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L同人】七宗罪》 第1章 序 在艾欧尼亚,魔法于土地血脉中奔流,在精神与物质领域的交界处,催生出无数奇迹。 森林恣意延展,枝叶绚烂如虹,每一寸空气都鼓胀着丰沛的生机与隐秘的的低语。 在这片初生之土上,藏匿着一座与世隔绝的花园。 它如同一个被遗忘的梦境。 此地,便是忘忧花园。 花园的心脏,矗立着一棵古老的幻梦树,它源于帝柳的种子,其垂挂的蓓蕾能捕捉凡人的梦境。 许多人听过它的传说——跨入此地者,或将脱胎换骨,或将永陷其中。 一位被称为食秘者、被遗忘者或巫婆花匠的老妇人,是此地唯一的园丁,她看护着这片土地,也看护着其中流转的悲欢离合。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数梦境与人类情感如溪流汇入深海,被花园贪婪地汲取。 其中一株忘忧花,在漫长时光里,吞噬了过量的记忆碎片与浓烈情绪——那些求不得的爱恋、无法挽回的遗憾、蚀骨的恐惧、以及片刻的狂喜,这些记忆与情绪在它的脉络中鼓噪、冲突,几乎要将它撑裂。 终于,在一个月光被浓雾稀释的夜晚,这株忘忧花承载的灵魂重量达到了临界。 花苞无声地绽裂,结出一颗果实落下,朦胧的光晕浮现,渐渐勾勒出类人的轮廓,最终凝聚成一个懵懂的灵物——一个尖耳赤足,眸色如初生绿叶的女婴。 她便是自众生情感中诞生的忘忧花灵。 老花匠的身影悄然出现在旁。 女婴躺在地上,本能地啜吸着大地与空气中弥漫的自然魔法,以及那些尚未完全消散的梦境回响。 她还不明白自己为何存在。 但她开始饿了。 [狗头]总上爱上自己上一个文里写的配角,然后又开一个新文,造孽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序 第2章 第1章 艾欧尼亚的尚赞省,总比其他地方多几分精雕细琢的优雅。 这里的贵族们崇尚艺术,迷恋一切形式上的美感,仿佛唯有如此,才能与这片土地原始野性的魔法划清界限,彰显自身的文明与高贵。 剧院,便是这种风尚最集中的展示场。 尚赞首府琉云城最大的“珍珠歌剧院”内,今晚座无虚席。 丝绒帷幕尚未拉开,台下已是一片窃窃私语,所有的谈论都聚焦于今晚的主角——艾珂薇·简。 “听说她的嗓音能让夜莺羞愧。” “何止!前年在普雷西典的巡演,连那位‘舞者’阿卡丽都曾驻足欣赏呢!” “可惜了,都说她这次巡演后就要休息一段时间……” 帷幕之后,艾珂薇对镜描摹着最后的妆容。 镜中的女子拥有着惊心动魄的美貌,黛眉如远山,眼眸似秋水,肌肤在灯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她是艾欧尼亚戏剧界正在急速攀升的新星,无数贵族与富商为她一掷千金,只为聆听她歌喉中那抹能触动灵魂的忧伤与喜悦。 然而,此刻她眼底却藏着一丝焦躁与期盼。 她的目光时不时飘向妆台上那束蓝紫色鸢尾花。花束中夹着一张精致的卡片,上面是龙飞凤舞的字迹: “献给即将照亮琉云之夜的最璀璨星辰——期待您的谢幕。斯汀·贾。” 斯汀·贾。尚赞省贾家族的长子,一个拥有世袭爵位和庞大产业的年轻贵族。 从艾珂薇的剧团抵达琉云城开始,这位贵族的追求攻势就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每天不重样的珍贵花束,私人定制的昂贵珠宝,包下整间餐厅只为与她共进宵夜……他的热情大胆,他的甜言蜜语,他举手投足间属于上流社会的自信与魅力,都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牢牢捕获了艾珂薇的心。 她并非没有遇到过追求者,但如斯汀这般,既拥有权势财富,又似乎真正懂得欣赏她灵魂的,却是第一个。 他赞美她的歌声,并非像其他男人那样只盯着她的脸和身体,他能准确地说出她表演中细微的情感变化,能引经据典地与她对论戏剧的结构与唱词的韵律。 他让她感觉,自己不仅仅是一个被观赏的“名伶”,而是一个被理解、被重视的珍宝。 演出异常成功。艾珂薇的歌声时而高亢如云巅之风,时而低回如幽谷泉吟。 当她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躬身谢幕时,掌声如雷鸣般响起,久久不息。 她抬起眼,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二楼正中央那个包厢里的身影——斯汀·贾正微笑着注视着她,手中优雅地轻拍着掌心,那眼神充满了欣赏,以及一种志在必得的占有欲。 卸妆后,艾珂薇在剧团团长期盼的目光中,坐上了斯汀那辆装饰着家族徽章的奢华马车。马车径直出了城,来到一处可以俯瞰整个琉云城与远处海湾的私人庄园。 月光下的庭院,早已备好了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银质烛台与水晶杯熠熠生辉。 斯汀亲自为她拉开座椅,侍者们无声地送上珍馐美馔。 “艾珂薇,”斯汀举杯,目光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深邃,“你的表演,不仅仅是技艺,是魔法。你让那些死去的文字和音符,重新拥有了生命和温度。” 艾珂薇脸颊微红,心中泛起涟漪。“贾大人过誉了。我只是……尽力去理解角色,表达情感。” “叫我斯汀。”他纠正道,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我面前,你无需任何尊称。艺术面前,灵魂平等。不是吗?” 这句话深深击中了艾珂薇。她出身并不高贵,凭借天赋与努力才走到今天,内心深处,始终渴望被真正平等地对待,尤其是被斯汀这样地位尊崇的人。 他们谈论戏剧,谈论诗歌,谈论艾欧尼亚的魔法与传说。 斯汀知识渊博,言辞风趣,总能恰到好处地引导话题,让艾珂薇感到前所未有的投契与愉悦。他甚至即兴背诵了她早年一出并不卖座的戏剧中的独白,那份用心,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夜渐深,海风带着凉意。 斯汀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披在艾珂薇肩上。外套上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与烟草混合的气息,令人心安又迷醉。 “艾珂薇,”他握住她的手,眼神灼热,“留在琉云城吧。你的才华,不应该浪费在颠沛流离的巡演路上。在这里,我可以为你建造最华丽的剧院,邀请最顶尖的乐团,让你尽情绽放,成为艾欧尼亚真正的、无人能及的戏剧女神。” 这承诺太过美好,如同一个骤然在眼前绽放的梦幻泡影。 放弃巡演,放弃现有的成就,扎根于一个陌生的城市,依附于一个相识不久的男人? 理智在发出微弱的警告。但斯汀的眼神,他描绘的蓝图,以及这段时间以来被极致宠爱的感觉,像温暖的潮水般淹没了那点迟疑。 “我……我需要考虑一下。”她听到自己声音中的颤抖。 “当然,”斯汀微笑,凑近她耳边,气息拂过她的颈侧,“但我希望你能明白,艾珂薇,我渴望的,不仅仅是你的才华,更是你这个人。” 接下来的日子,斯汀的攻势有增无减。 他带她参观贾家族的产业,向她展示他所拥有的财富与力量;他引荐她认识尚赞省顶级的评论家与收藏家,为她铺就一条看似平坦光辉的未来道路。 同时,他也毫不掩饰地表达着对她的渴望,那些充满爱意的言语,那些小心翼翼的肢体接触,都在不断瓦解着艾珂薇的心防。 最终,在珍珠歌剧院她最后一场演出的庆功宴后,在斯汀那间可以仰望星空的卧房里,艾珂薇将自己交了出去。 她以为这是爱情最极致的交付,是通往她梦想中安稳与尊贵生活的起点。 不久后,剧团离开了琉云城,继续他们未尽的巡演。但队伍中,少了那颗最耀眼的星辰。 艾珂薇·简,在事业如日中天之时,为了斯汀·贾,那个承诺给她全世界的男人,毅然放弃了自己的舞台。 她在琉云城一处斯汀·贾的宅邸住了下来,成为了他的爱人。 最初的几个月,如同浸在蜜糖里。斯汀只要有空,便会来陪伴她,带给她各种新奇昂贵的礼物,与她缠绵悱恻。 艾珂薇沉浸在爱情的幻梦里,精心打理着他们的爱巢,学着贵族女子的仪态,幻想着有一天,能真正以“贾夫人”的身份,光明正大地站在斯汀身边。 然而,梦,总是易碎的。 斯汀来访的次数逐渐减少,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短。理由总是很充分——家族事务繁忙,需要出席重要社交活动,要去外省处理生意…… 艾珂薇开始感到不安。她试图去他常去的俱乐部或剧院“偶遇”,却几次看到他身边伴着其他艳光四射的女子,谈笑风生。流言蜚语也开始传入她的耳中,关于斯汀·贾的风流韵事,从来就不曾断绝。 怀疑和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她开始更频繁地给斯汀写信,询问他的行踪,表达她的思念与担忧。回信变得越来越敷衍,最后甚至石沉大海。 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午后,艾珂薇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 她决定去贾家族的府邸找他,她要一个明确的答案,一个关于他们未来的承诺。 她精心打扮,穿上斯汀送她的最贵重的裙子,来到了那座气势恢宏、门禁森严的府邸前。 她向门房报上名字,说明来意。门房打量她的眼神带着轻蔑,但还是进去通报了。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雨水打湿了她的裙摆,冷意顺着脚踝向上蔓延。 终于,侧门开了,出来的却不是斯汀,而是一位衣着华贵、气质雍容的中年美妇。妇人身旁跟着两名神色严肃的女仆。 “你就是艾珂薇·简?”妇人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艾珂薇心中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是我。请问斯汀大人在吗?我找他……” “我是贾夫人,”妇人打断她,目光扫过艾珂薇全身,“斯汀明媒正娶的妻子。” “妻子”两个字,如同惊雷,在艾珂薇耳边炸响。她脸色瞬间惨白,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原来……原来那些隐约的猜测,那些恶意的流言,竟然都是真的。他早已成婚!那她算什么?一场供他消遣的露水情缘?一个被圈养起来的玩物? “看来他并没有告诉你。”贾夫人的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不过这也不意外。我的丈夫,他一向如此,喜欢追逐新鲜美丽的事物,尤其是……像你这样的‘收藏品’。”她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听起来格外刺耳。 “不……不会的……”艾珂薇喃喃自语,泪水混着雨水滑落,“他说过他爱我,他说要为我建造剧院……” “爱?”贾夫人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他对每一任情人都这么说。剧院?或许吧,如果他还没玩腻的话。不过,我建议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贾夫人将羽扇挡在嘴边:“认清你的身份,戏子。斯汀或许会为你花钱,给你一些虚假的承诺,但贾家族女主人的位置,永远轮不到你。收起你不该有的心思,否则,后果不是你承担得起的。” 说完,贾夫人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带着女仆消失在厚重的门后。侧门“砰”地一声关上,将艾珂薇和她破碎的梦,彻底隔绝在冰冷潮湿的雨幕之中。 艾珂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所宅邸的。她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华丽的裙子沾满了泥水,紧紧裹着她颤抖的身体。 愤怒、羞辱、悲伤、绝望……种种情绪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脏。 她想起自己放弃的舞台,想起同僚们不解和惋惜的目光,想起家人曾经的劝阻……她为了斯汀,付出了一切,换来的却是如此不堪的真相。 几天后,斯汀终于出现了。他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拥抱她。 “你去找我夫人了?”他开门见山,语气冰冷,“艾珂薇,你太不懂事了。” “懂事?”艾珂薇抬起头,眼睛红肿,声音嘶哑,“你骗了我!你从未告诉我你已经结婚!” “那又如何?”斯汀皱起眉,“我以为我们之间拥有的是纯粹的快乐,何必让那些世俗的枷锁束缚?我给你的不够多吗?金钱,珠宝,安逸的生活……” “我要的不是这些!”艾珂薇激动地打断他,“我要的是名分!是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的资格!” 斯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名分?艾珂薇,别天真了。我的婚姻是家族联姻,不可能因为你而改变。我们这样在一起,不是很好吗?” “不好!”艾珂薇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臂,“斯汀,我是真的爱你啊!我为了你放弃了一切!你不能这样对我!” 她的纠缠和哭诉让斯汀愈发厌烦。他用力甩开她的手,眼神里最后一点温情也消失了:“够了!艾珂薇,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懂得游戏规则。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他走到书桌旁,拿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票据,扔在桌上:“这是一笔钱,足够你后半生衣食无忧。拿着它,离开琉云城,我们到此为止。” “不!我不走!”艾珂薇扑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腰,“斯汀,别赶我走,我错了,我再也不去找你夫人了,我们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她的眼泪和哀求,只让斯汀感到窒息。他用力掰开她的手指,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衣襟,语气恢复了贵族式的疏离与冷漠:“我的话已经说完了。好自为之。” 他转身,毫不留恋地向门口走去。 “斯汀!”艾珂薇绝望地呼喊,“我……我怀孕了!” 斯汀的脚步顿住了。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即将为人父的喜悦。 “一个污点。为了你自己好,打掉它。”他几乎没有犹豫,声音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我不缺继承人,即使你执意生下来,也只是个分不到任何东西的私生子。”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宅邸,留下艾珂薇一个人,瘫坐在空旷冰冷的大厅里,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魂魄。 污点……原来她和她的孩子,在他眼里,只是污点。 艾珂薇的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那里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一个她曾以为能挽回爱情的最后希望。如今,这希望变成了更深的绝望。 雨水不知何时又敲打起窗户,淅淅沥沥,像是为她奏响的一曲哀歌。 她望着斯汀消失的方向,眼神从最初的绝望、空洞,慢慢凝聚起偏执疯狂的光芒。 “不……”她对着空气低语,声音沙哑,“斯汀,你错了……这不是污点。这是我们的孩子,他也流着贾家族的血液……” 她紧紧攥住了那张冰冷的支票,仿佛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狗头叼玫瑰]妹纸们,可千万别为了男人放弃事业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1章 第3章 第2章 诺克萨斯历958年,伽林省。 婴儿的啼哭声在空旷的宅邸里显得格外响亮。艾珂薇躺在产床上,脸色苍白,汗水浸透了她的发丝。 产后虚弱的身体并未带来多少身为母亲的喜悦,反而加剧了她内心的空洞与焦虑。抑郁像黑色的潮水,在她本就动荡的心湖里掀起更大的波澜。 她看着乳母怀中那个皱巴巴的男婴,目光复杂。这是她的骨肉,也是她与斯汀之间唯一的、脆弱的联系。 “他的眼睛……”艾珂薇喃喃道,手指颤抖地抚过婴儿的脸颊,“像他……” 那黑色的瞳孔,几乎与斯汀如出一辙。这相似本该是爱情的证明,此刻却像一根刺,时时提醒着她被抛弃的耻辱。 随着柯林一天天长大,那与父亲越发相似的眉眼,成了艾珂薇情绪反复的开关。 有时,她会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泣不成声:“柯林·简,我的柯林,妈妈只有你了……你一定要争气,让你父亲看看,我们母子不比任何人差!” 但更多的时候,当她要求得不到即时满足,或者柯林流露出任何不符合她预期的行为时,那份“爱”就会瞬间转化成指责和虐待。 “哭?你还有脸哭?”当蹒跚学步的柯林摔倒哭泣时,艾珂薇不会去扶他,而是站在一旁,声音冰冷,“贾家的继承人,怎么能如此软弱?站起来!” 小小的柯林趴在地上,茫然又害怕,仰望着母亲逆光中显得格外高大的、充满压迫感的身影。 ...... 诺克萨斯历960年,柯林三岁。 “手!放好!”艾珂薇手中的细竹条“啪”地抽在柯林试图去抓点心的小手上,立刻留下一道红痕。 柯林疼得缩回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不准哭!”艾珂薇厉声道,“贵族的孩子,三岁就该懂得餐桌礼仪!你看你,坐没坐相,吃没吃相!你父亲看到你这副样子,只会更加厌恶我们!” 她俯下身,紧紧盯着儿子的眼睛,语气忽然又变得温柔:“柯林,我打你,骂你,纠正你,都是因为我爱你。这个世界很残酷,妈妈必须让你变得强大,变得完美,你明白吗?” 柯林懵懂地点点头,忍着疼痛和委屈,将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回膝盖上。他还不懂什么是爱,但他知道,听从母亲的话,才能避免更多的疼痛。 ...... 诺克萨斯历963年,柯林五岁。 家教课程开始了。从清晨起床到深夜入睡,柯林的时间被分割成无数细小的方块,填满了识字、算术、诗歌、礼仪。艾珂薇拿着戒尺,像幽灵一样在书房里徘徊。 “这个字写歪了,重写十遍。” “背!昨天的诗,一个字都不许错!” “走路的声音太大了!你是大象吗?” 稍有差错,戒尺就会落下,或者被罚跪在书房冰冷的石板上,直到双腿麻木。有时是长时间的禁闭,关在黑暗的储藏室里,只有送饭时才能见到一点光。 艾珂薇会将这种□□上的惩罚与爱绑定。 “你知道我为了生下你,牺牲了什么吗?我的舞台,我的艺术,我的一切!”她常常在惩罚过后,上演心碎的戏码,泪眼婆娑地看着儿子,“你天生就欠我一幅杰作,柯林!你必须用你的优秀来偿还!你为什么总是不听妈妈的话?难道你也要像你父亲一样离开我吗?” 柯林看着母亲悲痛欲绝的样子,内心的恐惧和负罪感远远超过了身体上的疼痛。 他觉得自己是个坏孩子,是自己不够好,才让母亲如此伤心。恨意是不被允许的,因为恨她就等于否定了“爱”本身。 ...... 诺克萨斯历965年,柯林七岁。 最让柯林恐惧的,是母亲看着他脸时,那种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的眼神。 “笑,柯林。”艾珂薇有时会命令道,手里可能拿着竹条,或者只是用空洞的眼神盯着他。 柯林努力扯动嘴角。 “不对!不是这样!”艾珂薇突然激动起来,竹条抽在他的腿侧,“要像你父亲最喜欢的那样笑!他最喜欢我笑了!他说我的笑容能点亮整个剧院!” 她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表情变得迷离,时而模仿着斯汀的语气,时而代入自己当年的神态。在这种时候,她会强迫柯林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微笑,直到那个弧度符合她记忆中“被喜爱”的标准。 “对,对,就是这样……”当柯林终于做出让她满意的微笑时,艾珂薇才会暂时恢复正常,甚至可能奖励他一块糖,或者一个短暂的、不带责备的拥抱,“我的柯林,妈妈的好孩子。” 这种反差和情感勒索,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柯林幼小的心灵。 他开始无法理解正常的情感表达。 痛苦时不能哭,快乐不能肆意,甚至连微笑都成了一种需要执行的指令。 他逐渐发展出一些奇怪的行为——书本必须按大小和颜色顺序排列,走路必须避开地板的某些缝隙,犯错后会在心里默数,仿佛数到某个特定的数字,惩罚就会减轻或者被原谅。 他必须完美,否则母亲会崩溃、一个“不够好”的念头就等同于他“堕落”了、必需爱妈妈、完成妈妈的一切安排…… 这些思想,在他被严密控制的童年里,悄然滋生扎根骨髓。 ...... 诺克萨斯历968年,柯林十岁。 十年的“雕琢”,让这个男孩身上过早地褪去了孩童的天真。他的眼神常常是沉寂的,带着与年龄不符的隐忍。 他在母亲面前是顺从的“好孩子”,努力达到每一个严苛的标准,只为换取那偶尔施舍的、扭曲的“爱”与认可。 他走在通往学堂的路上,步伐标准,脊背挺直。 学堂,是他经过无数次镇民非议,以及母亲衡量了“与平民厮混有**份”和“在寺庙学习能沾溉名声”之后,才勉强应允的奢侈。 即便如此,规矩森严:不得与同学过分亲近,放学必须立刻回家,成绩必须名列前茅,不能引来老师任何形式的问责…… 阳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照不进那双黑眸深处。 窗内,艾珂薇摩挲着金丝雀胸针,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 每日傍晚,柯林·简都像一尊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行走在回家的石板路上。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他瘦削的身材相比,显得格外孤寂。 他的步伐经过严格调教,每一步的距离都几乎相同,肩背挺直,即便无人观看,也维持着贵族的仪态。这是母亲艾珂薇多年“雕琢”的成果。 他的手中紧攥着一卷诗抄,是寺庙学堂里一位年长僧侣赠与的,上面抄录着艾欧尼亚古老的歌谣。 僧侣说他“对文字有天然的感悟”,这评价曾让柯林心头掠过短暂的暖意,但此刻,这暖意早已被即将到家的寒意驱散。 “看,就是那个。” “他母亲从不让他跟我们一起玩。” “听说他回家晚一点,就会挨打……” 路旁几个孩童的窃窃私语像细针一样刺来。 柯林目不斜视,仿佛没有听见,但握着诗卷的手指却收紧了些,指节泛白。 镇子里的人对他和母亲的指指点点,他早已习惯。那些目光,有怜悯、好奇,以及更多的不解——为何艾珂薇夫人,这位曾经有名的戏剧演员,既不让孩子去正规的学院,也几乎禁止他与同龄人交往? 答案,就在前方那栋虽然雅致,却终年笼罩着一股沉闷气息的宅邸里。 推开沉重的木门,光线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艾珂薇正坐在客厅的扶手椅上,没有点灯,暮色在她依旧美丽的侧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她手中摩挲着一只陈旧的金丝雀胸针,那是斯汀·贾早年送给她的少数几件未被变卖的礼物之一。 “你晚了七分钟,柯林。” “母亲,今天僧侣讲解了新的诗篇,我多听了一会儿。”柯林垂首,恭敬地回答。 艾珂薇放下胸针,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她的目光扫过他全身,如同检查一件即将售出的瓷器。 她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替他整理其实并无褶皱的衣领。指甲不经意间刮过他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弱的刺痛。 “今天在学堂,有人欺负你吗?”她的问题听起来像是关心,眼神却带着探究。 柯林脑海中闪过白天在学堂角落,被几个顽劣同学推搡、抢走笔墨的场景。 他们叫他“没爹的杂种”,嘲笑他过分规矩的言行。他抿了抿嘴,最终选择隐瞒。 “没有,母亲。” “很好。”艾珂薇似乎满意了,“记住,他们嫉妒你,因为你是不同的。你的优秀,本身就是对他们平庸最好的反击。” 不同。优秀。平庸。这些词汇像沉重的石头。 柯林确实感到自己与那些追逐打闹、会因为一颗糖而欢呼雀跃的同学不同。 但这种不同,并不是来自优越,而是隔阂与孤独。 每当有同学热情地邀请他放学后一起去河边摸鱼,或者去家里新开的糕点铺子尝尝鲜时,他只能以那句练习过无数遍的话回绝:“抱歉,我母亲要我准时回家。” 那扇向他短暂开启的、通往寻常孩童世界的门,总会被母亲无形的手缓缓关上。 有一次,他回家稍晚,原因是帮助一位年幼的同学寻找丢失的书本。 艾珂薇没有听他解释,直接将他关进堆放杂物的小房间。那里没有窗户,只有灰尘和陈旧木料的气味。 她在门外,用那种混合着失望与愤怒的语调说:“你又想抛下妈妈吗?像你父亲一样?你是不是觉得外面那些野孩子,比生你养你的母亲更重要?” 黑暗中,柯林蜷缩在角落,胃部因饥饿而痉挛。他没有哭,只是睁大眼睛,试图在完全的漆黑里寻找一点光。 母亲的控诉像藤蔓缠绕着他,让他无法呼吸。 他想反驳,想说自己只是想帮帮别人,想像其他孩子一样拥有片刻的自由。但“忘恩负义”的罪名太过沉重,他承担不起。 偶尔,在放学路上,他会刻意放慢脚步,目光贪婪地捕捉那些寻常人家的画面。 隔着低矮的篱笆,他看到铁匠家的男孩正被父亲高高举起,放在宽厚的肩膀上,男孩咯咯的笑声传得很远。 他看到面包师的女儿扑进母亲怀里,分享着学堂里有趣的见闻,母亲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果酱。 他看到几个少年勾肩搭背,商量着要去哪里探险,脸上洋溢着青春年少的活力。 这些画面,像一把把钝刀,在他心上慢慢切割。他嫉妒。 嫉妒他们可以放肆地笑,不必担心笑容不够标准。 嫉妒他们可以自由地奔跑,不必顾虑姿态是否优雅。 嫉妒他们拥有父亲的陪伴,母亲的拥抱,朋友的陪伴。 嫉妒他们活在阳光下,而自己仿佛永远被困在一座没有出口的迷宫里。 这种嫉妒,像是混杂着渴望与酸楚的剧毒。 他渴望拥有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那些他求而不得的、看似普通却遥不可及的东西。 同时,母亲灌输的“骄傲”又在此时抬头,在他内心发出尖锐的声音:“这些庸碌的人,他们懂什么诗歌?懂什么礼仪?他们的一生注定平淡无奇。你才是特别的,你注定要成就非凡。” 这两种情绪在他心中激烈交战,最终往往以母亲的教导暂时胜利告终。 他会挺直脊梁,加快脚步离开那些让他心绪不宁的场景,告诉自己:我不需要这些。我不屑与他们为伍。我是柯林·简,我将用我的才华,让所有轻视我、抛弃我的人,在未来仰望我。 然而,那些关于温暖、关于喧闹、关于平凡幸福的碎片,却并未消失,只是沉入他心底更暗的地方,悄然发酵。 回到那座寂静得只能听见自己脚步声和母亲训诫声的宅邸,柯林会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那里堆满了各类书籍——文学、历史、数学、音乐理论,还有母亲重金聘请的家教留下的繁重课业。 只有沉浸在书本和知识里,他才能暂时忘却外界的目光和内心的空洞。 他摊开诗卷,僧侣赠予的字迹在灯下显得温润。他开始抄写,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每一个字都力求工整完美。只有在书写和阅读时,他才能感受到一种微弱的掌控感,一种逃离现实的片刻自由。 窗外,伽林省的夜晚安宁而祥和,寻常人家的灯火次第亮起,炊烟袅袅,夹杂着模糊的欢声笑语。 而窗内,十岁的男孩在灯下奋笔疾书。 他写下最后一笔,放下笔,轻轻吁出一口气。 脸上,不自觉地又浮现出那个被要求练习过无数次的、标准的、空洞的微笑。 一首未署名的、稚嫩的诗句,被他随手涂鸦在草稿纸的角落,旋即又用力划掉,揉成一团,丢进了废纸篓。 那上面依稀写着: 他们拥有整片喧闹的街, 我只有这盏沉默的灯。 光里有尘埃跳舞, 像极了,我无法触碰的, 别人的,黄昏。 = = 有抑郁的家人们速速退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2章 第4章 第3章 诺克萨斯历972年,伽林省的春天来得格外温润。 寺庙学堂庭院里的古樱树绽开淡粉色的云霞,暖风拂过,带起细碎的花瓣,如同飘洒着一场安静的雪。 十四岁的柯林·简穿着浆洗得干净的旧衣衫,坐在学堂靠窗的位置,身形比同龄人略显清瘦,背脊却习惯性地挺得笔直。 他与周围嬉笑打闹的同学格格不入。 他像一座孤岛,沉默地存在于这片喧闹的海洋里。 授课的是一位年长的僧侣,法号“慧心”,正在讲解艾欧尼亚古典诗歌的韵律与意象。 当其他少年还在为晦涩的比喻抓耳挠腮时,柯林的眼神却始终跟随着慧心法师的讲述,沉静的黑眸里偶尔会掠过一丝了然的光。 他对文字出奇地敏锐,那些在旁人看来枯燥的音节和词句,在他耳中却能编织出丰富的画面与情感。 “……故而,‘风泣于松针之隙’,并非真指风在哭泣,而是以物寄情,将旅人离别的哀思,投射于自然之声……”慧心法师缓缓道来,目光扫过座下学子,最终在柯林身上停留,带着赞许。 课毕,学子们如同出笼的鸟儿般涌出学堂。柯林却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卷,他并不急于回到那座令人窒息的宅邸。 慧心法师走到他桌前,和蔼地问道:“柯林,上次与你探讨的那篇关于‘暮色与晨光转换’的习作,可有新的感悟?” 柯林抬起头,礼节性地微微颔首:“法师,我尝试重写了几稿,总觉得差了些……流动的气息。”他斟酌着用词。 慧心法师眼中赞赏更浓:“不急,妙句本天成,偶得之。你的笔触已颇具灵气,尤其是对细微之物的捕捉,远超同龄人。”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盖着火漆印的信笺:“伽林省诗歌社近期在征集年轻学子的作品,刊印在《初芽集》上。我觉得你那首《夜尽》颇为契合,若你愿意,我可代为投递。你可有笔名?” 柯林的心猛地一跳。《夜尽》是他无数个被学业和母亲苛责填满的夜晚后,于疲惫和麻木中,窥见窗外黎明时分的偶然所得。那诗里,有他无法言说的孤独,以及对光暗交替那一刻短暂自由的隐秘渴望。 “歌德。”他几乎未加思索,便报出了这个在他心中盘旋已久的笔名。如高歌与德辉,是他贫瘠生活中隐约向往,却又觉得遥不可及的东西。 “好。”慧心法师微笑着记下,“静候佳音吧,歌德。” 接下来的几周,柯林的生活依旧被严格规划。母亲的戒尺和无处不在的精神控制并未因他在学堂的表现而有丝毫放松,反而因他偶尔流露出的、因思考诗歌而产生的片刻走神而变本加厉。 “又在发呆?你的数学题做完了吗?礼仪练习呢?柯林,时间不等人,你必须要比所有人都优秀!” 他麻木地承受着,内心那片因长期压抑和重复劳作而产生的怠惰感,如同厚重的淤泥,几乎要将那点刚刚萌芽的诗意淹没。 一切努力似乎都是徒劳,无论他做得多好,母亲永远有更高的要求,永无止境。他像一架被上了发条的机器,按照既定程序运转,感受不到意义,也看不到尽头。 直到一个月后,慧心法师再次找到他,将一本散发着墨香的《初芽集》和一封读者来信放在他手中。 那上面,在不起眼的角落,印着他的诗——《夜尽》,署名“歌德”。 “墨色蚕食最后一缕赭黄 鸦羽掠过古寺的脊梁 星粒在瓷釉中逐渐凝固 而东隅的绀青开始游移……” 诗句在他心中默诵。僧侣的赞赏是隔着一层宗教慈悲的薄纱,而白纸黑字的印刷品,则确凿地证明了他的存在,他的价值,独立于那座令人窒息的宅邸,独立于母亲永无休止的苛责之外。 打开那封读者的来信,信纸是素雅的浅黄色,带着淡淡的花香。字迹清秀工整,措辞诚恳而充满见地: “尊敬的歌德先生: “拜读《夜尽》,深为触动。尤其‘瓦霜褪成雾的形态,有人用陶罐接住整个黎明最初的嗡鸣’一句,将无形之瞬凝于有形之器,空灵而又充满力量。仿佛能看见那立于晨昏交界处的孤独身影,于万籁俱寂中,捕捉天地初醒的秘音…… “冒昧来信,盼能与阁下探讨诗艺。 “您的读者, “杰莲娜” 杰莲娜,艾欧尼亚语中意为“明亮、闪闪发光”。 柯林反复读着这封信,指尖摩挲着信纸,心中那片怠惰的淤泥,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温暖的光源。 有人读懂了。不是慧心法师那种带着师长鼓励的欣赏,而是源自灵魂共鸣的理解。这种认同感,对他而言,陌生而又珍贵。 他开始与杰莲娜通信。他们在信中就《夜尽》的意象深入探讨,分享各自欣赏的诗人,争论某一句诗的节奏是否应该调整。 杰莲娜的见解往往敏锐而包容,她既能指出柯林诗中某些过于雕琢的痕迹,也能欣赏他那些险峭奇崛的比喻。 她字里行间流露出的谦和与对知识的纯粹热爱,让柯林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也可以如此的愉悦,这是他以前从未体验过的。 期待杰莲娜的回信,成了柯林灰色生活中唯一的盼头。 他将那些信笺与那比稿费银币,藏在同一个暗格里。他幻想着,或许有一天,他能凭借这笔财富,带着母亲离开,证明没有那个父亲,他们也能活得很好。 这天放学,柯林因为被教授文学的老僧侣多留了片刻,离开学堂时已是黄昏将尽。他抱着几卷借来的羊皮古籍,匆匆走在回宅邸的小径上。 刚走出学堂不远,便被几个平日就看他不顺眼的少年堵在了巷口。为首的是镇上粮商之子,身形壮硕。 “哟,这不是柯林吗?”少年语带嘲讽,一把夺过柯林手中的诗抄,“抱着这么多书,装给谁看?” 柯林抿紧嘴唇,伸手想去夺回,却被另外两人推搡着抵在墙上。 “放开他。” 一个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众人回头,看见一个身着素白武服、腰间束着浅金色腰带的少女。 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身姿挺拔,眉眼清澈。她是贞德·金,伽林省金家族的长女,最近刚从帕拉斯神庙完成武艺修习归来。 粮商之子显然认得她,气焰矮了半分,嘴上却还强硬:“金小姐,我们只是开个玩笑……” “玩笑应该让双方都感到愉快。”贞德走向前,“我看这位同学并不觉得愉快。” 她的语气并不凶狠,那几个少年悻悻地将诗抄扔在地上,嘀咕着散开了。 贞德弯腰拾起诗抄,轻轻拂去灰尘,递给柯林:“你没事吧?我叫贞德·金。” 柯林垂下眼睫,低声道:“谢谢。我……我叫柯林·简。” 他当然认得她,学堂里无人不识贞德·金,家世良好,品学兼优,待人友善,是真正如同太阳般耀眼的存在。 “柯林?”贞德看了看他抱着的书卷,目光落在露出半截的《初芽集》上,“你也喜欢读诗刊?最近上面有位‘歌德’的诗,写得很好。” 柯林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抬起头,第一次真正看清她的脸。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身上。她喜欢“歌德”的诗? 他接过诗抄,低声道谢,声音干涩。 “要一起走吗?我知道有家新开的糕点铺,蜂蜜馅饼很不错。”贞德友好地发出邀请。 母亲的警告瞬间在柯林脑中响起——“不准与同学过分亲近!”“必须准时回家!”他几乎能想象到,如果晚归,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责罚与折磨。 “我……”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强烈的自律和对母亲禁令的恐惧让他把话咽了回去。 “抱歉,”他垂下眼睫,避开那过于耀眼的笑容,“快晚钟了,我……我必须回家了。” 贞德看了看天色:“确实不早了。需要我送你一段吗?” “不!不用了!”柯林立刻拒绝。他后退半步,再次低下头:“谢谢你的好意,金小姐。我母亲……在家等我。” 贞德似乎有些意外,但并未强求,依旧微笑道:“没关系,下次有机会再说。路上小心。” 柯林几乎是逃离了那条巷子。回到家,果然比母亲规定的时间晚了片刻。艾珂薇正端坐在客厅,脸色阴沉。 “去了哪里?”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压力。 柯林如实禀告了被同学纠缠以及被贞德解围的事。 “金家的小姐?”艾珂薇的眉毛挑了起来,“她为什么会帮你?她跟你说了什么?你是不是私下里跟她有来往?” 一连串的问题砸向柯林。他试图解释那只是偶遇。 “偶遇?”艾珂薇冷笑,“贵族小姐会平白无故对一个普通人伸出援手?柯林,你太天真了!她不过是享受施舍的感觉!就像他们所有人一样!” 她越说越激动。“你是不是觉得她比你母亲更高贵?你也想巴结她,好飞上枝头?” “我没有!母亲!”柯林感到一阵无力。 “我看你是被外面的野孩子勾了魂!柯林,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你的时间是用来提升自己,不是用来浪费在那些无谓的人际交往上的!难道你也要像你父亲一样,被那些肤浅的东西迷惑,然后抛弃妈妈吗?” 熟悉的控诉再次袭来,柯林沉默地听着。 解释是无用的,反抗只会招致更严厉的惩罚。 他麻木地跪下,准备承受落下的竹条或禁闭。在母亲永无止境的要求和否定面前,他所有的努力和微小的成就,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惩罚如期而至。这次是戒尺,重重地抽打在他的掌心,然后是长时间的跪地反省。冰冷的石板地透过衣料,寒意直透骨髓。他跪在昏暗的客厅里,听着母亲在房间里压抑的啜泣。 不知过了多久,艾珂薇走出来,看着依旧跪得笔直的儿子。 柯林抬起头,掌心火辣辣地疼,膝盖麻木,但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却在痛苦中滋生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 “母亲,”他看着她,“寺庙的僧侣说,我的诗才还好……我的诗,用‘歌德’的笔名,已经在《初芽集》上发表了好几首……将来,我可以写诗,写剧本……我们可以过得还好,不需要……不需要父亲的认可。”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藏着稿费和杰莲娜信件的暗格钥匙,双手奉上,动作因为跪得双腿麻木而有些不稳。 “这是我攒下的稿费……虽然不多,但以后……以后会多的。我能养活我们,母亲。” 他仰起脸,眼中带着最后的希冀。 艾珂薇愣住了。她看着儿子手中的钥匙,眼神有瞬间的恍惚。但很快,那恍惚被愤怒和恐惧取代。他不需要父亲?他能养活她?那她这么多年以贵族的水准来要求他又是为了什么? 她猛地打掉他手中的钥匙,小小的金属物件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诗人?剧作家?”她的声音拔高,“那算什么前途!不过是戏子!上流社会谁会看得起?” 戒尺再次落下,更狠,更密集,伴随着她尖利的训斥: “你的目标是要回到贾家族!要让你父亲承认你!要夺回属于你的一切!这些歪门邪道,只会让你堕落!” “收起你那些没用的心思!用在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上!” “妈妈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柯林不再躲闪,也不再辩解。戒尺打在身上的疼痛似乎变得遥远。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地上那枚小小的钥匙,看着它滚落到角落的阴影里。 心中那点刚刚燃起的火苗,被彻底扑灭。 原来,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改变母亲的想法。他所珍视的,他所憧憬的,在母亲眼中,不过是“歪门邪道”。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忍耐,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 疲惫和麻木,缓缓淹没了他。 不是身体的不作为,而是灵魂在无数次徒劳的挣扎后,选择放弃。 他垂下头,额前的黑发遮住了眼睛。 他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听着母亲喋喋不休的训斥,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 = = 前方高能,慎入!! 前方高能,慎入!! 前方高能,慎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3章 第8章 第7章 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扑面而来,吹动了柯林·简额前的黑发。 他站在驶往尚赞省的客船甲板上,望着远处逐渐清晰的海岸线。 琉云城,他血缘上父亲的领地,他母亲梦碎的地方,如今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初升的朝阳下。 他穿着那身从火场带出的旧衣,浆洗得硬挺,风霜的痕迹模糊了年龄,只有那双眼睛沉静得不像少年。 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家道中落却依旧努力维持着体面的年轻学者,或是某个小贵族家不受重视,外出闯荡的子弟。 船缓缓靠岸。码头喧嚣鼎沸,劳力、商贩、旅客穿梭如织。 柯林随着人流走下舷梯,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片陌生的土地。 他没有急着寻找贾家族,先在码头附近找了一家干净的旅店住下。 接下来的几天,他像一滴水融入了琉云城。 他流连于茶馆、酒肆、市集,倾听人们的闲谈,收集关于贾家族,特别是关于斯汀·贾的信息。 他超强的记忆力和观察力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斯汀·贾的风流韵事,贾夫人善妒的脾性,两位嫡子不成器的传闻……碎片化的信息在他脑中逐渐拼凑成形。 他知道,他需要一个契机,需要一场自然而然的相遇。 机会很快来了。 他从一个年老香料商人口中得知,斯汀·贾有每周固定时间去一家俱乐部处理事务并小酌的习惯。 那家俱乐部,恰好离柯林落脚的地方不远。 在一个细雨蒙蒙的下午,柯林出现在了那家俱乐部附近的一条僻静街道。 他算准了时间,耐心等待着。 当那辆装饰着贾家族徽章、由两匹纯色骏马拉着的奢华马车缓缓驶来时,柯林从藏身的巷口恰好走出,似乎因躲避不及,一个踉跄,手中的几卷诗稿散落在地,沾上了溅起的泥水。 马车夫勒紧了缰绳,发出不满的呵斥。 车厢的窗帘被一只戴着宝石戒指的手掀开,一张脸探了出来。 那张脸虽保养得宜,但眼角那纵欲过度的细纹却盖不脸上的老态。 斯汀·贾皱起眉头,正要发作,目光却定在弯腰捡拾诗稿的年轻人脸上。 那张脸……太像了。像他年轻时镜中的倒影,像那段早已被遗忘的风流岁月里某个鲜明的片段。 柯林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窘迫和歉意,目光与斯汀·贾撞个正着。 一瞬间的惊愕过后,斯汀推开车门走了下来,雨水打在他昂贵的丝绒外套上,也毫不在意。 “年轻人,没事吧?”他的声音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却又刻意放缓了些。 “抱歉,大人,是在下不慎。”柯林垂下眼睫,将捡起的、沾了泥污的诗稿抱在怀里,姿态恭敬却不卑微。 斯汀的视线在他脸上逡巡,又落在他怀中的诗稿上。“《初芽集》?”他挑了挑眉,“你是诗人?” “不敢当,只是偶有拙作,蒙伽林省诗歌社不弃,得以刊印。”柯林回答,语气平和。 “伽林省?”斯汀眼神深了些,“你来自伽林?” “是。” “你叫什么名字?” 柯林抬起眼,直视着斯汀,黑眸平静无波,缓缓吐出一个名字:“柯林。柯林·简。” 斯汀·贾脸上的肌肉微动。 简……艾珂薇·简的姓氏。那个他曾迷恋过,又毫不留情抛弃的戏剧演员。 他仔细端详着柯林的脸,越看,那份熟悉感就越发强烈,几乎与记忆深处那个美丽而执拗的身影重叠。 “你的母亲……”斯汀的声音低了下去,“是艾珂薇?” 柯林眼中掠过哀伤,轻轻点头:“您认识我母亲?母亲她……已在三年前过世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雨丝落地的沙沙声。斯汀眼中闪过复杂情绪,或许是唏嘘,或许是微不足道的愧疚,但很快被烦躁取代。 他拍了拍柯林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敷衍的安抚:“节哀。你母亲,是个很有才华的女子。”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你独自来尚赞?所为何事?” 柯林早已准备好说辞,他告诉斯汀,自己受尚赞省一位欣赏他诗作的贵族邀请,前来参加一场假面舞会,也算是为加入诗歌社拓宽人脉。 斯汀眯了眯眼。假面舞会?他恰好也收到了那张请柬,举办者正是与贾家族有生意往来的史密斯家族。 一个偏远伽林省来的私生子,竟能得到史密斯家族的邀请? 这让他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年轻人。 “正巧,我也要前往。”斯汀脸上露出了一个堪称和蔼的笑容,“既然相遇,便是缘分。你初来乍到,无人引荐恐怕多有不便。若不嫌弃,便与我同去吧。” “这……如何敢劳烦大人。”柯林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 “无妨。”斯汀摆摆手,“上车吧。” 马车再次启动,驶向位于山崖之上、可俯瞰海湾的史密斯家族别墅。 车厢内,斯汀看似随意地询问着柯林这些年的生活。 柯林避重就轻,只提及母亲如何独自养育他,如何希望他出人头地,隐去了所有虐待与控制。将艾珂薇塑造成一个含辛茹苦、将对斯汀的思念寄托在儿子教育上的悲情形象。 他话语诚恳,眼神清澈,将一个对生父抱有复杂期待、又努力维持自尊的私生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斯汀听着,偶尔点头。这个孩子,比他想象的要出色。 不仅仅是容貌,还有那份沉静的气度和言之有物的谈吐。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悄然成形。 舞会会场灯火辉煌,衣香鬓影。 柯林戴着遮住上半张脸的银色面具,跟在斯汀身边。 斯汀有意无意地向几个相熟的贵族介绍了柯林,称他为“一位来自伽林省的年轻诗人,颇受史密斯先生赏识”。 柯林的表现无可挑剔。他自幼被母亲用最严苛贵族标准训练出的礼仪此刻派上了用场。 他举止优雅,谈吐得体,引经据典时从容不迫,对音乐、绘画甚至某些商业话题都能接上几句,展现出广博的涉猎和敏锐的理解力。 他像一株终于被移栽到适宜土壤的植物,迅速适应了这里的氛围,甚至隐隐散发出一种内敛的光华。 斯汀看着这一切,心中那份算计的念头,不知不觉掺入了血缘带来的满意。这个孩子,或许比那两个嫡子更有用处。 舞会进行到酣处,斯汀带着柯林来到三楼面向大海的大露台。 海风驱散了室内的喧嚣与燥热,崖下海浪拍击岩石的声音隐约可闻。 斯汀倚着雕花石栏,手中端着酒杯,望着漆黑的海面,语气带着几分微醺的感慨:“你母亲……她到最后,还在恨我吗?” 柯林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飘忽:“母亲从未恨过您。她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翻看当年与您的书信。她说要将所有与您有关的物品,与她同葬。” 这话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艾珂薇确实保留了那些东西,假的是那份“不恨”。 但此刻,从柯林口中用这种带着怀念与哀伤的语调说出,效果拔群。 斯汀身体微微一僵,杯中酒液晃了晃。他沉默了片刻,才叹了口气:“是我不该……当年,太过年轻气盛……” 柯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斯汀毫无防备地靠在栏杆上的背影。 栏杆并不算高,下方是数十米高的悬崖和翻涌的海浪。只要他轻轻一推…… 海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面具下的黑眸,比夜色更深沉。 他微微抬起手,指尖在空气中蜷缩了一下。 最终,却又缓缓放下。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无声的笑。 “贾先生,”他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恭谨,“外面风大,我们进去吧。” “好,进去吧。”斯汀回过头,拍了拍柯林的肩膀,这一次,力道里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 两人并肩走回灯火通明的舞池。 暴食,原指在饮食上过度放纵,消耗远远超过所需的食物和饮料。 在这里,代指他的杀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7章 第9章 第8章 贾家族的宅邸比预想中更显威严。 高耸的石墙隔绝了外界的视线,铁艺大门在斯汀的马车驶入时发出沉重的声响。 庭院深深,庭院里植物修剪得整整齐齐。 斯汀带着柯林穿过回廊,仆人们垂首肃立,目光却悄悄挂在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身上。 柯林能感觉到那些视线里的好奇、或许还有轻蔑。他维持着恭谨,步伐沉稳,目光平视,既不显得怯懦,也不过分张扬。 这副姿态他练习过太多次,早已成为本能。 斯汀的原配夫人,莉迪亚·贾,在偏厅接见了他。她穿着深色繁复的裙装,端坐在主位。手中端着一杯未动的茶,目光在柯林脸上短暂停留。 “这就是那个伽林省来的孩子?”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斯汀似乎有些局促,清了清嗓子:“莉迪亚,这是柯林。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莉迪亚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肌肉的牵动。 “既然是老爷的意思,自然是好的。”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柯林身上,“伽林省……偏远了些。不过既然身上流着贾家的血,规矩总是要学的。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柯林微微躬身:“是,夫人。我会谨记。” 他没有称她为“母亲”,莉迪亚眼中有什么闪过,很快消失。她不再看他,仿佛他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斯汀的两个嫡子,史蒂芬和莫恩,并未露面。仆人间流传着大少爷又去了某个销金窟,二少爷则“偶感风寒”。 柯林心知肚明,这是无声的排斥。 斯汀似乎急于证明自己的决定正确,很快拨给了柯林一条经营状况不算太好的商线——主要是将尚赞的丝绸和香料运往伽林省销售,利润微薄,事务繁琐。 “你先熟悉熟悉,”斯汀语气里带着考验,“做得好,以后自然有更重要的交给你。” 柯林接过那叠账本和文书,没有多言。 他住进了宅邸角落一个安静但略显偏僻的院子。 陈设简单,但足够用。他不在乎这些。关上门,世界便安静下来。 他开始研究那条商线,账目上的问题很明显——采购成本虚高,运输损耗异常,销售渠道僵化。 他没有急于动作。先是花了几天时间,亲自去码头、市集了解真实的行情,与几个老实的货商和船主攀谈。 他态度谦和,言语间却总能切中要害,很快便摸清了门道。然后,他不动声色地更换了部分供应商,重新谈了运输合约,开拓了两条新的销售路径。 他没有向斯汀汇报进展,只是每月按时递交清晰明了的账目。 第一个月,亏损停止。第二个月,账面上出现了久违的盈利。第三个月,盈利翻了一番。 斯汀看着账本,起初是惊讶,随后是掩饰不住的满意。 他开始在饭桌上提及柯林的“小成绩”,语气带着炫耀。 莉迪亚夫人依旧沉默,只是用餐时,刀叉落在盘子上的声音,偶尔会清脆一些。 史蒂芬和莫恩依旧很少露面,但柯林能感觉到,暗地里的视线更加粘稠了。 第一次“意外”发生在一个傍晚。柯林从外面回来,乘坐的马车在经过一段陡坡时,一侧车轮的销钉突然脱落,车轮歪斜,马车险些侧翻。车夫吓白了脸,连声说早上检查时还好好的。 柯林走下马车,看了看那断裂处,痕迹很新。他没有说话,只是让车夫去找人修理。 第二次是在他的院子里。一个花盆从天而降,砸在他惯常坐着看书的石凳旁,碎片四溅。负责打扫庭园的仆人战战兢兢,说是风太大。 柯林看着那些碎片,又抬头看了看上方空无一人的窗台。 第三次,他受邀参加一个年轻贵族的聚会,回来的路上,在一条暗巷被几个地痞围住。他们显然受人指使,目标明确。柯林没有带武器,在“没能躲过”,挨了几拳后,挣脱包围逃回了宅邸。 他脸上带着淤青,衣衫有些凌乱。斯汀见到他时,皱紧了眉头。 “怎么回事?” “不小心摔了一跤。”柯林平静地回答,用湿布擦拭着嘴角。 斯汀盯着他看了片刻,眼神复杂。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第二天,夺了莉迪亚夫人的掌家权,将史蒂芬和莫恩叫到书房训斥了足足一个时辰。内容无人知晓,但出来后,两位少爷的脸色都难看至极。 斯汀来到柯林的房间。柯林正靠在床头,额上放着缓解淤肿的湿毛巾。 “我已经教训过你两个哥哥了。”斯汀的语气带着安抚,“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柯林挣扎着要坐起来,被他按住。 “父亲,”柯林的声音有些虚弱,“您查清楚了吗?不能伤了哥哥们的心。” 斯汀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我的儿子,我还不清楚他们吗?你好好养伤。”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轻快:“史密斯家那个老家伙前几天还夸你年轻有为,想邀你去参加他孙女的生日晚会。” 柯林抬眼:“是为了皮尔特沃夫的商贸合作?我有些想法……” 斯汀笑了起来,打断他:“总是想着生意!钱以后有的是时间赚。史密斯那老家伙的孙女,今年十六岁了……” 话未说尽,意思却明白。联姻。稳固地位最快的方式。 柯林脸上露出恰好的窘迫,垂下眼:“父亲,我才十八岁,一事无成,如何能给另一半安稳的生活。” 斯汀不以为意:“你做得已经很好。那条商线以后就归你管。你两个兄长自有他们该得的。” 柯林显得惶恐:“父亲!您还健朗!这样安排,哥哥们会有意见的!” 斯汀笑容更显:“你也知道我还活着,那就轮不到他们有意见!” 柯林不再说话,只是顺从地点点头。 斯汀离开后,房间恢复寂静。 柯林拿掉额上毛巾,脸上的虚弱惶恐褪去,只剩一片沉静。 他走到窗边,看着贾家族森严的庭院。 敲门声轻轻响起。得到允许后,一个端着甜点的侍女低头走进。她是二少爷莫恩的妻子爱琳的贴身侍女。 “柯林少爷,”侍女声音很低,“请慢用。” 碟子底下压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柯林端起甜点,指尖触到那张纸。侍女躬身退出,全程没有抬头。 他展开纸条,上面只有简单一行字: “今晚老地方。” 窗外暮色渐沉。柯林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蜷曲焦黑,最终化作一小撮灰烬。 面具戴得久了,似乎就要和血肉长在一起。 他轻轻抚过窗棂,指尖冰凉。 舞台,就绪。 我们的演出,开始了。 第10章 第9章 柯林与史密斯家的订婚办得颇为体面。订婚宴上,他戴着无可挑剔的微笑面具,与那位羞涩的十六岁小姐共舞,应对着各方或真诚或试探的祝贺。 然而,仅仅一个月后,一个沉重的消息如同惊雷般炸响了贾家族。 史蒂芬·贾死在了葵林省。 消息传得绘声绘色,说他痴迷于一位有着异域风情的舞女,不顾旁人劝阻,执意纠缠。 那舞女的丈夫是一位沉默寡言的瓦斯塔亚人。 在史蒂芬又一次当众做出逾越之举后,瓦斯塔亚人依照传统,发起了决斗。 决斗中,不知是史蒂芬过于自信疏于防备,还是那瓦斯塔亚人的武艺远超预期,总之,不过几个回合,这位贾家族的长子便血溅当场,再没能回到琉云城。 消息传进书房时,斯汀正在看柯林递交的新季度规划。 他握着纸张的手僵在半空,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那页写满数字和计划的纸,从他指间飘落,无声地覆在地毯上。 他怔怔地坐了很久,直到窗外雨声渐歇,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椅子里。 一夜之间,他本就花白的头发变得如同落满寒霜。 莉迪亚夫人听闻长子的死讯,当场昏厥。 被救醒后,她不哭不闹,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仿佛灵魂已随长子而去,抱着长子的旧物喃喃自语。 偶尔,她会猛地抓住身边侍女的手,指甲深深掐进对方肉里,反复念叨:“是那个孽种……是他害死了我的史蒂芬……他是来索命了……” 侍女们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灵堂设起,白幡飘荡。 史蒂芬的棺椁停在正中,他生前纵情声色的脸此刻只剩下僵硬的青白。斯汀佝偻着背,接待着前来吊唁的宾客,眼神浑浊,反应迟缓。 柯林穿着合体的黑色丧服,站在斯汀身侧稍后的位置,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 他神情肃穆,举止得体,低声劝慰着斯汀。 旁人看来,这是一幅父慈子孝、共同承担家族悲痛的画面。 只有莫恩,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用阴郁的眼神盯着柯林挺直的背影。 他身边的妻子爱琳,一身缟素,依靠在莫恩身侧。 斯汀的长子死了,顺位继承人自然落到了次子莫恩头上。莫恩的身体自幼便不算强健,入秋后更是小病不断。 丧兄之痛之余,他看着父亲肉眼可见的衰颓,看着柯林在家族事务中越发举足轻重的地位,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笼罩住了他。 他身体本就不好,这焦虑和隐隐的不甘让他病了一场,咳疾复发,卧病在床。 爱琳端着煎好的汤药,走进弥漫着草药味的房间。莫恩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咳嗽不止。 “喝药吧。”爱琳的声音温柔,将药碗递到他嘴边。 莫恩勉强喝了几口,推开碗,喘息着说:“父亲……父亲今天又见了柯林,商量和皮尔特沃夫那边合作的事……他眼里还有我这个儿子吗?” 爱琳用手帕轻轻擦拭他额角的虚汗,柔声劝慰:“你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父亲只是一时被他迷惑。等你身体好了,自然能拿回属于你的一切。” “等我好了?”莫恩苦笑,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我怕我等不到那天……你看看他现在,笼络了多少人?连史密斯家都……” “别想那么多了,”爱琳打断他,将剩下的药喂给他,“先把身子养好最重要。” 爱琳喂完药,细心替他掖好被角,看着他沉沉睡去,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她提着裙摆,避开巡夜的仆人,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了宅邸西侧一间平时用于接待留宿宾客的更衣室。 门虚掩着。她推门而入,身影立刻被黑暗吞没。 几乎是同时,一双手从背后环住了她,将她拉入怀抱。门在她身后被轻轻合上。 “他睡了?”男人的声音低沉,在她耳边响起。 爱琳靠在他怀里,仰起头,黑暗中只能勾勒出对方模糊的轮廓,但她知道是谁。 “刚喝了药睡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还要等多久?我快受不了了!” 阴影中的人伸出手指,轻轻抵住她的嘴唇。 “嘘,亲爱的。”柯林的声音令人心悸,“在作品完美之前,我们需要,等待。” 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嘴角牵起一个弧度。窗缝透进的光线照亮他半边脸,那上面没有任何属于丧兄者的悲伤。 ...... 莫恩的病情反反复复,总不见好,斯汀为他请遍了琉云城的名医。 家族的重心,在斯汀的有意无意之下,越发向柯林倾斜。 那些原本观望的族人、依附的商人,也开始微妙地转变态度。 柯林依旧戴着那副恭顺、能干的面具。 他妥善处理着商线事务,替斯汀分忧,甚至在莫恩病榻前表现出恰如其分的关切。 只有回到自己那间僻静的小院,关上门,他脸上所有的表情才会褪去。 他有时会拿出藏在暗格里的、从伽林带来的那些画稿和信件。 贞德的画像,杰莲娜的信笺。指尖抚过那些线条和字迹,眼神空洞。 那些悸动,如今像是隔着一层浓雾,模糊而遥远。它们无法再在他心中激起涟漪。 ...... 一周后,身体本已稍有好转的莫恩·贾,在一次夜间起身时染了风寒,病情急转直下。 高烧不退,咳嗽转为骇人的肺音,汤石无灵。不过三四日功夫,这位贾家族仅剩的嫡子,竟在一阵剧烈的抽搐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贾府尚未从史蒂芬的死亡中喘过气来,便再次被铺天盖地的白色淹没。 短短两月不到,接连失去两个儿子,斯汀·贾彻底垮了。 他大部分时间呆坐在书房里,对着两个儿子的画像发呆,眼神空洞,仿佛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贾家族的灵堂,再次搭建起来。 灵堂上,白幡低垂。 爱琳一身缟素,扑在丈夫冰冷的棺椁上,哭得声嘶力竭,肩膀剧烈颤抖,任谁看了都心生怜悯。她的悲伤如此真切,任谁看了都会动容。 而另一边,积蓄了数月痛苦的莉迪亚夫人,在两个儿子接连离世的打击下,彻底崩溃了。 她看着一身黑衣站在斯汀身侧的柯林,所有的怨恨与失去儿子的疯狂,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是你!是你这个孽种!你害死了我的儿子!”她尖叫着,挣脱搀扶的侍女,挥舞着干瘦的手爪朝柯林扑去,指甲在他脸上划出几道血痕,“扫把星!灾星!你怎么不去死!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斯汀脸色铁青,在众多吊唁宾客惊愕的目光中,厉声喝止,命人将状若疯癫的莉迪亚强行拖回房间锁了起来。 贾家族最后一点体面,在这场闹剧中荡然无存。 葬礼结束后一周,斯汀将柯林叫到了书房。 不过月余,书房似乎也显得空旷了许多。斯汀陷在宽大的皮椅里,灯光照在他花白的头发和松弛的面皮上,老态龙钟。 “坐。”他的声音沙哑。 柯林依言坐下,姿态依旧恭敬。 “我老了。”斯汀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疲惫,“贾家族的将来……看来是要落在你肩上了。” 柯林微微低头:“父亲请不要这样说,您还……” 斯汀摆摆手,打断他:“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他转过头,浑浊的眼睛看着柯林:“史蒂芬和莫恩……都没这个福分,也没这个能力。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更好。” 柯林沉默着,没有接话。 斯汀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无尽的萧索:“以后这个家,就靠你了。别让我失望,也别……让你母亲失望。” 他最后一句说得含糊,不知指的是莉迪亚,还是早已化为灰烬的艾珂薇。 柯林抬起眼,看着眼前这个给予他生命,又间接造成他一切苦难的男人。 此刻的斯汀,只是一个被命运接连重击、行将就木的老人,再也看不出半分昔日风流贵族的影子。 “是,父亲。”柯林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我会尽力。” 门外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 “进来。”斯汀的声音沙哑。 爱琳端着茶盘轻盈地走进来。她穿着素色衣裙,发髻整齐。她将茶盏轻轻放在两人面前,垂手侍立一旁。 斯汀抿了口茶,将茶盏搁在桌上,见爱琳还未退下,有些不耐地挥挥手:“你去看看夫人怎么样了。” 爱琳抬起头,唇边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口中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底发寒:“夫人啊?夫人死了呀。” 斯汀一愣,眉头紧锁:“你疯了吗?说的什么胡话!” “我没说胡话,”爱琳眨眨眼,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我刚从夫人的房间过来,她把自己挂在房梁上了呀。” “你……你!!”斯汀猛地撑住桌面想要站起,却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又重重跌坐回去。 他感到喉咙被什么堵住,发出嗬嗬的声响,指着爱琳的手剧烈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爱琳走到柯林身边,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她看着斯汀,声音娇嗔:“别生气呀公公,生气会中风的!” 斯汀双目圆瞪,眼白布满血丝。他捂住胃部,气血翻涌间一口暗红色的液体喷溅在书桌上。 爱琳看着他骤然灰败的脸色和嘴角渗出的黑血,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有些慌乱地看向柯林,声音带着惊慌: “怎么回事?不是说只会像中风一样瘫着吗?怎么吐血了?” 柯林伸手,温柔地抚过她的发丝,声音低沉悦耳: “为我起舞吧,亲爱的。” 斯汀瞪大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眼前这对男女,最终,他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 不久,琉云城传开了骇人听闻的消息:贾家二儿媳爱琳,因不堪受长子凌辱,次子懦弱,公婆袖手旁观,愤而接连毒杀丈夫与公公,逼婆婆上吊后自己也割脉自尽了。 这桩丑闻让贾家声名扫地,整个尚赞省为之哗然。 接手了贾家残局的三子柯林·贾,据说无法承受这接连的打击,心智日渐失常。有人听见贾公馆深夜传来诡异的哭声和飘荡的白影。 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贾公馆燃起了冲天大火,火势凶猛,吞噬了一切。 等救火的人赶到时,偌大的宅邸已烧得只剩下断壁残垣,包括那位神志不清的三少爷在内,无一人幸免。 曾经显赫一时的贾家族,就这样在流言与烈焰中,彻底化为了历史。 而在远离琉云城的官道上,一个背着行囊的旅人正不紧不慢地走着。夜风吹起他的衣角,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回头望了一眼琉云城的方向,那被他亲手葬送的过去,正在余烬中慢慢冷却。 新的舞台,正在前方等待。 [狗头]好耶!完结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9章