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婚[破镜重圆]》 第1章 第一章 杭城九月。 天气热得叫人心烦意乱。 池落漪录完通告近两点,一路踩着超速线往家开。 匆匆停好车,快步来到小红花幼儿园大三班的接送点。望见女儿小溪孤零零地和班主任站一起,正伸长脖子张望来接她的人。 哦,也不算特别孤零零,还有两三个同病相怜的小朋友。 时下正数秋收农忙季,县城男女老少们忙碌得很,今天收水稻,明天收黄豆,迟到一会儿算正常。 “妈妈!” “小溪!” 她抱住奔过来的肉墩墩,愧疚地亲亲她,“对不起,妈妈来晚了。” “麻烦了廖老师,我又来晚了。” 廖萍是个长相很甜的女孩子,人也随和,闻言摆手,“池老师别客气,小溪很懂事,乖乖等你呢。” “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小女孩羊角辫一甩一甩,抱着她胳膊咯咯笑。 “小溪是全世界最乖的宝宝,小溪的妈妈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妈妈~萌萌亮亮还有李明远你们过来看!我没吹牛吧,我妈妈是不是很漂亮?” 小伙伴们十分给面子,纷纷瞪大眼睛,“我嘞个豆,真的欸!阿姨和我爸爸手机上刷的美女一样漂亮。” 大人们扑哧笑了。 “池老师,你现在出门怎么不戴个墨镜啥的,万一被人认出来了怎么办?” 她闻言弯唇,动作很轻地将粘在脸颊的碎发掖到耳后,“我就是个演丫鬟和恶毒女配的十八线,全国认识我的都在淳县了。” “对了,前两天救场拍广告,品牌方寄给我一套护肤品。我看了下,成分不错,适合二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所以拿来给你用,别嫌弃。” 说着把包装袋递上来。 廖萍“哇”了声,两眼放光,“这牌子好贵的!给我用太浪费了!我也不能老要你东西,什么面膜口红眼影,一有就送给我、我还拿着,我妈都说我忒不要脸了。” 话落,很明显看见送礼者的眼尾和嘴角失落地往下垂了垂。她是典型冰山美人长相,皮肤白,轮廓淡雅,不笑的时候流露疏离感。 廖萍想起几年前见她的第一面—— 同样高挑,纤细,生人勿近,在最枯燥犯困的教师例会上坐得笔直。 当时就觉得奇怪,奇怪这样好看有气质的女人怎么会跑来杭城最落后的县里当老师。于是会后和同样新入职的同事八卦,得到最终结论:八成是校长或县里哪个领导家的亲戚下乡镀金,不出一年半载就能往上提。 然而一晃多年,她始终是小学部五六年级的英语老师,无比“安分”。和普通同事一样领着普通的工资,日复一日普通的生活。 如果不是长得过于好看,几乎没有存在感。 直到一年前,她放弃编制提出辞职,做了份风马牛不相及的工作。大家方才如梦初醒。 人家没有后台没有关系,平平凡凡地靠脸吃饭。 “不收么……” “你不收我也没什么别的朋友送了。白放着,挺浪费的。” 等等……朋友?!廖萍激动,“你说我是你朋友?” “额……不然呢?” 如果不是有小朋友在,她肯定原地升天炸成烟花了,谁懂被高山晶莹雪放眼里的惊喜度和优越感呀! “是是是……是朋友!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漪漪!” 这下轮到对方呆了。 “……漪漪?” “嗯呐!以前你老公来接你时这样叫过你,我记住了!” 她微微笑,“好,那我们回去了。小溪,跟老师还有同学们说再见。” “老师再见!萌萌亮亮还有李明远明天见!”母女俩一路哼歌往家里那辆吉利icon走。 家里本来没有车,也不需要。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无论上班还是接送孩子,一辆电瓶车搞定。可自从做了小演员,经纪人樊姐说她连辆车都没有太掉价了,于是咬咬牙,用仅剩的存款提了辆物美价廉的国产吉利。 就这样赶着橘色夕阳,不到半刻钟便到家了。保姆云嫂听到声音忙打开两道门,操着亲切的严州片道,“可回来了!饭已经做好了。漪漪你是打包带到医院吃还是在家陪小溪吃呀?” “在家吃吧。”她换鞋,将包挂好,随手拿了个夹子把长发挽起来。 “小溪,去洗手。” “好!” 卫生间传来清晰的水流声。 房子不隔音,老小区60平左右的空间对一家人来说很拮据。 好在户型好,一大一小两个卧室全部朝南,采光足足的。加之主人大概是个有情调的人,花花草草地将小屋收拾得很温馨,五脏俱全。不然当初家政公司上门,也不会认为这是个能请得起保姆的家庭。 “哎呦你歇歇,放着我来弄!” 云嫂把饭菜摆好,过来拉餐桌前的窗帘,“天越来越短,不到六点日光就晃人眼。” 女人淡淡笑,“但天还热的很。云嫂你盛饭,我把电风扇插上。对了,回来路上我打电话给物业了,他们这几天就会派人来修空调。晚上睡觉你们觉得热,就把主卧空调打开,门开开。” “不妨事!我不嫌热,就是小溪热得老掀被子。” 她嗯了声,坐下来捏捏女儿胖乎乎的脸,“小孩子体温总是高一些的。小溪,妈妈今晚要去陪爸爸,你乖乖听云嫂话,好么?” “……哦。” “哦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高兴……” “真的高兴?” 女孩瘪瘪嘴,“不高兴。我已经一星期没看到妈妈了。” 末了补充,“以为今天可以和妈妈睡觉,小溪昨晚都没睡着。” 愧疚上涌,池落漪夹了块糖醋排骨放在她碗里,试图用这种苍白无力的歉意安抚女儿幼小的内心。 “抱歉,妈妈最近太忙了。小溪乖,妈妈明晚回家陪你。” “真的吗?” “真的。” “那太好了!”她懂事,也容易满足,夹起最喜欢吃的排骨大快朵颐。 “妈妈,今天廖老师教了我们一首新儿歌,叫《好爸爸》。我跟着读了一遍,惊呆了!我嘞个豆,这说的就是我爸爸呀!” 笑容泛起一丝苦涩。女人尽量不叫孩子发现自己情绪上的端倪。 “哦,你说,妈妈想听。” “爸爸很棒很棒……” “工作学习人人都夸……” “爸爸一定最疼妈妈……” “家里活儿总是抢着干……” “爸爸肚子里的故事很多很多……” “像小河那样流不完……” “啊,这样的爸爸……” “谁都会说是好爸爸!” 稚嫩的嗓音慷慨激昂,在座大人很有默契地为她鼓掌,“真棒。” “老师也说我棒,才读一遍就能记住。还说我爸爸不仅是个好爸爸,还是个帅爸爸!” “对了妈妈,我也有两三天没见爸爸了,我能和你一起去看爸爸吗?” 手一顿,艰涩扯唇,“小溪明天要上学,等周末好么?” “哦,好吧。” 总算安静吃饭了。 池落漪暗暗松了口气,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烦恼应该不会过夜吧?可等云嫂收拾好餐桌去厨房洗碗时,肚皮吃滚圆的女孩突然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妈妈,爸爸会死吗?” 汤洒出来,烫到手背。她顾不上灼痛,手忙脚乱地抽纸擦保温盒。擦好将盖子拧紧,才哑着声音道: “为什么这样说?” “昨天放学,张爷爷几人在楼下打牌。他们看到我立刻不说话了,以为我没听到。其实我听到了。” “他们说爸爸这次住院住了半年都没回来,大概活不成了。” “活不成……就是会死吧。” 脚步有几分虚浮,她按着桌子,坐下来,将女孩抱怀里。 “你希望爸爸死吗?” “不希望!” “妈妈也不希望。” “所以爸爸不会死。他很爱我们,不舍得离开妈妈和小溪。” …… 骑车到医院,天完全黑下来。池落漪紧了紧外套,熟稔地朝住院部走。县城住院部人并不多,走廊里显得空荡荡的。毕竟谁家真要有什么重症急症,早送市区医院了,因而这里住的基本是得慢性病的老年人。 到门口,隔着房门玻璃就看见床上坐着的消瘦男人。 男人也看到了她。 放下书,摘掉眼镜,苍白唇畔弯起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 “回来了?” 她小跑,保温盒没放稳就往他怀里钻,“桥哥……我们快一星期没见了。” “你想我么?” “想。” 纪桥收紧手臂,“每一天都在想。” “我也想你。”女人蹭掉眼泪,用力吸了口他身上的温柔气息。半晌不舍地钻出来,捧起他的手左看右看。 他的手很漂亮,白皙、修长而骨节分明,指甲盖都圆润润的。只是现在过于干瘦了,手背布满淤青,便显得那枚滞留针如同凌迟酷刑,渐而消磨这具身体的肌骨和血肉。 又多了。 “……很疼吧?”她轻轻触碰,刚止住的泪水啪啪掉下来,水龙头似的。 男人摇头,反手握住她的,十指相扣,“不疼,习惯了。” “云嫂和护工照顾得我很好,这里的医生和护士也很关照我。我每天吃吃喝喝睡睡过神仙日子,还需要你心疼呀?” 疼,疼死了。 可她一个字都不能说出来。 他给她擦眼泪,像谈恋爱时候一样温柔,“傻丫头,小孩似的,小溪都比你坚强。”女人破涕,“你也知道呀?我都27了还叫我丫头,怕我进不了丫头教么?” 纪桥get到她的梗,清秀眉眼浮现几分难得的生气,“别人说别人的,你在我心中就是个傻丫头。” …… 在卫生间待了不短时间,出来时病人又在看书了。 他不催促,保持钝感,大概知道妻子在里面做什么。 坐下来,拿起汤勺给他盛了碗海带鲜蘑汤,“樊姐说这道汤很鲜。云嫂特意学来做给你喝的。” “好喝。” “那今天要多喝一碗哦。” “行。”男人笑得宠溺,“对了,小溪呢?怎么没带她来。” “她想来,我没让。桥哥,你不能这么惯着她。云嫂和我说你前两天给她讲故事讲到十点钟,太辛苦了。” 他眼眸一弯,儒雅极了,鼻尖那粒小痣跟着轻轻晃动。 “她现在经常见不到你、也见不到我,难免不适应。小孩子通常没有安全感。偶尔惯一惯,她很开心。” “你呢,工作还适应么?” “一年了,差不多适应。”池落漪絮絮叨叨地打开话匣子,“这次到沪市参加了几个品牌活动,穿高跟鞋差点把脚走废了。好在报酬丰厚,除去公司抽成,比做老师时赚得多一些。” “也亏樊姐照应。公司比我红比我有人气的前辈多了去了,按资排辈轮不到我一个十八线。可一有缝隙她就有本事把我往里插,气得前辈粉丝大骂我是蹭货。” “难过吗?” “不难过呀。”她吃过饭了,这顿就喝几口汤,大半注意力放丈夫身上。帮他剃肉,给他递纸,像在呵护一个瓷器娃娃。而男人不紧不慢,自然而然接受她的照顾。 这是夫妻俩多年形成的默契。 只不过现在调换了身份。 “我本就是蹭的。” “樊姐还说呢,说我没优点就心态好,怎么黑都没感觉。加之脸长得还算过得去,所以要趁年轻多捞金,捞一笔是一笔。我说好,她就特别无语,骂我这辈子没大红大紫的命。” 他笑,“为难你了。”女人收拾桌子,若无其事道,“很幸运啦,以前做老师也有很多为难事。” “可你喜欢做老师。” 她一顿,眉眼低垂如蒲柳,“可我更喜欢你。” “桥哥,是你把我从稀里糊涂的生活中救出来。为你,为我们的家,我想努力一把。” 接下来很安静。两人默不作声将那碗海带鲜蘑汤分喝完了。 洗好餐具,她照例扶男人下楼散步。散完步回来,她又分秒不停拿热水壶到开水间打热水。风将她留得一条门缝吹上了,发出啪嗒一声响。潮湿闷热的消毒水气味随着那缕寒兰香气的消逝卷土重来,灰颓、**,无处不在地往鼻息里钻。 胸口忽然一阵压榨性疼痛,纪桥忙按住桌角大口呼吸。 身体一天比一天差。这种感觉,只有病人自己最清楚。 真没机会了吧…… 他打开抽屉,缓缓从里面拿出订起来的几页纸。 …… 洗漱完,池落漪帮他按腿。两人穿着同款睡衣,依偎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话。 前几次住院,纪桥并没有出现下肢水肿的症状。这次两侧小腿位置的凹陷性症状渐而明显,闹得他觉都睡不好。 没按多久,手被捉去了。他心疼自己劳累,反过来为她揉捏手和脚。 就这样到十点多,该休息了,女人下床收拾床铺。 给氧,关灯,拉窗帘。 屋里屋外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 她侧躺,像往常一样凝视病床上那道轻微的起伏。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无比催眠,致使眼皮沉重张张合合,控制不住往一处碰。 就在神思飘忽沉入梦乡前,恍惚听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漪漪……” “嗯?”立刻坐起来。 “怎么了桥哥,哪里不舒服吗?” 黑暗中,他吐声如梦呓。 “你有没有想过回到他身边。” 芜湖!曦曦开新文啦! 漪漪x盛哥的故事从今天开始,宝子们点点收藏多多支持哦!之后会不定期掉落红包[撒花] 下本《京雾来迟》专栏求收[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秋夜陷入长久静寂。 久到女人彻底醒了,起身、坐起来,无助地凝视黑暗。 “你……不想要我了?” 质问的嗓音剧烈发抖。 纪桥咬紧腮帮,忍着避开她无助的视线,“你有你的人生,不该陪我一个将死之人蹉跎光阴。如果你还爱他,带着小溪去找他吧。” “真心的?” 他很平静,像在心里预演了无数次。 “真心的。” 啪!病房一瞬亮如白昼。池落漪打开抽屉,从中抽出几页纸,“所以你找人拟了这份离婚协议书!收起来,以为我不会发现?” “我早发现了。” 泪凝聚在眼眶里发光,牙齿不住打颤。她比划着,动作僵硬,神情因为不习惯发火显得脆弱而崩溃。 结婚多年,她只发过两次火。一次是一年前旧疾复发来势汹汹,丈夫不肯去医院治疗。 一次是此刻。 更无助、无解的境地。至少对自己来说这样。 “我不说,是觉得你只是一时想不开,不会真的不要我,所以我一直在等你回心转意!可今天,你说了……你竟然说了……”她蜷缩成单薄的壳,缓缓把脑袋埋起来。 “纪桥,你真不想要我了?” 男人拔掉鼻导管,窒息感铺天盖地。妻子发现了,顾不得眼泪在流,慌忙帮他把鼻导管又戴回去,“不要!你不要动!” 医生说必须定时吸氧。 他开始咳嗽,很剧烈,肺都要咳出来似的。末了挫败地倒在枕头上,大汗淋漓,“看吧,我什么都做不了。”工作做不了,家务做不了。现在连爱人哭了都无法安慰,和废人有什么两样。 “漪漪,如果可以,我愿意照顾你一生一世。可我做不到了。” “你可以的……我努力赚钱,你努力治病,只要努力,我们一家人会一辈子幸福!” “我了解我的病。” “可你活过来一次了!”日复一日的恐惧和委屈于此刻爆发,女人跪伏在病床边,紧紧握住他的手。 “那时你只是个孩子,无依无靠都能活过来。而今你长大了,有我有小溪,你一定还可以的,对么?”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池落漪懂他的踌躇,静静逼退眼前浓稠的雾气,“桥哥,以前的人和事对我来说就像一场梦,醒了就忘了。现在我只在意你。” “所以你好好好活下去。为我,为小溪。我们真的不能没有你。” 眼泪把掌心濡湿。 纪桥躺回去,眼眸红透。 真的还有机会么?拇指的虎口一下下剐蹭她脸颊细腻的肌理。 * 第二天一早,池落漪把满地的碎纸片扫干净,骑车回家送孩子上学。 送完孩子路过菜市场,买了条鲈鱼回家清蒸。 她是厨艺小白。以前生活在云泽的外祖家,日子不算富裕却有人疼,基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后来被接到杭城做大小姐,叔叔婶婶为着面子也不特别亏待她。池怡晴每天喜欢吃什么厨房便做什么,她做小伏低跟着吃就是了。再后来和那个人同居了几年,日常烟火不再是生活的重心,时光匆匆而飘渺。 直到结婚,她和纪桥搬到这座平凡的乡镇,日子变得清苦,可一切都慢下来。 早餐巷口的包子豆浆油条。 午餐单位食堂。 晚餐丈夫全权负责,她和女儿只需要摆好碗筷等投喂,说“好吃”就好。 云嫂请了半天假,没人指导。她依靠记忆在鱼背上划了几刀。正要将盘子放蒸笼上,手机响了,铃声还是为经纪人樊姐专门设置的催命符。于是开始手忙脚乱,“哎呀……喂?” “干什么呢?” “做饭。” 对面一听火蹭蹭往上冒,“过两天要进组了知不知道?你演的是南唐公主不是种田农妇,不抓紧时间保养皮肤保养手做什么饭?!” 她无法据理力争,拿抹布轻轻擦台面上的污渍,“对不起,保姆有事请假了。我会注意的。樊姐,您放心。” “淳县订不到外卖?” “外卖……多油多盐。” 樊玲想起什么,恨铁不成钢的气瞬间瘪了,僵硬地扯开话题。 “那什么、周几回来?” “下周日……” 快四十能当她妈的人深呼吸,觉得自己更年期要被气提前了,“周中有开机仪式你不知道吗?主演去你不去,不怕别人骂你小牌大耍哈!再说罗玫玫早看你不顺眼了,躲都来不及、你主动送把柄?把你换了是小,到时片场借机甩你耳巴子可别跟我哭!” 额……还真有可能。 罗玫玫是和嘉传媒当家花旦,老板都作哈巴狗捧着的摇钱树。 “我八番小透明,一个月后才有戏呢。去或不去,大概不妨碍开机仪式顺利进行。至于玫玫姐……” 她有些苦恼,硬着头皮道,“樊姐,麻烦你了。” 樊玲在家白眼翻上天了,“我真上辈子作孽摊上个你这样的艺人,找机会让你和导演制片人搞好关系都不要!行了,先这样吧。这边我替你挡着,你尽快回来。” “嗯,谢谢。” “对了,你家纪桥还好吧?” 手一松,电饭煲盖子啪嗒掉地上。她赶紧捡起来,冲干净,“还好。” “多谢惦记。” “得咧。”电话挂断了。 …… 装好饭菜到医院刚好十一点,住院部飘来墙外苍蝇馆子的饭香。 两人分吃完一碟寡淡的鲈鱼和蒸老了的虾仁鸡蛋羹,默默不说话。 离婚协议书是扔了,可昨晚的撕心裂肺历历在目。她的眼泪、他的决绝和颓败,在紧绷了近一年的时刻迸发…… 这样激烈的情绪宣泄,对性格内敛的两个人来说无异于大病一场。 还好,午休欲睡的时候,他们的手紧紧握一起。 护工说纪先生很难睡着。平卧时无法呼吸,熟睡后还会被憋醒。妻女不在的时候,他几乎整夜望着窗外发呆。白天情况要好一点,所以尽量白天睡,而且越睡越久。 有时看着他,觉得他不会再醒来了。 就像现在。 池落漪把手和视线缩回来,生怕碰碎他灰败脆弱的睡颜。片刻起身,脚步沉重地往医生办公室走。 负责丈夫诊疗的老人年近花甲,在淳县当了半辈子的赤脚医生。 从医资格是否合法不知道,总之经验丰富,内外科但凡不太严重的,他都能看上一道。 这回,来人都没坐稳,慈悲的目光便透过浑浊的眼膜望过来,“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你,你家那口子的情况不能再拖了。” 面上血色褪尽。 “没办法了吗?” 老人叹了口气,“扩心病、心衰合并二尖瓣反流,EF值28,心脏已经无法将血液有效地射出到血管内部。说白了随时可能猝死。” 唇瓣抖了抖,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我们做过微创钳夹手术,杭城市医院的医生说恢复得很好、” “钳夹手术不能治本,只能把重度反流改善为轻度反流。而你的丈夫目前心衰四级,每天靠吸氧活着,吃再多药也无法让受损的心脏恢复如初。” “所以我建议你们尽快转院,请大医院专家评估能不能装三腔,就是三腔起搏器,再逐步上b受体阻滞剂。这样或许还能拖个三年五年,总比现在强。” “三腔也无法根治?” “起搏器不能治疗也不能减缓心衰,只能防止心脏骤停猝死。我想市医院的医生应该明确说过,扩心病的终极是换心。要么心脏移植,要么人工心脏。” 池落漪点了点头。 一年前纪桥旧病复发,市医院心外科专家及心内科专家几次会诊,结论无一不是成因复杂状态严重,想根治只有手术换心。 心脏移植心源紧张,配型难,有排异。人工心脏相对容易,但费用较高。 了解到病人是孤儿,没有父母子女等直系亲属做配型,便只有人工心脏这一条路是最快捷、便宜的选择。 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彼时的他们没有能力承担如此高昂的手术费用。 好一点的人工心脏约莫一百万,后续保养或者出现排异反应治疗也需要一百万。加上杂七杂八的住院费用,总得三百万打底。目前这类高尖端手术未列入国家医保范围中。 于是退而求其次,他们花光所有积蓄做了微创钳夹手术。那之后如愿稳定了半年,一切似乎都在往好方向走。然而一场流行肺炎席卷全国,纪桥不幸中招了。病情出现反复,时好时坏,不得已长期住院休养。 半年,六个月…… 曾以为最坏也就这样了。 “知道了,谢谢您。” “我会好好劝他的。” 可能明天、或者回横店拍戏前,总能想到办法劝他。 劝他为自己着想,劝他不要因为担心妻女而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老天爷就是那么爱开玩笑。当天晚上、池落漪离开医院不久,纪桥就出事了。 护工来电话的时候,小溪已经睡着了。睡颜香甜,吧咂嘴沉浸在《小猪开饭店》的美梦故事里。 她亲了女儿一口,泪流满面。随后将家里的事交给云嫂,便追上救护车到达市医院,开始了一整夜惊慌失措的抢救等待。 …… 晨光熹微,病人从手术室转移到重症监护室。之后三天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血氧一度掉到70%。 池落漪从最初的崩溃到后期的麻木昏沉,脸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终于在周末前盼到他情况好转。 与之而来的,是院方下达的郑重警告——如果不尽快进行心脏移植,病人只有三五月的存活时间。 三五月…… 意味着年关都撑不过。 中年医生不忍心,毕竟对面是个肤若凝脂的漂亮女人。 却也无可奈何,实话道,“就目前情况看,安装起搏器基本没用了。能不能等到合适的心源,也得看天意。” “不等了,我这就签同意书,求求您一定要救活他!” “LVAD的术前评估很严格,并不是说做就能做的。包括应用场景、植入时机的判断,都会影响术后的恢复情况。” “专家组建议病人先在ICU治疗恢复基本的生理功能,同时进行各项指标评估,评估通过就可以做手术了。未来能使患者存活且恢复心功能最好,不能也可以拖延时间等待心源供体,以供存活率更高的心脏移植。” 池落漪听懂了,回病房后开始查看两人名下的所有银行卡。 结婚五年,两人挣得不少,却没有太多存款。纪桥毕业后做了后端开发程序员,待遇很好。大部分工资用来还房贷,其余则补贴家用。 而自己的不多不少,每个月固定一部分寄给外公外婆,另一部分打进一个银行账户。是当初离开池家时、答应还回去的吃穿用度。 平时存不到钱,年底的奖金发放日就成了一家三口最轻松快乐的时光。吃好吃的,看电影,亦或是每月一次的租车周边游……他们用力地活着。 直到一年多前纪桥旧病复发,可观的存款如流水般消耗。 到现在…… 计算器得出一个数字。12万,不过中等收入人群一年的工资,只够支付丈夫住一个月ICU的费用。 她搓了把脸,神情挫败而苍白。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选,借钱。 丈夫无亲无故。她,基本无亲无故。从前的杭城现在的淳县,多数人就如过客般在自己的世界出现又离开。 手指在通讯录界面滑上滑下,来回落到几个熟悉的名字上。最终退出,在最近通话那栏找到樊姐。 嘟……嘟…… 接通。 “樊姐,方便说话吗?我,我有事烦你。” “什么都别说,听我说。你完蛋了知不知道?!” 当事人一头雾水,“怎么了?” “你他妈到底得罪谁了!啊?公司把你之后半年的戏约、通告全停了!” 盛哥归来:超凶[好的] 医学知识不严谨,多数来自百度资料。如果有特别离谱的,宝子们可以评论区提醒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第3章 第三章 “什么……” 滑稽得令人想笑。她僵硬地低下头去,眼泪越掉越多。 老天不会这么绝吧。 “不管你在哪,马上回公司。这件事必须面谈尽快解决,否则谁也保不了你!包括我!” * 出发沪市前,池落漪回了趟家。 小溪还不知道自己爸爸出事,只当妈妈又临时安排了工作,所以才一星期不回来。得知她待不了多久又要走,嘴撅得能挂油瓶。女人抱着哄,忍着不露情绪。 空头承诺太多,孩子越来越禁不起失望。这次便不敢承诺了,只说爸爸妈妈很爱她,会一直一直爱着她。 约莫黄昏,她驱车到达公司。 几小时的路程叫人疲惫不堪,却不敢有一丝懈怠,马不停蹄上七层工作室找樊姐。樊姐看见她吓一跳,一时忘记火烧眉毛的境况,出口迸发一个专业经纪人的修养,“几天不见怎么成这副鬼样子了?!” 脸蜡黄、眼窝凹陷,长发简单地在后脑挽了髻。小巧偏薄的嘴唇毫无往日光泽,干燥得都起皮了。 稍微看得过去的也就那双眼睛。狭长而舒展,眼尾微微下垂。眸光不算特别明亮,但标志性的琥珀色瞳孔清冷倔强,始终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你要穿这身洗发白的衬衣牛仔裤去见老板就趁早算了吧,和嘉的保洁阿姨都比你有星味。” “你不用心、我也不费这工夫,正好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退圈。” 池落漪一向脸皮薄,最初被她这样损会臊得脸通红。渐渐习惯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而今丈夫危在旦夕,就更不在意了,恍恍惚惚地坐沙发上。 “有点事,没来得及收拾……是我缺席了开机仪式、得罪了玫玫姐,所以戏约和通告都被取消了?” 樊玲也不纠结,跳过话题没好气道,“她还没那么大本事。” “手再长,无非讨好制片人让你滚出《听君录》剧组。能把手伸向你未来几个月的工作安排,绝不是她个演员能决定的事。这不单涉及毁约赔偿金等等事务,更像一场不计成果的雪藏。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得罪什么大人物了。” 她摇摇头。 “我也没见过什么大人物。 两人又复盘了会儿,毫无头绪,硬着头皮找老板。去之前,池落漪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化了个淡妆,终于达到露脸标准。此刻干干净净不食人间烟火地站在老板葛丹办公桌前,接受她莫测而高高在上的打量。 “你就是池落漪?” 她“殷勤”点头。葛丹的注意力却转移了,似笑非笑地看向樊玲,“你手下艺人不少,倒对这个新人挺上心。” 樊玲听出她话里有话,上前赔笑道,“我们漪漪特别努力,人又听话,是市面上特别缺的女演员类型,已经有小部分买股粉啦!” “可我听不少导演吐槽她拍戏做不了表情,只能演演那种面无表情的角色。” “嗨,这叫舒适区!”女人做经纪人十几年,忽悠全靠一张嘴。 “您瞧她,往这一站就是清冷仙子的范儿,别人想模仿都模仿不来。所以您再给她一次机会好不好?那些戏约啊通告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都是签约了的,漪漪怎么好意思让公司为她承担损失哈,是吧?” 边说边拿手肘捣了捣当事人。 池落漪回神,攥紧手心,笨拙地挤出笑来,“葛总,我会努力的,您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何止需要,此刻说救命都不为过。 《听君录》的部分片酬早该在开机前三五日就打进账户的。 “落漪啊,你别误会。” 葛丹在短暂沉默后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笑容,悠悠道,“公司没想跟你解约,也不会雪藏你。恰恰因为你有红的潜力,才希望你能停下来、上一段时间的培训班磨练演技,将来才有机会独挑大梁。” “正好你和你经纪人都在,我就不让人传达了。公司决定《听君录》公主一角换人,片方同意了,你就趁这段时间好好学习吧!” “老板?!” “闭嘴!” 偌大奢侈的办公室顿时陷入不明觉厉的低气压中。 太绝望了。池落漪头晕目眩,身形开始轻微晃动。连续一周精神紧绷加昼夜忙碌,身体早就吃不消了。站着就用了全部力气。 “我能知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如果没有,我可以解约,也可以找律师维护自身权益。” 葛丹耸肩,毫不在意,“如果你觉得自己可以赢的话。” “……”小妮子看起来性格软,真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怕闹大,樊玲连忙把人拖出去、赶走。半晌跑回来,咬牙切齿道,“老板你给我句准话,我们漪漪得罪谁了?您嘴上说不雪藏,可这做法就没想给她活路啊!” 葛丹忙着签字,头都不抬,“我没时间跟她一个十八线过不去,但确实有人想叫她过得不舒服。这个人我都没资格过问是谁,自己想想有多大的来头吧!” “你的新人,不简单呦。” 能怎样不简单? 樊玲一路都在想这个问题。她不就是个偶然火了的素人老师? 自己慧眼识珠看中了她,上门联系,没费劲就签到旗下。 27岁、父母双亡、已婚已育,除了一张不俗的脸没有任何可利用价值。 说难听点,金主都不包。娱乐圈最不缺年轻漂亮的小妹妹。 此时天已半黑,玻璃幕墙折射的最后一缕晚霞倾洒在沙发那抹轻微起伏上。似薄纱,轻抚一身骨头,荒唐而突兀。 她本不属于这里。 看来不用问纪桥好不好。 不好。很不好。 极轻地叹了口气,想给她盖个毯子。可人一碰就醒,迷茫地坐起来。 “樊姐,我……” “我知道,但你不能硬刚。”樊玲尝试把语气放软,“比你红比你有背景的腕儿都拖不起冗长的法律流程,你个十八线想脱身无异于鸡蛋碰石头。而且你目前应该没精力应付这些事,不如听公司安排,缓缓吧。” “可我拖不起了!”女人捂脸,有些无助地把自己藏起来,“樊姐,我现在需要钱,很多很多钱!” “纪桥他?” “他要不行了!” …… 回杭城路上,银行卡收到一笔大额汇款。池落漪匆匆看了眼,是樊玲打来的十万块钱。 樊玲算老牌经纪人,手下艺人不少,但红的不多,所以她在和嘉的地位待遇一直麻麻的。能一口气借十万块钱给她这个赔钱货,仁至义尽,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她。 到医院已然深夜,icu门口的地上躺满了等待无望的病人家属。 她放轻脚步,来到小窗口旁,努力往里面张望。明知看不到什么,人却被牢牢吸引。好似只有这样,恐慌的心才能因为贴近他而拥有片刻的喘息时光。 第二天联络卖房,忙了一上午。 中介说房源条件差,二手房市场低迷,最终成交价不会太高。 池落漪看出来对方想压价,却没办法,只说尽快出手,现在最重要是凑齐人工心脏的前期费用。 下午,护士带来好消息。 纪桥醒了,她有十五分钟的探视时间。于是一秒钟不耽误,慌忙换了隔离衣、口罩和鞋套走进去。 短短几天,他又瘦了。 颧骨凸出来,手背上的青色血管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病情太重,平卧完全不能呼吸。便端坐靠着冰冷的床头架子,灰败,脆弱,就这样奄奄一息地望过来。 “漪漪……” 眼泪止不住流。明明想坚强,可看到他的瞬间,心翻搅地疼。 要疼死了。 “桥哥!” “别哭,我没事。” 他想帮她擦眼泪,手却提不起劲儿来。女人立刻送上去,紧紧与他握在一起,“你疼吗?很难受是不是?” 他摇头,同时弯了弯唇。这样小幅度的动作,随之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池落漪吓坏了,立刻呼叫护士。护士过来轻拍他的背,很镇定甚至冷漠地接了把他咳出的东西。鲜红鲜红的,那是……血。 腿一软,差点跪地上。 “哎呀,你别怕。”护士腾出另一只手扶她,“咳血、咳粉红色泡沫痰是后期正常反应,我们会处理。您放心。” 她攥紧手心,胡乱点头。再鼓足勇气看向自己丈夫时,笑着哭,“对,我不怕。桥哥,你也别怕。” “等你调养好,我们就转院到京市的阜外医院做人工心脏移植手术。那之后,你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不会再吃这些苦了。” 涣散的瞳孔渐而聚焦,他虚弱的面孔浮现几分分明的愠怒。 “不……漪漪,我不做手术!” 女人充耳不闻,用纸轻轻地给他擦掉嘴角的血迹。 “别担心钱,我会解决的。” “怎么解决?” “拍戏。” 去面试群众演员,或者跑龙套。她不信樊姐讳莫如深的那个人会追着她雪藏。大不了不做艺人了。去饭店端盘子刷盘子,到辅导机构做代课老师……只要能赚钱,只要能救她的丈夫。 纪桥凄然地闭了闭眼。 守望三年,结婚又三年。这么多年相濡以沫,他从没有如此挫败过。 “你卖房了。” 虚弱又笃定的陈述句。 “我求你……不要这么做。那是我唯一能留给你和小溪的东西。” 池落漪抬眸,哪里都哭红了,唯独那双眼睛归于倔强,昭示再多桎梏也动摇不了她的决心。 “桥哥,我也求你。我和小溪因为你才有了家。别放弃我们……求你,千万别放弃!” …… 出来窝楼梯间缓了会儿,流尽了眼泪。很奇怪,她并不是个爱哭的人。 小时候想念爸爸妈妈哭过。离开云泽不舍得外公外婆哭过。往后杭城生活的几年,或被苛待或被霸凌,她一滴眼泪没掉,骨子里认为那些人不值得。 当然也有误以为值得的人。 为他内耗过、自愈过。一会儿想得通,一会儿想不通。反反复复,患得患失,心甘情愿折磨自己。 包悦那时惊讶—— 原来你也会哭! 还以为天生复仇者联盟黑寡妇呢! 她哭完了笑。 说,这是最后一次。 然后她们再也没见过了。 现在相见…… 她会记起从来孑然的自己吗? 恍惚拨出那串熟悉的号码。 “喂,谁呀?” “包子……” “嗯?你你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外号的?” 池落漪握了握手心。脑海里瞬间浮现青葱岁月、两个女孩在校园的角角落落肆意欢笑的画面。 从此没有任何一轮春秋寒暑像有她的那些年一样,让人意犹未尽,仿佛青春的炽热永远留存心底。 “是我,池落漪。” 通话陷入沉寂。 一秒,两秒,三秒……终于,她说话了。语气毫无起伏,浸透冰碴子。 “你打错了。” “我不认识什么池落漪。” 心疼女鹅[爆哭]周末大概还会更一章! 宝子们点点收藏[亲亲] 急急如律令...(做法)(跳大神)(围炉转圈)(上香)涨啊...涨啊...都涨啊.....? ? ? ...涨吧... 涨吧...涨吧...? ? ? ? ?? ? ? ? ?....收藏涨啊.......? ? ? ? ? ?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