直接问他刚才被“欺负”的事。 “不,他们知道我是男的。” 季无忧眼睛瞪得更大了:“知道你是男的还……我去,他们这是变态啊。” 这次男人没有接话,空气一下子变得静默,直到季无忧肚子里发出“咕噜——”声,男人才开口:“你饿了。” 他定定看了季无忧几秒:“你也算是救了我,要不我请你吃碗面怎么样?” “好,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对于这合理的请客,季无忧欣然应下。 从巷子里出来,季无忧拉上他的行李箱,看向身旁男人时眼里多了一分好奇。 “对了,你看起来年纪不大,是还在上学?” “是的。” “你不会还没二十岁吧?” “我二十一了。” …… 绕出巷子,几分钟后,季无忧被带到一家临街的面馆前。面馆店面不大,招牌上“安顺面家”四个大字有些褪色。 “小卿,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扔个垃圾去了这么久?”面馆里跑出一个中年女人,她身上的围裙带解开一半,松松垮垮挂在身上,“我差点就要去找你了。” “这位是?”中年女人在看到儿子安然无恙后彻底放下心来,这才注意到他身边的季无忧。 “这是我在路上遇到的朋友。妈,我想请他吃一碗面。” 季无忧顺着他的话往下接:“伯母你好,我是小卿的朋友。姓季,季节的季。” “你好你好,快请进,想吃什么都可以。”女人眼里闪耀着光芒,连眼角的鱼尾纹也荡漾起来。 坐在面馆的长木椅上,季无忧举着印刷有满满一页字的菜单发愁。江宁市他是第一次来,有好几个名他是从未听过,有的听过也没见过。 这皮肚是什么?**腰肚又是什么? “小季,想好要吃什么了吗?”现下两点已过,店里仅有季无忧一个食客,女人在后厨收拾了一阵,许久不见外边的动静,这才出来询问。 “伯母,我不太懂这里的面,要不就给我来份你们家卖得最好的?”季无忧实在选不出。 “好,我现在去给你煮一份**腰肚面。” 待女人重新进入厨房,一直坐在收银台前清点纸币的男人才起身,径直走向季无忧,在他的桌对面坐下:“你刚才帮我圆了谎,为什么?” 季无忧答:“这种事让你妈知道指不定会有多担心,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男人垂眸,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抬眼与季无忧对视时黑曜石般的眼睛摄人心魄,他薄唇张合间露出里边莹润的牙齿:“玉卿,我的名字。” “季、季无忧。”季无忧舌头莫名打结,心底暗道奇怪,捞起桌边的水杯灌下几口,舌头这才复常。 季无忧又与玉卿闲谈几句,没过多久热腾腾的面上桌。 据玉卿妈妈方锦慧所言,这**腰肚面不仅是她家面馆的招牌,也是江宁市的一大特色美食。里边的皮肚是炸猪皮,还有猪肚、腰子等,最精妙的是面条选用的是手擀面,劲道十足。若不是季无忧实在吃不下,他还想再来一碗。 “伯母,多谢款待。”季无忧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伸展手肘时碰到放在旁边的行李箱,他神色一凝,想起晚上住宿还仍未有着落的事,于是向方锦慧问道:“伯母,你知道附近有房出租吗?” “小季,这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方锦慧微笑道,“我们家隔壁有空房出租,一居室的,我和房东很熟,她还把钥匙交给了我代为保管,你要不去看看?” 季无忧万万没想到他租房的事可以进行得这般顺利,小区不算新,但胜在安静,价格也合理。一拍即合下,他和房东约定三日后签订合同。 傍晚时分,刚对房间做完简单清扫工作的季无忧饥肠辘辘,正倒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看手机里的外卖信息。这时候,一阵叩门声响起,推开门,外边果然是方锦慧那张热情洋溢的脸。 方锦慧以庆祝和季无忧做邻居为由头,喊他一块儿吃餐晚饭。盛情难却,加上他确实也很馋这位伯母的手艺,便随她进了门。 一进门,季无忧鼻子连同眉心一起皱了起来。 啊,这味道……实在太过于熟悉。 难怪爷爷非要让他不远千里来江宁市。原来这里真的有蛊虫。 第2章 与卿初相识(二) “小季,还发什么愣,别客气快进屋。”方锦慧从鞋架上拿出一双拖鞋递给季无忧,见他没接,反而眼睛发直盯着家里看,误以为他是生了怯。 季无忧回过神,微笑接过拖鞋:“嗯,多谢伯母。” 入室,季无忧暗暗观察房子的格局,两室一厅,客厅连着阳台,坐北朝南,加上房子处于顶层五楼,整体上理应算得上不错,有利于运势。 细看之下屋子里桌椅的摆设也颇有讲究,竟还是个聚运的布局,可这运都聚去哪了?无论是瘦弱的玉卿还是整日忙碌的方锦慧,都不像是承了这气运的样子。 季无忧心下生疑,朝厨房那道背对着他的身影望了一眼,又看向两间卧室中的其中一间,门紧紧闭着,他眼里已有决断,口中念念有词,手指捏了个诀,指尖凝出一道白光,在眼皮上轻轻一点。再次睁眼,他有一瞬的愣神。 好恶毒的设计。 此间屋子的聚运布局,每个关键的物品上都藏有蛊虫,沙发、椅子、饭桌,就连客厅墙上的木质相框里边都有。季无忧眯起双眼,可见每只蛊虫的腹部都鼓囊囊,里边泛出浅金色的光,这不是气运是什么? 不过,气味这么冲,看起来都是些低阶的虫子。 这蛊虫和妖鬼一样,级别越低身上味道越浓,越不会遮掩它们的行迹。只是,这些虫子在这里应该时日已久,究竟是谁要做这种局去害玉卿母子。 在季无忧沉思之际,方锦慧端出一碗热汤摆在他面前,脸上露出抱歉的笑:“不好意思啊小季,招待不周,饭就快好了,你先喝碗汤。” 她说完扭头朝那扇紧闭的卧室门看了一眼:“我去看看小卿好点没有。” 季无忧拿起汤匙的手一顿:“他怎么了?” “小卿下午回家时说有些头晕,在屋里休息。”方锦慧叹了一口气,“我早就让他不要去店里帮忙,可他还是跟去,他身体刚好转没多久不该劳累的。” “小卿之前是生病了吗?” 方锦慧有些吃惊:“你不知道?你不是小卿的大学同学吗?” 季无忧用手碰了碰鼻尖:“不是的伯母,我和小卿是在外面认识的。” 方锦慧两片偏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注视着季无忧,片刻后才道:“原来是这样,小卿他可能没和你提,他因病休学了一年,直到前段时间才有些许好转。” 她迟疑了几秒,看向季无忧的目光中多了恳求:“小季,如果你也把他当成朋友,能不能请你帮忙开导开导他,他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你还是他带回来的第一个朋友。” “好,伯母你放心吧。”季无忧被这片诚挚的慈母心所打动一口应下她所请。况且他现在和玉卿做了邻居,往后在江宁市的日子也还长,两人有的是机会打交道。 不过就是哄正在上学的小朋友开心,这有什么难的。 随着“吱——”的一声,玉卿从卧室里走出,他与季无忧在白天看到的不同,失去暖调的自然光线,室内的冷光绕在他脸上,一片病态的青白。 “小卿,你好些了吗?好了就一起吃个饭,我把小季也叫过来了。”方锦慧上前查看玉卿脸色,继而招呼季无忧在饭桌落座。 方锦慧做饭的手艺不必做面差,三菜一汤有滋有味,但季无忧的心思没有完全放在吃饭上,他眼睛的术法并没有解除,能清楚看见隐匿在饭桌里边偷偷吸取这家人气运的蛊虫。 说起来,屋子里的蛊虫都藏在木质的家具里。而且,这些家具的成色相似,似乎都是出自同一厂家。 季无忧轻轻叩击饭桌,用看似寻常的语气问:“伯母,你们家的饭桌好生结实,比我隔壁那张要好得多,是在哪里买的啊?如果不太贵我也想买一张。” “这都是二十多年前我们刚搬来时从一位世交那买的,还给打了对折,质量可好了,那么多年都没出过问题。”方锦慧放下筷子,有些骄傲地同季无忧介绍,“如果你真的很想要,我可以帮你问问,他们家是做家具生意的,和我们家关系好,肯定能低于市场价。” “世交……”季无忧咀嚼着这两个字,莫名觉得不是滋味,连带碗里颗粒饱满的米饭也香味减半。 饭后,作为客人的季无忧依旧不用干活,他靠坐在沙发上神色复杂的看向那道在厨房、客厅忙里忙外的身影,时不时又同坐在他身侧的玉卿说话。话题无非是问他身体、学业之类的闲话,期间也不着痕迹打探他们家那“世交”的情况。 话聊得挺多,但季无忧得知的有效信息太少,在玉卿口中,那“世交”自他爷爷辈就已结下,与他爷爷是契兄弟的关系,连同儿子也认他爷爷作干爹,关系十足的亲近。即便是他爷爷故去已久,两家也从不断联,逢年过节总有来往。 按理说,两家人间应该不存在嫌隙,但那些蛊虫该如何解释? 季无忧瞬间觉得有些头大,晃了晃脑袋,眼睛不经意瞥到摆在电视柜上的全家福——里面的玉卿仅有三四岁大小,两个脸颊红扑扑的,露出充满童真的笑,正被一个长相温润的男人抱在怀里,而方锦慧也比现在年轻得多,面上不见风霜。 对于这张有些年代的全家福,季无忧没有多想直接开口朝玉卿问:“对了,来你家这么久,怎么不见你爸,他是在外地工作吗?” 玉卿的身子霎时间僵住了,他慢慢垂下头,前额的刘海打下一片阴影,脸色灰白。 “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 “对不起……”季无忧语塞喉梗,头一次为自己的说话不过脑而感到自责。 玉卿看似很艰难才在脸上挤出一抹笑:“没事,都已经过去很久,我和我妈早就放下了。” 玉卿的言不由衷、苍白的唇色像两根细小的木刺,不由分说扎在季无忧心脏上,虽说不算疼,但酸酸麻麻的感觉总归不太好受。 “哗啦啦——”客厅沉静下来,显得厨房的水声尤大。 正在季无忧想到由头逗玉卿开心时,门被敲响。敲门声不大,但身边的玉卿身子一颤,许是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到了。本就心中有愧的季无忧抬手在玉卿单薄的后背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抚。 厨房的水声没停,门口的敲门声也还在继续,季无忧同玉卿说了一句话便过去开门。 门外站的两人气质良好,为首的中年男人作休闲商务装打扮,后边稍年轻的男人则穿了一套板正的西装,手里提有一箱营养品。 以他们两人的打扮,合该出席顶级的商务场合,而不是在旧小区昏暗的步梯楼道里。 “你们……找谁?”在季无忧打量门外两人时,那两人也在看着他,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 “我找方锦慧,她是我嫂子。”中年男人露出客套的笑。 “是阿骅来了啊。”方锦慧像是听到门口的动静,一边用毛巾将手擦干一边朝门口方向走来,她热情迎两人进屋,又同他们介绍季无忧是玉卿的朋友。 客厅的沙发并不大,仅能容纳三人并排坐。因此,现在沙发上坐着的除季无忧外只有方锦慧和被称作阿骅的男人。跟在阿骅身边的男人据说是他的助理,正坐在另外一张低矮的小椅子上。 至于玉卿,自季无忧去开门,回头就没再看见他人影。 许是碍于有季无忧这个外人在场,阿骅和方锦慧聊的话题都是普通家常,无甚稀奇。但季无忧却来了兴致,一开始没注意,凑近才发现,这个叫阿骅的男人竟随身携带有一只蛊虫,还是只母蛊,就放在他左侧裤兜的小盒子里。 季无忧用余光紧盯着阿骅,由此也捕捉到他眉宇间不寻常的困惑。 他在困惑什么呢?这真让人好奇。 如果季无忧没猜错,这只母蛊就是屋内数只蛊虫的亲娘。 终于,阿骅在话里提到玉卿,指了指带来的一箱营养品,说是专门拿给玉卿补身子用的。 季无忧注意到,阿骅在提及玉卿时眸光完全集中在方锦慧脸上,像是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 “阿骅叔找我?”玉卿从卫生间里出来,慢慢踱步至客厅。 阿骅在看清玉卿的刹那,瞳孔放大,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般一动不动,脸色一阵青一阵紫。 “玉……玉卿……” 玉卿像是没看见阿骅奇怪的脸色,蹲下身去看那箱营养品:“阿骅叔又拿那么多好东西给我,谢谢了。” 阿骅按了按手臂上冒出的鸡皮疙瘩:“不、不用客气,你是我侄儿,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自玉卿出现,阿骅神色明显不对,说话心不在焉,连方锦慧也注意到他的异常,询问他是否身体不适。阿骅连忙说头痛,紧接着在助理的搀扶下离开。 当关门声响起时,方锦慧发出一声惊呼:“诶呀,小季,我真是年纪大容易忘事。刚才阿骅在家里这么久都没想起来。” “想起什么?” “阿骅,也就是李启骅,他就是之前跟你提过的我们家的世交,你不是想买桌子吗,我刚才都忘了和他说。” 季无忧露出果真如此的笑容,慢慢道:“伯母,我想过了,这桌子虽好但我只一个人住,凑合能用就行,所以暂时还是不买了。” “没事,等你再想添置什么家具,我帮你联系他。”方锦慧把垂落在颊边的一缕碎发拨回耳后,眼神示意季无忧,“我还有家务没做完,你们年轻人多聊聊天。” 季无忧了然,向她点点头。 回过头,玉卿正在翻看那箱营养品,塑料包装袋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季无忧一扫眼,阿胶、燕窝、鱼肚……确实都是上好的补品,可这类补品怎么看都不像是为一个久病初愈的青年男学生而准备的。 忽而,季无忧轻声问:“玉卿,你相信‘命数’吗?” “如果真的有‘命数’这东西,我的命数应该不怎么样。”玉卿掀起眼睛,平静地说。 “怎么?你还算过命?” “小时候算过,听说不太好,所以才总是生病。” “其实吧,我也会算命,你想不想再算一次?”季无忧勾起唇角,满意的看到玉卿因他这句话而变得吃惊的表情。 “你真会算命?” “当然,把手伸出来我给你算算。” 玉卿还是有些不信,但仍旧迟疑地朝季无忧伸出手。他的手生得不比脸差,指节修长,掌心细嫩,连一个茧子也没见着,美中不足的是手凉了些。 展平玉卿的手掌,季无忧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命格究竟有哪里不好?据掌纹所示,这是一辈子承祖荫、享荣华的命格,气运非同凡响,又怎么会年幼丧父还体弱多病? 瞧见季无忧蹙起的眉头,玉卿把手往回缩:“都说过……我很不好的,你还要看……” 季无忧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攥住他的手:“等下,你是哪一年那一月出生的?知道具体是几点吗?” 玉卿似乎被他吓到了,呆呆地报了一串年月数字。 “八字全阴,你是……通灵体!”季无忧激动地攥紧玉卿的手,像看到绝无仅有的宝贝般看着他,直到玉卿喊痛,季无忧才松开手,但眼底的惊喜没有淡去分毫。 通灵体,那可是通灵体啊!传说中修习道术的绝佳体质,可一日千里。 “什么通灵体?”玉卿揉着手,不解问道。 “就是天生能看见一些常人所看不见的东西的体质。”季无忧解释,接着问玉卿,“你有没有这种情况?” “没有。”玉卿茫然地摇摇头。 “没有?这怎么可能?” 季无忧指着空气里飘动的夜浮游——这是一种夜晚才会出来的灵物,对人无害。 “你看不见这个飘着的蓝色小东西?” 玉卿用一种看病人的眼神看了一眼季无忧,没有说话。 季无忧瞬间觉得自己被小瞧了,但他确实想不通为什么玉卿这个通灵体会毫无神通。屋子里的低阶蛊虫夺取的不过是些许气运,可夺取不了通灵体本身的庞大气运。这究竟是哪处出了问题。 天色已晚,抱着满肚子疑问季无忧回到新租的家。 深夜,他在床上辗转,下一秒他坐起身手中捏诀,转瞬后出现在隔壁玉卿家的客厅里。为保万全,他指尖流出两道细碎的白光,分别飘向两个卧室。 这是沉睡术,以防玉卿母子在他施术取蛊期间醒来。 双手结印,手中光芒大放,随后手中的光落在地面上像波纹般以季无忧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波纹所及之处,蛊虫发出“嘶嘶——”的叫喊声,紧接着,它们被强行从家具里拍了出来,困在白色光圈中。 低阶的蛊虫就是没脑子,在光圈里漫无目地乱撞。 一只、两只、三只……一共七只。 这些张牙舞爪的蛊虫,他无论是看多少次都还是觉得有生理性的厌恶。 掌心凭空燃起一簇紫色火焰,迅速缠绕在蛊虫身上,眨眼之间,蛊虫消失殆尽,连一点儿灰烬也没留下。 季无忧深吸一口气,倍感神清气爽,没了讨厌的虫子,连同空气也清新起来。他接着打了个哈欠,身形一闪消失了。 与此同时,卧室里本应安睡的玉卿骤然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完全没有初醒的茫然。 若是季无忧在此,他一定会很震惊。因为这个玉卿和他见到的完全不一样,一双碧色的瞳孔在黑夜中发出妖异的光…… 第3章 子母夺运蛊(一) 次日,季无忧一觉睡到接近十二点,刚洗漱完门口传来几声叩门声,遂去开门。 “那个,季先生。”玉卿怯生生站在门口,面带歉色,“你能不能再详细和我说说昨天‘通灵体’的事?” 季无忧挑眉,叫他季先生,还相信有通灵体了? “没想到,这只过去了一夜,你态度变得挺快的。”季无忧打趣他,并侧身邀他进屋坐谈。 “昨夜你走后我问了我妈,她说我六岁前好像确实能看见一些东西,后边是特地去求了块玉佩回来才看不见的。”玉卿双手放在膝盖上,向季无忧解释。 “玉佩?什么玉佩。” 在季无忧的认知里,可没有什么玉佩能掩盖通灵体。 “就是这个。”玉卿从衣领中掀出一块玉佛样式的玉佩,举给季无忧看。 玉佩晶莹剔透,还带有一缕青绿,顶端用一根红绳系着。 社交距离下看不出端倪,季无忧身子前倾,几乎是凑在玉卿胸口上看。 他不懂玉佩,只大概知道这玉佛成色不错,但其上不见灵力波动,显然未施术法,根本不可能是影响玉卿通灵体的关键。 他收回视线,正要直起身子,怎料本就与他近在咫尺的玉卿突然朝他倒去。一股带着阳光的皂香迎面袭来,玉卿的胸膛贴在他脸上,连同那块玉佩也贴在他的鼻尖上。 瞬间,季无忧像触电般乍然一抖,双手撑着玉卿的肩膀,两人分离开来。 季无忧盯着玉卿胸前还在轻微晃动的玉佩,难以掩饰心里的震撼。 很轻微、很轻微的味道。 淡得要凑到鼻尖前才能闻得到。 “抱歉,季先生。我刚才眼前突然发黑。”玉卿脸色有些发白,他揉着眼睛,目光不停往季无忧脸上瞥,“有没有撞疼你?” “不疼,你的玉佩可以摘下来让我仔细看看吗?” “可以。”玉卿把玉佩交到季无忧手上。 与玉佩直接接触,季无忧更加肯定,里边有蛊,而且级别还不低。 但具体是什么蛊,他还需要施术探查一番。只是,玉卿还在他身边坐着,不好施展。 就在他准备找个由头支开玉卿时,玉卿脸色微变,捂着肚子说可能早上吃错东西,先回家一趟,待会再过来。 这可真是瞌睡递枕头,妙极。 季无忧将玉佩置于左手掌心,右手掐诀,指尖白光涌现,纷纷包裹在玉佩周围,把蛊虫的身影勾勒出来。它似乎觉察到什么,近圆的身体在扭动,口器张合,发出低频率的怪音。 “不好。”季无忧立刻停止施术,指尖的白光转变为浅蓝色,在短短一秒内蓝光笼罩整个房间,彻底拦截那道怪音。 “呼——”季无忧长舒一口气,是他掉以轻心了,没想到这蛊虫还有发送信号的本事。若是让母蛊接收到信息,极有可能会打草惊蛇。要再想找到母蛊,就更为困难了。 通常情况下,一个母蛊可诞数十,甚至数百个子蛊。此种蛊多为低阶蛊,就如同他昨天夜里清除掉的那批一般,寻常引蛊术可解。但这玉佩里的子蛊不但会掩藏它自己的气息,甚至还能远程给母蛊发送信号,必是高阶蛊无疑,而且,还很有可能是个“独生子”。 倘若真是如此,单纯引蛊术无法解除,还需要施蛊人的血或母蛊才能引出子蛊。 季无忧手指在半空中轻点几下,房间的蓝色罩子不断缩小,最后缩小成一个小光圈,聚拢在玉佩周围。 他全然明白了,为何玉卿的命格会出现这般大的变数,为何玉卿常年体弱多病,为何玉卿的一身庞大气运会尽数消,只留下一具随时可能倒下的身体。 这得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才能在一个六岁的孩子身上剥夺气运,让他病体支离。 但还有一点很奇怪,玉卿身上的气运应该已尽数被玉佩里的蛊虫所夺去,按理说,完全失去气运的人其生命力也会跟着一块消散。可玉卿虽然身体很弱,但好歹也是活生生的。难道是他另有奇遇? 忽然,季无忧脑子里闪现出昨夜李启骅在见到玉卿后变得青紫的脸。 “呵。”季无忧发出一声嗤笑。 看来昨个李启骅是为了确认玉卿生死而来的,难怪他在看见玉卿后表情跟见到鬼似的。他定是以为玉卿的气运已尽,不该还活着。 此时,门口传来细微的响动,季无忧走过去开门,外边果真站着玉卿。 “季先生,刚才走得太急,忘记拿回玉佩了。”门才被打开,玉卿便火急火燎进屋,直接捞起被季无忧随手放在沙发上的玉佩。拿到玉佩,他松了一口气,忽而,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又补充:“抱歉,我妈叮嘱过,这玉佩不能离身的。” “无碍。”季无忧摆了摆手表示不介意,接着一脸认真对玉卿道:“玉卿,你不是想知道通灵体的事情吗?坐下来,我慢慢告诉你。” 随着季无忧的讲述,玉卿狭长的桃花眼渐渐瞪得溜圆:“你的意思是,我身体原本应该很好,甚至还是修习道术的绝佳体质?” “自然,通灵体百年难遇,拥有庞大气运加持,无论是生在哪个时代都不可能会默默无闻。” “可是,季先生,我的身体并不好。”玉卿的手指在无意识摩挲着他胸口前的玉佩,“别说是修习道术,就连上楼梯都要歇几次。” 季无忧深吸一口气,右手按上玉卿有些僵硬的肩膀:“玉卿,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有点匪夷所思,但我觉得你需要知道。” “你说。” “其实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并不完全如你肉眼所看到的那样,在繁华街灯下暗流涌动,甚至有妖鬼作祟。”季无忧深深望向玉卿,“但有时候,人心比妖鬼更可怖,有人会利用邪术夺取他人气运,甚至是生命。” “季先生,你的意思是,我身体不好都是别人害的?”玉卿又惊又怒。 “是的,而且害你的东西就是你现在戴着的玉佩。”季无忧手指出现一道白光,轻轻在玉佩上面点了一下,玉佩里立刻出现一道会动的虫形黑影。 “这,这里边竟然有虫子!”玉卿声音发颤,手掌一翻想要把玉佩扔掉,但被季无忧制止。 “这块玉佩你随身携带了十五年,即便是丢掉也不能断掉你与蛊虫的连接。”季无忧握住玉卿因为害怕而变得颤抖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只有找到母蛊或施蛊人才能彻底为你解除蛊术。” “蛊……蛊虫!”玉卿反握住季无忧,急得眼眶发红,“季先生,我该怎么办,你一定要帮帮我。” “我既然选择把蛊虫的事告诉你,就是打定了要帮你的主意。” “可到底是……到底是谁往我玉佩里放……”说到一半玉卿忽然停住了,他的表情像是裂开,一半哀戚一半失神。 许久,玉卿几乎是从嗓子眼挖出一句话来:“这玉佩,是阿骅叔带我妈去求的……” “可是,阿骅叔为什么要害我?他没理由这么做的……为什么……”玉卿肩膀抽动,蜷缩起双腿,将脸埋在膝盖里,不停吸着鼻子。 少年脊背的曲线流畅而优美,他的浅色条纹衬衣很薄,弓着背时能完整观察到一双漂亮的蝴蝶骨。只是,这小蝴蝶翅膀在颤抖,让人忍不住伸手去给予安抚和怜爱。 待玉卿停止抽噎,季无忧才缓缓道:“要想知道为什么还不简单,我下午和你一起去会会他,怎么样?” 闻言,玉卿从膝盖里抬起头,稍微侧着身,手背在脸上抹了抹:“谢谢你,季先生。我回去准备一下,然后就同你出去。” “嗯。”本着尊重玉卿的原则,季无忧没有刻意去看他因为哭泣而沾有泪痕的脸,只是目送他离开的背影。因此,季无忧当然不会看见,玉卿黑色的长裤上并无一星一点水痕。 午后,艳阳高照。 照着方锦慧给的地址,季无忧和玉卿搭出租车来到名为“鸿福家园”的别墅区门口。 “外来人无许可禁止入内。”穿着保安装束的男人鄙夷地对从黄色出租车下来的两个年轻人上下打量。 “我们是来探望亲戚的。”玉卿上前一步,小声向保安解释他们的来意。 “每个想进去的人都会这么说啦,快走快走,别在这挡道。”保安头仰着头,用鼻孔朝玉卿说话。 玉卿没想过会被拒之门外,一时之间定在原地,不知所措。季无忧一个跨步来到玉卿身前,瞪了一眼小看人的保安:“大叔,你态度能不能好点。” “你们这种人我见得多了,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想着攀附有钱亲戚。我劝你们还是早点回家,别再打这主意。”保安幽幽地说。 “玉卿,伯母不是给了你一个电话吗,你试着打一下。”季无忧提醒道。 玉卿恍然般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边缘布满磨损痕迹的智能手机拨通了李启骅的电话。第一次无人接听,直到拨打第二次,十几秒后那头才响起一个男声。 听到是玉卿来访,李启骅顿了几秒才干笑几声,说立刻派人来门口接他。 接他们的人没多久便到了,门口的保安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人上了一辆从别墅区内部驶出的豪华轿车,脸上闪过懊恼。他用力一跺脚,早知道是真亲戚就应该请那两人进保安室里吹空调了。 轿车空调打得低,玉卿在太阳底下晒了十几分钟,前额冒出细密的汗珠,才刚上车坐稳,冷热交替下他打了个喷嚏。季无忧注意到他变得不太好的脸色,贴心地向司机提议调高温度。 别墅区的内部道路极为平稳,往来车辆不多,不到五分钟轿车停在一栋中式园林设计的别墅前。下车,引路的保姆已在玄关处等候,她微微弯腰做出“请”的动作。 跟随她,季无忧和玉卿进入别墅内部,首先入眼的是一汪碧绿的水池,里边的红金色锦鲤在悠哉地摆尾,其上的一座拱桥似是以白玉砌成,在阳光下发出莹润的暖光。 穿过回廊,到达主建筑的一间会客厅,保姆为他们冲泡茶叶后离去。不消几分钟,李启骅挂着一个笑脸出现在会客厅:“小卿,你身体刚好,要是想来应该早点电话给我,我好派人去你家楼下接你。” “这多麻烦,阿骅叔,我打车来很方便的。”玉卿不像李启骅那般会伪装,他艰难地笑着,把手上一直提着的苹果摆在茶几上,“多谢你一直以来对我们家的照顾,我带了一些水果来。” 在玉卿与李启骅聊天时,季无忧没有闲着,他手里捏着玉佩,感官高度集中,只要子蛊有一丝一毫动静他都能感受得到。毕竟,除母蛊外,子蛊与施蛊人距离足够近时也会产生一定的反应。 然而,自李启骅出现已经过去数分钟,若他真是施蛊人,子蛊没理由一点反应也没有。如此来说,李启骅并不是施蛊人。得此结论,他递给玉卿一个眼神,玉卿会意,话锋一转:“对了,阿骅叔,我妈还交代我看望李爷爷。李爷爷快八十了吧?他身体还好吗?” “我爸身体还算硬朗。”李启骅低头瞟了一眼手腕上价格不菲的腕表,指着一个方位,“现在这个点,应该在宗祠上香。” “宗祠……”玉卿低声问,“离这里远吗?我可以在外边等他,向他问好后我就回去。” 李启骅思量几秒,答应玉卿的请求。 饶过庭院,穿过一片修剪得当的灌木,一股檀香入鼻。仰头,“李氏宗祠”映入眼帘,牌匾显然经常修缮,分毫不见风霜的痕迹,青砖黛瓦、雕梁画栋,不比一些名人宗祠差。 季无忧眸光短暂停滞,里边慢慢溢出喜色来。 子蛊,终于有反应了。 第4章 子母夺运蛊(二) “吱呀——”宗祠门从里边打开,一个老者信步而出,他的头发如银针般一根根矗立,精气十足。他正是李启骅的父亲,也是玉卿爷爷的契兄弟——李德厚。 李启骅立刻喊了一声“爸”。他紧接着上前一步,低声同李德厚说玉卿特意过来看望他。 李德厚露出慈祥的微笑,伸出一双并不显苍老的手在玉卿胳膊上拍了拍:“小卿,好久不见。看到你身体比以前好了不少,真替你高兴。” 玉卿身子有些僵硬,他轻声答:“多谢……李爷爷关心。” 季无忧看出玉卿的不自在,上前插话:“爷爷,听说你快八十了身体还那么好是有什么秘诀吗?”他边说边趁机凑近李德厚。 果然,子蛊在振翅,它的反应比刚才还要大一些。所以,这个道貌岸然的李德厚才是对玉卿下蛊的人? “小朋友,你又是谁?”李德厚看着这个主动凑上前的俊朗青年,有些不解。 “我是玉卿的朋友,陪他一起来的。”季无忧与李德厚四目相对,没在他眼里看到分毫的愧色,心里对他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原来是小卿的朋友,还真是一表人才。” 李德厚同季无忧在原地聊了一会儿,忽而看了眼天色,发觉云朵已染上暮色,于是邀两人留下在家中吃饭。这提议正中季无忧下怀,他正愁找不到机会取血引蛊,若是能在饭桌上“不慎”摔碎个碗碟,而这个碗碟的碎片又恰巧划到李德厚,岂不是顺理成章。 就在季无忧要点头答应时玉卿突然攥住他的手臂。 季无忧偏过头想要看清楚玉卿的表情,但玉卿眼睛半垂,睫毛在下眼睑处落下一片青灰色的阴影。 季无忧顿时动摇。是啊,他怎么忘了,在玉卿眼里,这李家人可是害他病弱多年的罪魁祸首。得知真相后,单纯、年幼且不善伪装的他与李家人说几句话已是极限,若是留下吃饭,恐怕会食不下咽吧。 “不了,我和玉卿今晚有个聚会。”季无忧按住玉卿微凉的手背,让他不用担心。 “既然这样,我让司机送你们去。”李启骅道。 “阿骅叔,不用麻烦。我们打车去很方便的。”玉卿回绝得很快。 “好,小卿果真长大了,懂事不少。我送你们到门口吧。” “等等,刚才茶喝多了,我能借个洗手间不?”季无忧突然说,说完他又看向玉卿,“你刚才不是也说想找洗手间的吗。” 玉卿听懂了他的意思,认同地点点头。李启骅给他们指了个方向。 两人进入同一个隔间,季无忧指尖凝其一道蓝光,蓝光瞬间扩大将整个隔间牢牢罩住。在玉卿惊奇的表情下,他不自觉勾唇一笑:“这是结界术,可以阻隔声音之类的,我们现在说话外边的人即使耳朵贴在门上也是听不见的。” 玉卿伸出手指在蓝色光圈上轻触,赞叹:“好神奇。” “只是,季先生,我们进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我已经知道在你玉佩里放蛊虫的人是谁了。” “不是阿骅叔吗?” “不是,是你的那个‘李爷爷’。” 闻言,玉卿好像愣住了,嘴唇微微张合,但什么话也没说,脸色苍白得可怜。 “虽然我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做,但你的身体弱得不像样,我打算先帮你把蛊给解了,其他的事先延后。”季无忧控制住想要拥抱他、安慰他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征求他的意见,“好不好?” “好,我都听季先生的。”玉卿轻轻点头。 玉卿依赖的态度让季无忧倍感受用,他终于忍不住在玉卿柔软的发顶上摸了一把:“还挺乖。” “那季先生,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知道留下来和他们一家吃饭对你来说很困难。所以,取血的事情只能交给它了。” 季无忧利索地从身后取出一片竹叶,手指轻点,一道白光进入竹叶中,下一秒,竹叶似是有了自我意识般立起来。 “这是我刚才在院子里随手捡的,就让它代我去取那人的血帮你解蛊。”季无忧朝玉卿解释后又对着竹叶念叨几句,竹叶上端轻轻朝下弯了弯,就像在点头一样。倏而,竹叶嗖一下从隔间里消失。 “嗯,搞定。”季无忧满意地拍着掌心。同时,笼罩在隔间的蓝色光圈消失。 直到两人上了出租车,玉卿才低声问季无忧刚才对竹叶施的是个什么术法。季无忧定定望向玉卿那张被窗外霓虹灯照得分外昳丽的脸:“你想学?等你身体好了我教你啊。” 玉卿明显没料到季无忧会这般作答,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带着激动地向季无忧点头。 季无忧到家后不久,他派出的竹叶也顺着风从窗口钻进屋,绿色的叶片上盛有一滴鲜红的血液。他小心收好竹叶,用手机给玉卿发了条消息,告诉玉卿今夜早睡以养足精神明日午时解蛊。 …… 深夜,李家别墅。 李德厚在卧室里踱步,两双眼睛冒出红血丝,他脚下的木拖鞋不停发出“哒哒、哒哒”的声响。良久,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支防窃听型电话,长按“1”键,拨通了一个未知电话。 电话在数秒后接通,李德厚连忙对那头说:“大人,我感觉不太对。上次和您提过的玉卿还活着的事您还记得吗,今天他带了个人来我这,那个人好像不是寻常人,他们走后我的脚无端受伤,这会不会是……” 电话那头的人不耐烦地打断李德厚的话:“无需多虑,关于玉卿的事全在我计划之中。” 李德厚试探性问:“那……大人,您说过会帮我们李氏继续物色下一脉的适合人选,不知可否有眉目?” “你且安心等候,自会给你消息。” “嘟嘟嘟——” 电话虽被挂断,但李德松了一大口气。 得到那位大人的保证,他悬了一夜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 “哩哩哩哩哩哩,长白山的森林里——” 清脆的起床铃声将季无忧一下子从香甜的睡梦中拽出来。 今天是周一,是他去民间事务管理局报道、入职的日子。第一天上班,总得要提前些到才显诚意。从衣柜里选出一件浅蓝色衬衣往身上套,对镜整理前额的碎发,又仔细压了压后脑勺睡翘的一撮头发,这才带上装有个人资料的手提包出门。 “吴局长,你好。我是季无忧。”季无忧端正坐在民间事务管理局三楼副局长办公室的松软座椅上,向对面的吴帆做简要自我介绍,并将简历双手递给他。 吴帆前倾身子接过简历,在上边扫了几眼,随后推了推鼻子上架着的眼镜,堆出一脸和颜悦色的笑:“小季是吧,我听说了你是局长特地交待过的。” 对于这个面嫩清俊的青年,吴帆可谓是给足了面子。他刚听到下边的人传话说有新人来报道就立刻给请了上来,甚至还特意在办公桌对面加了把椅子。毕竟,这个青年可是前几日局长就特地吩咐要好好接待的人,态度之严肃,绝无仅有。 吴帆猜测,此青年或许是某个大人物的子女,来他们局里应该也就是走个过场,丰富履历。因此,他在简单介绍局里的几个部门后客气地问季无忧:“综合管理部、财务部、后勤部,不知道小季你想进哪个部门?” “咦,吴局,刚才你不是说还有外勤部吗?”季无忧方才听到吴帆说起外勤部不用坐班,都是在外边执行一些任务时就有些心动,他并不喜欢一直在办公室里待着。 “这个……小季啊,外勤部的情况有些特殊,可能不太适合你。”吴帆努力向季无忧解释,“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只是那个外勤部情况复杂,其他三个部门你可以任选。” 季无忧抿唇,试探性问:“那综合管理部?” “行,完全可以。我让部门主任根据你的情况安排具体岗位。”吴帆答应得极快。 部门主任也是个职场的老油条,吴帆才给他递了个眼色,这李主任就根据季无忧简历上的“计算机二级”技能一项给他安排了一个清闲的岗位——民间事务管理局官方网站管理。 为何说此岗清闲,其原因有二:其一网站是年初才建立的,上边的信息本就不算多;其二是懂得有这个网站存在的人本就不多,每日需要处理的咨询求助讯息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 迅速办理入职手续后,季无忧被李主任热情地引到一个宽敞的工位就坐,清着嗓子对办公室的其他人介绍季无忧。完事还压低声音对季无忧道:“在工作上有任何困难都可以随时来找我。” 待李主任离开,办公室内的十几人纷纷向季无忧投向好奇、探究的目光。他们是知道的,原本网站管理工作只是附带的一个活,是由另一名同事顺带完成的,可现如今却变成一个专门的岗位。即便是傻子也能猜得到上岗的这位是个有强力后台的关系户。 与季无忧离得最近的两个小女生双双对视一眼,起身走到季无忧旁友好地打招呼:“嗨,无忧哥。我能这么叫你吗?你好厉害啊,除局长外我还没见过李主任对谁这么客气。” 季无忧谦虚一笑,认领了这两个小女生对自己的称呼。同她们礼貌地聊了几句,视线落在她们还带有点婴儿肥的脸蛋上,莫名想起玉卿,想起他称呼自己为“季先生”。 这季先生虽然一开始听着还不错,但现在他似乎觉得有点死板?还显得他很老。他不过比玉卿大五岁,又没有大很多,怎么叫得跟差辈似的。要是玉卿也管他叫“无忧哥”就好了。 季无忧滑动鼠标翻阅网站上的信息,从而了解民间事务管理局的大致工作情况。但他看了快一小时,从网站中得到的信息无非是局里协助街道办处理商户纠纷、帮助社区处理家庭纠纷等寻常杂事。根本没有他想象中的“诡异事件”。 这不对吧,感情他真是来江宁市做寻常小职员的?爷爷赶他来任职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季无忧环视这间大办公室,在十几个面孔中选了一个长相憨厚的中年男人,从茶水间冲泡一杯绿茶递到男人面前,并眼尖看到他桌案上文件的署名:“你好,张哥。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对于这位被顶头上司亲自领进门的青年,张映山不敢怠慢,他接过茶杯:“你问。” “我刚才在官网上看了,咱们局里平时只有这些事务需要处理吗?就没有一些其他的事?” “其他的事?你指的是什么事?” “呃,就是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没有吗?” 听到季无忧说“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时,张映山神色明显一变,但他下一秒已调整好状态,低声道:“这个、这个方面如果主任没有和你说,我也不方便说。” 季无忧挑了挑眉。他明白了,这民间事务管理局应该是有点东西的,只是他才刚入职,还没能接触到那一方面。这样便好,他可不想大老远跑来江宁市处理些街坊邻居的纠纷。 得到答案的季无忧安心坐回工位,继续翻官网的讯息,眼睛也一直在留意右下角的时间——他必须准点下班赶去给玉卿解蛊。 时间跳至十二点,季无忧嗖一声从工位站起,捞起手提包就要走。 “无忧哥,你着急去哪?我们单位是包午餐的,味道还不错。”刚才和季无忧搭话的小女生喊道。 “家里有点急事,下回一定吃。”留下这句话,季无忧的身影消失在办公室口的拐角处。 季无忧走后,办公室最靠里的一个座位,上边的眼镜男来了一句:“狗腿子,净想着攀高枝。” 小女生听到很不赞同地“啧”了一声:“你懂什么,抛去背景好不谈,他还长得那么帅,就算做不了男朋友能和他多说上几句话也是好的。” 眼镜男鄙夷地看了女生一眼,小声吐槽:“花痴,就知道看脸。” 第5章 子母夺运蛊(三) 季无忧刚上到五楼就看见玉卿蹲在他出租房的门口,许是玉卿太瘦的缘故,一米八左右的个头蹲下来竟显得很娇小,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他抱起。 “季先生。”发现季无忧回来,玉卿撑着膝盖站起,还没完全站直时身体忽而一抖,季无忧手疾眼快扶了他一把。 “没事吧?”玉卿的手臂也很瘦,一摸几乎都是骨头。 玉卿幅度很小地摇头:“没事,应该是蹲久了,腿有些麻。” 季无忧很想严肃地问他为什么不在家里等,偏要在门口蹲着,但瞧见他额前柔软细碎的黑发,季无忧的心也跟着软下来,掏出钥匙打开门:“进去吧,我这就给你解蛊。” 玉卿被安排在客厅中央坐下,两只手有些无措地揪着裤子上的褶皱,双眼紧闭。 “不用这么紧张,蛊虫在玉佩里,解蛊是不会疼的。”季无忧轻拍他肩膀,示意他可以放松一些。 玉卿咬着下唇点头:“好,我相信你。季先生。” 季无忧左手持竹叶,右手光芒大放,下一瞬,光芒似流水般涌入玉卿胸前的玉佩中,蛊虫完全被光芒所包裹,它翅膀不断振动,短肥的腿在不规律地摆动。 “解——”竹叶上的那滴血凭空飘起,停在离玉佩一寸前。 一秒、两秒、三秒……十秒已过。 然而蛊虫依旧在玉佩里张牙舞爪,没有被那滴玉佩之外的鲜血引出。 这完全在季无忧的意料之外。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施术,落在玉佩上的光芒更盛,但蛊虫依旧没有要从里边出来的意思。 他额角一跳,惑色上到眉头。这究竟是何处出了问题?他已然选择蛊虫力量最弱的时间——午时引蛊,怎么可能会失败呢?是他的引蛊术出了问题? 不,绝无这个可能,他习引蛊术已久,应用十余载从未出错。那么仅剩下一个可能,是血出了问题,李德厚的血有问题!他根本不是对玉卿施蛊的人。 可是,不是他,也不是他儿子,那还会是谁?而且当时在李氏宗祠前,玉佩里的子蛊确实是有反应的,难道当时宗祠里还有其他人?或者,母蛊就在宗祠? “季先生,你弄好了吗?蛊是不是已经解了?”发觉季无忧沉默良久,玉卿忍不住开口问。 季无忧的思绪被拉扯回来,对于自己在解蛊上的头一次失误,他莫名感到烦躁。 “季先生,你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情吗?”没得到回应的玉卿睁开眼望向季无忧,将他绷起脸皮的模样收入眼底。 “没事,只是你的蛊今天看起来是解不了了。”季无忧意识到自己的表情许是有些难看,低头自嘲般笑了笑。 “啊?为什么?” “因为李德厚并非下蛊人,他的血没能引出蛊虫。”季无忧眸光停留在玉卿血色越来越淡的唇瓣上,“是我太自信,想当然了,既给了你期待,却没能解蛊。” 他顿了顿,继续说:“不过,你放心,我今夜再带子蛊去李家一趟,我倒要看看这施蛊人到底是谁,他又藏在哪。” “好,左右我中蛊十几年,应该也不差这几天的。季先生肯帮我,我已经很感激了。”玉卿倒像是不太介意,话里还有安慰季无忧的意思。 季无忧的心被不轻不重扯动了一下。这孩子也过于懂事了些,分明自己都极为辛苦,还要关心他,真是难得。 就因如此,季无忧没等到深夜,而是在傍晚下班后即刻去往李府,他双手结印,紧接着整个人蒙上一层薄薄的雾,而后凭空在原地消失。 但他不是真的消失,而是施展了隐身术,术法维持时间有限,他脚下生风跃在李家别墅的一座凉亭上。此处为别墅内部的最高点,能帮他看清整体建筑构造,方便他一间一间屋子地寻人。 几个起落间,手心捏着的玉佩蒙上薄汗。季无忧眼底出现急色,他把整个别墅的人都细细核对了一遍,连带门口扫地的都试过,但蛊虫却没有出现反应。 他的隐身术还有不到十分钟就要失效,如果到那时候还没出别墅定然会打草惊蛇。 此时,夜幕完全罩了下来,月光落在黛色的瓦砾上,泛出如冷泉般的光泽。这道光打在季无忧脸上,映出他骤然发亮的双眼。 对了,还有一个地方没去,是李氏宗祠! 刚才在高处远远瞧见宗祠的大门落锁,他就认定里边没人,所以未曾进内查探,但里边是否真的没人,还未进去前谁又能知道。 翻墙进入宗祠,里边寂静无声,季无忧屏息凝神,试图感受附近有无呼吸声——他五感自幼便远高于普通人,只要有任意风吹草动他都能察觉。 然而,比起听到呼吸声手心却先一步有动静传来,是他一直握着的蛊虫正在发出极其轻微的颤动。 季无忧面露恍然之色,原来昨日子蛊的反应并不是针对李德厚,而是对着这座宗祠里隐匿着的母蛊。一步一步,他踏入宗祠,越是朝里走,手心的子蛊动静就越大,它似乎在急迫地朝母亲发信号,但全被季无忧设下的结界所阻截。 宗祠内是一座神台,上边牌位刻着的名字全是李姓,两盏栩栩如生的莲花灯长明于神台双侧,中间的灯火色泽很红,在不断跳跃,仿佛两团跃动的血液。 季无忧右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一道光落在他眼睛上,让他的眼睛拥有去伪窥真的能力。他上下扫视神台以及四周各处角落,不一会儿额角出现细密的汗珠。 这个术法比此前他用过的更费神,只是短短一分钟,他就有脱力的感觉。毕竟,此术法往日里可用于观妖鬼之真身,施术时只需一两秒就能看破,又何须维持一分钟。 他知道,手中的子蛊级别很高,藏在玉佩里一丁点气息也没露出来,当时能发现它的存在纯属偶然,那么孕育它的母蛊定是藏得更深。 “嗬嗬嗬——”又强撑了三十秒,季无忧终于脱力,张嘴大口呼吸,汗液顺着侧脸滑落。 可恶,他好不甘心。母蛊分明就在这里,但他却找不着。 他定定凝视着神台,目光锐利得仿佛能将其穿透。数秒后,他口中呼出一口气,身影彻底在宗祠消失——隐身术已经到极限,他必须即刻离开。 回到出租屋,他有些颓然的坐在沙发上。此行仍然一无所获,既找不着施蛊人,也寻不到母蛊。不仅如此,在得知母蛊位于宗祠后他心中又多出一个疑问。 在他往日对蛊虫的认知中,子蛊从受害人身上汲取的某种能量会传向母蛊。因此,为充分得到那种能量,施蛊人会一直随身携带母蛊。但奇怪的是,母蛊竟然会被放在空无一人的宗祠里,且李家无一人与子蛊有反应,这完全超出他的认知。 思来想去,他摸出手机在联系人中选中“姑姑”一项,拨通。电话那头不消几秒就接起,传出一道幽幽的女声:“哟,真是奇了,无忧你居然会主动打电话给我。” 听到对面的打趣,季无忧选择忽视:“姑姑,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想要问你。” 季无忧认真时声音往往压得很低,那边明显也听出来了,让他有事直说。于是,季无忧详细向女人描述手中这个子蛊的情况,还有宗祠中不对劲的母蛊。 “这种情况可极为少见,也极其阴毒。”听完季无忧的描述,电话那头的女人倒吸一口凉气,“如果母蛊真的长期被供养在宗祠里,子蛊却在一个少年的身上,那么施蛊者这是要以那少年为祭品改变整个家族的气运啊。” “等等,这不对啊,即便是通灵体也难以持续供养一个家族。你是不是还漏了什么没告诉我?”女人问道。 “姑姑,人命关天,我知道的全部都已经告诉你了。” “对了,你看过那子蛊是几龄了没?”女人似是想到什么,声音拔高了不少。 季无忧得到提示,马上在眼睛上施展一道术法,低头朝玉佩里子蛊的腹部看去。一圈、两圈、三圈、四圈、五圈,子蛊的腹部拢共有五个圈纹。 蛊虫自出生以后每间隔十年会蜕去一层旧壳,旧壳蜕去后腹部会留下一个圈纹。而手中的子蛊竟有五个圈纹,这代表它已经诞生了五十个年头。 “这只子蛊年龄在五十以上……可姑姑你说过,这种类型的子母蛊一旦选定了对象就难以更改。难不成这子蛊诞生后足足空闲了三十余年然后才被放到玉卿身上的吗?这合理吗?” “并非难以更改,如若是直系血亲且满足一定条件,自然可以。” “姑姑你的意思是……这子蛊一开始是用在玉卿爸爸身上的,后来才……”季无忧握着手机的指节在抖动,这个消息实在过于令人震惊,李家害的人竟不止玉卿一个! 不,可能还不止,据说那李德厚与玉卿的爷爷是契兄弟,有没有可能,李家夺取的是玉卿三代人的气运? “谢谢姑姑,我知道该怎么处理了。”季无忧说完后挂断电话,手肘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分明是盛夏,他却感到遍体生寒。 阳台外,远处高架桥上驶过的车发出冷白的光,季无忧收回视线,隔着客厅的窗帘,他感受到一股暖意。那是从隔壁玉卿房间里透出来的暖黄色的光。 他亮起手机屏幕,时间还不算晚。有些事他想亲自和玉卿确认。 几分钟后,玉卿自家里出来,他白皙的脖子上搭着一条浅灰色的毛巾,发尾凝有水汽,显然是刚洗完澡。 “季先生,你找我有事?”玉卿一边用毛巾擦拭头发一边用染上雾气的眼睛询问。 “嗯,有事想问你,你方便吗?” “方便的,季先生,是要去你那聊?” “都可以,去你房间也行。” “既然这样,季先生,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玉卿朝季无忧神秘一笑,转头回家里拿了把钥匙出来,往通向天台的阶梯走,招了招手:“季先生,我们去天台怎么样,上面很凉快的。” 季无忧抬头,头一次仰视这个比自己小上五岁的青年。在楼梯并不算明亮的光线中,他的美貌依旧让人惊心动魄,侧过一半身时腰身被勾勒出完美的弧度,细长笔直的双腿没有长裤的遮挡在灯下发出莹润的光泽。 季无忧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 “季先生?”像是疑惑为什么季无忧一直盯着他却不说话,玉卿歪着脑袋道。 “嗯,我和你上去。”季无忧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怎么这时候还有心思去想些有的没的。啊,不对,就算是没事的时候他也不该那般盯着一个男的看。 打开通往天台的铁门,迎面送来一阵清爽的晚风,还有一道比黑夜更黑的影子在季无忧眼前一闪而过。 “是它!”季无忧看到的黑影正是他刚来到这里时遇上的黑猫。 “这只黑猫是附近的流浪猫,好像经常会在天台上,季先生,你见过它?” “见过,就在遇到你的当天。” “是吗,原来是这样。”玉卿偏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他眼底猝然闪过的一道碧光。 两人并肩站于天台的围栏前,季无忧双手靠在围栏上,斟酌着措辞:“玉卿,待会我要问你的事或许会勾起你过往伤心的回忆,我先同你道歉……但有的事,我必须要弄清楚,这不仅是为了解蛊,更是为了知道真相。” “没事的,季先生你问。” “你的爷爷,他是不是也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 玉卿瞳孔微微扩大:“季先生,你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