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狼[gb]》 第1章 误会和离开 伦敦的雨夜,湿冷得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路灯在湿漉漉的鹅卵石街道上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像一颗颗浸泡在泪水里的琥珀。 伞,就是在这片嘈杂的雨声中,先掉在地上的。 紧接着,是清脆的巴掌。 “啪!” 第一下,用尽了陈霖汝全身的力气,扇得时敬清脸偏向一侧。 他没有动,甚至没有去碰自己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 “霖汝……”他刚开口。 第二下紧随而至,更重,更狠,带着绝望的颤音。 “你骗我。”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刀子。 她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浑身都在抖,不是冷,是那种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开来的、无法抑制的震颤。 时敬清似乎感觉不到脸上的疼痛,他的第一反应是弯腰,有些狼狈地在积水的地面上摸索起那把黑色的长柄伞。 他捡起来,迅速而固执地重新撑开,大部分伞面都倾向陈霖汝,任由自己大半个身子暴露在冰冷的雨水中。 “淋雨会感冒,霖汝。”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试图安抚的温柔,却更深刻地刺激了她。 看着他被雨水淋湿的额发,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几乎成为本能的担忧,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撕裂感几乎要将她吞没。 “你这是在逼我。” 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陈霖汝举起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似乎还想再给他一下,但那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无力地垂落下去,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就在两个小时前,他们还在那家温暖的意大利餐厅里。 时敬清细心地为她切好牛排,把蘑菇全都挑到她的盘子里,因为他记得她喜欢。他们甚至还讨论了回国后要养一只猫一只狗…… 直到他的手机屏幕亮起,那条没有设置隐藏预览的信息,像毒蛇一样窜入她的眼帘—— “阿清,我等你回国,我们再在一起……” 发送者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头像是模糊的女生轮廓。 她当时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她看见时敬清注意到手机亮起时,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慌乱,以及他几乎是抢一般地把手机拿回去,锁屏,然后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时,她才猛地反应过来。 原来,他回国的理由,什么更好的发展,什么为了他们的未来,全是假的。 他不过是,要回到另一个人身边去。 而她陈霖汝,成了那个最可笑、最可悲的……第三者。 她所有的勇气,所有的尝试,再次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不是你想的那样,霖汝,你听我解释……” 时敬清看着她从极度愤怒转为一种死寂般的灰败,他彻底慌了。 他扔掉伞,不顾一切地上前,用力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瞒着你,但事情真的不是那样……”他语无伦次,一个劲地道歉,怀抱箍得她生疼。 陈霖汝没有推开他。也没有任何回应。 她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任由时敬清半抱半拖地将她带回不远处他们租住的公寓。 - 有一个问题,像一根细小的刺,始终扎在陈霖汝心口,想问,却总也问不出口。 你最接近死亡,是什么时候? 对陈霖汝而言,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时冲动领养回来的小猫,被病痛一寸寸带走生气的时候。 那么小的一只猫,原本正是调皮好动的年纪,却一天天枯萎下去。 光滑雪白的毛发变得干涩发灰,鼻子裂开得像摔碎的陶瓷。它已经去过一次医院,勉强捡回条命,却在某个清晨再度倒下。 小猫再也跳不上床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她下巴,只能趴在门边,仰着头,无声地对她张嘴。 她把小猫抱到洒满阳光的阳台,看它眯着眼望向窗外。 阳光暖融融地裹住她,她却只觉得冷。 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地板上,她抱着它,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恨自己任性,恨自己没钱给它更好的治疗,恨自己无能。 具体说了什么都已经模糊,只记得最后,她把脸埋进小猫瘦弱的脊背,声音哑得厉害: “如果当初没有把你带回来,你现在一定过得更好。还在妈妈身边,和阿黄一起,有个幸福的家。” 小猫不懂,只是用湿凉的鼻尖碰了碰她颤抖的手。 第二次治疗是母亲做的决定。 家里不宽裕,这是最后一次尝试。治不好,就只能放弃。 万幸,小猫挣扎着活了下来,再也没有复发。 日子水一样流过,那段兵荒马乱、浸满泪水和自责的时光,渐渐蒙上尘埃。 甚至有一天,陈霖汝恍惚间问自己,当初那份拼尽全力想要留住一条小生命的炽热,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那时,她希望有人可以陪在她身边,支撑着她度过绝望。 这个人在她长大后,的确遇到了。 过去一年多里,时敬清总是这样。在她被噩梦惊醒的深夜,他会立刻拥她入怀,用平稳的心跳安抚她的不安;在她因为自己灰败的过去而瑟缩时,是他用近乎固执的温柔,一点点捂热她冰封的心。 真正让她彻底敞开心扉的,是一个亲密后的夜晚。 她讶异地发现时敬清竟然红了眼眶,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他温热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她手臂、后背那些早已淡化的旧痕,哽咽着把她紧紧搂在怀里:“霖汝,不要生病,我会好好照顾你。” 那一刻,陈霖汝听到心里那层厚厚的冰壳,咔嚓一声,裂开了缝。 所以,当几天前,他搂着她,同样是亲密后的夜晚,认真地说: “霖汝,我们回国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Vesto杂志邀请我回去做主编,机会很难得……” 尽管“回国”这两个字像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她心里那把尘封的锁,搅起带着铁腥味的恐慌,她还是望着他盛满期待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她以为,她可以为了他,再勇敢一次,踏上那片浸满痛苦记忆的土地。 现在,陈霖汝也不知道了。 - 公寓里很暖和,与外面的冰冷潮湿形成鲜明对比。 时敬清手忙脚乱地拿来干毛巾,想帮她擦干,她却毫无反应。他只好把她用毛毯裹紧,抱到床上,从背后紧紧拥住她,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对不起……”他还在她耳边低语。 陈霖汝一句话也没有说。 夜深了,雨似乎小了一些。 身边时敬清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陈霖汝睁着眼睛,在黑暗中静静躺了很久,然后像幽灵一样下了床,走进浴室,锁上门。 镜前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苍白麻木的脸。 她拉开抽屉,指尖准确地摸到了一片薄而冰凉的单刃剃须刀片。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她熟练地用指尖抵住那片锋利,对准了自己左手手腕内侧。 就在刀片即将接触皮肤的瞬间,她停住了。 脑海里浮现出时敬清第一次发现她这个习惯时,那揪紧心的担忧和心疼。 他夺过刀片,紧紧抱着她,一遍遍地说:“霖汝,不要伤害自己,求你……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那些话语,那个眼神,她一直记得。 可现在,陈霖汝也看不清了。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空洞的自己,突然觉得无比可笑。 她是不是……真的太糟糕了?是不是她的阴晴不定,她的敏感多疑,她的“不正常”,终于让他无法忍受了? 刀片从她指尖滑落,掉在瓷砖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无力地滑坐到冰冷的浴缸边缘。 该怎么办?她不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陈霖汝慢慢站起身,捡起刀片放回原处。 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努力扯动嘴角,练习了一个看似正常的微笑。 - 当时敬清被一阵培根的香气唤醒时,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手下意识地摸向身边——空的。他心里猛地一沉,立刻冲了出去。 然后,他愣住了。 餐厅的桌子上摆着简单的早餐。 陈霖汝系着那条印着小猫图案的围裙,回过头,脸上带着他熟悉的、甚至比平时更温顺几分的笑容。 “醒啦?我醒的很早就做了早饭” 时敬清怔在原地。 陈霖汝解下围裙,走过来抱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 “对不起,”她的声音闷闷的, “昨天是我太激动了,是我不对。我不该打你,也不该不听你解释。” 时敬清身体一僵:“不,霖汝,不是你的错……” “好了,”陈霖汝打断他,手臂收紧,“过去的事就不提了。” 她抬起头,脸上是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下午的航班,我们吃完早饭,收拾一下就出发吧。” 时敬清看着她,心里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太平静了。但他压下不安,点了点头。 一路上,陈霖汝表现得异常“正常”甚至“乖巧”。 她讨论着回国后的安排,脸上带着浅笑。 直到上了飞机,她戴上眼罩,在整个长途飞行中几乎没有再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 十几个小时后,飞机落地。 取完行李,陈霖汝拖着自己的白色小行李箱,语气自然地说:“我去下洗手间,你先去打车吧,我很快来找你。” 时敬清看着她汇入人流,走向洗手间,然后消失。 他在打车点排队。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她始终没有出现。 不祥的预感像冰水浇遍全身。他急忙掏出手机。 视频通话未接听。 语音通话未接听。 手机号码也无法接通。 时敬清僵在原地,机场大厅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他茫然四顾,那个熟悉的身影,彻底消失了。 培根的香气,清晨的拥抱,机场分别时那个看似平常的微笑……全都是假的。 雨水似乎再一次笼罩了他,比伦敦街头的更加冰冷刺骨,一直凉到了心底最深处。 第2章 意外的重逢 时尚盛典的余温在after派对里延续,水晶吊灯下,各界精英手持香槟,言笑晏晏,话语间编织着无形的时尚资源网络。 会场最受瞩目的焦点,无疑是Vesto杂志的主编时敬清。 这位当下时尚界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之一,被不少人或明或暗地围着,但他对谁都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回应得体,从不给出任何确切的承诺。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全场,这些面孔他大多认识,心底却难掩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 正当他准备寻个借口离开派对时,宴会厅的门再次被推开。 原本的谈笑风生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入口。 时敬清也顺着视线望去,只见一对身着白色礼服的男女相携而来。 女人一袭设计独特的白色长裙,线条流畅,带着几分婚纱的圣洁与大胆;她身旁的男人则是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西服。 人群暂时挡住了他们的面容,只留下一个引人遐想的轮廓。 时敬清无意凑这热闹,转身从侍者端的托盘上取下一杯香槟。 他刚抿了一口,耳边便传来一阵格外热络的奉承声,这种语调他太熟悉了,通常是人们有所求时才会摆出的姿态。 他蹙了蹙眉,干脆拿着酒杯,走到了一个远离人群的安静角落坐下,打算喝完这杯就离开。 然而,那些嘈杂的声音却不依不饶地钻入他的耳朵,并且逐渐清晰起来。 “你们的婚纱现在可是国内外都火了啊!” “Larei新签的设计师?天哪,您之前太神秘了,没想到本人这么年轻漂亮!” “您设计的婚纱真是太惊艳了!” “Larei有没有考虑签新的代言人?考虑下我们公司艺人非常合适!” “……” “婚纱”、“Larei”、“创始人”——像一颗颗小石子投入他平静的心湖。 他下意识抬起头,目光穿过晃动的人影,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心的身影。 下一秒,他手中的酒杯几近脱手,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让他的眼眶泛起一阵酸涩的猩红。 不可能。 怎么会是她? 那个穿着白色长裙,面容清冷,在三年的时光褪去青涩、更添几分锐利与风情的女人,竟然是陈霖汝——那个他以为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却始终盘踞在他心底最深角落的人。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直白和灼人,正与人周旋的陈霖汝若有所觉,视线倏地转向他这个角落。 四目相对。 时敬清像被烫到一般,猛地低下头,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胸骨。 他该怎么面对她?该说什么?好久不见?我错了?当年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无数个念头在时敬清脑中翻滚撕扯,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开场白。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他面前。 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精致的白色高跟鞋。 他没有勇气抬头。 “久仰大名,时主编。” 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陌生的疏离和客套,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只这一句,便像一盆冰水,将他所有翻涌的、试图解释的冲动瞬间浇熄。 他明白了,这是她划下的界限。 时敬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收敛起所有外泄的情绪,站起身。 他伸出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您好。能看到当下最优秀设计师的真容,是我的荣幸。” 陈霖汝看着他伸出的手,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却没有回握。 她微微前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轻轻吐出几个字:“你没想到,我会站在这里吧?” 周围的喧闹依旧,仿佛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两人与外界隔开,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看似平常的寒暄下,是怎样暗流汹涌的对峙。 时敬清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喉咙发紧,还未想好如何回应,一个穿着白色西服的男人——方才与她一同进来的男人快步走了过来。 “天呐!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Vesto的时主编!真是我的荣幸!” 男人笑容灿烂,语气热情,不由分说地一把握住了时敬清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手,用力晃了晃。 时敬清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目光却仍无法从陈霖汝身上移开。 “这位是Larei的创意总监,何以青先生。” 陈霖汝适时开口介绍,语气自然。 随即,她非常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何以青的手臂。 何以青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不自在。 陈霖汝仿佛没有察觉,继续看着时敬清,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尖锐的刺: “啊,我们何总监是个好人。”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 “他不会……在恋爱的时候,和别的女人发暧昧消息。” 何以青:“?” 他一脸茫然,完全没跟上这突如其来的“好人卡”和莫名其妙的指控。 时敬清原本就泛红的眼眶,颜色更深了一层,水光隐隐浮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 即便是再迟钝的人,此刻也能察觉到这三人之间诡异的气氛。 何以青虽然搞不清状况,但本能地想要打破这僵局,他连忙岔开话题: “啊!对了!Vesto和Larei马上就要联合创刊了!我们这次打算重点展示霖汝小姐设计的婚纱系列!” “婚……纱?” 时敬清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他的目光迅速扫向陈霖汝和何以青的手指。 无名指上,款式简洁却闪耀的对戒,刺痛了他的眼睛。 她……结婚了?和这个人? 巨大的冲击让他一阵耳鸣,后续何以青又说了些什么,关于项目,关于合作,关于由她负责设计部分…… 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陈霖汝那张比三年前清瘦了些许,也更显疏离淡漠的脸。 他们之间,隔着三年的时光,隔着无法言说的误会,隔着这该死的、令人窒息的公众场合,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惨烈的对峙。 直到他看到陈霖汝再次伸出手,唇角带着公式化的弧度,清晰地说道: “合作愉快,请多关照,时主编。” 时敬清几乎是凭借本能,机械地伸出手,握住了那只他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却冰凉而客套的手。 指尖传来的细微触感,像电流一样窜过他的手臂,直击心脏。 那只手,指尖微凉,带着一丝陌生的疏离感,轻轻一触便欲收回。 时敬清却像被定住了一般,指尖无意识地收拢,想要抓住那片刻的温度。 陈霖汝察觉到他细微的用力,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更深的冰冷,手腕巧妙而坚定地一旋,便从他的掌中滑脱。 “那么,具体合作细节,之后会由我和我的团队与Vesto对接。” 陈霖汝的语气公事公办,脸上依旧挂着无懈可击的社交微笑, “我们先失陪了,那边还有几位朋友需要打招呼。” 说完,她甚至没有多看时敬清一眼,自然地重新挽住何以青的手臂,转身融入觥筹交错的人群。 何以青被她带着走开,回头匆忙对时敬清投去一个带着歉意的眼神,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被陈霖汝拉走了。 时敬清僵在原地,手还维持着半握的姿势,掌心里空落落的,只剩下她残留的一丝冰冷和香水味。 那味道不是他记忆中熟悉的任何一种,而是一种全新的、冷冽又带着侵略性的香调,如同她此刻带给他的感觉——陌生,强大,且遥不可及。 周围的声音重新变得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他只能看到那个白色的身影在人群中从容周旋,巧笑嫣然,与方才在他面前那个冰冷带刺的女人判若两人。 而她身边那个叫何以青的男人,始终陪伴在侧,两人姿态亲密,无名指上的对戒在灯光下时不时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婚纱……对戒……Larei设计师…… 这几个词在他脑海里疯狂旋转、碰撞,最终汇成一个他无法接受,却又无比清晰的结论——她不仅事业成功,似乎还拥有了新的感情,甚至可能已经步入婚姻。 一股混杂着强烈嫉妒、不甘和巨大失落感的怒火,猛地从心底窜起,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绞痛。 他再也无法在这个地方多待一秒。 时敬清几乎是踉跄着转身,无视了身后试图与他攀谈的人,径直朝着出口走去。 他脚步很快,带着一种逃离般的仓促,直到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他周身沾染的酒气和那令人窒息的香水味,他才仿佛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 他没有叫司机,自己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车子猛地窜了出去,汇入京南市流光溢彩的车流。 车窗紧闭,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他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前却不断闪过陈霖汝冷漠的眼神、那刺眼的对戒,以及她和何以青并肩而立的画面。 不知道开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来,车已经停在了那间他独自居住了三年的公寓楼下。 推开门,一片死寂。 这间公寓,某种程度上,还保留着三年前的影子,甚至还有一些当初为她准备,她却从未用上的物品。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她回来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下“重逢”。 “砰!” 一声闷响,是他随手将车钥匙砸在玄关柜上的声音。 这声响动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扯下领带,胡乱扔在沙发上,胸腔里那股无处发泄的燥郁和痛楚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走到酒柜前,甚至懒得用酒杯,直接拿起一瓶开了封的威士忌,仰头灌了一大口。 烈酒灼烧着喉咙,却无法浇灭心头的火焰。 他当时只是不想让她担心自己接手Vesto初期面临的巨大压力,才下意识想暂时隐瞒,打算处理好一切再告诉她……没想到一条来自女性前辈的短信会让陈霖汝彻底与他断了线。 这三年,他动用了所有能用的关系寻找她,却始终石沉大海。 而如今,她回来了。带着耀眼的光环,带着另一个男人,带着对他的彻底无视和……恨意。 “呵……”一声低哑的苦笑从他喉间溢出。 他又灌了一口酒,酒精作用下,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湿热。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骄傲如他,这三年在商场上无论面对何种困境都游刃有余的时主编,此刻却脆弱得像一个路边吃完上顿没下顿的流浪狗。 嫉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那个何以青,他凭什么?凭什么可以站在她身边,分享她的成功,甚至……可能拥有她的全部? 一想到陈霖汝可能在另一个男人怀里微笑,可能为另一个男人穿上真正的婚纱,一股毁灭般的冲动就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他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不行。他不允许。 无论她现在是Larei的设计师,还是谁的未婚妻甚至妻子,在他心里,她始终是那个独自一人闯荡的女孩。 是他先找到她的。 是他先爱上她的。 误会必须解开。 人,他也一定要夺回来。 强烈的占有欲和积压了三年的感情,如同休眠的火山骤然喷发,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克制。 他抓起手机,屏幕上是助理之前发来的关于Larei的初步背调资料。 他目光死死盯着“陈霖汝”那三个字,指尖几乎要将屏幕戳穿。 “陈霖汝……” 他低声念着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混合着酒液,尝起来是无比苦涩的味道。 但在这苦涩之下,一种黑暗而坚定的决心,正在疯狂滋长。 第3章 对峙 伦敦的湿冷,是一种能钻进骨头缝里的寒意。 混合着廉价洗衣球的味道,以及街头匆匆掠过的黑白灰身影,不断侵袭着初来乍到者本就迷茫的神经。 陈霖汝抵达伦敦的第一个月,在她那把脆弱的雨伞被一阵妖风彻底摧毁后,她便学会了面无表情地戴上卫衣帽子,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发梢,在随时可能下雨的鬼天气里穿行。 那是一个深夜,窗外的雨声变得温柔而缓慢。刚赶完教授布置的设计课题,胃部的空虚感让她决定出门买个热狗。 或许是疲惫让她方向感失灵,她走错了路口,莫名被一阵喧闹的人群裹挟着,等她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一家灯光迷离的酒吧门口。 内部拥挤而喧嚣,空气中弥漫着酒精与荷尔蒙的气息,直白而陌生。 她像一只误入异星球的幼兽,呆立在门口,进退维谷,几乎要被涌动的人潮淹没。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注意到了这个同样有着东方面孔、却满脸写着茫然与慌乱的女孩。 他温和地上前,用身体为她隔开拥挤,引她到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为她点了一杯度数不高的饮料。 或许是因为异乡的孤独太过蚀骨,或许是因为酒精模糊了界限,也或许是眼前这个男人身上那种令人安心的温和气质,与周遭的狂乱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一晚,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陈霖汝的预期,滑向了失控的边缘。 她甚至记得,是自己先凭借着一股莫名的冲动和酒意,笨拙又大胆地吻了上去,扯乱了他熨帖的衬衫,主导了一场兵荒马乱的亲密。 半推半就间,她让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跪在地上为她服务…… 清醒后,巨大的懊悔几乎将她淹没。 她竟然在酒后,稀里糊涂地把一个陌生男人给上了。 她只记得,和男人离开bar的时候,她不知道去哪里买好了工具,那天晚上就像伦敦时常起的雨。 雨点淅沥找不到方向,云层时褪时遮,跌跌撞撞。虽然乌云反复,那个男人为她撑起了伞,隔绝了残留的湿意。 “你……叫什么?” “时敬清。” - 刺耳的闹钟声将陈霖汝从这段不堪回首的梦境中猛地拽回现实。 她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则地跳动着,梦里那份混乱的、带着掌控感的触觉仿佛还未完全消散。 “晦气。” 她低咒一声,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段始于伦敦雨夜的错误记忆连同梦里残留的情绪一起甩出去。 她从床上坐起,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试图用这份冷意让自己彻底清醒。 陈霖汝突然想到前几天在派对上,时敬清看到她时那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一股混合着快意和烦躁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她当然不是无意出现在那里的,她就是带着十足的目的去的。 看到他过得似乎并不怎么好,哪怕坐上了Vesto主编的位置,见到前女友却一副失魂落魄的鬼样子,这让她心里某种阴暗的角落得到了些许满足。 当上了Vesto主编又怎样?过得还不如一条狗。 看到前女友都能要哭出来?别开玩笑了。 换好衣服,她打开手机日历,屏幕上清晰的“与Vesto首次合作会议”提醒着她今天的重头戏。 一股难以抑制的、带着恶意的兴奋感让她全身微微颤抖,她几乎是笑着拿起车钥匙,一身轻松地出了门。 - 会议室里,气氛还算平和。 “所以说,我们Vesto这边可以给Larei联刊的三分之一内容。” Vesto的一位项目负责人正在陈述初步方案。 Larei这边的一位工作人员刚想点头说“可以”时,一个清晰而带着不容置疑味道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不可以。” 所有人循声望去。 陈霖汝穿着一身利落的酒红色西装,踩着高跟鞋,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落在主位的时敬清身上。 几乎是同时,时敬清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立刻定格在她垂在身侧的手上。 戒指呢?她今天没有戴对戒! 这个发现像一道微弱的光,瞬间穿透了他连日来的阴霾,让他心脏狂跳起来,以至于完全没听清她刚才说了什么。 “霖汝姐,”Larei这边的一位年轻助理小声提醒, “之前不是何总监跟您大致沟通过这个方案了吗?” 陈霖汝优雅落座,正好与时敬清平起平坐,她唇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浅笑: “啊,那是在我正式全权负责这个项目之前。现在我作为设计师本人加入了,当然会不一样。” 她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在众人面前晃了晃,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千斤重量。 “我要三分之二。” 会议室内一片哗然。 Vesto这边的人脸色都变了,有人当即忍不住开口: “陈小姐,Larei现在重要的不是开拓国内市场吗?你们的人气在国内才刚起步,就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否有些……” 后面的话他没明说,但“嚣张”两个字已经写在了脸上。 陈霖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如刀: “你的意思是,Larei比不上Vesto?” 那人被她的气势噎住,一时语塞。 平心而论,Larei在海外的影响力甚至隐隐超过Vesto,只是在中文区根基尚浅。 但陈霖汝接手这个项目的目的,本就是冲着给前男友添堵来的,又怎么可能听得进这种隐含贬低的话?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时敬清,却似乎完全游离在激烈的谈判之外。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还在陈霖汝光秃秃的手指上,巨大的、不合理的喜悦冲击着他,让他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时敬清:“呃,嗯。我了解了。” 陈霖汝:“?” Larei这边的工作人员同样和陈霖汝疑惑起来了。 一向严谨的时主编居然没有生气? 他看着她因为动怒而更加鲜活的眉眼,下意识地,一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脱口而出: “你的对戒呢?” 此话一出,整个会议室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们那位一向以专业冷静著称的时主编。 这是什么问题?! 陈霖汝也愣住了,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她嗤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时敬清: “看来时主编对别人的私生活很关心啊?” 时敬清被她看得耳根发热,却依旧执着地看着她,仿佛非要一个答案。 就在这时,他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完全无视了刚才下属据理力争的局面,直接拍板:“可以,我愿意给你两成。” “主编!” “您再考虑一下!” Vesto的团队成员几乎要集体站起来反对,这完全不符合商业逻辑! 陈霖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虽然过程有点出乎意料。 她懒得再理会这场混乱,利落地拿起手包起身,看着时敬清指了指Larei的团队成员:“后续我会提交比之前多一倍的设计稿供你们挑选。其他琐事和我无关,不要给我发讯息或者打电话。”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时敬清几乎是立刻跟着站了起来,不顾身后下属们错愕的目光,快步追了出去。 在公司大楼下,他终于赶上她,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 “霖汝……”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一丝失而复得的恳切,“你回来了啊。” 陈霖汝没有回头,用力挣开他的手,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是啊,我现在很快就会在你之上了。” 她猛地转过身,瞪视着他。 陈霖汝却看到时敬清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一个带着歉意和……不好意思的笑容? “是吗……恭喜你。”他轻声说,眼神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那天,在派对上看到你游刃有余的样子,我也真的很为你开心。” 陈霖汝:“???” 她看着他这副像做错了事的大型犬一样、拼命摇着尾巴释放善意的模样,非但没有丝毫感动,反而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 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她憋屈得要命。 “叭!”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在空气中炸响。 陈霖汝收回手,冷冷地看着他瞬间红肿起来的脸颊:“我和出轨男有什么好说的?” 出……轨……男? 这三个字像三根冰锥,狠狠扎进时敬清的心脏。 他猛地回过神,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他慌忙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急切而有些笨拙,拼命地往下滑动,终于找到了那条尘封已久的短信。 “不是的!霖汝,你听我解释!那条短信完整的内容是:‘阿清,我等你回国,我们再在一起把Vesto推向巅峰吧……’” 他语速极快,几乎要把手机屏幕递到她眼前, “发信人是杂志社一位资深的前辈,是位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女士!当时在餐厅,我只是不想在那种时候谈工作…… 更怕你担心我接手Vesto初期的压力,才想着暂时瞒一下,稍后再跟你解释!我从来没有……” 陈霖汝根本没有低头去看,也没有耐心听他说完。 她只是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打断了他的话:“啊,是吗?” 她的目光像打量一件商品一样,上下扫视了他一遍,语气轻佻而残忍: “可惜,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你说什么都会信的纯情小女孩了。”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弧度,凑近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说: “你现在身材保持得还行。想挨c的话,可以联系我。不谈感情。” 说完,陈霖汝无视他瞬间爆红、甚至红到快要滴血的耳朵,以及他僵在原地震惊无措的神情。 她利落地转身,踩着高跟鞋,很快就走远了,留下一个决绝而潇洒的背影。 时敬清站在原地,脸上还残留着清晰的指印,耳边轰鸣着她那句石破天惊的话。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久久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