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脑拯救指南》 第1章 第一天(1) 中心城一如往常的热闹,灯光、烟花、人群,错落有致的高楼大厦和永远往前奔涌的车流,没有因为遥远方可城上的战役获得胜利而多一分喧嚣。 毕竟联盟从诞生起只输过一场,人们早已听惯好消息,而中心城离得太远,战争的惨烈和胜利的喜悦不过是时不时的一下振动,注意力为此分出来两秒钟已经足够。 视线扫过热搜词条置顶的捷报,随即移到标红的下一条——谢渚柳,好看。 手指要点下去的瞬间,朋友的脑袋挤凑过来。 “好像说签了什么什么协议,以后不会再打了。” “是吗?” “是——吧?” 平淡无奇的对话之后,指尖落下,手机屏幕跳出女人的照片,极致艳丽的眉与眼在闪光灯的捕捉下,奇妙又协调地透露出冷淡出尘的气质,的确好看。 话题因此很快跳转到新的方向,围绕着“谢渚柳”的电影、音乐、时装,以及那张脸。图片一张一张浏览,身旁的人抱怨道:“这都多久之前的照片了,现在翻出来唬人干嘛,我还以为能看到新造型呢!” “以前的照片?” “对啊,少说也两个月了,谢神这两个月拍新戏,居然一张路照都没透出现,现在的娱记不行啊,而且这新闻也太标题党了。” “不过再看几遍还是会被大美人惊艳到,嘿嘿。” 七零八落的对话,与远离市区的一处疗养中心,似乎没有关系。 凌晨三点,这不是一个合适探访的时间点。 背手轻合上房门,小心翼翼的动作连带着呼吸都快消隐,闻菁能听得见胸膛里心脏怦怦的跳声。湿冷的手心握住冰凉的金属把手,垂着眼顿足原地,犹豫许久,才缓缓抬头。 这里太过安静,仪器嘀嘀的响声在夜晚令人背后发凉的同时又感到一阵安心。幽蓝的屏幕光混杂几个红色光点惨淡地映射在白色墙面和地面上,偌大的房间里一张万向轮支撑起的床格外小,旁边堆攘的几个机械怪物让目之所及显得愈发空旷。 那张床上,被子揉乱了把底下人挡得严实,只瞧见一只伸出床外垂下的手,白色液体沿着狭长管道进入血液。 那只手同样白得吓人,又一动不动,像极了尸体。 闻菁望着,脑海里映像出一张脸来,一张讥讽的、不屑的、时常笑着却满怀恶意的脸。 岑五火……她在心里念出这个名字。 她就躺在那儿吗,这样安静地躺着,不会做惹人烦的事,不会说恼人怒的话,可就是什么都不做只是躺在那儿,怎么叫人觉得更讨厌了? 监护上心率平稳地波动在60,床上的人已然陷入沉睡,闻菁的心却无法冷静下来,她想着要是自己躺上去,只怕房间里会拉起警报来。 无端生出的这个想法让闻菁笑了一声,视线长久落在远处,两条腿扎根似的,无法往前,亦吴发后退。 她仍然在犹豫。 若岑五火醒着就不会有这个烦恼了,若岑五火醒着,她也不会大老远跑到这里来。 可岑五火这个笨蛋,自讨苦吃、愚蠢无知! 心思繁杂间,闻菁浅浅呼出几口气,想着不如回去好了,她来这儿干什么呢。但,好不容易过来…… 犹豫再犹豫,步伐未来得及选定方向,却是先有拉长的尖锐鸣音响亮起来。闻菁被吓得心跳落了半拍,视线本能地看向对面,监护仪上有节律的曲线不知何时竟然变得平直,输液管掉在地上,滴白色液体滴答答溅开像血的形状。她瞬间慌乱起来,飞也似的朝那张床跑去。 岑—— 腰被牢牢箍紧,往前够的手僵硬停住,横过来的胳膊勒住脖子,咽喉处泛上来密密麻麻的痛。 警报还在继续,房间里却无人再恐惧。撇开头狠狠皱了皱鼻子,闻箐收手转身,动作流畅甩开推开缠在背后的人,过程轻易得不该如此。 “喂……”来人开口,黑色卷发长到肩膀下一点,朝各个方向胡乱翘边,看起来蓬松但并不柔软,和主人不讲理的性格完全一样。 “真是好久不见……” 是岑五火,这张脸有些陌生了。 “你是专门来落井下石的吗?” 项圈式的抑制器紧密贴着脖子,黑与白的交界在昏暗光线下亦引人注目,看不见腺体。闻箐轻轻合上眼皮,在极短的时间里整理好情绪,再睁眼变回以往争锋相对的模样,开口便是怼:“难为你,现在还会用成语了。” 岑五火挑眉,随即唇瓣弯了弯,鲨鱼一样的尖牙露出些许:“当然,人总是要进步的。” 这笑容不能称作明媚,但总算让闻菁找回了一点熟悉的感觉。 “是吗?”闻菁冷笑一声,“我以为你会死在方可城,现在病猫一样蹲在外五区,也算你的进步?” “喂喂喂——”岑五火攥了攥手腕,脸上仍然带着笑:“话说的真难听,看来大小姐这几年是没什么进步,完全和以前一样嘛” 她长得比一般人高大,除了额前那一点点乖顺垂下,散开遮住些许浓密的眉睫的头发,长手长脚站在面前,就算穿着条纹病号浮,身上也看不出半分虚弱,只让人觉得危险不敢靠近,完全不像一个刚被取了腺体不久的Alpha。 闻菁听见“大小姐”三个字,怒火自然生起来,审视的视线愈发逼人。 果然,她只要醒着就知道怎么激怒她。 “那你呢,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听见问话,岑五火不在意地伸了个懒腰往自己的床走去,周身气势依旧温然。闻菁不是她的对手,这话不是说闻菁敌不过她,而是指——闻菁不是需要提防的对象。自然,她们之间也没必要那么剑拔弩张。 岑五火一边往回走,一边漫不经心回答:“我晓得。” 这模样哪是晓得,闻菁气急了,快步追上去把人拦至身前:“就为了她?” 两人间的距离缩短到极致,为了能有威严地瞪人,闻菁不得不仰起头,这让势头上就低了一招,可她琥珀色的眼眸里是实打实的愤怒。 就为了她,就为了那个自私自利的谢渚柳? 人拦在前头,岑五火不得不停下来,眼神垂着在对面人脸上轻轻落下,倏地冷漠到极致,像是冰冷的雨:“与你无关。” 尾音落下,闻菁霎时白了脸颊,伸开拦人的手指尖颤着。岑五火斜眼瞥见,好像动容似的,态度软下来变得熟稔且散漫。她屈身弯下靠向闻菁颈侧,伸出一只手拍拍对方的肩膀,温声说道说:“为了闻夫人我也会好好活着的,毕竟——” “就算是一个没了腺体的残废的Alpha,也比omega好得多。你说是吧,da……” 大小姐三个字没来得及出口,闻菁太阳穴蹦蹦地跳,手也不颤了,很有力地抬起来就往对面脸上招呼。 岑五火抓住那只手,笑得愈发灿烂:“别动不动就扇人脸,你这坏毛病真得改改。”在欣赏了一会儿闻菁气急败坏的脸后她松手退身,阴郁已久的心情难得好起来,这次的笑容倒十分真心。她顺从地让闻菁的手挣脱开来,绕开人走上去,靠到床边拨动线路打算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接头重新弄到身上。 真是奇怪,她和闻菁分开的时间比起相处的时间还要长了,可再见面,似乎谁都没变,对方还是和从前一样,幼稚又小气。 同岑五火的轻松不同,闻菁是被再而三地惹到了,明明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见却见岑五火无视自己走开,一下开始口不择言起来:“你以为没了腺体联盟还会用你,你以为救了江匙,谢渚柳就会感谢你?岑五火,你现在最该担心谢渚柳什么时候把你抛弃——还是说,已经被抛弃了,她从没来看过你,这段日子里,她没有来过,对吧!” 大长串话一口气说完,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几分,可信誓旦旦没有得到回应,除了机器运转的声音就剩下窸窸窣窣摩擦出的细碎响动,岑五火没有应答。 转身看去,人正在和那些滴滴叫的玩意儿较劲,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 宽松上衣被撩起露出底下白皙紧致的肌肤,幽蓝的光轻轻洒在上面,在中间留下一条细长的阴影。作为一个战士,至少曾今是战士,她身上的肌肉并不夸张,薄薄几层贴附在骨骼上看起来很有爆发力,裸露的后背看不见任何疤痕,又细腻得似乎养尊处优过着娇小姐的生活才对。 但那样的生活,岑五火从来就没有过过吧,来到闻家也没有。 没有伤疤,是因为她是所有Alpha种最特别的一个,伤口会自己长好,就连断掉的手臂也能自己生回来。但是—— 会痛吗? 很长一段时间,闻菁一直有这个疑问,但一开始开不了口,后来就没有机会说了,所以直到现在也不晓得答案。 那样的话,听起来是在示弱,她绝对不愿意在岑五火面前表现出弱小的一面。 不愿回想的过往让心脏仿佛被用力攥了一下,痛的叫她不甘心,于是像是预言又像是诅咒一般,她恶狠狠说道:“你对她已经没有任何价值,她不会再来见你。” 语毕,又是一阵漫长的安静。 其实岑五火听得清楚,但她不为所动,眼神依旧愉悦,甚至于因为终于把那些金属扣弄到正确的位置上,让监护屏幕跳动处正常的波纹,而轻轻哼起不成调的歌来。 数值仍然停留在60,她坐在床上,扯过被子压了压边,莫名乖巧。弄好一切后目光才转向对面,继续火上浇油:“我暂时不会出去,要是你看见谢渚柳了,麻烦告诉她,我很想念她,很希望见到她。” 几个重音可以落在“谢渚柳”和两个“很”子上。 “岑五火!”闻菁想自己真是疯了,居然跑到这鬼地方来见岑五火,来之前居然还动过带人走的念头。 就让岑五火永远躺在这儿吧,她绝不会再见她! 另一边,岑五火才不管闻菁的心情,天大地大,她自己最大,瞧着对面气红了的眼,和再伪装不了高傲变得暴躁的表情,盘膝搭手,眼珠转了一下撑着下巴饶有兴味地说:“啊,对了——要是我被甩,肯定缠着谢渚柳不放。” “到时候,你可要帮我说好话,她对你印象还挺好的。” “如果遇到,记得和她说,我当小三也没关系哦。” 听着胡言乱语,闻菁感觉呼吸很不顺畅,闭上眼低下头胸廓深深起伏,第无数次生出想要掐死岑五火的念头,废了好大力气才努力抑制住不动手。 遇上岑五火,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深呼吸很有用,加上对方终于不再说些有的没的,闻菁最后平静下来,她毫不留恋转身,开门,离开。 就这样吧,她们不会再见面了,她不会再去见她。 看着离开的背影,岑五火摸摸下颌,祁盏白的装修弄得很不错嘛,闻菁那么大力地砸门,到最后门要关上时却自己缓了速度,于是闻菁走得也没有那么有气势了。她翻身躺下,心中夸赞起祁盏白来。 闭上眼睛,听着嘀嘀声,又想起闻菁生气的模样来,唇角不由得翘了翘,心想要是谢渚柳来了,她要告诉她,今天见到了闻菁,对方还甩了她一巴掌,可疼了。 第2章 第一天(2) “小白,我先走了,我以后再不来了!” “好,我送你。” “不用,我找得到路!” “外面下雨,天太黑,不安全。” “那也不用,我,我……你叫阿星来,用不着你。” “好。” “等等——她把手上的管子扯了,你叫个人吧,叫个人给她弄一弄,她自己扯的!” “好。” “嗯……那再见了。” “再见。” 挂了强忍着哭腔的电话,祁盏白听见旁边人说道:“早和你说,别让闻菁见她。” “她想见。” 这个位置偏僻,规模也不大的地方说是疗养中心,其实也就是五层楼加个院子的私人住宅,五层楼只住了一个病人——岑五火。 沈葑坐在几十个密密麻麻挤着的监视屏前,茶色的头发扎成低马尾,放下来是刚好落到肩头的距离,几缕碎发别在耳后,柔顺地弯成温柔的弧度。 她捧起杯子慢悠悠喝了一口冒着热气的茶,整个人窝在椅子里,眼睛盯着其中几个屏幕上四肢伸展看起来似乎在熟睡的人,注目几秒后温润垂下,转向飘着新绿叶片,泛着涟漪的茶水上,轻轻吹了一下,问:“你不去哄?” 祁盏白站在一旁的落地窗前,目光无焦点地看向外面淋漓的雨水,幼时被火烧坏的嗓子带着哑:“她现在不想见我。” 闻言沈葑哼笑一声:“祁盏白,你懂不懂什么叫‘乘虚而入’啊。罢了,再说岑五火,你胆子倒是大,敢把这祖宗关起来。” “不是关……”祁盏白否认一句,又觉得自己说的话沈葑并不信,索性换了下一句道,“现在他们都盯着江匙,没了腺体,没了和三公主的联姻,岑五火只是一个出身低微的小兵。” “闻家的孩子,怎么能说出身低微。”沈葑偏头倚靠在膝盖上,杯子被她放下,在木质桌面上磕出清脆一声,她被引着朝前头望一眼,眯眼瞧见几个除了时间在跳动,余的静止不动的画幅后,神色倦怠又靠回去。夜半三更,该是睡觉的时间。 在她身旁几步外,祁盏白端站着,身量高挑,脊背挺直,兀自像棵树似的,看不见面目亦不知在想些什么。 另一边的沈葑困极了,声音渐渐低下去,呢喃梦语一般:“腺体和不死神话到底有几分关系,谁都不知道,但江匙怎么说也比岑五火好多了。不过,外面那些家伙看来是两个都想要。” “祁盏白,你呢?” ……祁盏白没有回应沈葑的话,只是抬手覆上透明玻璃,雨水快速更迭成丝滑落离开,窗外的景色朦胧融化其中,明明视力上佳,却只看见一片混沌的黑。 不死神话,哪有这样的神话呢? 当今世界,人被简单粗暴地分为三类,Alpha,Omega,以及平平无奇被称作“无天赋者”的普通人。 Omega最为长寿,他们生来性格温柔敏感,身体极利于孕育后代,Alpha则高大强壮,但易怒暴躁,过去某个时代一直被视为天生的犯罪者,长久生活在密不透风的监禁和限制中,通常撑不过青年时期便早早身亡。直到一次反抗,当权者从基数最多的“无天赋者”换为Alpha,拥有了话语权的Alpha们这才发现基因的真相——Alpha依附Omega生存。 他们的后颈都比普通人多出一个腺体。 不同的是,Alpha腺体分泌出的激素能提升对疼痛的忍耐力,同时彻底丢弃控制情绪的阀门,这使得他们强大而不稳定。这种情况在发情期更甚,嗅到一点同族的信息素便发了疯地动手,而结局往往是两败俱伤。 局面终止在联盟的第一任君主身上,她是第一个拥有Omega的Alpha,也改善了一点Alpha都是疯子的名声。 Omega腺体分泌出的信息素随情感变化,暴怒的Alpha得到安抚用不着镣铐也会变得平静下来。可Alpha和Omega从出生起就会被分隔,如同乞丐和公主,乞丐有匍匐街边看公主花车游行的时刻,却少见公主愿意走下地去握乞丐的手。 如今,场面又不一样。Alpha有科技合成的人造信息素定期安抚,再不需要Omega,持续几十年的战争把Omega打成同情心泛滥的亲和派,社会已经默认他们作为资源被Alpha霸占。 如今战争结束,局势会不会再有变化,答案必然是肯定的。 未来太远,当下也并不好过,如何抽得出心力往前看呢。 关于岑五火的不死神话,也要结束了,与之一起结束的还有很多…… 祁盏白,你呢,你想要什么? 沈葑的问题,祁盏白给不出答案。她生来仿佛什么拥有,不俗的出身、姣好的外貌、过人的智慧,连性别都是大众认可下最占优势的Alpha,甚至于还有一个痴心于她,温柔美丽的Omega未婚妻。 前方一片坦途,她站在旷野中,偏偏找不到方向。 岑五火的事是烫手山芋,偏偏又掺和进来,为了什么呢? 祁盏白收手轻拢成拳,指尖有几分僵硬和冰凉,垂着眼眸神色不清。 “我想她活着,尽可能活着。”最后,她走过来站在沈葑身边对她这么说道。 “所以就把人抓过来?”沈葑扭头,有些好奇地问,“她难道没有反抗吗?她居然就这么乖乖同意留下来?” 沈葑觉得不会,道:“总不可能是害怕,她不可能有害怕的时候。”比起害怕,这家伙唯恐天下不乱,一张嘴就弄得谁都不高兴。沈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但岑五火这种聊起天来非要踩别人底线的爱好,没谁受得了。 不对——祁盏白倒可以,她还见过祁盏白生气呢……但是,也没见过岑五火刻意对祁盏白呛火的时候。 “她只说,想见谢渚柳。” “也许是为了谢渚柳……” “为了谢渚柳。”沈葑重复一遍,回头看向屏幕哼笑一声,灯光在她眼眸里闪耀成温暖的亮片,把床上的小人包裹其中,“你也变成和闻菁一样的笨蛋了吗?” “岑五火她,谁都不在乎的啊。” 谁都不在乎,可什么都懂,所以知道什么样的话会让闻菁生气,知道怎么做可以让闻菁离开。她们几个里面,只有闻菁是彻底的笨蛋。但当笨蛋很好了,连自己的心意也琢磨不清楚,失败和沮丧自然无从提起。 “换腺体是为了谢渚柳,留在你身边保平安也是为了谢渚柳。祁盏白,你真的觉得她对谢渚柳,是,传言那般爱得疯魔?” 两人对视,沈葑眼神不动,祁盏白望着她无言。她不懂爱情这种事,而岑五火身上的爱情又和传统意义上的两厢情愿不沾边,到最后还是沈葑换了话题先说:“好了,我们打个赌吧,赌一赌谁最先来,赌一赌不死神话还维持到什么时候。” 说完不等祁盏白应赌与不赌,自顾自继续推测: “闻家,现在估计已经打算抛弃她了。” “23联军,在回来之前就已经把她除名了。” “皇室,联姻这事儿本来就成不了。” “不过——” “闻家有闻清,23联军有赵伊,至于皇室,三公主不重要,二公主还在呢,再说暗盟,里面花了大价钱标她器官的家伙可不少,就算没了腺体……不对,该说没了腺体,岑五火只怕更抢手。” “祁盏白,江匙的情况尚不稳定,他们在犹豫,犹豫要不要为了一个‘已经’失去价值变成备选的岑五火,承受其他势力的攻击,而你,站出来当这么大一个靶子,这笔账你算好了吗?” 沈葑声音轻柔,她有一副好嗓子,说起话来小意醉人,可惜唱歌跑调,不然除了拿手术刀外还能试试麦克风。 祁家是生意人家,祁盏白耳濡目染,自然该晓得赔本的生意不好做。 “摘腺体不是小手术,尤其对她来说。”祁盏白语气平直,声音无甚波澜地回道,“在决定她的去向之前,我希望她尽可能活着。” 又是这句话,谁要岑五火的命呢,一二三两只手数不过来,可她自己就是折腾得最厉害的那个。 “毕竟,我们是朋友。” 朋友,沈葑无声地弯了弯樱红唇瓣,闭上眼见手环住双腿歪头倚在膝上。她就说,只有闻菁是笨蛋,只有笨蛋还有真心。 既然戏台搭起来,那就无所谓当好这个助演,不过有件事忍不住问:“你说,谢渚柳会是先来的那个吗?” 以谢渚柳如今的身份,把岑五火带走也不算为难。 沈葑听懂她话里的含义,轻摇头回道:“我同谢渚柳说过,她要来见岑五火,我会一路护送,她不来,我也不能强把人绑来。” “怎么,你现在和谢渚柳也是朋友了吗?”沈葑眯开一只眼,眼神上挑扫过身侧人淡然的面庞,每看出个究竟。她皱着鼻子打了个哈欠,眼角冒闪着泪光,带着困倦的嗓音有些戏谑地说道:“理事长的朋友真是不少呢。” 谢渚柳有一张过分漂亮的脸,除此以外似乎没什么优势了,可谁说漂亮没用呢,明明和岑五火从同个地方逃出来,最后却一个在战场上卖命,一个在舞台上卖脸,谁更厉害?以如今的情形看来,兴许是后者吧。 沈葑不喜欢这个人,甚至于说是讨厌。那是一种没由来的讨厌,她并非看不起漂亮的家伙,只是从见到谢渚柳的一面起,她就晓得,她讨厌谢渚柳。 岑五火和谢渚柳的纠葛太深,那些被掩盖的过往她不清楚,但后来的十几年她看得分明,岑五火断不可能为了谢渚柳挖掉自己的腺体,情理不容,逻辑不通。 沈葑始终坚定,和传言不同,岑五火没有对谢渚柳爱得死去活来,一边背负和三公主的联姻,一边对谢渚柳大肆追求,动静太大,以至于关于她要为了反抗联姻,意图造反的谣言在整个联盟甚嚣尘上。 爱情哪是这样,要把爱人推到风口浪尖承受口诛笔伐。 爱情不是这样,但凡对谢渚柳有一点真心,都不会这么做。至于对闻菁说的那些话,也只有闻菁会相信。 高人一等的身份可以失去,漂亮的脸蛋会变得苍老,真心更是难以捉摸的东西。一切像谜团摆在沈葑面前,她不理解,对真相的决心也没那么强烈。 如今战争已经结束,百年的和平契约会管上多久谁都不知道,但中心城会永远繁荣。好的坏的,与她无关。 “祁盏白,我好困。”她靠在膝上蹭了蹭脸蛋,看起来的确很困了。祁盏白站在一旁,眼神落在沈葑身上,她的眼眸要更为深邃浓郁,让人难以从中窥见一丝一毫的情绪。 窗外雨声哗哗,屋子里却寂静十分,静到听得见一声又一声清浅的呼吸音。踩在地上的影子好久才动,朝凳子移过去,祁盏白伸手握住沈葑的肩膀,另一手从膝下穿过,人很顺从地就被抱在怀里。 贴得很近的一张脸微微蹙眉在胸口蹭几下,嗅到熟悉的味道后安下心,主动揽过脖颈收紧了,继续陷入深眠中。 门打开再合上,走廊的灯太亮,祁盏白调整了一下姿势,腾出空手来盖住沈葑的眼睛。她不疾不徐往前走,上了电梯,等红色数字从3跳到5后出去,再迈步到同样明亮的走廊。 这条路似乎很漫长,又或许是祁盏白走得太慢。 自从把岑五火接回来之后,时间就过得太慢了。比起暴风雨,知晓暴风雨将要来临的那段等待最为煎熬。 但时间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改变速度,每个人的一分钟都是公平的60秒,无非是在这60秒里,真正有价值的占比不同罢了。 祁盏白推开一扇门,屋里一片漆黑,同为Alpha,她的夜视能力并不逊岑五火多少。黑暗中一一避开障碍,顺利地把沈葑放在床上。 作为未婚妻,沈葑对她毫无防备之心,躺下去翻个身没有半点要醒来的意思。 祁盏白在黑暗中犹如一座瘦长的雕塑,一动不动,沉默注视着床上的人。 最后她还是动了,伸手动作轻柔摘下沈葑头上的发圈,宝绿色的发绳套在两根修长的手指上,格外不搭。祁盏白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沈葑那张脸上,故而看也没看就熟练地把发绳套上手腕。 望着望着,视线不自觉游移到对方因为翻身而露出的雪白脖颈上。Alpha的本性实在不可信,身为Omega,就算是未婚妻,沈葑也该对她多点防备才对。心中想着,祁盏白伸出手,把被子扯上来盖到下巴的位置,看了看,又附身慢慢整理小心掖好边角。 一阵动作后,沈葑霎时看起来像襁褓里的婴孩,天真无邪的模样惹人怜爱。一旁的祁盏白始终沉静,她站在床旁的样子更像一个半夜潜入的杀手,不像这个房间的主人,更不像会做出为人盖好被子这种事的人。 夜依旧深,该来的不该来的,有人来了。 第3章 第一天(3) 人是带着雾汽进来,动作轻巧,但岑五火还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睡眠对她来说是奢侈的东西,就好像深海里的空气一样罕见。她睡不着,更别提后颈新换的人造腺体让人时时刻刻都感到很不舒服,可祁盏白想要她休息,好歹在别人的地盘上,老老实实装个病号也不是多为难的事。 房间里多出来气息很陌生,嗅不出来是Alpha或Omega,但深夜来访,总不会是什么好心人。 她安静躺在床上按兵不动,在对方摸到自己身边时,也乖巧得像是睡美人在等着勇士的吻。 不得不说,岑五火的脸还是有些杀伤力的,当年授勋时在直播里初露面便轰动整个联盟,底下评论满是追着喊着问信息说要嫁的天真群众,一张俊美凌厉的脸端着认真严肃的态度骗得人心甘情愿。所以哪怕后来真面目被揭穿,口无遮拦、嚣张跋扈、寡情薄幸,有了婚约还和谢渚柳纠纠缠缠,从政治新闻转成娱乐新闻的常客,也还残存一批数量不小忠于颜值的真爱粉,日日夜夜蹲在网上为岑五火的安危焦灼,捐钱捐物把军部大门都堵了好几回。 沈葑当年也围观了这场热闹,笑着说岑五火是只能远观的食人花,那些人真靠近了看一眼只怕跑都来不及。 来者似乎也被迷惑,来到床边站定,眼神落在安宁的面庞上久久不动。就在岑五火扮尸体以为对方要盯着她到地老天荒时,一阵冰凉柔软的触感轻轻压上来。 带着潮意的手指在睫毛下挑拨,距离把握得刚刚好,不至于碰到底下的皮肤,又存在感十足让人难以忽略。 大晚上的,有个陌生人悄悄过来摸你睫毛,怪吓人的。 但凡慌一点都要忍不住颤眼皮喊非礼了,岑五火不慌,也不打算动,她倒要看看这人究竟要做什么,总不可能费心思闯进来,就为了摸摸她的眼睫毛。 她有耐心,对面人更有。 岑五火在心里数着秒,对方在第两分十三秒换了阵地,往上挪到眉毛上同先前一样小心翼翼地拂,让岑五火生出一种古怪的念头来,总觉得自己是刚出土的文物,对方是挖土的人,现在正拿把小刷子碰又不敢碰地刷着,力道轻得好半天一点灰也没扫下来。 难道是什么变态,对“毛”有什么癖好吗?睫毛之后是眉毛,除了眉毛她还有头毛,额,不对,是头发。 她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这么摸一宿时间也不够,话说如此仔细,是在看哪根毛好拔然后带回去做基因检测或是做什么实验吗?那怕是要失望了。 岑五火胡思乱想的时间里,凉意出乎意料落在脖颈,和先前不同,这次是切切实实地贴住皮肤,指尖摩挲有目的的寻找着什么,很快停在颈侧一处,那里是血管搏动的位置。 指腹压了压,再次确定位置——岑五火毫无预兆睁开眼,深黑的瞳孔冷冷盯过来,半点初醒的朦胧也没有。 入侵者着被压在身下,被捉住的一只手拿着小指粗细的试剂管,里面荧蓝色的液体还在处在振荡的余韵中,黑暗里也在微微散发光芒,是那种带有弹出式针头的玻璃管,不过里面装的是什么就不晓得了。 对于如此简单就把人制住,岑五火很失望……不过,是谁的人?来者脸上没做任何遮挡,两只眼睛一张嘴,十足的陌生,脑袋却着实熟悉。看起来毛茸茸的短寸,让她很有上手的**。 军队里男性也好,女性也罢,大部分是这样的发型,更不分什么Alpha和无天赋者了,长发打理起来实在费时费力,而且没有谁是奔着找对象才上战场的。 岑五火自己就是短寸的忠实拥护者,但对她来说,保持利落的短发才叫费劲。她的新陈代谢比一般Alpha来得快,头发一天就能长2厘米,吃好点还能长得更快,于是时不时就得剃一道,麻烦。 比起不死神话,外界的人更多把她看做怪物,就算是Alpha,也已经特别到脱离了“人”的范畴,应该被关在实验室里好好研究才对。 这也是她为什么会被盯上的缘故。 望着底下圆乎乎的脑袋,岑五火眯着眼想从回忆的边角抽出点有用的信息来,正当她眸光闪动捕捉到些许画面时,对面的家伙忽然开始挣扎,一条腿强硬踹过来踢开岑五火的双腿,手腕以一个诡异的姿势逃开,同时攥着针管不忘初心地继续朝脖颈刺过来。 动作利索不说,力气还十足得大,和她那小身板完全不相符。这么小的体格来做杀手,优势在于逃跑更方便吗? 岑五火当然也不是吃素的,她想再看看对方的身手,如今看出点名头也就不再放水,电光火石间再次把人压住,耳听清脆几声响,针管随到地上,里面的液体星河一样流淌开,还怪好看的。 可惜房间里的两人都无暇欣赏。 岑五火把人摁在床上,拎起对方的腰转了一圈让面朝床,圈住两只手反剪握住抵在腰后,如此一来愈发觉得身下的人小巧。 “小兵,你为谁工作?”岑五火沉声问道,冷白的一张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半垂着眼眸。 入侵者侧头看过来,眼神毫无畏惧直直定向岑五火的瞳孔,只一秒后又变得怯然。 “岑五火?”她开口,略带犹豫地喊了一声。 “连自己的目标都不认得吗?”岑五火反问道,说着随手扯开身上没断完全的接口,探身拉过几条线来把身下人手脚捆了个严实。 在把人捆得像只要入锅的虾后,她从床上爬起来,赤脚踩下地。床上人的眼神跟着她的动作转,在岑五火渐渐远离视线,而脖颈的扭动角度到达人类极限后,她尝试好几下,一而再,再而三,才晓得换个方向,控制着整个身体翻了身,脸对过来。 岑五火就站在不远处,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不合时宜地有些想笑。 对方的眼神起初盯着岑五火的脸,甚至由于站起来的岑五火太高而不得不努仰头,慢慢的,那眼神就往下落,落在一个位置,之后便动也不动了。 岑五火瞧她盯得失神,无意低头往下看,好嘛——来的不是杀手,是条色狼啊。 很显然,祁盏白准备的衣服除了穿着舒服没什么用处,刚才那几下竟然扯烂了,短袖下摆偌大一条口子划拉开,向上停在一个些许尴尬的位置上。 大片莹润的白露出来,房间里关着灯,一切若隐若现,叫人更想往里探寻,所以眼也不眨看得好认真。 那眼神并不下流,更像是看见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而失神的模样,再加上被捆成那样,岑五火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实在生不出防备,只觉得好笑,面色因而柔和下来,习惯性地带上笑,道:“小不点,你是来劫色的吗?” “小不点”被唤回心神,她的瞳仁也是纯粹的黑色,某些时候和岑五火有些像,视线再次对上,淡淡回道:“嗯。” 嗯? 理直气壮的在胡说什么呢? 岑五火扯住撕开的两块布料打了个结,劲瘦的腰露出来,腹肌和马甲线都很分明,并不纤细。她拥有的力量让她对面前不请自来的入侵者们产生不了半分忌惮,并非轻敌,而是真的……没必要。 “说说吧,你的身份,你的目的。”岑五火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抬了抬下颌问道。 入侵者望着她,似乎思考了什么,而后拖着自己被捆成“一条”的身体从床上翻下来。 “砰!” 很结实的一声,听得人幻痛。在摔倒地上后,那人开始蛄蛹,动作间离岑五火越来越近。 岑五火没有后退,她绑的结只会越挣扎越结实,况且就算真能挣脱,也无可惧。 好一番折腾,翻到岑五火脚边却忽的停下,停顿好一会儿后又慢慢挪回去,最终摸到床边借着床站起来。 这家伙好奇怪,从刚才到现在,已经落于下风,但却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来时没有带着杀气,此刻也毫无慌张,对她的态度奇怪,说的话也奇怪。 岑五火就这么看着奇奇怪怪的人蹦蹦跳跳,而后在社交距离之外停下,她们脚边堆着纠缠不清的线路,一旁监护报警的声音嘀嘀响个不停。女孩仰起头,看向她用平淡又认真的语气说道: “我来这里,是为了报恩。” “在蓝海礁,你救了我的命。” “毒蛇说你换了腺体,被关在这里,很快会死掉。” “所以,我来救你。” 蓝海礁……岑五火记得这个地方,她去过两次,最近一次也是三年前。至于报恩,她救过很多人,这张脸平平无奇,就算眼熟也不会是什么特别的存在。 还有毒蛇,这是个代称,但那人的确是毒蛇一样的性格,心怀不轨、伺机而动。她和江匙的腺体手术是毒蛇做的,整个联盟里敢碰腺体的黑医有一个算一个都不简单,和毒蛇有交情的人,又能单纯到哪儿去。 但看着那双眼睛,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岑五火莫名生不起怀疑的心。 说起来,有人跑到她面前说报恩什么的,还是第一次。 俗话道好人有好报,她自认是个坏透底的家伙,如今居然有“好报”吗? 岑五火收敛了一些玩笑的态度,用眼神瞥了瞥被摔碎在地上的药剂,星蓝色的液体洒在地上还微微发光,看着可不是好东西:“那你告诉我,那是什么,报恩是指要给我下药吗?” “是安眠剂,我,我想你不愿意跟我走。” 这个想法倒没错,岑五火笑了一声,她怎么可能跟一个陌不相识的家伙走:“所以你觉得,你能扛得动睡着的我,还能扛着我安全离开?”就用这副小身板和半吊子训练不到家的招式? 明显带有质疑的话让对方肉眼可见的,不高兴地皱了眉,也不知哪儿来的底气反驳:“我可以。” 岑五火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好吧,那你有想过那玩意儿打不到我身上,从第一步就执行不下去吗?” 说起这个,要报恩的人抿了抿唇:“没有腺体,你还是很厉害。” 腺体对Alpha很重要,失去了腺体,Alpha的寿命会在短时间内被暴力燃尽,人造腺体也起不了多大用处,只不过是在“欺骗”被挖空的地方,让后遗症晚一点发作而已。可岑五火看起来没什么影响,看来神话就是神话。 “所以,你现在还要救我吗?” 厉害的人,怎么会需要比她弱小的人拯救。折腾了这许久,结果来一个说要“救她”的,不知所谓的家伙。 …… 嘀嘀嘀,好吵,她在这个房间里待了快一整天,头次觉得机器的声音这样吵闹,吵闹到想要砸了这些破机子。 在愈发烦躁的心情里,上下尖牙摩擦作响—— “要。” “什么?” 也许是仪器太吵,也许没了腺体对岑五火多少还是有些影响,所以没能听清楚。否则,凭Alpha的身体素质,怎么会听不见她的话。站在对面,真正胆大妄为的家伙清了清嗓子,用更为响亮的声音重新喊道:“你会死吗?” 岑五火眨眨眼,撇开头看向一地凌乱,勾了勾唇角:“人总有一死。” 这很有道理,不死神话只是神话,人说到底都是要死的。可是,入侵者低下一直仰起的头,她个子那样小,手脚都被绑着,站在岑五火面前轻轻一下就能被推倒了,这样的人,却说要救她。 对话的间隔沉默了似乎很久很久,岑五火想她该把这人送走,这儿可不是个好地方,她说是为了救她而来,姑且信了,那理所应当,她不该把她拉进这场陷阱。 就这么做好决定,却听见—— “那你要在我之后死。” 视线再次相对,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含义不清,入侵者看向岑五火继续补充:“和我走,我会保护你。至少……我会让你在我之后死。”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岑五火笑起来呛得咳了几声,弯下腰双手倚着膝盖,黑色卷发搭下来遮住了脸,只听见声音:“你报恩都这样吗?别人救你的命,你也要死在他们前头吗?” 别人? “没有别人,只有你。” 这样啊……岑五火伸手把头发往后捋,她看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谈不上真挚忠诚,但一干二净,清清楚楚。陷阱也好,谎言也罢,她忽然无所谓地想,就这样吧。 而后她听见自己说:“好啊,我和你走。” 第4章 第四章 弥弥! 意识尚未完全恢复,先涌上心头的是满腔仇恨与怨火。徐六澄从未觉得如此暴躁过,但论她情绪如何波澜起伏,事实是身体不受驱使。 眉头簇起,才后知后觉自己皱了眉,紧接着就感受到透过皮肤周围寒凉空气带来的细微疼痛。有什么不对劲,眼睫微颤两下随即张开,入目是绚烂如星辰一般的流光,白夜中寸飘带一般长长流远、彼此交错。 呆愣地看着眼前熟悉到令人生厌的环境,眉头松开来黑眸中显出几分不可置信。 有什么不对劲,很大的不对劲。 一直垂在身侧的手尝试抬起,过程顺利到让眼中的惊讶更加深刻,她居然能……能抬起手来!徐六澄侧过头想向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心中不敢有一丝喜悦,担心又是新的一种的折磨方式,反反复复到让人觉得一次呼吸像过了十辈子的漫长。 在脑袋偏过去的一瞬间,耳朵才长出来似的,她听见哭声。 哭声? 谁在哭? 绝不是她! 确实不是她。 下巴靠着一个柔软有韧性的东西,当细细的摩擦感从唇瓣上传来时,才看见眼前落下绸缎似的银色长发。 像是月光。 霎时拽回心绪,警惕和防备升到顶点。 这个疯子又要做什么? 身体向后拉开距离,背上扶着的一只手先是抵挡了一下,然后卸力停留一会儿后离开,送回主人面前攥成不拢的拳揉着眼睛,挡住快要溢出来的委屈,和哭声一起愈发清晰显露在徐六澄面前。 眼睛,蓝色的眼睛,是妖。 不对,是弥弥的把戏! 可是这双眼睛在哭。 徐六澄否定了想法,她不认为弥弥会哭,还哭得这般可怜。发生的一切超出了能理解的范围,她现在有两只手,看得见听得见,但好像把脑子弄丢了,无法思考,无法为自己解惑。 方才抱在一起的身体分开,彼此站着中间间隔远不过半步。蓝眼睛的妖低着头在哭,这期间徐六澄也一动不动就这么看着,她还没完全适应过来。直到那张脸抬起显现出全貌,紧咬唇瓣向下的嘴角展露出委屈,徐六澄才清醒过来。 她若是妖,该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妖,如同那双澄澈碧海样的双眼,是天底下最明亮的眼睛。 “徐六——澄?” 听见有人唤自己,疼痛反射性地从全身各处蜂拥而至。她分明在玉皇宫,眼前分明是只不曾谋面的妖,身边再无他人,弥弥却似没离开过。 空闲的另一只手伸出去捂住那张说话的嘴,她不乐意听。眼神在纯白的眉与睫上停顿,随后压抑着深黑向下看。 右手掌心一团温暖湿润的东西在那里有规律地跳动,寒冷的玉皇宫里这算是一点可怜的慰藉。徐六澄目不转睛盯着不放,五指不留情地收拢,那东西好像更暖和了,热切地挣扎散发出正“活着”的气息。 更不愿松手了。 和血珠滴答落在冰面上的声音一起的,还有逐渐加重的呼吸音。从水里捞上岸的鱼,两腮翕动不停,回到玉皇宫的徐六澄,眼白爬上血丝黑瞳散大扩圆,眼看即将溺死。濒死的滋味不是第一次尝,痛苦和愉悦在两边拉扯,神情恍惚中一半魂魄飘到空中,冷冷注视下方相拥的一人一妖。 玉皇宫,这里是玉皇宫没错,高大的冰晶柱胡乱倾颓搭在一起,支撑出一个相当广阔的空间。中心处他们渺小得融合成一个小小的点,在这样的庇护下相互依偎,好像是什么不能分离的伙伴。 “噗嗤——”那只手往里更加深入,怀抱重新被身体填满,温暖充盈。 “徐六澄……” 垂眸下看,穿透脊背的指尖上有细小鳞片,在周围冰晶柱的映射下闪烁出斑斓亮光。 “徐六澄……” 有谁在唤她,额侧凸起汩动的血管快速抽搐几下,眼看随时要爆裂,却意外地偃旗息鼓隐没下来。 “徐六澄……” 好累啊,徐六澄闭上眼,疲惫压过疼痛,她想让这声音停下,眼皮和唇瓣却怎么也张不开,倒在肩上的脑袋牢牢压住银发,看起来很沉重。额头抵在厚实的头发上,黑暗笼罩住所有,将意识驱赶到无梦的深处。 利亚不再出声了。 泪水无声聚成满涨的一颗掉滚出眼眶,被白睫破了外壳顺流直下只留一路湿痕。头萎靡地低下去,一样的姿态搭在怀中人的肩上,面庞因此藏在阴影下看不清表情,一身的失落难过却掩藏不住。 她抬起一只手扶住往下掉的徐六澄,知道这个人暂时不会醒来,胸膛里的异感让之前守着人等待的担忧和最初的那份喜悦结成坚冰一并刺入。 对了,还有一只手,此时攥紧了她的心脏。 这是需要赶快处理的事,可利亚靠在徐六澄肩上除了蹭蹭眼睛没有别的动作。她得缓一会儿,泪水止不住地流,肯定把徐六澄的衣服给弄湿了。 她才不要道歉! 利亚鼓了股腮帮子,想起平日徐六澄板着一张脸不许她靠近的样子,心里的委屈愈发旺盛——她想回家。 弥弥说,这是他们的愿望。这话不错,可愿望里没有她,是她非要跟过来,现在受了苦也不觉得后悔,只是难过为什么只有徐六澄。 如果有师傅陪着,叫她被掏心两次也没关系。 不对,师傅在才不会出现这种事。 可是,不在,只有徐六澄。 脑袋侧过,兀自出神。 那对水晶一般的蓝眼珠潋滟出惊天动地的难过来,远处伫立的高大冰柱表面清晰照出两人芝麻一般大的影子,周围漂浮的绚烂色彩悠悠沉浮,落在肩上变了形状恍惚像是一团模糊的第三者。 利亚飞快转过头埋进昏睡不醒的徐六澄颈侧,她的心被抓住了,此时怦怦跳得比先前还要快。 不疼,西罗纳的圣女无法感知疼痛,这是神赐下的祝福,祝福祂的孩子远离疾病、灾祸、痛苦,疼痛是最不要紧的东西。但这不代表她没有知觉,有只手贯穿胸口的感觉还挺奇妙的。 也不代表她将告别死亡,传说当圣女的最后一滴泪流干时,灵魂会受到指引来到天神树下。死亡即是幸福,西罗纳大祭司留下的手札上如此写道。 所以利亚从不畏惧流泪,甚至在某段时间里养成每天哭上一会儿的习惯。这并没有动摇她的信仰,冥冥之中利亚知晓,眼泪和眼泪是不一样的,但究竟哪里不同,她就说不清了。后来遇见师傅,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哭过,师傅无法去往天神树,她向往的心因此也就被搁置下来。现在则不同,这里没有师傅。 秉承着看不见就什么都没有的心态,利亚在又缓了些许时间后,扶着徐六澄后背的那只手绕过去揽住肩膀,然后紧闭着眼另一手抓住串在胸口处的胳膊,手腕带动着把这个“异物”往外拔。 别看她虽然长得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其实力气很大,很轻松就能把那只手抽出来。但意外总是会出现,徐六澄抓得太紧了,就算已经把人“催眠”沉睡,心脏依旧被牢牢攥在手心,拉扯的同时不可避免牵动附着在旁边的组织。 虽然感觉不到疼,但身体内的一部分逐渐剥离开的感觉太奇怪,而且让人不安。利亚懵懵懂懂对“不安”的理解浅显十分,正如和相依相伴信赖的师傅分开一样,她只觉得不舒服,觉得难过,这份情感的持续时间是短暂的,她很快就开解好自己: 师傅会找过来,掉出去的东西也能捡回来。 眼泪来得快收得也快,这大概能称得上是一种独属于利亚的能力,所以对冷言冷语、穿胸掏心的徐六澄,只有一点点讨厌。要叫她现在把人丢下离开,决不可能,因为徐六澄虽然总不搭理她,但也是认识好久好久的、没那么要好的——朋友。 徐六澄要是知道这个无名小妖在想什么,恐怕张嘴就是“疯子”二字。不过她现在睡着呢,脸上的表情很糟糕,好像睡着也不忘记要生气。 利亚眯开一只眼,她害怕那些不知从哪儿来的奇怪光芒,小心翼翼视线只敢放在徐六澄脸上。看见熟悉的面容悄悄松口气,直直盯着,末了两只眼睛全睁开,疑惑地歪歪脑袋,她怎么觉得……徐六澄变样了? 对了,眼睛下面的疤! 徐六澄脸上有两道疤,交叉落在左边眼尾下,并不小,但痕迹很浅。 看习惯的一张脸,突然出现些细微的差别一时还不觉,现在分辨出来怎么看怎么别扭。盯着瞧好半天,完全忽视掉身边游荡的光芒,虽然没瞧出什么前因后果来,但关于害怕是一点也没有了。 那只手倒没忘记。 她总不能当场在人脸上来两刀,没这个胆子也不想这么做。于是不想有的没的,专心对付起横亘在胸口时时刻刻彰显存在感的那只手。 没什么取巧的法子,利亚的做法是——硬拔! 徐六澄一个还得靠扶着才能站住的人,不知哪来的力气非和一颗心过不去,攥紧了就是不松手。伸手进去指节一根根掰开?再在那个地方放进去第二只,还是她自己的手,想想就好奇怪,不要。 利亚摇头,她力气很大,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忍耐途中令人不适的感觉。 抓住胳膊,和先前挥去杂乱想法占据心头的时间比起来,把徐六澄的手拽出去就是一瞬间快到不用眨眼的事。 速度再快,空落落的滋味还是不好受,随着那只手的拔出,安静的空荡的玉皇宫响起“叮叮”响声。 是珠子掉落,碰到坚硬冰面的声音。分外清脆,响个不停而后音调逐渐低下来,跳弹的珠子缓下阵势开始沿着平滑冰面滚动。珠子大概有很多,声音堆在一起参差交错杂乱,有点吵闹了。 徐六澄睁开眼时,看见的就是地上这一地璀璨。 第5章 第五章 一颗颗珠子发着光,徐六澄原地发呆,周身压抑散去不少,这么一瞧模样比先前都要好看些,就是眼睛直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利亚也盯着珠子,这些东西都是从她胸口上那个洞里掉出来的,得一颗颗捡回来再塞回去。 到底有多少?视线追着一颗颗数,七还没到八呢,又忘记这颗先前有没有点过,于是不泄气地从头来。 玉皇宫地界很大,穹顶高远不可及,留一个小小的缝挥下惨淡的白。遥想两个大活人站在冰面上污点一样都不易察觉,那些滚到犄角嘎达,碰壁来回弹好久才消停更小的珠子,便愈发容易被忽略了。 似绿非蓝的光带飘柔缭绕,唇瓣开开合合才念到两位数,牙齿在上面咬出凹痕不动了,她有点害怕。两条银白的眉毛皱起来,学的是徐六澄的模样,看起来不叫人觉得可怕,反而品出几分可爱,忍不住想,就是再多皱皱也无妨。 利亚紧紧抱着人一动不动,仿佛要这样站到地老天荒,笔直单薄的身影此时看起来相当可靠。翻过来才瞧清楚真面目,白莹莹的牙齿磨着唇肉,眼睛一眨是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可怜巴巴努力扶好了旁边还要长出一截的人。 有点难办,要去捡珠子就得把徐六澄放下,但她不太想松手。因为被“掏心”的缘故,利亚感觉自己飘乎乎的落不到实处,一直处于不稳定的状态,她对此并不计较,觉得把“心”重新装回来就没事了,可珠子散落四处,要去找回来就免不了和徐六澄隔得越来越远。 并非离不开,只是不想一个人。 烦恼着侧头往旁边看,才发现徐六澄不知何时醒来,目光安静朝向一处眼睛眨也不眨的。见此利亚一扬眉,心说这人怎么变得厉害了,醒得比从前早上许多。 怀里的身体依旧软绵绵,重量全往这边靠,没有半点自觉,虽然也没人嫌弃就是了。 【你还好吗?】利亚出声问道。声音柔软毫无攻击性,光是听一耳朵就断定是个天真无辜,很好哄骗的人。话语里没有一开始喊着名字的慌乱无措,十分平淡温和。 徐六澄扭头,动作很僵硬,看起来还不适应这具躯体,没法合适地调动协调好肌肉,因此转过来的双眼十分冷漠。 或许用空洞这个词来形容更加恰当。 利亚微微仰着小脸,她在相隔很近的两只黑眼珠里看见自己,可同时又生出一种奇怪的认知来:徐六澄没有看见她。 【……徐六澄?】迟疑着喊了一声,态度相当包容,完全不在意面前这个人先前还做了那种事。 徐六澄没应声,不过利亚感受到身上倚靠的力小了很多,花了漫长的时间后,两人看着依旧不可分割,事实上只是虚虚贴在一起,没有挖掉哪个,另一个就会倒下去这种可能。 利亚收回还抓在人肩膀上的那只手,藏到身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摩挲了几下手指。 她和徐六澄,其实不怎么熟。 从见第一面到现在,已经过了很多个太阳和月亮,日子久远到她觉得好像有记忆起就认识这个人了。但确实是不熟的,对方主动和她讲过的话一只手来数都多余,而且她至今不懂那些话的意思。 利亚很大气地没有计较徐六澄的不理人,若哪天徐六澄像她一样有说不完的话,那才奇怪呢。 这没有打击她的热情,在对面人沉迷扮石雕的时候,再次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还在害怕?】说话的同时,藏在背后的手指握在一起无规律地胡乱动着,等待回答的空隙里也没停下。她想自己要不要抱一抱徐六澄,怀抱是很好的东西,可是徐六澄又好像不太喜欢。 这么想着,头不知不觉低下来,眼神也不知落在哪儿了。努力思索要怎么安慰面前被“害怕”困扰的人,直到脸颊传来一阵温暖的触压,眨了眨眼才回归现实。抬头去看,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周围的血丝比先前繁盛。 比先前更近了,也比先前更红。 和徐六澄这个人不同,她的手很暖和,尤其是在寒冷的环境下,暖洋洋揣着一捧火似的,让人忍不住靠近。利亚是不怕冷的,她能感知到温度,于平常人而言的过高或过低都在她的界限内,所以冷到彻骨和热到干裂这两种滋味是体会不到的。 玉皇宫里全是冰,有点冷,而脸颊上这只手,也只是一点热而已。 利亚对徐六澄突然伸手触碰自己这个行为感到不解,想想对方现在正是脆弱的时候,自己给出解释也就没有继续想下去。安安静静站着,眼神坚定下来。 她仰着下颌,银卷的长发将将垂到足踝,前方的鬓发编了几簇小辫挂在耳后又落在胸前,几缕不听话的跑出来,毛茸茸地贴附在边缘。眉睫浓密和长发是同一种颜色,露在外皮肤雪一样白,除了一双粹蓝的眼和看起来樱粉柔软的唇瓣外,利亚浑身上下似乎只有“白”这一种色彩。 单论外貌而言,她有一种不可触碰的距离感,看起来高不可攀。但真正看到利亚的眼睛时就会把那种想法当做一闪而过的错觉了,那双和寒冰一样颜色的眼睛清澈懵懂,因此就显得亲和起来。 而此刻竟从这张脸上读出舍生取义的大无畏精神来。利亚有过害怕的时候,事实上她害怕的东西还挺多的,以前闭上眼睛就好,后来有了师傅,就多出来一个抱抱的解决办法。 那是很好很好的办法。 徐六澄不喜欢抱抱,或许喜欢摸摸? 他们之间唯一的拥抱是在刚刚,结果并不太好。至于摸摸,嗯……利亚扯着脖子干咳,觉得这个也不好。 玉皇宫里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来,又有珠子从利亚胸前的空洞里掉出去。她流着眼泪,白皙的小脸变得通红,恍惚间好像明白过来什么叫“疼”了。 徐六澄把手贴在眼前这只无名小妖的脸上时并没有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眼球凝滞地转动几下,她望向小妖身后,那里一片血红,流动的光带扭曲成残碎的肉块,颤动着要向她爬来。 浓郁的血腥气压迫了呼吸,随后她就听见“哐——哐”的动静,好像哪里有个洞,风吹过不停歇地响,这是由她身体发出的声音。 到这时候徐六澄还是有点迟钝,行为艰难地和思维汇合,视线缓慢下移,她想:这个洞明明在小妖身上。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洞,闪烁银白的光,并不晃眼,能清楚看见里面的内容物,不同形状的晶石镶嵌在壁上,如同宝藏。 她的手曾经放在里面过,抓住了一颗温暖会跳动的心脏,而心脏离开容器后就变成一颗颗小小的珠子,从指缝间掉落下去。 这时候,徐六澄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这很难得,她不爱哭,也不爱笑,常年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要么就神游天外没有表情看起来冷冰冰的。 好干净,徐六澄想。 世界在她眼前一分为二,以无名小妖为中心,其余一切是浓稠粘腻血红的背景,脏污没有沾染这片纯白,这让她的呼吸愈发沉重,心神也愈发专注。视线不愿离开,抽离一丝就会迎来割裂似的疼痛。 直到一片白里也沾了血色,才大梦初醒似的踉跄后退,摔倒在泥沼中。 利亚弯着腰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来,扶着膝盖继续冷静时眼神瞥见手背上突兀的红,有点困扰地朝不远处的徐六澄看去。 吧嗒散开的血渍不是她的,是徐六澄的。脖子被抓得太难受,她抓住徐六澄的手想扯开,结果就这样了。 流血不好,虽然她不会流血,不过关于这点师傅有教过她。 流血——疼痛——死亡,三个词她都很感兴趣,所以听的时候很认真。 利亚看了看手背上的新鲜血液,又看了看徐六澄,反复两遍后朝徐六澄走来。 停在一个徐六澄伸手刚好够不到的地方后,用有些担忧的语气说道:【你看起来很难受。】 徐六澄现在的状态不应该用难受来描述,是糟糕,不过难受肯定也是有的。 她很没仪态地坐在地上,两条腿张开,膝盖屈起胳膊搭在上面,而两只手呢,十指插进头发里恶狠狠地揪着,发带早就扯断了掉下来,不知为何脑袋小幅度不成节律地晃动着。 和从前一样,她并没有搭理利亚。 利亚有些失望,不过她还是要搭理徐六澄的。想着自己力气很大这个优点,犹豫的步子踏出去。两人缩短了间隔,一些东西也就看得更加清楚了。 血,更多的血,沿着瘦削的下颌一路滴下,在冰上汇聚成一滩,正在逐渐外扩。 流血——疼痛——死亡,师傅说大多数人都会害怕,大多数人都会遭遇,大多数人都不愿经历。她不在这大多数人里,她不知道徐六澄在不在,但她现在不想看见徐六澄流血。 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利亚蹲下身跪坐在徐六澄面前,他们挨得很近很近。她探身去抓住徐六澄抓着脑袋的两只手,沿着手腕一路贴附过去,指节交叉打算让徐六澄离伤口远一点。 师傅教过她怎么处理伤口。 先前说过,她的力气很大,所以那两只可以称作“凶器”的手很轻松就被拿下来。这时她对上徐六澄的双眼,握住手的力气加大时对方抬起头看过来,睫毛湿哒哒地黏在一起,看起来很像淋了雨的花朵。 放在别地这是怨鬼上门的恐怖场景,但在利亚这个少数人眼里,有点可爱。 花朵很可爱,所以和花朵相像的徐六澄也就显得可爱起来。 她望着,不自觉地勾起唇,仿佛回到家,家里的鲜花正在盛放。 盯着这张漂亮笑脸,沙哑的嗓音从喉咙里吐出:“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